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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要我说,《三国演义》里确实有一个完全脱离集体主义的个人英雄主义者,那就是曹操。他早年暗杀董卓失败后,逃到父亲的朋友家,只因为怀疑人家要杀自己,就把对方全家屠尽。结果发现是误会,对方只是想杀猪。可是误会解开之后,他没有一点儿后悔,立刻把剩下的老人也杀了,以绝后患,还说了那句经典名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可是赤裸裸的自我中心式的发言啊。不过,他给自己的自我中心主义披上了集体主义的外衣,让人以为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攻打袁术的时候,军中没有粮草了,士兵们有怨言,他就找来管粮食的小吏,说要‘借你头一用’,把人杀了,解释成此人贪污军粮,现在已经正法,于是士兵就没有怨言了。拥护这种行为的人,会强调情况的极端性,坚持‘只有这样才能稳定军心’,好像杀了小吏,就没有任何损失了一样。但事实上,在那种情况下,不管采取哪一种行动,都一定会有人受到损失。曹操采取的策略,是对他个人来说损失最小的一种,仅此而已。被杀掉的小吏也好,饿着肚子的士兵也好,本质上都是集体在买单。所以,那些强调大局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在用集体主义绑架个体的家伙罢了,当需要其他人牺牲时,他们会说是为了大局,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又动别的脑筋……”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社长的声音里已经有几分醉意,“古时候的人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呢?古时候是君主制,中央集权制,对吧!所以天下都是皇帝的所有物咯。皇帝治理有方,那只不过说明爱惜他自己的财产;皇帝昏庸无道,就会被人推翻,失去自己的财产。你说的个人损失、集体损失,是建立在所有人都平等的情况下,但当年怎么会有这种概念呢?为了整个势力卖命,和为了军阀首领本人卖命,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即使是诸葛亮,他始终打着的也是‘复兴汉室’的旗号,并非‘拯救天下苍生’吧。所以他连年发动战争,也只是为了夺取权柄而已,哪有那么‘为国为民’。”
祝嵩楠摇头:“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去对抗暴政的一方,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诸葛亮能够成功,对百姓难道就没有半点实惠吗?当年曹操南下进攻荆州,刘备仓皇出逃,竟然有整整十万民众愿意跟着刘备,拖家带口地一起逃跑,史称‘刘备携民渡江’,不只是《三国演义》,连《三国志》也记载了此事。这还不足以说明,曹魏集团统治下的百姓,日子过得不如蜀汉吗?根据史书,在曹魏统治下的百姓,承担的赋税是汉代的四倍!不仅如此,曹操还制定了‘军屯制’的法令,将百姓收编为平时种地、战时充军的奴隶,称为‘士’,不仅一生为奴,而且子孙后代也不能获得自由身,逃亡者甚至会被灭族。《晋书》里讲了个例子,说有个叫赵至的人,是‘士’的儿子,他不甘心像父亲一样当奴隶,于是装疯卖傻,用火烧自己的身体,如此做了一年,直到官吏以为他真的疯了,才出逃到外地,用假身份‘漂白’成自由人。可是,当他历经千辛万苦,当上大官返乡,想要好好孝敬父母的时候,才发现母亲早已病逝,他过度悲伤,竟吐血而亡。如此残酷的统治,为什么不可以推翻呢!”
说到这,似乎是觉得话题有些太严肃了,祝嵩楠停了一会儿,忽然低头一笑:“不过,说到统治的正统性,我倒是想到一个有趣的观点。这是我前段时间从朋友那里听到的假说,说出来给大家当笑话听听,就当成是痴人说梦吧!他说,诸葛亮试图统一天下是应该的,因为诸葛亮就是汉朝的皇帝!”
“啊?为什么?”
“他给出的理由非常玄乎。首先,史书记载,诸葛亮出生于公元一八一年,死于公元二三四年;而汉献帝也生于公元一八一年,死于公元二三四年。”
“这算什么,我俩要是同生同死,我就是你了?”
