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他……和你外婆住在一起吗?”
“以前不是的。怎么说呢,这事还有点不好解释,而且有些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了,都是我从家人那里打听来的。我舅舅跟我外公,二十多年前似乎大吵过一架,那之后他就离家出走了,一晃二十多年不见人影。直到我读初中的时候,大概二〇一四年吧,他才突然回过一趟家,当时全家上下轰动,不过因为我从小就没见过他,所以也没什么感触,就当是别人的事情。”
白越隙回想了一下,二〇一四年,也就是自己读高一的时候,确实没听张志杰说起过什么。
“他在外婆家住了半年左右,就住那间屋子。半年多以后,他又跑掉了,听说又是不辞而别,不过给外婆留了一大笔钱,也不知道是哪里得到的。那之后他就音讯全无。二〇一五年的时候,突然从浙江那边传来消息,说他跳楼自杀了,我们家又是鸡飞狗跳的,最后还是我妈去处理的后事。”
“跳楼自杀?怎么回事呢?”
“详细的情况我也搞不懂。听我妈说,他好像在外头是个建筑师,有天突然就在刚建成的毛坯房里跳楼了,没有留下遗书,也找不出轻生的动机。但是,警察调查了那天的情况,认为现场是无人可进入的密室,就草草结案了。”
“居然还用‘密室’这种词。仅仅这样就能结案吗?没有动机怎么会自杀呢?”
“这么多年了,我们家真的和舅舅接触不多,该有的亲情也淡了,很难说清楚他是不是真有什么轻生的动机……”
意识到张志杰有些为难,白越隙赶紧道歉。他并不是刻意要责怪张志杰,何况他也没有这么做的立场;只是,他想起了过去朋友在卷入案件时被冤枉的经历,不由得心生急躁。那件事使得他对官方的调查产生了不信任的心理。
“所以,那本手记也是你那位舅舅写的吗?”
“不清楚,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确认了。外婆生前从来没提起过手记的事情,我想她应该也不知道手记的存在。而找到手记的那间卧房,就是二十多年前我舅舅自己的房间。我到现在还有印象,小时候有一次,我因为好奇,想要溜进家里一直上锁的那个房间里一探究竟,结果被外公抓住,他大发脾气。别看外公和舅舅表面上闹翻了,心里还是希望他有一天能回来的。可惜他没能等到那天,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外婆也遵照外公的遗愿,一直锁着那间卧房。舅舅回来之后,那间卧房自然就还给了他。从他第二次离家,到老屋拆除,这期间也没有人住进去过。所以,只能认为手记就是舅舅回家的时候带来的。”
换言之,张志杰的舅舅在二〇一四年把这份手记带进了老屋,而且还是藏在床板底下。这举动的背后有什么含义呢?
“志杰,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许远文。”
没有“海”字。不过,也不能因此就断定手记的作者不是他。小孩子或许不容易模仿成年人的口吻和字迹,但反过来却不难,更何况那篇手记的文风本来就偏成熟。不过,这样没办法解释那个手印的事情。
“我记得你妈妈好像是叫许爱武吧?你舅舅是她的哥哥还是弟弟呢?”
“我妈今年本命年,四十八岁,我舅舅大她四五岁吧。你记得真清楚呀,连我妈叫什么都记得。是当年被你看到考卷上的家长签字了吧!”
“不是。你忘了吗,我初中那会儿是数学课代表,有全班的联系簿。”
“是,是有这么回事。但你记得还真清楚!果然你就是有,那什么,有文化。”
白越隙不置可否地哼了两声。他之所以会记得,只是因为小时候看到女性叫作“爱武”这样的名字,觉得很奇特罢了。
“你记得你舅舅出事的地方是哪儿吗?”
“好像是沿海的一座城市,我回头确认一下,然后告诉你。你打算查这件事吗?”
“差不多。你反对吗?”
