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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装了,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是吗?”
“我怎么觉得可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呀。”奚以沫又一次耸了耸肩,但这次,他的动作却很急促,看上去有些狼狈,“我不过是把各种可能性罗列出来罢了。你刚才不是给了我一个忠告吗?为了表示答谢,我也应该给你一个忠告:别太感情用事了。”
奚以沫拍拍自己的衣角,转身离开了展厅。大哥掐灭烟头,朝庄凯挥了一下手,两人也出发了。我看向秦言婷,发现她正站在门边看着我。
“我还是想拍一下现场的照片,你能帮我去找周倩学姐借一下相机吗?我在这里等你。”
“没问题。”
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和周倩学姐打交道一定很麻烦吧,但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我离开天玑馆和天权馆,穿过空地和餐厅,找到周倩学姐的房间。她一个人坐在床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说明来意后,她指了指书桌的抽屉。相机就躺在抽屉里最显眼的位置。
很快我就回到了天玑馆,全程没和其他人有任何一句交谈。秦言婷正靠在那根空心的柱子上若有所思。
“你有什么看法?”
拍过照之后,她突然问我。
“对什么的?”
“祝嵩楠,还有他们几个,之间的事情。”
“我不知道。虽然有人会说‘死者为大’,但复仇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情感之一。我不支持杀人,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如果凶手是祝嵩楠的话。”
“你还是那么直接。不管怎么说,你对死者还是有怜悯之情的吧?那就来帮我搭把手吧,我们把社长的尸体放回他的房间。”
“这里不行吗?这里是放藏品的地方,气密性和温度都不比客房差……”
“不是保存的问题,是人的尊严的问题。”
“你说得对……”
我羞愧地低下头。
尽管是第二次搬运尸体,这次尸体的重量却出乎意料的沉。一方面来说,社长的体重可能比林梦夕要更重;另一方面,上回和我一起搬尸体的大哥和庄凯,力气应该要比秦言婷大不少吧。最后我们还是决定把他移动到隔壁天璇馆的空房间去——开阳馆实在是太远了。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拖动尸体的过程中,社长的口袋里掉出一小包白色的粉末。秦言婷捡起粉末,仔细看了许久,又把它丢给我。粉末装在没有任何标签的塑料袋里,颗粒有大有小。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个猜测——你还记得吗?我提议搜查房间的时候,钟智宸社长是最先反对的。”
“嗯……”
我们心照不宣地有了结论。这包毒品或许是社长原计划在周六晚的酒会上拿出来的。联系到刚刚听说的、他经常混迹于夜店的传闻,我觉得这也不是太令人吃惊的事——虽然这是我个人的偏见。
就这样,又一个谜题解开了。完成这部分工作后,我们动身去餐厅吃饭,刚走到石子路上就发现了异常: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飘荡。抬头一看,有一根烟囱正发出LED光,在正午的阳光下不是很明显;但烟囱口冒出的滚滚浓烟,证据确凿地告诉我们,这座馆三层的炉子被人点燃了。再进一步看的话,会发现离地十多米的烟囱尖端,那块火苗形状的挡风板上,挂着一块黑色的破布,正迎风飘荡……
我数了一下,是第二座馆,开阳馆——学姐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出事了!”
秦言婷用力说出这三个字。
我们跑了过去。不久前刚刚去过的学姐房间现在房门大开,朱小珠正抱着罐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出什么事了?”
“学姐……学姐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刚刚明明叫她不要离开房间……”
床铺上还有一个浅浅的皱褶,似乎是人坐过的痕迹,书包则丢在椅子上;洗手间里还挂着毛巾,洗面台的排水口关着,里面接了一些水。怎么看都是直到刚才还有人在这里的样子,但那个人却不见了。
“啧。”
秦言婷扯开嗓子,喊道:“齐安民!庄凯!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
十几秒后,大哥和庄凯几乎同时打开房门。
“不好意思,我正在抽烟……出什么事了?”
“我在洗脸。”
“保险起见,我先问一句:你们有人点过三层的炉子吗?”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秦言婷跺了跺脚,说了句“跟我上来”,就“噔噔噔”上楼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三层。楼梯口正对着的就是燃料室,不,与其说是燃料室,不如单纯看成堆积煤炭的地方吧——因为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房门,只是单纯堆了一堆煤炭在楼梯口而已。
看到那堆煤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一定又出事了。在那堆煤炭上,三张带来死亡的挂画并排铺开:“木牛流马”“七星灯”和“退司马懿”,所有的挂画都在这里了。
“赶紧开门!”
