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张昭长叹了一声。这时颜素走了进来,她很疲惫,也很亢奋。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奋战,终于让一切尘埃落定,她终于能松一口气。她看到张昭依旧愁眉不展,便好奇地问道:“证据找到了,这个案子也了结了。你叹什么气呢?”
张昭缓缓地抬头问道:“这个案子真的了结了?”
“当然,不然呢?”颜素认真地回答。
张昭笑了笑,拎着他的工具箱朝门外走去。大门外阳光明媚,夏日的骄阳似乎赶走了每个人内心的阴霾。张昭回头看了看那破旧的洗车棚,嘴里呢喃道:“真的了结了?”
第二卷 火焰行者
第一章 尸检
张昭知道,在人世间纯粹的恶魔和纯粹的天使是一样稀缺的。单纯地讨论善恶对人来说是片面的。震惊全国的白银市连环杀手高承勇,从1985年5月到2002年2月一共作案11起,奸杀11人。2016年高承勇落网后,笼罩在白银市十多年的阴霾终于被驱散。他停止作案的原因是2002年他儿子高玉言考了全镇第一名。
著名悍匪白宝山也是如此,先后杀15人,包括军人、警察、群众,抢劫140多万元。为了抓捕他,先后动用了一万多名军警。抓捕后,他的供词是这样的:“我想过了,服刑出来,我就去杀人,杀死那些受法律保护的人。如果法律判我20年,我出来杀成年人;如果法律判我无期(徒刑),我出来年纪大了,没能力杀成年人了,就杀孩子,到幼儿园去杀,能杀多少杀多少,直到杀不动为止……”这样的人算是十恶不赦,丧心病狂。可抓捕他的时候,白宝山因为不想当着他母亲的面杀人,放弃了抵抗。
人性的复杂不让张昭困扰。在张昭的眼里,一个人善与恶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他守护的是法律这条红线。
冰冷的解剖台上躺着一具尸体。死者是一位老人,皮肤粗糙,脸上布满了皱纹,粗大的手掌上布满了一层层老茧,全身上下骨瘦如柴,后背长满了褥疮,孱弱得让人不忍直视。这是长期卧床后不活动导致的肌肉萎缩造成的。
这位叫作陈学文的老人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在S省人民医院病逝。几个月前,他不小心跌倒导致颅内出血,经过断断续续的治疗后,病情还算稳定。可是在瘫痪期间,他的儿女们没尽到照料义务,让他的肌肉缺乏运动严重萎缩,生活无法自理。因为肌肉萎缩行动不便,老人在下床时又不小心摔断了胫骨。
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的骨折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出院时,出了变故。昨天早上老人要上厕所,蹲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这个可怜老人的最后几个月,竟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老人去世后,家属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条人命就没了?胫骨骨折又不是什么致命疾病,怎么会死人?他们认定是医院疏忽给老人用错了药,或是庸医检查不彻底耽误了重大疾病的治疗时机。和医院协商无果后,他们一怒之下将老人的尸体抬到了门诊大楼前,还和医院的员工发生冲突,导致医院的工作秩序受到很大干扰。
这件事迅速发酵,经过媒体报道后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医院这边也觉得很冤枉,老人骨折后,他们按照程序进行治疗,病人恢复得也不错,为什么会突然死亡?当天下午,S省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介入。经过和家属以及医院的协商,今天进行尸体检验来调查老人的死亡原因,判断责任方,给群众和家属以及医院各方一个交代。
解剖的地点并不在公安局,而是在S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张昭是今天早上九点半接到的任务,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十一点,可责任方还都没有到,所以解剖一直未开始。