“不不,我哪里会反对大作家写书呀。本来就是我主动给你提供的信息,而且要是你真以此为原型写出什么大作,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不过,记得别把我的名字写出去呀。”
“那当然不会。嗯……谢谢你,志杰。”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通话。当天晚上,张志杰又发来短信,确认了城市的名称。白越隙将地名和“建筑师”“坠楼”“许某”等关键词进行组合,用搜索引擎寻找着案件的相关消息,再筛选出时间恰好在二〇一五年的报道。试了几次,总算找到一条接近的:
“五月二十日下午二时许,一名中年男子于××街道来福KTV对面的施工区坠楼身亡,引来群众围观。当晚,警方通报了相关案情:死者系该项目施工负责人许某文(男,四十四岁,福建人),于‘紫山国际’待交接的楼盘内坠亡,初步排除他杀。目前,该案件尚在进一步调查中……”
年龄、籍贯和身份都基本吻合,看来这个死者就是许远文没错了。报道写得非常简略,不要说案件的全貌了,哪怕是一点边角也难以窥探到。不过,至少它提供了案件发生的具体地址。白越隙知道,自己摸到树根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藤摸瓜,沿着树根找到长满线索的“大树”,再干净利落地将其果实斩获。
他不打算马上把这些发现告诉谬尔德。一方面是因为,眼下这些线索都只是些皮毛,就算老老实实地告诉对方,恐怕也只会被要求“接着找去”;另一方面则是,他还有些私心,如果能够有哪怕一次抢在谬尔德之前接近谜团的中心……那么,虽然不是称心如意的复仇,但也能让他扬眉吐气一阵子。
他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第四章 火花
醒来之后,我下意识地寻找墙上的挂钟,却只看见一片空白。这时,我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在宿舍,而是身处深山的七星馆内。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九点出头,和我平时自然醒的时间差不多。
前一天晚上成功避开了酒局,所以现在脑袋还算轻盈。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那帮家伙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想必现在都还没睡醒吧。
我本是这么以为的,没想到洗漱完,走到约定好一起吃早饭的地点——玉衡馆时,竟发现那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馥生,你醒了。”
大哥两手撑在昨晚没用过的餐桌上,神色凝重地看着我。社长和周倩学姐坐在他的左手边。这个情形首先就很不对劲——平时应该是社长占据主导地位的,但此时他竟然低着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而习惯照顾人的周倩学姐,此时也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顶着一张失魂落魄的脸,呆滞地看着正前方。
“怎么了?”
一定是出事了。问出这句话以前,我就有这种意识。说来也真的很奇怪,虽然“第六感”这种东西从科学角度尚未得到证实,但此时的我心中早已警钟大作,我几乎可以确信,发生了某些不可挽回的重大事件。
我的目光扫向餐厅的角落。朱小珠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好像正在打哆嗦,而其他人居然都没有上前照料她的意思。也就是说,问题没出在她身上。而秦言婷则是默然无语地站立在门边,似乎对其他人充满戒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喝酒喝到最后的是社长、周倩学姐、祝嵩楠和林梦夕。前三个人似乎是真的乐在其中,只有林梦夕像是想走而脱不了身的样子。那么,她被灌醉到现在还没睡醒,也是很有可能的。然而大哥的下一句话立刻把我的猜测击得粉碎:
“梦夕死了。”
“嗯?”我愣了一下,“是酒精中毒吗?”
“不是。怎么说呢……可能是被人敲了头吧。”
“可能?敲了头?”
“嗯。我们发现她被人摆成奇怪的样子……”
听到大哥的描述,周倩学姐突然小声啜泣起来。
“那个,咱们出去说吧。”
大哥咳嗽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顺便拍了拍社长的肩膀,应该是示意他安慰一下周倩学姐。但社长还是呆若木鸡,一动也没有动。
我跟着大哥走出玉衡馆。他头也不回地越过天权馆的大门,朝天枢馆的方向直线走去。我紧跟在他身后。说来也奇怪,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刚才说了什么——
林梦夕死了。而且,似乎不是自然死亡。
我们的同伴,在同一个社团里的朋友,昨晚还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现在死了。
一股酸楚突然涌上我的鼻腔。怎么回事?说到底,我和林梦夕也只是有几面之缘而已,并不算多么熟悉。但听闻她的死讯,我竟然会如此震惊。
“就在这里。”
他在天枢馆的门后停住了。一幅奇妙的画面呈现在我们两个面前:林梦夕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四肢朝四个方向舒展开来,看上去像一个汉字“介”。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衣着也相当整洁,一如她生前给我的印象。在她的身旁,摆放着许多长度将近两米、宽度十几厘米的木板条,排列成了一个圆形,将她围在正当中。
“是谁……干的?”