“还不止如此。他还说,十六岁以前,诸葛亮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在史书上一点表现也没有;而某天他突然声名鹊起,自号‘卧龙’。汉献帝刘协儿时聪慧过人,董卓见到他,立刻认他为天子之才,把他摆上了皇帝的位置。年轻时的汉献帝也非常强悍,甚至曾在曹操上朝时当面指责他独揽大权的行为,吓得曹操‘汗流浃背,自后不敢复朝请’。但成年之后,他突然就变得软弱无为,毕生受到曹操摆布。两人的转变都发生在同一时期,而那个时期刚好发生了‘衣带诏’事件,汉献帝与几位忠臣图谋刺杀曹操,结果失败,曹操杀了一批大臣。如果汉献帝的计划并非刺杀曹操,而是制造混乱、自己趁乱出逃呢?他利用这个时机逃到南阳,留下一个替身充当傀儡,而在这次事件中,和汉献帝亲近的大臣又都被曹操杀掉了,除了曹操,其他人很难分辨留下来的这个是不是真的汉献帝。至于曹操,他当然不能主动说出‘皇帝跑了’这种话,只能将错就错,维护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名分。当时,诸葛亮突然自号‘卧龙’,龙在古代就是皇帝的象征呀!”
“太扯了,那庞统自号‘凤雏’,难道他想当皇后?”
奚以沫两次出言讥讽,但祝嵩楠不慌不忙地回击:“‘凤雏’是可行的,因为古人本来就有以男女之爱来比喻君臣关系的习惯,屈原的作品里就经常有这种写法。而且,如果诸葛亮是汉献帝的话,还能解释很多事件……”
祝嵩楠滔滔不绝地举了许多例子,虽然听上去都有些附会,但确实都落在了他想论证的点上。
“你的意思是,诸葛亮和汉献帝其实是换了身份,真正的诸葛亮此时变成了汉献帝?”
“是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凭空造一个身份出来还是很困难。如果汉献帝变成了诸葛亮,那原来的诸葛亮就得有个去处。他们两个很可能在长相上有相似之处,所以才能完成替换。自此,平庸的诸葛亮就成了龙椅上任人摆布的傀儡,而聪慧的汉献帝得以用新的身份完成夺回江山的伟业。”
“那样的话,真正的诸葛亮不会太可怜了吗?被迫接受不属于自己的傀儡命运……”
“没有办法呀,用刚才讨论曹操时采用的说法,这就是为了集体利益,而不得不被牺牲掉的个人吧?不,应该是为了皇帝一个人而牺牲的个人。不是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他说到一半,突然传来了“哐”的一声响。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位置。竟然是一直很安静的林梦夕。
“那也是那个人自愿的……”
她直勾勾地盯着祝嵩楠,脸上挂着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愤怒的表情。她平时几乎从不表露自己的情感,以至于此时此刻,我们还不是很能准确地把握到她的情绪。不过,我还没喝醉,因此能清楚地注意到,她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正轻微地颤抖。
“喂,梦夕,你喝多了。”
社长快速出声打断她。仔细一看,他表情严肃,似乎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林梦夕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把身子缩回座位上。气氛一下子被弄得有些尴尬,好像不是在讲三国的话题了。好在大哥立刻发挥了气氛调节的作用:“我这块香菇烤黑了啊!谁要吃烤焦的?”
“谁要吃烤焦的!”
祝嵩楠跟着重复了一遍,但意思截然不同。如此一来,倒也有几分喜剧效果,不愧是和大哥最有默契的人。
那之后,大家聊起了其他话题。社长提议众人效仿古人,行“飞花令”,结果自己连第一轮都没接完,反倒变成他展示自己酒量大的表演了。周倩学姐则作了一首现代诗——在我们之中,只有她和庄凯是“现代诗派”的,可惜庄凯入社时她已经毕业了。她开玩笑说,这下子“现代诗派”的成员就保持了“动态平衡”。
“海谷诗社至少还是得有一个人是我们这边的,不然怎么对得起它的名字呢!”
她开了个这样的玩笑,我才知道,原来“海谷”是徐志摩早年用过的笔名。身为海边长大的人,第一次见到这个社团名的时候,我还觉得十分亲切,却从没想到它是这么来的。
晚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大家才逐渐散了。不胜酒力或睡意缠身的人,一个个自行回了房。我算是比较坚挺的一派,一直坚持到后半场,也就是只剩五个人的时候,才推说困了,逃离了酒桌。
回到房间,我立刻拿出藏在书包里的笔记本电脑。这可是我的宝贝。绕着墙壁找了一圈,没找到宽带接口——本来也没指望这种地方会有。只能先把博客写好,然后设置成待发送状态了。
做完这一切,我躺回床上,盯着黑漆漆连成一片的天花板出神。老实说,在这以前,我从未和朋友一起出来旅行,新鲜感此时还未完全退去。现实中的七星馆和想象有点出入,应该说是正经呢,还是传统呢?总之,虽然是有钱人造的奇妙建筑,却令人没有疏离感。或许此时,我已经被七星馆里静如止水的气氛同化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点火烧过的缘故,房间里暖洋洋的。思考没有持续很久,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三章 斫木
“你看懂了吗?”