左右两边都是安放炉子的灯室,我推了一下身后的庄凯,自己朝左边的灯室冲去。一打开密闭的隔热门,热浪立刻裹挟着黑烟冲出。
“不行,可能有毒……快出来!”
我第一次看见秦言婷露出惊慌的表情。另一边,庄凯也打开了隔热门,两边一起喷涌出烟雾。为什么会积攒这么多烟雾?不是有烟囱吗?
我们狼狈地退回楼梯间,关上逃生门,正好遇到悠闲走来的奚以沫。
“这是怎么了呀?”
“烧炭……”大哥扶着额头,“可能有人在上面烧炭……”
“吸了那个会中毒的。不完全燃烧的时候,会生成很多一氧化碳。”
“那可真是危险。还好建筑师给楼道设计了门,大概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吧。不过是谁在午饭前打开炉子的呢,难道是罐头吃腻了?话说回来,我怎么觉得少了一个人呢?”
“学姐!”
朱小珠反应过来。她冲向逃生门,我和大哥赶紧拉住她。
“现在不能进去,你也会中毒的!得等烟囱把烟雾都排掉。”
“可是,如果学姐在里面的话……”
“安心吧。如果她在里面,应该在你们注意到炉子被人点燃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
“你会不会安慰人!”
“哎呀,难道先骗她说‘会没事的’,再给她看一具尸体,就叫作仁慈吗?”
现在谁也顾不上和奚以沫吵架了。总之,我们努力压住了朱小珠。大家退到隔壁的玉衡馆,从窗口观察烟囱,直到二十多分钟后,它不再冒出浓烟。回到出事的楼层,打开逃生门,屋子里已经见不到多少烟雾了,烟雾应该都顺着烟囱出去了。
我们一步一步走进灯室。左边的灯室里只有墙上已经熄灭的炉子。被放进去焚烧的煤炭应该不多,这么快就烧完了。右边的灯室里,趴着周倩学姐。
“死了。”
奚以沫简短地说完,不顾秦言婷的呼喊,把尸体翻了一面。一张被涂得漆黑的脸赫然出现,如同恶鬼一般。
“这是……被烟熏的吗?”
“不对,她是趴着的。这应该是主动用煤在脸上涂的,是比拟。”奚以沫放下尸体的衣领,“一次比拟三幅挂画,真是心急啊。”
“哪里有比拟了?第四幅挂画不是‘木牛流马’吗?”
“木牛流马只是诸葛亮发明的一种运输粮草的交通工具,并不是某个单独的事件。制作出木牛流马之后,诸葛亮还曾经派遣士兵戴上面具,穿上奇装异服,披头散发,扮成鬼神,驱赶着木牛流马去收割成熟的麦子。司马懿原本派兵准备伏击他们,结果见到这么一帮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吓得不敢贸然行动,最后就让蜀军顺利运走了军粮。学姐的脸被涂黑,是比拟‘木牛流马’和‘扮鬼割麦’的事情;在灯室点火、点亮烟囱,是为了比拟诸葛亮点‘七星灯’延长寿命的事情;至于‘退司马懿’,我暂时想不出有什么对应之处,但这件事发生在诸葛亮死后,也许学姐的死,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本身就是一次比拟吧。”
“听你这说法,就好像在说学姐是自杀一样。”
“扯什么犊子呢!学姐为啥要自杀呢?!”
朱小珠说起了方言……此时的她,又变回了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如果之前的疯狂是她顺应气氛的一种表演的话,这次或许是真的急了吧。任谁都看得出,朱小珠非常尊敬周倩学姐。
“烧炭自杀,不是最常见的自杀方式之一么?相对来说也比较体面。”
他毫不理会朱小珠,径自走向房间深处。在两间灯室中间是连接着烟囱的通风室,里面除了烟囱还有抽风装置,全都固定在墙壁上;灯室和通风室之间,用推拉式的栅栏门隔开,栅栏的缝隙足以让烟雾通过。他走到烟囱口,朝里面探望。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你们刚才看到挂在烟囱上面的黑布了吗?我就是看到那个才过来的。”
“我和余馥生同学看到了。有一块黑布挂在烟囱顶端的位置。”
“烟囱顶端?那可是有十几米高吧?”
大哥瞪大了眼睛。正如他所说,烟囱的长度目测有五米左右,再加上两层楼的高度,顶端肯定超过十米了。而在三层暂时还没有发现通往天台的通道。那块黑布是怎么被挂到那么高的位置的?
