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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因为要晒太阳嘛。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对了,学姐好像摆完之后还拍了照片,也许待会儿可以看看。”
“也就是说,是有人故意把尸体和木板摆成这个样子。这也许有什么含义呢……”
大哥愣了一下,立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别胡思乱想了,能有什么含义呢。往好了考虑,没准梦夕只是出了意外,然后我们中有人把木板……”
他停住了,似乎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安慰我。不,更多是想安慰自己吧。今天早上的大哥,看上去真的比平时老成了很多。那一定是因为他正在硬撑,强迫自己去抚慰大家的情绪。
但是,即使再怎么掩饰,大家心里其实也都心知肚明。林梦夕死了,不论她的死是他杀还是其他原因,她的尸体都被人用怪异的方式处理了,这一点绝不会错。藏在这种怪异方式背后的,是赤裸裸的恶意,而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份恶意。面包车和第二具尸体的出现,则为恶意的弹药库点上了起爆的火花。
任谁都会觉得,七星馆里很可能混入了杀人凶手,只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把这种猜想挑明。
到了午饭时间,没有人组织用餐,我只好自行去厨房翻找。长方形的铁盒与圆柱形的玻璃罐,密密麻麻堆满了架子,看来确实如奚以沫所说,暂时不必担忧食物问题。其中,有一些食物已经被其他人拿走了,架子上留下一个大大的空,露出金属质感的墙壁。我挑了几盒丹麦生产的午餐肉罐头,又拿了一只内部漂浮着黄桃的玻璃罐子,把它们一股脑塞进带来的双肩包里。算不上是有营养的午餐,但应该足够吃饱。
离开的时候,恰好碰见周倩学姐和朱小珠两个人结伴来取食物。朱小珠看到有人出来,“噫”地叫了一声,宛如惊弓之鸟。
“不好意思!”
虽然没做错什么,我还是立刻道歉。学姐一面安抚着朱小珠,一面又反过来向我道歉。
“抱歉啊,这孩子吓坏了。我们只是来吃东西的。”
“没关系,我也是一样。喏。”我拉开双肩包的拉链,展示给她们,“我准备拿回房间吃,万一有吃剩的就先放着。”
“这主意不错,你真细心。不过,这里没有冰箱,可别放坏了。”
“不会的,别看我这样,胃口也不小哦。”
我试着开了个玩笑,然而朱小珠还是像看见陌生人的小狗一样,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学姐见状苦笑道:“小珠有点太疑神疑鬼了,她一直说杀人狂什么的,担心有人在食物里面做手脚……”
“下毒吗?”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主动说出这种危险的词语,没准会进一步降低朱小珠对我的信任度。虽然和她不熟,但我也不想被人误会。好在她似乎没有更激烈的反应,我便继续说下去:“不会的吧。就算真有那种可能……大家各自吃罐头,也没办法下毒啦。”
“有可能的。还是有可能的。日本在昭和年代,就曾经发生过‘毒可乐杀人事件’和‘格力高投毒事件’,那些罪犯就是用注射器把氰化物注入零食里,从外包装上完全看不出……而且,直接在罐头侧面抹毒,也能让人中毒……噫!不要!我不要吃那种东西!我不要嘴里含着苦杏仁味死掉!我最讨厌杏仁露了!”
朱小珠低着头,念咒般快速说出这些话,最后还来了一次小爆发。该怎么说呢,虽然她现在是情绪最不稳定的一个,但好像平时还挺喜欢看犯罪类电影的?这反应,到底该说她是叶公好龙呢,还是说,她表现出的恐慌,其实是为了“扮演”推理电影里的受害者,然后入戏太深呢……
“你说得不错,日本确实发生过这类事件。而且,咱们国家这些年来也有几件著名的投毒案,最严重的南京汤山投毒案足足造成了四十二人死亡,十分惨烈。”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来了。除了奚以沫,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下若无其事地顺势讨论毒杀话题。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都发生过投毒案,清华大学的‘朱令案’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还是悬案一桩。可见,那些脑袋聪明的家伙,耍起阴招来就是危险呀。去年在北京好像还有一起高校投毒案,用的就是你说的注射器。不过,他们都没有选择氰化物,而是不约而同地使用了铊盐。你们明白为什么吗?”