这是白越隙离开房间后说的第一句话。
不出所料,谬尔德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看懂’是什么意思呢?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对着蒙德里安的画作说‘我看懂了’——但是他们‘看懂’的东西真的一样吗?”
“你就是这点让人讨厌,不管讨论什么话题都不肯好好说话。那我换个问法,你看完这份手记以后,觉得最后在写下手记的‘阿海’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他失去了身体,只好等哥哥来救自己。”
谬尔德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可能啊。人失去了身体哪里还能活着?”
“头部且不说,躯干应该还能活个十几秒吧。如果你说的‘活’指的是生命机能没有停止的意思的话。这么一说,倒是挺有意思的,到底是身体失去了头,还是头失去了身体呢?”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但至少我可以指出一个基本的矛盾:如果没有身体,他要怎么写下这本手记里的文字呢?”
“用嘴叼着笔也能写字哦,前年还出过一则新闻,河南有个小伙子……”
“那血手印要怎么解释呢?”
白越隙抬高了声调。他心里很清楚,谬尔德在心里早就有自己的结论了,只是故意说一些无关的话题来挑衅和玩弄自己。这种时候生气就输了,但要是不生气,又很难让对话继续下去。他好像被猫逗弄的老鼠一样,每次都先让对方瞎扯的欲望稍微得到满足,然后再转为强硬的态度。有时候他也会这样安慰自己:要理解成是我在投喂这家伙也说得通。
“就算你的诡辩在逻辑上能够成立,但手印还是没办法解释的吧?”
“并不是完全无法解释,我可以说成是另一个无关的小孩留下的手印,比如说那个叫‘家豪’的小朋友。不过,看样子你是不会信服这种解答的呀。”
谬尔德果然让步了。
“那好,我承认,这份手记是有些不寻常。”
“你能解释这些不寻常吗?事先说好,我可不认为那是小孩子的单纯幻想,或者成年人的胡编乱造,毕竟‘本子上有血’可是你自己下的结论。”
“我当然不会求助于那种无聊的解释。这个小孩子手掌大小的血印已经清楚地说明了,这本手记背后有一些没写出来的故事,所以它才显得不寻常。”
“那它为什么不寻常呢?”
“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说起来,你还没具体告诉我,这份手记到底是怎么来的吧。如果是在求我帮忙的话,就得拿出诚意来哦。”
“谁求你帮忙了?本来不就是你自己偷看了我的包裹吗!”
话是这么说,但这份手记里的内容确实超出了白越隙的想象。他本以为张志杰烦恼的只是手记的来源不明,没想到内容也有这么大的问题。对方告诉他,本子里的内容没准能当成写作的素材,当时他不以为意,现在倒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
连休已经结束,新冠疫情却还没过去,就连在住处和学校之间往返也需要每天提交一次申请,生活单调而机械。这本奇怪的手记,对他来说也是个“值得打发时间”的对象。身为预备考研的学生,说“打发时间”似乎有点过分,但白越隙就是那种很容易心猿意马的人。对他来说,撇下备考,去调查这些与自己的前途无关的神秘事件,虽然不可饶恕,却有一种带着悖德感的吸引力。
如果把手记的内容写成小说,没准还真能赚点稿费。更重要的是,能够为白越隙补充一些成就感和安心感,让他明确现在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只是,那必须建立在读懂手记含义的前提下。
虽然谬尔德是敌人,但如果能利用敌人为自己带来收益,也不是坏事。
“不过我也算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如果你已经知道这本手记里写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含义,那就算要我求你,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
“真没有毅力呀,这就折服了。”
谬尔德不自在地摸着脖颈,似乎没想到白越隙会如此爽快。
“但遗憾的是,关于手记的由来,我也只有一点很有限的线索。”
接着,白越隙把自己和张志杰重逢的经过说了出来。
“如何?名侦探谬尔德大人已经懂了吗?”
“抱歉,我和那些专职搞选举或者演讲的家伙不一样,要我承担失手的风险去轻易对一件事断言自己‘懂了’是很难的。我应该一直都在提醒你,对任何未知事件的解释,都需要建立在充足的证据之上。而要想获得充足的证据,就必须有明确的目的性。你想求我帮你解释某些问题对吧,那你就应该拿出求神拜佛的诚意,好好把自己的疑问列出来。这可是国庆大酬宾呀!平时我的收费可不低,但这回让你拖拖地就行了。”
“原来还是有报酬的啊!”