我挤了挤喉咙,最后只能发出这句疑问。
“不知道。早上学姐和以沫两个人发现的,当时就是这个样子了。”
“学姐和奚以沫?”
明明朋友的尸体近在眼前,我却问出了一些无关的问题。那大概是自我保护的手段。虽然林梦夕的尸体状况不算惨烈,但我还是迫切地想要将注意力从那上面移开。
“是的。学姐是为了做早饭而早起的,以沫的话,听说本来就习惯早起。”大哥一定也和我一样,很想转移话题,所以立刻接过了话,“他们两个发现尸体以后闹了一番,把社长和我叫起来了。当时八点多吧。之后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起来了,你应该是最后一个。”
没想到我才是起得最晚的那个。真是太尴尬了。
“报警了吗?”
“没有信号。毕竟是山里,听说基站还没建好。”
图五 第一具尸体
“那就开车下山吧。其他人呢?”
“庄凯和以沫出去找人了,嵩楠……不见了。”
“不见了?”
我机械式地重复着。
“对。学姐最早去找的就是社长和嵩楠,但嵩楠却不在房间里。而且,我们开来的那辆面包车也不见了。现在庄凯和以沫正在这附近寻找车子的踪迹……”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林梦夕死了,七星馆的少主祝嵩楠则和车子一起失踪。单看这个情况,即使我对祝嵩楠本人没有什么意见,此时也很难不去产生些糟糕的联想:该不会是祝嵩楠杀害了林梦夕……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各种猜测。”大哥迅速识破了我的想法,他举起一只手,竖在我们之间。“但还是请先别急。我可以向你担保,嵩楠也是我们的一员,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明白。”
说完,我们不约而同地迈起步子,快步回到玉衡馆。谁也不愿意和尸体一直待在一起。
馆里的气氛和刚才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周倩学姐被我刚才那番不知好歹的发问所调动起的情绪,现在似乎已经重新安定下来,她正反过来拍着社长的背。虽然是这种时候,我还是不得不暗想,社长也太没出息了。
“我们回来了。”
十几分钟后,奚以沫领着庄凯推门而入。两人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而且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
“找不到吗?”
“不,找到了。”
“找到了?”
大哥一拍桌子:“在哪儿?找到什么了,嵩楠,还是车子?”
“严格来说,都找到了。”
“那为什么没一起回……”
大哥突然住口了。奚以沫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坏掉了。嗯,人和车子,都坏掉了……”
其他人都没能马上消化掉他这句风凉话的含义。但是,明白内情的庄凯摁住了他的肩膀。他用力地将自己连成一片的一字眉拧成一团,嘴巴里挤出沉重的声音:“注意分寸。”
随后,他看向大哥说:“男生,跟我来。女生,先留着。”
大哥沉重地点了点头。谁也没见过庄凯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怒气,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社长,你也留下吧,留个男生以防万一。馥生,你还能行吗?我和庄凯去也可以……”
“我没问题。”
我决定逞一下强。虽然知道肯定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我不想被人看成是和社长同一个级别的男人。
我们朝着和刚才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开了七星馆区域,走进坑坑洼洼的土路。过了几百米的距离,突然出现一处陡峭的断崖。负责带路的庄凯和奚以沫在崖边站定,示意我们朝下看。我伸出头一看,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险些直接趴倒在断崖边。
崖下是一辆被烧得几乎只剩骨架的面包车,从大小上来看,一定就是我们乘坐的那辆了。它不仅经过了焚烧,而且车头严重变形,似乎是一头栽在了岩石上。最可怕的是,在驾驶座的位置上,明显能看到有个像是某种生物的残骸的物体……
“在下山路的反方向,一开始我们没往这里找,所以花了不少时间。车子已经完全冷下来了,应该是昨天晚上烧的。不幸中的万幸是,下面基本都是岩石,没有酿成山火,否则我们就真的危险了……虽然现在也有点危险。还有,我们两个下去确认过了,怎么说呢,虽然专业知识不大够,但从形状上来看,那应该是人类没错。”
“形状?你观察了?”