朱小珠竟然理他了:“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对他们来说,铊盐比氰化物更容易取得。在推理小说刚刚兴起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多世纪以前,氰化物还被人们当成杀虫剂使用,非常容易获得,所以得到了以阿加莎为代表的作家们的青睐。而在日本频繁发生投毒案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氰化物则是电镀工厂常用的化工原料——似乎现在也还是这样?总之,对那些凶手而言,只有氰化物触手可及,他们才会去使用。但高校的学生可就没有接触工业废料的机会了,对他们来说,用来做实验的铊盐要更容易得到。”
“那是对理工科的学生而言吧。我们这里,大部分人是文科生吧?”
学姐这么一说,我突然明白了。她是想借由毒药来源的话题,让朱小珠打消“食物有毒”的顾虑。可是,这个话题似乎是奚以沫引起的,难道他早就打算好了,在用这种方式安抚朱小珠吗?我不由得死死盯着他的脸,但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没错,我不否认,除非早有预谋,否则对于这里的任何人来说,取得毒药都是十分困难的。当然,这只是针对凶手在我们之中的情况。”
“就算凶手不在我们之中,他要取得毒物也不容易。如果真的有人想把我们都杀了,那只要夜里放把火就够了,用不着下毒。”
“‘也不容易’这种说法可不严密,谁又能说得准呢?我听网上说,现在就连给小婴儿吃的奶粉里,都有可能含有化工原料。保不准,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吃进了毒药,再过一百年就会毒发身亡呢。”奚以沫大摇大摆地走向柜子,抽出一盒午餐肉,“不过,至少现在这些罐头应该是安全的。我脑海里有一个假设,能够证明这一点。”
“什么假设?”
“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是最后三个,其他人都已经听过了。”
“那怎么不早说!”
如果不是学姐拉住我,我的拳头没准已经挥到他的脸上了。
“是什么事呢?告诉我们吧。”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挂画。昨天在天玑馆二楼的展厅里,不是摆了六幅挂画吗?八阵图、七擒孟获、空城计、木牛流马,还有两张五丈原的挂画。我刚才逛到那里,发现墙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全都不见了吗?”
“倒也不是‘全都不见’,还剩下两幅。不过,它们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上。”
奚以沫用桌角撬开罐头,毫不在意地伸出两根手指,挖出一块午餐肉,丢进嘴里大口嚼着。直到这块肉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继续开口:“‘八阵图’的挂画被挂在林梦夕的房间门把手上,‘七擒孟获’的挂画被丢在了断崖下面。”
“‘八阵图’和‘七擒孟获’……”
“没错。之前不是搞不清楚那些摆成一圈的木板代表了什么吗?现在很清楚了,那是诸葛亮的八阵图。《三国演义》里写,夷陵之战的时候,诸葛亮用石头摆成八卦阵,有变幻莫测的神奇能力,堪抵十万雄兵,敌人一旦进入就难以离开,东吴大将陆逊被困在其中,险些丢掉性命。而平定蛮王孟获的最后一场战役里,孟获派出三万藤甲精兵,用油浸泡过的藤甲刀枪不入,却被诸葛亮用火烧了个精光,三万人被烧得不成人形,场面惨烈到诸葛亮自己都看不下去,才有后来用馒头在泸水祭奠死人魂魄的事情。是不是刚好和这里发生的两件事情对应上了?”
“但……谁会做这种事情!”
“今早一片混乱,他们四个去搬尸体以后,人就都散了,谁都可以找时机溜进去偷挂画,再去现场布置好的。”
“你是说偷挂画的人在我们之中吗?”
“还不愿意承认吗?这里有个杀人凶手,把林梦夕和祝嵩楠杀了,分别比拟成‘八阵图’和‘七擒孟获’的情况,再配上挂画。当然,我确实不能百分之百断定这个人在我们之中,但就算他是外人,也一定潜伏在七星馆,而且还没离开。更糟的是,他手里还有四幅挂画哦。”
“怎么会!我,我们还有八个人,难道他还要杀四个人吗?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我不想死啊!”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朱小珠又号啕大哭起来。学姐一面拉住她,一面追问奚以沫:“那,你说食物里没毒,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没办法从剩下的‘空城计’‘木牛流马’‘七星灯’和‘退司马懿’里,想象出符合毒杀的场景罢了。如果要毒杀的话,用‘七擒孟获’不是最合适的吗?毕竟当时蜀军在南蛮可是遭遇了‘哑泉、柔泉、黑泉、灭泉’四大毒泉,吃了不少苦头呀。”
放在平时,他说的完全不是什么可信的理由,但此时我们都沉浸在挂画失窃的打击中,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我也隐隐觉得,如果真的有人恶劣到将杀人行为和挂画相比拟的话,那这个人或许真的不会用下毒这种粗暴的手段杀人……
“反正饭还是要吃的,吃了不一定死,不吃一定会饿死……你们如果还不放心,就趁现在多囤一些罐头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吧。”
奚以沫盘腿坐下,开始专心享用他的午餐。从结果上来说,他确实减轻了我们对毒药的顾虑,但并不是用好言相劝的方式,而是仿佛我们趴在独木桥上瞻前顾后的时候,从后面放了一把火。
吃过午饭,我下楼来到餐厅,发现社长、大哥和秦言婷聚在那里,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情。
“大家怎么了?”