医疗事故鉴定也是张昭的本职工作之一。法医学不只在刑侦方面适用,还涵盖临床鉴定、病理鉴定、物证鉴定、精神鉴定和毒物鉴定。其中临床活体鉴定几乎占了张昭工作的三分之一,如需要验伤、医疗纠纷鉴定、年龄鉴定、评定伤残等级等。剩下的三分之二,就是一般常见的物证鉴定、毒理鉴定和病理(尸体)鉴定。
简单说来,法医的本职就是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在我国一些发达地区,法医的工作分工明确。但在S省,法医鉴定制度还在改革之中,张昭和S省所有的法医一样承担着这些全方位的任务。
解剖室的面积不小,东侧是一个巨大的观察窗,应该是用于解剖教学。房间四周装着用于取证的能跟踪行动的摄像设备,顶部安装有空气净化系统。这间解剖室是去年才翻修完成,里面的设备都是全新的。解剖台更是十分先进,有双排风和水汽分离系统,而且有电动升降功能。除了供应冷热水,还提供了废弃组织销毁设备,清洗十分方便。
张昭听着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声,心里盼着局里更换解剖台。他们技术中队的解剖台太老旧了,每次做完解剖工作,光清理工作就十分烦琐。他琢磨要是有这么一套设备,那该有多好。
这个时候,解剖室的感应门自动打开,一行五人进入解剖室内。其中两人是家属和医院代表,剩下的人是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的成员。在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的成员里,他看到了付春生教授。付教授自然也看到了张昭。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接下来,便是开始解剖。在场的所有人对着老人的遗体鞠躬后,张昭消毒后全副武装起来。他已经看过陈学文的病历。内心已经对老人的死亡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付春生教授今天没有准备动手,显然是相信张昭的技术,还将自己的助手借给了张昭。
张昭在助手的帮助下,先仔细地检查了老人的皮表。除了曾经的开颅手术留下的外伤和双臂上的一片瘀青,老人体表并没有明显的致死痕迹。开颅手术是好几个月之前做的,瘀青是长期住院输液导致的生活反应。
张昭开始动手解剖。付老轻声地问:“张昭,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张昭一边拿工具,一边小声地说道:“应该不是CH,我怀疑是PE。”
医院的负责人听到这里,赞同地点了点头,家属和调解委员会领导,则是一脸茫然。付老解释:“CH就是脑出血,PE是肺栓塞。从老人最后的抢救过程来看,我们也怀疑是肺栓塞猝死。咱们等等解剖结果。”
“我爸是脑出血住的院,怎么可能是肺栓塞呢?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老人的家属很不理解,语气也比较激动。
付老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毕竟解剖台上躺着的是人家的父亲,这是人之常情。他解释道:“脑出血初期容易猝死,但熬过了危险期之后,猝死的可能性不大。我看是因为他一直瘫痪在床,没有及时地进行康复恢复,后来又骨折卧床,长时间的躺卧导致他双腿血管血液流动速度减缓,形成血栓。血栓一旦脱落,就会顺着血液进入心脏。首先是回到右心,这一段路程越走越宽问题不大。但是,一离开心脏进入肺动脉,往往会卡在肺动脉左右分支的附近,这样整个肺就失去了血液循环。人虽然可以吸气,但是氧气无法运出,肺部可能会坏死。当然,这是猜测,一切还要等解剖结果出来。”
张昭此刻已经开始解剖。他在老人的胸部和腹部切出一个Y字形,Y的双岔一直延伸到肩关节到胸部中部,干线要一直延续到阴部。如果是女性,Y的双岔是弯曲地避过胸部。因为要找出死因,要切取内脏器官化验毒理,加上老人有颅内出血,稍后还要切开颅骨检验,所以,这是一台极其完整的尸体内脏解剖。