大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奚以沫,后者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是的,我凑得很近,尽力观察过了。”
他说完,一直在克制的庄凯也忍不住了,转身扶着树喘起粗气来。大哥扭过头,低声说了句“实在辛苦你了”,便不再说什么。
“怎……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回到餐厅时,社长正像一根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副努力支撑大局的模样。虽然他一直是个有些讨人厌的家伙,但这时也显露出了几分担当。
“车子烧掉了,里面还有具烧焦的尸体——”
“不都说了让你注意分寸吗!”
我忍不住吼了一声。吼完,我自己也吃了一惊。若是在平时,我是绝不会去顶撞其他人的,哪怕是素来言语刻薄的奚以沫,我也不愿意冒犯。但今天是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异常事件,让我变得不正常了吗?
“怎么会……嵩楠也……”
“还不确定那是不是祝嵩楠,我只说那是一具焦尸而已。”
看来我的警告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奚以沫依然我行我素。但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我顺势扫视了一下餐厅,除了林梦夕和祝嵩楠,其他八人都在。虽然我没有亲自辨认那具尸体,但根据排除法,那应该只能是祝嵩楠才对。奚以沫不至于搞不清楚这一点,干吗还要故意说些刺激我们的话?
“你,你别说些不明不白的话,除了祝嵩楠,还会是谁?”
社长也质问起来,但他那胸口夸张起伏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正在虚张声势的河豚。
“唔,我说的话有那么难理解吗?因为从外观上难以下结论,所以我不能确定死在车里的是不是祝嵩楠,仅此而已。你们难道就那么希望这里的主人横死荒山吗?”
“当然不是那样!但是,那还会是谁?你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人都在餐厅里了,就只有祝嵩楠和林梦夕不在,难道你想说那具尸体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吗?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这话可不能说死。”奚以沫眨眨眼,“我们不过是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子,就到这里了,昨天的这个时候,你还在温暖的家里吃着早饭吧?那么你能保证,从昨晚到现在,不可能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溜进这里,然后偷走我们的车,一头撞死在悬崖下?”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用词实在是太刻意了,简直像是故意在挑拨我们的神经一样。被他这么一说,蹲在墙角的朱小珠突然跳起来,原本清秀的脸上挂满眼泪和鼻涕:“不要再说了!我们快点下山吧!”
“说实话,我也很想这么做啊。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车子已经被烧毁了嘛。”
“报警,叫警察,报警……”
“那也做不到。齐安民,你刚才试过了吧?”
“试过了。”大哥看着奚以沫,一脸的恼火,“打不通。”
“那我们怎么办?”
社长张大了嘴,似乎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他身旁的周倩学姐已经起身去安抚朱小珠了。朱小珠在短暂的情绪爆发后,立刻就重新变得软弱了,此刻正趴在学姐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不知道。我们大概算是被困住了吧。遗憾的是我和祝嵩楠一样是个路痴,不知道下山该怎么走。就算知道,步行也比开车要慢多了,而且这一路上还得穿过好几片林子,遇上野兽也有可能吧?”
大家都看向庄凯。除去祝嵩楠,他应该是唯一认得路的人了。
“庄凯,你行吗?”
大哥拍了拍庄凯垂在身体侧面的手臂。庄凯沉吟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不确定。太远了,我来的时候就迷路过一次,我担心又搞错方向。而且,确实有野兽……”
“是吧?所以我说,还是顺其自然嘛。”奚以沫悠闲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我们原本的安排是周日回去,最迟到周一,就该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上山接我们的。两天以后,只需要待到两天以后,就没问题了,‘宁停三分,不争一秒’,我可不想为了争取那么点时间而大费周章。”
“说得轻巧……”
我正想反驳他,社长却先我一步服软了:“是,是啊。你说得对,是这个道理。意识到出事以后,我爸爸马上就会派人来救我的。你们安心吧!我爸爸,我爸爸办事非常快的,非常快!他会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排得很高的……”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沉默了。难道就要我们面对两具尸体住上两天?我感到难以理解,但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这两人。本以为刚刚显露出领导担当的社长,可以和大家统一战线,去对抗奚以沫的危言耸听,没想到他竟然是第一个放弃思考、投靠他那边的。我顿时体会到了蜀汉亡国之际,大将军姜维面对刘禅的无奈: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这时,一直没有加入讨论的秦言婷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快步走到奚以沫正对面的位置,伸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奚以沫同学,我也赞同你的说法,等待救援,对于我们这些普通大学生来说,的确是眼下最合理的行动。也就是说,我们八个人,接下来要在这座馆里留守两天。你认为要达成这个目标,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食物的话,我早上已经检查过了,厨房里有不少罐头,还都是进口货,我想大户人家也是会准备应急口粮的吧。”
“不是食物,”秦言婷拨开搭在肩膀上的侧马尾,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是清醒的头脑和彼此之间的信赖。为了应对突发恶性事件,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保持冷静,团结协作,树立一个共同的目标。然而,这是很困难的,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所以,我们必须得注意彼此的言辞和行为,避免刺激同伴,进而导致团体内部出现裂痕。你非常聪明,一定能理解我要说什么吧?”