“那样就说得通了。”
奚以沫却像是弄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着头。
“挂画都在这里了,可见这件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可以放心等待明天的救援了,因为暂时不会有人死了,大家安心回去休息吧……”
“凭啥就结束了?凭啥呢?”
“奚以沫同学,你不会真的觉得周倩学姐是自杀的吧?难道前面三个人也是她杀的吗?这根本就说不通。”
“我可没这么说过。”奚以沫拍了拍手,“咱们走吧,下楼去泡杯咖啡,慢慢说,如何?我会把你们想知道的都说出来的——我说事情结束了,是因为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有在那个人是凶手的情况下,现场才会是这个样子。当然,不是周倩学姐,也不是祝嵩楠,而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一个人。”
第七章 棺木
白越隙喝了一口咖啡,将目光投向智能手机的显示屏。上午八点五十五分,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间星巴克咖啡店里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稀疏的行人。
他想象着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咖啡店门口的景象,然而这一幕并没有出现。一分钟后,他看见一个穿灰色大衣的中年人小跑着进了店。那人张望了一下,看见他举起一只手,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
“白越隙,昨天留电话的那个。您是邱先生吧?”
“哎,是我,是我。”
中年人愉快地在白越隙对面的位置坐下。他长着一张方脸,剃平头,厚厚的N95口罩也没能遮住他那大大的下巴;身体已经有些发福,肚腩凸了出来,而下半身则穿着紧身裤,身体侧面的轮廓看上去如同一只肥大的鸡腿。
“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不用了。那个,你要不把口罩戴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白越隙愣了一下,赶紧用纸巾擦去嘴角的咖啡渍,戴上口罩。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干这一行,难免紧张一点。这几个月虽然情况好点儿了,但是马上入冬,还不知道会不会二次暴发。年初的时候,我晚上睡觉都不敢摘口罩呢!现在是好多了,但那也是靠小心堆出来的,稍不留意,没准又……对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根据谬尔德的介绍,邱亚聪有好几个不同的身份。十多年前,他是赵书同的私人司机;赵书同去世后,他辗转了几份工作,最后在当地的医院开起了救护车。今年年初,他主动报名,驰援武汉参与了疫情应对工作,成了一名勇敢的“负压救护车司机”;而现在,他结束任务,又回到了本地医院。
“辛苦您了,您真的很了不起。”
“都是该做的,总要有人上,对吧?”邱亚聪搓着手,“我也是当爹的,得给孩子做个榜样。我儿子最喜欢看那种,叫什么,‘铠甲骑士’还是什么的,英雄穿上帅气的战甲和坏人战斗的片子。所以,年初的时候,听说开负压救护车有防护服穿,我就报名了。我就是想让孩子见识一下,他爹也能当英雄。”
所谓“负压救护车”,是为了应对新冠肺炎疫情而准备的一种特种救护车。通过特殊设备的控制,能够保持车厢内部的气压低于车厢外部,这样一来,车厢内部带有病毒的气体就不会向外排出,可以在运送病人时起到隔离作用。换言之,每一辆负压救护车,就是一个移动的污染舱,里面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必须穿上厚重的防护服。
“哎呀,那可真是难忘的经历啊。当天报名,第二天就走了。那防护服,老记不住穿和脱的步骤,可麻烦了。轮班都是二十四小时制,干满一整天,歇满一整天,有紧急情况也得披挂上阵……你是作家,对吧?我建议你有机会,拿咱们救护车司机这个题材写点小说吧。这可是牵动全国的大事呀!人人都会爱看的。”
白越隙苦笑了一下。他觉得疫情这样的话题,就像泰坦巨兽的身躯,是自己无法驾驭的沉重对象。他所能做的,最多只是触碰一下它的皮毛,感受在那冰冷坚硬的表皮下奔涌的、巨大而温热的血液。
“我会考虑的。不过,这次是受人之托,只能先完成工作了。”
“噢噢,对,对。”
邱亚聪拍了两下手,一副非常惋惜的样子。
“那咱说正事。是赵女士找你来的吗?”