自动解剖台支撑尸体弓起,这样做便于打开胸腔和腹腔。助手将断肋器递给了张昭,断肋器形状很像破拆钳。张昭沿着老人肋骨和胸骨软骨相连的分界线走刀,切开胸腔后让肋骨连在胸骨上,摘除了整个胸板。这是一个技术和力量相结合的工作,饶是解剖室内冷气开得很大,张昭的额头都沁出了汗水。
一旁的家属显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脸色苍白无比,几次忍不住想呕吐。调解委员会的领导早就躲得远远的。打开胸腔后,里面的内脏情况和张昭猜想的很像。大部分突然猝死的PE都是在体位变化时发生。表现为呼吸困难、面部青紫、心脏骤停,几分钟之内就会导致死亡。解剖一般能见肺部缩小,肺前缘发白,肺实含血量较少。
此刻的张昭取出老人的心肺,开始检查血栓。一般来说,人的肺脏有双重血液供应,较小的血栓或者单侧肺动脉血栓一般不会猝死。如果肺循环系统如同百分之六十被闭塞,心脏不能泵血而导致急性心脏功能衰竭,阻塞两个或以上的肺动脉巨大血栓才能引起猝死。
片刻后,血栓找到,助手过来拍照。张昭指着血栓说道:“这是生前血栓。血栓比较干燥,质地脆弱,表面暗淡无光泽。在肺切片上,血栓如同挤牙膏一般从肺的血管中略突出来。如果是死后凝血,应该是暗红色,柔软像果冻一样。这样大的栓塞,可以导致肺栓塞死亡。我下一步寻找血栓来源。”
这样巨大的血栓一般是从瘫痪的下肢生成,张昭切断了老人的肌腱,对腓肠肌做多横切面,开始解剖老人的下肢。打开下肢后,张昭在血管内发现了致密、腊肠样的血栓自切面突出。他说:“血栓来源找到了。”
助手过来一侧拍照。张昭继续解剖。老人的家属以及医院代表和调解委员会的领导听到后,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走出解剖室。
老人的死因已经查明,和医院没有直接关系。闹事的家属将面临扰乱公共秩序的起诉以及赔偿问题。这出闹剧落下帷幕,张昭和助手也开始缝合尸体。等这一切处理完了,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张昭洗手之后,从解剖室出来,疲惫地坐在解剖室外的长椅上休息。这个时候,张昭的手机响了,那边传来颜素的声音:“我让队里的人去接你,郊区发生了纵火案,你来一趟。”
第二章 案发现场
张昭坐在医院内的长凳上,一边吃面包一边喝水。医院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现在已经是九月,入了秋之后,太阳不再像夏日那般灼烈,他在解剖室待了几个小时,想在这里晒一晒,驱散一下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和尸臭。
和煦的秋风一阵阵拂来,让张昭稍微有些困倦。他默默地想,要是有一张床就好了,最好再有一床被子,睡上哪怕一个小时都行。
“张昭,上车。”
听到江之永的声音,张昭睁开眼,看到江之永将车停在院子里,朝着他一个劲地招手。张昭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扣好安全带后,便歪在座椅上准备小睡一会儿。杜馨笙坐在后座,张昭上车时就听到了她打游戏的声音。
专案组现在还没有裁撤,因为人皮相册的案子还在走司法程序。不过张昭知道,再有一个星期,等法院一宣判,专案组的成员也就该各自归队了。
车慢慢地出了医院大门,朝着万柏林区方向前进。后排的杜馨笙手机传来微信提醒的声音,几分钟后,杜馨笙对江之永说道:“抠门江,你什么情况?我好心把我闺密介绍给你相亲,你怎么不理人家呢?”
江之永没好气地瞪了杜馨笙一眼,开着车没有说话。想起昨天晚上的相亲,对他而言简直是一场灾难。相亲的妹子名叫肖雅,是个老师,照片上肤白貌美气质佳,这让江之永很喜欢。平心而论,他长得还算是英俊,说话办事给人印象也稳重,他家传的步伐追踪术让他在分局声名鹊起。凭借这个技术和工作经验以及家里的人脉,三十五岁上个副科问题不大,可谓是前程似锦。
局里不少妹子都抛出了橄榄枝。不过,江之永并没有打算在公安系统内部找一个对象。警察这个职业都太忙了。在一些发达国家,警察和人口比例能达到100比2。而我们国家由于人口众多和各地方财政压力,警察比例是严重失调的。如果在公安内部找一个,大家忙起来,日子怎么过?