“啊,馥生,吃过了?我们在讨论挂画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大哥拉开身边的一把椅子,我一边入座,一边点头。
“奚以沫告诉我了。”
“那个浑蛋,真是啰哩吧唆的,明明我才是社长,他却不先来告诉我,还说什么‘因为你住得太偏僻了’……”
“没关系啦,我和学姐她们才是最后知道的。”
“那当然!难道还非得最后一个告诉我,才甘心吗?”
“别计较这些事情了,钟智宸社长。现在应该是你像个男人一样做决定的时候。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要不要搜查房间?”
“搜查房间?”
“没错,我们正在商量要不要搜查每个人的房间,看能不能把挂画找出来。”
“你也怀疑拿走挂画的人在我们之中吗?”
我其实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从主动提议拍照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秦言婷是个兼具怀疑精神和行动力的人,她会主动考虑任何可能性,并设法求证。
“往坏了说,是的;但往好了说,这也许能洗清我们所有人的嫌疑。不觉得很合理吗?”
“齐安民,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嗯,我的意思是,我同意搜查房间,但是我怀疑这么做并没什么用。”
“为什么?”
“如果我是凶手,拿走挂画以后,我应该也能预料到大家想要搜查房间。所以,我不会直接把挂画放在房间里,而是会藏在其他的地方,或者至少做一些伪装。也就是说,我们不大有希望依靠简单的搜查来抓住凶手。但是,这就像是美国和苏联之间的军备竞赛一样,比起结果,更重要的是‘我做了某事’的过程……即使搜查房间获得收获的可能性很小,但也有直接靠这种办法找出凶手的可能性存在,虽然我不愿意相信我们之中有人杀了人。拿三国的典故来做比喻的话,这就像是蜀国大将魏延向诸葛亮进献的、偷袭魏国首都长安的计策‘子午谷奇谋’,尽管成功率非常低,可一旦得手,就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这样啊,你是这样想的啊。这个,我也赞同的,我也不相信我们当中有人杀了人。可是,搜查房间就意味着要怀疑每一个人吧,你们说,这样合适吗?朱小珠那副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学姐呢,其实也是在强撑着。这种情况下去搜她们的房间,她们会怎么想?秦言婷,我们之间最重要的是信赖,这话是你说的吧?”
“我是说过这话,但信赖不是无条件的。自证清白之后,可以加深我们对彼此的信赖。”
“你这就是犯了理想主义的毛病。无端遭受怀疑,还让她们怎么信任你?这次通过把自己的房间亮出来,洗清了怀疑,那下次要是被人蒙上不容易洗清的怀疑,该怎么办呢?人总会担心这些事情,人嘛。”
“钟智宸社长,你也是人,你不要把大家都想得低你一等。”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办事也要看实际情况,对不对?”社长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气氛,又拿出自己最熟练的官腔了,“而且,往好了想,挂画的事情,也许就是恶作剧,不代表之后还会死人。这种恶作剧嘛,很恶劣,当然很恶劣——但也罪不至死,对不对?咱们得辩证地看待。就算在谁的房间里搜出了挂画,难道就能直接施以私刑吗?这样不好,我们没有证据,不能说明人家真的杀了人。”
“你为什么断定挂画失窃是恶作剧?”