“是的,赵乔女士拜托我为赵书同先生立传记。”
这当然是谎言。谬尔德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掌握了当年赵书同的私人司机的联系方式。然而,白越隙却没有接近他的理由。好在,赵家最后的血脉——赵乔,在亲人相继去世后,跟着丈夫离开浙江,搬去了夫家,和以前的朋友们断了联系。而邱亚聪更是早在赵书同去世的二〇〇四年,就被赵果和许远文夫妇辞退。事到如今,他和赵乔几乎不可能有交集,因此白越隙决定冒充赵乔雇用的写手,直接采访邱亚聪。
“赵女士希望我能尽量以客观的视角写作,要求我先自己收集素材。所以,我现在基本上是以一张白纸的状态,在记录赵书同先生的历史。因此,还请您尽可能详细地回答我的问题,在我这张白纸上勾勒出赵先生的形象。”
“呵呵,不愧是作家,说得好啊。你问吧,什么都可以问,随便问。”
“十分感谢。那么我就开始了。请问您是哪一年来到赵家工作的呢?”
邱亚聪眯起眼睛,似在回忆。
“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呢,大概是十九岁……对,十九岁的时候。二〇〇一年吧。”
“是别人介绍您来的吗?”
“对。当时人人都知道浙江有个赵书同哪!他原本的司机太老,辞职了,他想找个年轻的,刚好他家有个仆人跟我同一个镇,那会儿我开公交车呢,他把我推荐过去了,试了一下还行,就干下来了。哈哈,时间过得真快,现在我也老大不小的了……”
“您说‘人人都知道赵书同’,他当年非常有名吗?”
“那可不。他厉害呀,真的厉害。一个外地人,没亲没故的,能把公司做得那么大,可不厉害嘛。”
“他是哪里人呢?”
“不清楚。外头没有传说,只知道是外地人。”
“您也不知道吗?”
“他没告诉过我。我一个开车的小年轻,哪有机会跟他唠嗑呀。”邱亚聪顿了顿,“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次,我听说过。有一次我听他在车上跟别人打电话,说什么,‘我的老家已经消失在地图上了’……”
“消失在地图上?”
白越隙快速地回忆起赵书同的年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是个动荡的时代,自那以来至今,世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剧变。但是,“消失在地图上”这个说法未免也太重了。难不成赵书同是苏联人?他想起某本推理小说的情节,立刻摇头驱散了这个想法。这也太扯了。
“您对这话有头绪吗?”
“没有。本来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好乱猜嘛。你要不之后去问问赵女士?”
“啊……好的。”
白越隙只得口头接受他的建议。要是办得到的话,他没准就直接换个借口去采访赵乔了;但现在他连赵乔人在哪儿都不清楚。
“那么,您知道赵先生的过去吗?当年是不是有很多关于他过去的传说?”
“是不少,不过,传说嘛,毕竟不够准确。”邱亚聪交叉起胳膊,“我个人是不大愿意讲传闻的。不过,我毕竟在他身边待过,结合我自己的观点,大致能判断出哪些传说是可信的。可是,给你说这些,合适吗?”
“您放心,我日后会向赵女士进一步求证的。而且,传记是给人们看的,把一些人们对他的印象写进去,也能让读者产生亲近感。”
其实白越隙完全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把偏见写进传记,只会让传记的主人蒙羞。但现在不是和对方讨论文学表现手段的时候。
“我明白了。那我就说了。赵先生嘛,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四〇后’。你听他这名字,很有书卷气,对吧?因为他父母就是知识分子。听说抗战期间,他家挨了日本人的轰炸,一直持续到他三岁;之后那里又天天打仗,他还在爹妈怀里吃着奶的时候,就被抱着满世界逃难了,一直逃到他八岁才安定下来。苦呀。但他从小就聪明,二十二岁那年考上了大学。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呢,肯定不简单的。他本来学的是历史,如果日子顺当,没准能当一名大学老师。可是没过两年,‘反右’开始了,他家被打成右派,他也受到牵连,日子过得很艰难,最后书没念完,就送去‘改造’了。这些能写吗?我也不了解详情,就这么一说,你看着记录就是了。总之,他在乡下待到将近八十年代,后来才回到城里,做些生意。怎么说呢,聪明人到底是聪明人,一九八七年土地改革的时候,他立刻嗅到了机遇,几年后,他就开始试探房地产领域的投资。到一九九二年的时候,他已经有自己的公司了,就是后来的南阳房产。那时候他都五十岁啦,大器晚成。虽然那段时间全国都在‘房地产热’,但他是最早开始准备的那一批,所以一九九三年国家整顿行业的时候,泡沫破裂,很多公司都出事了,南阳房产却撑得住。他忍了几年,等到一九九六年,政府再度发布救市政策,房地产市场回暖,早有积蓄的南阳房产则是乘风直上。那之后他就越做越大,成了我们省最大的房地产老板之一。”
邱亚聪一口气说完,歇了歇。N95口罩被他呼出的二氧化碳撑得鼓了起来。
“但是,他在家庭方面却不是很顺利。他三十多岁才结婚,在那一辈里算很晚的了。夫人于一九八几年就病逝了,此后赵先生就没有再娶,他们一家也很少提及夫人。结婚后,夫人一连给他生了两个女儿。那个年代的人嘛,总是比较保守,还是想要个儿子,这个心愿过了好几年,生了第三胎,才实现。赵先生特别疼这个儿子,就是赵思远少爷。我没有直接见过这个人,因为他在我入职之前就被赵先生送去广东读大学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但平时很严肃的赵先生,基本上只有在和少爷通电话的时候才会说笑,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时候我每天开车送他在家和公司之间往返,每周末,他都要和少爷通电话。少爷据说也很孝顺,而且争气,成绩好,顺利的话,准备送去美国深造。唉,谁知道,赶上了‘非典’。你这个年纪的人,知道‘非典’吗?”