“‘不白干’是我数以千计的原则之一,很遗憾你又穷得叮当响,榨不出什么油水。而且,如果让你洗碗,只怕不出半个月我就会被毒死,所以只好选拖地了。”
“啧。”
那一瞬间,白越隙真的产生了在碗筷里下毒的冲动。这一年多以来,他不知克制住这种冲动多少次了。他时常觉得,自己那强大的自制力,是谬尔德的救命恩人。
“那我就列给你看。”
他拿出纸笔,稍加思索,写下一系列文字:
1.积木搭建的花园为什么会成真?
2.“黑洞”卡牌为什么会反复出现?
3.最后出现的房间、“宇航员”和一对男女,代表着什么?
4.“阿海”最后怎么样了?
5.手记最后的血手印意味着什么?
“如何,这就是现阶段我想知道的全部了。”
“得拖五个月的地板呢。你可真勤快呀,就不能简化一点吗?问题一、问题二和问题三不是可以合并成‘他遇到了什么’这一个问题吗?”
“不,我认为这三个问题有必要区分开。”
“嚯。为什么呢?”
“因为,自从‘阿海’偷走积木出逃以后,以他第一次失去意识为分界线,前后发生的事情是在不同的时间段。前半段建造花园的经历和后半段遇见‘宇航员’的经历,中间有时间间隔。假如说这两段遭遇中,有一段遭遇是‘阿海’看到的幻觉,那么另一段就应该是真实的,因为很难认为一个人会持续不断地沉浸在幻想中。”
“你似乎已经认定其中一段遭遇是幻觉了,为什么呢?”
“是我个人不靠谱的猜测,也是任何一本推理小说都不屑于采用的解答,但我觉得这还挺明显的吧。我认为‘阿海’用积木建造花园的第一段遭遇是他的幻觉,因为他吃了致幻的蘑菇。”
谬尔德扬了扬下巴,示意白越隙往下说。
“被他描述成‘怪异的红色块状物体’的,应该是山里很常见的致幻类毒蘑菇。从整本手记看来,‘阿海’居住的地方应该是发展相对比较好的乡村,没有到赤贫的地步,但也不算富裕。而‘阿海’本人喜欢看宇宙画报,并不经常上山玩耍,那么他误食毒蘑菇也是有可能的。”
“是不是有些牵强呢?既然他喜欢看宇宙类的画报,也有可能会看植物百科类的画报,你如何断定他不认识毒蘑菇呢?”
“有一点间接的证据。他描述科学老师的时候,提到对方玩的游戏是‘红色的小人在水管之间跳跃,采集金币和各种颜色的花朵,把敌人踩成肉饼’。从本子的陈旧程度来看,这本手记是十多年前写的,当年可没有那么多电脑游戏,而老师玩的怎么听都是《超级马里奥》。但《超级马里奥》里并没有各种颜色的花朵,只有各种颜色的蘑菇。所以我猜测,‘阿海’一直把蘑菇当成花的一种。”
“蘑菇和花不是差很多吗?”
“对于思维已经定型的成年人来说,两者自然相差很多,但在孩子眼里可能是有共性的。它们都是一根长柄拖着一片展开的部分。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认为,人们认知某个事物,必须遵循一套基本的模式,人们会根据旧的知识所形成的模板,来快速对新接收的知识进行编码、归类和解读。换言之,我们判断某样东西是不是‘花’,也不过是依靠预先植入在我们脑海里的‘花’的基本模型。而对于还在学习阶段的小孩子来说,这种模型可能每天都在被颠覆和重写呢。”
“你懂得还真多。”
“考试资料里的内容罢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旁证。他描述自己用导弹——我猜那可能代表的是火箭的燃料室,被他误认为是导弹——的积木零件做成白花时,用词是‘下面尖,中间是圆柱形,最上面则呈放射状打开’,这怎么看都更像是蘑菇。后面用探照灯做成的‘红花’,也和蘑菇很相似。”
“所以你认为那些突然开出的花,就是突然长出的蘑菇?”