“这个,也是我刚刚碰巧想到的。祝嵩楠坐的车子,是坠崖之后烧起来的,对不对?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祝嵩楠昨晚杀害了林梦夕,害怕之下开车逃逸,结果慌不择路,摔下了山崖?”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种猜测在我心里不是没有产生过,但没想到会率先从社长嘴里说出来。
“你不能因为祝嵩楠同学不在这里,就如此——”
秦言婷说到一半停住了,似乎也想不出该如何反对社长的观点。就连一直非常拥护祝嵩楠的大哥,这时也只是低着头,没有出言反驳。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早就猜测过这种情况。
“对吧?你们不能否认这种可能吧?我听奚以沫说了,祝嵩楠他也有点路痴呢,他只会按照既定的路线开车,昨天来这里的路上,庄凯拐错了一个弯,他就找不着路了。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他对这里的地形也很不熟悉。那么,他杀了人,心里一慌,就有可能开错方向,把车子开下断崖,对不对?”
“但怎么会那么巧呢?车子是坠毁在下山路的反方向的,也就是摇光馆北面的位置,而我们下山的路是在西南面,他这完全是南辕北辙不是吗?”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一个人迷了路,肯定会找地图来看,下山找不到方向,他也应该先设法明确方向,比如拿指南针看一下之类的,怎么会随便朝一个方向就闷头开呢?”
“余馥生,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对,我就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才确信祝嵩楠是自己搞错了开车的方向。来来来,我画给你看。”他用手指在桌面上比画着,“摇光馆,开阳馆,玉衡馆,这三座馆是连成这么一条折线,对不对?然后,这是天枢馆、天璇馆和天玑馆……”
“啊!”
我盯着他那肥短的手指,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吗?看吧,很好懂吧?”
社长得意扬扬地指点着。
“北边的三座馆和南边的三座在形状上其实是非常相似的。而下山路是在西南面,从那里下山的话,左手边看到的景象,和在开阳馆右侧看到的景象几乎是一样的,甚至连烟囱的位置都差不多!我不知道这种巧合是无意形成的,还是建筑师有意为之,毕竟很多爱风水的老头都讲究中心对称嘛。总之,如果要下山,那么朝北走和朝南走,其实是差不多的。
“而且啊,我还有一项证据。北斗七星这个东西,我们的祖先一直很重视,它最重要的功能嘛,就是为人们指明北极星的位置,从而判别方向。在天文学上,将天璇星和天枢星连起来,延长线就会指向北方。而在七星馆里,存在一个矛盾,代表这两颗星星的天璇馆和天枢馆,它们的连线确实指向下山的方向,但却不是北方,而是东南方向;而另一头,开阳馆和摇光馆的方向,倒刚好指向北方。所以,如果祝嵩楠是路痴,对下山的路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记得是和北极星相同的方位的话,那他就很可能在使用了指南针之后,把延长线指向北方的两座馆当成路标,朝那个方向走了……”
图六 馆之间的关联
“但为什么会这样?前任馆主不是一个非常看重风水的人吗?为什么他不让天璇馆和天枢馆像真正的北斗七星一样指着北方?”
“我猜还是因为风水。根据民间传统,睡觉是不能头朝北睡的,因为只有墓穴里的死人才会头朝北。七星馆的整体形状就是北斗七星,而天璇馆和天枢馆所指的方向,就相当于七星馆的‘头’。作为用来居住的宅邸,‘头’朝北,对前任馆主而言是忌讳吧。”
“很有趣的观点,可惜不对。”
眼看连我也快要被说服了,神出鬼没的奚以沫突然冒了出来。他一边旁若无人地用小指的指甲抠着牙齿,一边从楼梯上款款走来。
“不对?你,你说什么不对,你说哪里不对?”
社长看起来气急败坏,几秒前的他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大皮球,此刻却被奚以沫用剔过牙齿的牙签顺手扎破了。
“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人类并不会只依靠东南西北来辨别方位。在北侧的路和西南侧的路之间,存在着一个最本质的区别,而只要祝嵩楠是正常人,都会用那个区别来判别道路——就是那片池塘。”
原来如此!确实,如果走北面的路,一定会注意到那里有个池塘,而下山的那条路是见不到池塘的。这样一来,他就会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
“这……这也不好说!也许他杀完人,匆忙之下没注意到左侧的池塘呢?而且晚上天那么黑,看不见池塘也有可能!”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据七星馆的设计,昨晚点起每座馆三层的灯室以后,烟囱上的LED灯要亮上九个小时,光线足以让他注意到池塘。而且,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吧——祝嵩楠曾经亲口说过,他在下山的时候会把‘有没有池塘’当成判别方向的依据。这是昨天我们坐第二班车上山迷路,他和庄凯下车查看道路的时候,回头告诉我们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大概是在我在车上睡着的时候提到的吧。
“祝嵩楠不可能会在逃亡的时候自己开车撞下悬崖,因为他一定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池塘在不在。要么,他是被人杀害后伪装成那个样子的;要么,那具尸体就不是他。”
奚以沫淡淡地做出总结。我居然有些佩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了。他能够立刻指出池塘的问题,可见早在社长之前,他就先一步发现了七星馆形状上的对称之处,然后又自己在心里推翻了衍生的推理。
反观社长,完全变成了斗败的公鸡,紧紧咬着嘴唇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漂亮的推理,奚以沫同学。那么,你支持搜查房间吗?”