“大概知道……那时候上幼儿园。”
“那可真是灾难。”邱亚聪叹了口气,“我实话说吧,我后来选择开救护车,选择支援武汉,也是因为想起‘非典’了。当年我们浙江省做得特别好,整个浙江才四例感染,真是了不起啊!但也正因为这样,大家心里头缺一针‘疫苗’,这次新冠来的时候,好多老一辈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唉,真是不应该!疫情的事情,能小吗?我特别清楚疫情有多痛,因为我是亲眼看着赵先生失去少爷的。广东,那时候是暴发疫情的前线呀。少爷确诊以后,赵先生每天打电话,每天都打!他还想亲自飞过去看护,被劝住了。唉,很快啊,半个多月,人就没了。那之后赵先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我下班时间去接他,开车都到楼下了,他却叫我回去,自己一个人要慢慢地走回家。我就把车停在公司楼下,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家走,六十多岁的人了……”
白越隙想不出该说什么。邱亚聪沉痛地叙述着当年的事情,其中或许还融入了一些他今年在抗疫一线产生的感想。“非典”已经过去了,但人类历史上,还会有多少场疫情呢?
“赵先生是个性格倔强的人,但那么倔强的人,这回都被打倒了。他给医疗机构捐了很多钱,希望帮助像赵思远少爷一样的病人。后来,他甚至去联系各种科研机构,给疫苗的开发大把大把地投资。最后,他没得‘非典’,却因为别的原因病倒了。去世之前,他把公司里的事情交给下属处理,家里的事情交给长女赵果女士和她丈夫处理。唉,她那个丈夫,把持了财政大权,却根本不会指挥……”
“您说的是许远文先生吗?”
“啊,对。你已经了解到啦?”
“略微了解了一点儿。”
“那个人是真的不行呀!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邱亚聪似乎不知道许远文已经死了。“我倒不是说他是个坏人,他人不坏,但就是真的没有能力。他好像是个什么建筑师,这就很成问题了,你想,堂堂房地产公司总裁的女婿,居然干的不是管理层的工作,而是个基层员工,这不是很丢人吗?当然了,因为赵先生心目中的接班人应该一直是赵思远少爷,本来也轮不到姓许的管事。但赵思远少爷走得早,赵先生只好把继任者换成公司里的外姓干部,总之轮不到长女家。这还是说明他没有才能嘛!”
白越隙在脑子里快速处理着邱亚聪的话。根据之前看到的报道,许远文经常出席赵家的相关活动,他以为这是许远文受到赵书同器重的表现,但邱亚聪却并不这么认为。看来,许远文之所以频繁出席活动,只是因为赵思远身在外地,赵家需要有一个年轻男人装点门面。换言之,就是替代品。
但白越隙还是认为,赵书同对许远文并无恶意。他把女儿嫁给许远文,即使不是看重他的才能,也不至于看轻他的人品。对赵书同来说,许远文应该是个可以信任的老实人。
“赵先生去世以后,大女儿赵果继承了大部分的不动产,小女儿赵乔继承其他财产。不动产大王的不动产呀,那得多值钱!放到现在,得几千万、几亿了吧!但那个许先生啥都不懂,他变卖了不少房产,去投资什么黄金还是什么的,结果赔得一塌糊涂!你说是不是蠢?”
白越隙违心地点了点头。其实,十几年前的人,很难预测到房价会有今天这么夸张的涨幅。但事后诸葛亮总是不用负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