“完全理解,我们的骑士小姐。你希望我尽量不要把残酷的真相就那么直接呈现给温室里的花朵们,让他们保持那为数不多的理智。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我可以努力克制,毕竟我也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段日子呢。”
“你这浑蛋……”
我捏紧了拳头。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挑衅别人,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然而,秦言婷飞快地朝我瞥了一眼,示意我不要冲动。很奇怪,明明在这之前我们几乎没有交流,此刻我却能立即心领神会。
“你能理解就最好不过了。那么,让我们和平共处吧。”她从奚以沫的手中夺回话语权,又适时地把它交还给社长,“接下来,钟智宸社长,我们该如何处理剩下的事情呢?”
“剩下的事情?”社长傻傻地反问。
秦言婷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远离周倩学姐和朱小珠的位置,低声对我们说:“有关梦夕同学的问题……总不能一直让她躺在那里吧。”
“啊,啊啊!对,对,是的。那个,我们先把她搬回自己的房间里吧。庄凯,齐安民,余馥生,你们谁愿意帮忙?至少要三个人,啊,当然包括我,不过如果你们三个都愿意的话,你们三个搬也可以……”
“我可以。”
我快速地回答,庄凯也点了点头。于是,大哥做了总结:“没事,就我们三个去吧。”我们其实都看出来了,社长害怕看到尸体。
“那,那就拜托你们了哦!我就和秦言婷在……哎,你也去?”
“我也去。”
秦言婷丢下这话,比我们还先一步走出了大门。三个男人赶紧小跑跟上。只见她径直走到林梦夕陈尸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一台小小的数码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拍照。这是我刚刚从学姐那里借来的相机。有人去世,就得交给警察处理。等到他们开展调查的时候,现场的情况一定很重要,但又不能把梦夕同学就这样丢着不管。在‘破坏现场’和‘亵渎尸体’之间,我们不得不选择一种罪过,既然大家选择了前一项,我想这些照片应该多少能起到一点弥补作用。”
“你……你想得很周到。辛苦你了。”
“你们几个才是,辛苦你们出力气了。待会儿处理好之后,有人愿意陪我去看一下被烧毁的车子吗?我想给那边也拍几张。”
“没问题吗?这个,那边的状况……挺严重的……”
“没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不能只想着逃避。”
“那就由我带你过去吧。你稍等,我们先搬人。庄凯,你拿这边,馥生,你过来这里。”
我在大哥的指挥下托起林梦夕单薄的左肩。她的身体瘦弱而轻盈,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受伤。为什么这样的女孩要遭受这种命运?
“说起来,你们知道她的死因吗?”
安置好尸体后,我忍不住发问。
“我和奚以沫简单检查了一下,应该是脑袋后面被砸了,有凹陷的痕迹。”
“被砸了?会不会是不小心摔倒……”
这话说完,另外两人都用有些无奈的表情看着我。想来也是。如果是意外摔倒,又该如何解释那个仿佛被人刻意摆成的姿势,以及那些木板呢?
“这么说来,那些木板是哪里来的?”
“嗯,应该是昨天下午开始在那里的……你应该还记得吧,天枢馆是仓库,放一些杂物,本来那些木板就是放在里面的。但是昨天下午,嵩楠带着社长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发现仓库里有点受潮,还进了些老鼠,会啃木头的那种。他担心东西放坏,就拜托社长帮忙,趁天黑之前把木头堆在外面晒太阳。社长懒得把木板搬那么远,就直接打开窗户,一根一根丢出来了,然后和周倩学姐一起把木板排成一排,刚好是在西面,晒了一下午。这是昨晚吃饭的时候嵩楠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