“蘑菇的生长速度本来就很快,虽说还没到肉眼可以察觉的地步,但是,在他坐下来玩积木的时候还没从草丛里长出来,之后却长到了可以被注意到的程度,这还是有可能的。毕竟他没有说明自己花了多少时间玩积木,而傍晚的山上光线又不充足。”
“真是巧合主义。”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种内容异常的手记,肯定是伴随着巧合诞生的,否则不就每天都能遇到这种怪事了吗?既然‘阿海’不能正确认识蘑菇,那么他之后吃的那块‘塑料苹果’,当然也有可能是毒蘑菇了。之所以没有把它也认成花,可能是因为那是一株冠部尚未完全张开的蘑菇,我推测是毒蝇伞,这种蘑菇在冠部完全展开以前,看上去就是个红色的球。吃了毒蘑菇之后,他产生了幻觉,就看见朋友的人头和扩大的黑洞了。”
“杜甫有句诗说‘卧龙跃马终黄土’,不知其中典故的人,可能会把整句话的主语当成‘卧龙先生’诸葛亮一个人,认为这句诗是说他跃上了一匹马;然而,‘跃马’并非动宾结构的短语,而是指代另一个叫公孙述的人。很多时候人们只是因为不具备某个知识,就会把事物朝着与真相完全相反的方向去理解。哼哼,不错,这确实是个可能的解答,我暂且认可你了。”
“别说得那么了不起的样子,谁需要你的认可啊。”
经由这番话,白越隙彻底确信,自己提出的解答,谬尔德早就考虑过了。
“既然这样,你的‘问题一’就可以解释了吧,为什么还要特意写出来呢?难不成你很喜欢给我家拖地?我是无所谓啦。”
“才不是。问题在于,毒蘑菇不能解释所有的问题。如果手记里的内容无误的话,在他吃毒蘑菇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比如那条黄色的小溪,还有突然长出来的馒头,我还没办法解释这些现象。而且,如果他是吃了毒蘑菇产生了幻觉的话,等醒来的时候,幻觉就应该没有了。但那个时候,他的口袋里却装着在幻觉里看见的‘黑洞’卡牌,这是我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一点。产生幻觉的时候,有一部分东西可能是现实世界的夸张化反映,也就是说,他之所以会幻想自己被黑洞吞噬,就是因为他当时真的看见了‘黑洞’卡牌。但是,为什么‘黑洞’卡牌会出现在荒郊野岭?这个问题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所以你才列了五个问题呀。值得赞赏。”
谬尔德轻飘飘地拍了拍手。
“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给点提示吧。想知道推理小说的谜底,最快的办法,就是去问作者。”
“这也算提示?”
“提示可不是参考答案,即使是名满天下的‘隆中对’,也不过是给出三分天下的总方针,而没有把每一座城池该如何攻占都安排好;把大象关进冰箱里,也只需要三个步骤而已。我本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但倘若你没有听懂,那我就只好说得具体一点了,谁让我是当选过‘感动中国’人物的大善人呢!”
“少贫嘴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去调查‘阿海’的身份?”
“正是如此,你如果能查清,写下手记的‘阿海’和你的那位老同学究竟是什么关系,就能解释明白这五个问题。”
“又是要我去跑腿的意思吧?”
“请为此感到荣幸。人们往往只会记住伟大的建筑师,却忽略筹备木材的斫木人。我交给你的任务,就是把名为‘线索’的木头一块一块地砍下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因为一般人都会计较这项工作有没有回报,而不像你这样任劳任怨。”
“说白了还是觉得我好使唤。”
白越隙一面装出不情愿的样子,一面却在心里想:等到事情真的解决了,获得小说素材的可是我。你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侦探,其实还不是替我砍柴做饭。
他就这样带着阿Q精神踏上了劳碌之旅。
“我一直在等你联系我呢。”
张志杰一接起电话,就劈头盖脸地说道。
“是啊,你肯定也已经想好怎么向我解释那个手印了吧?”
白越隙幽幽地说道。没有面对真人的压力,他就有了底气。
“这个……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就是怕你觉得不吉利……”
“我要是会害怕不吉利的事情,就去写超能力战斗小说了。”
“哈哈,也是。那,你想知道什么?我猜肯定是手记的作者吧。不瞒你说,我这两天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那可太好了,我还在考虑该怎么麻烦你呢!”
“应该的,毕竟是我引来的事情。不过,你听了之后,可能会觉得晦气……”
“怎么又来了,不都说了我不怕这些了嘛。”
白越隙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因为对方在电话另一头,看不见他的脸,所以他故意把表情做得很夸张。
“那我可就说了。这本手记的所有者,应该已经去世了。”
“我知道,你说过了。”
“不,我指的不是我外婆,是我舅舅。”张志杰压低声音,“我妈说,这本手记是在我舅舅的卧室里发现的,而且还是藏在床板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