秦言婷立刻将话题拉回来。这时我才意识到,刚才社长提出这段推理,就是为了把话题从搜查房间上引开。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最不愿意被搜查房间的,其实是他自己?
“不支持。”
奚以沫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人搜房间。就这么简单。”
“这可算不上理由。”
“算不上吗?我觉得很充分了。要不要做一件事情,看的并不是它是否正确,而是它是否能满足自己的需要。我并不需要搜查别人的房间,也没有暴露自己房间的癖好。”
“找出凶手难道不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需要吗?”
“‘所有人’?至少不包括我。”
“你不要骗人了,你明明连祝嵩楠是不是意外身亡的问题都考虑过了,其实你也在思考谁是凶手吧?”
“那只是我为了打发时间做的事,或者说是一种游戏。而且,如果你非得定义一个‘所有人共同的需求’的话,那也不是‘找出凶手’,而是‘存活下来’才对。如果你们真觉得还会有恶性事件发生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对其他人更加戒备吗?自己的房间可是唯一安全的地方,死守那里、不让其他人进入,才是上策。”
“啧。”
秦言婷放弃了对抗。
最终,大家还是没有搜查房间。我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听信奚以沫的说法,但他确实让我的内心产生了动摇——我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这么一来,搜查房间就无法进行了,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每一个人,必须要得到足够坚定的支持,否则就不可能顺利开展。
大家依然是各自行动,我回到房间里,继续写博客。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看着昨晚大家一起玩闹的记录,我不由得心生悲戚。
如果可以连上网络就好了。和警察取得联系,我们就能立刻离开这里。以前的人没有网络,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的呢?在海上的话,可能会使用漂流瓶,陆地上则是派出信鸽——可我们没有信鸽。我们总是依赖现代文明的成果,当它们失灵的时候,就会不知所措。
不过,就算我现在能把这篇博文发上网,又能怎么样呢?看到这篇博文的人,是会立即赶来帮助我们,还是会把这当成一个故事,随意品读呢?就像“正龙拍虎”一样,日渐发达的信息系统,使得每个人都获得了发布信息的权利,那么虚假的杂音自然会越来越多。经由这种真真假假的洗礼,以后的人们只会被训练得越来越冷血吧。他们会变得难以信任别人,认为别人遇到的好事是吹牛,别人遇到的坏事是欺诈;而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又开始极力呐喊,努力强调自己的客观性和真实性。所以大家才会拒绝别人搜查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己不会被杀,而其他人则可能在侵入这片领地时不怀好意。前段时间,有个叫彭宇的人,在马路上扶起了摔倒的老太太,却因此被诬告成撞倒老太太的人,必须支付巨额医药费。在这样的宣传之下,人们只会越来越自私,而不去考虑自己以外的人是死是活。
我就这样整理着这些胡思乱想,熬过了这个难熬的周六。
晚饭依然是各自取罐头。考虑到之后还得撑一天,我决定在还有选择权的时候,尽可能充分地休息。但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怪事。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树林,就在我把手伸向窗帘的时候,突然看见一道淡紫色的光从那里隐隐亮起。我眨了一下眼睛,那道光就像薄雾般悄无声息地散去了。这是一种有些奇妙的感觉——尽管我没能看到它消失的瞬间,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它在空气中弥散的波动。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我是个很健忘的人,在我的印象里,自己基本上每个礼拜都会做几次梦,可是每次在睡醒之后的几分钟内,梦里的事情就会像掉入水中的盐巴块一样,飞快地溶解消散掉,一点儿痕迹也找不到。但是,唯独对梦的印象我不会忘掉,那是个畅快的好梦、恐怖的噩梦,还是具有启示的预知梦,这些想法,我能记得个大概。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拥有和我同样的毛病,但总之,拜此所赐,每次忘记梦的内容,我都会很懊恼——如果完全不知道忘了什么倒还好,偏偏知道那是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