江之永已经三十岁,对人生有了长远的规划。他打算找个老师或者是朝九晚五的白领谈恋爱。这样即便是他忙于工作,家庭也有人照顾。如果是老师的话就更好,有寒暑假和双休日,这样未来的媳妇就能更多地将精力投入到孩子的教育上。
江之永家对门的邻居夫妇二人都是老师,除了正常上班,还开了个课外补习班。说是补习班,其实就是下班后看孩子们写作业,一个月少说有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将来结婚后还房贷的时候还能轻松一点。
为了相亲,昨天晚上江之永精心打扮一番,还订了一家价格实惠的火锅店,他一边等待,一边幻想着以后的幸福生活。大约十分钟后,肖雅到了。当江之永看到肖雅本人的时候,顿觉五雷轰顶。面前的肖雅和照片完全不是一个人。江之永根据目测,很快计算出肖雅的体重和身高。
这个技能是他的强项。面前的肖雅身高155厘米左右,体重至少有170斤。三围应该是三尺一、三尺一、三尺一,完全是一个水桶形身材。脸和照片上肤白貌美气质佳的小姐姐也对不上号,只能依稀找到一点相似的痕迹。
江之永这时候才明白,照片上都是骗人的。
江之永虽然不是外貌协会,可也不是完全没要求,不然,他老江家优秀的DNA怎么往下遗传?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江之永经历了人生最灰暗的两个小时。肖雅不是一般人。一顿火锅吃了他七百多块钱,三十块一盘的羊肉这姑娘吃了十三盘,要知道,七百块这可是他工资的五分之一。
送走那个姑娘后,江之永都有些怀疑人生了。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结果今天杜馨笙竟然还追问他,这让他怎么回答?
“抠门江,行不行你给句痛快话,我闺密还等着呢?”杜馨笙又追问道。
当着张昭的面,江之永不想表现得太肤浅,又懒得跟杜馨笙理论,便随口说道:“我觉得我和那个肖雅不合适,反正看着没感觉。我昨天晚上已经跟肖雅说清楚了啊。”
杜馨笙听到这里,阴阳怪气地说:“难怪肖雅说你昨天磨磨蹭蹭的不想结账。自己长得丑还嫌别人长得丑,自己穷又觉得别人穷,活该你一辈子做一条单身狗。”
所谓不合适就是穷,没感觉就是丑,一见钟情就是好看,深思熟虑就是有钱。江之永听到这里,正想骂人,张昭忽然咳嗽了一声,问道:“怎么这个纵火案要动用专案组的人?”
张昭这么一问,车厢内顿时沉默了。一般来说,专案组就是专案专办,不会去处理别的案子。那么,人皮相册的案子已经结案了,发生的纵火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会不会这个纵火案和我们的案子有联系?”杜馨笙好奇地问道。
江之永瞥了一眼杜馨笙冷笑道:“脑子是个好东西。”
“抠门江,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杜馨笙伸手就要去抓江之永,江之永赶忙求饶说道:“开车呢姑奶奶,你别闹了。”
江之永的父亲和杜馨笙的父亲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经常闹着玩,大家也都习惯了。杜馨笙看到江之永求饶,便也作罢,好奇地望着张昭道:“师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昭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脑子里确实在思索这件事。按照正常程序,这个案子应该由辖区内的万柏林区分局刑侦大队负责,就算是特殊案件上报到A市刑侦支队,也不应该和他们专案组有什么关系。
刚开始,张昭以为颜素只是让他出现场。张昭隶属于技术中队,作为法医出现场是正常的工作程序。可是,江之永和杜馨笙竟然也在,那就是说专案组全部出动了,这让张昭有些想不通。
虽然张昭怀疑人皮相册的案子并没有彻底了结,但他不认为这个纵火案会和人皮相册的案子有联系。莫宣学比张昭想象的要软弱太多,虽然他有严重的妄想症,但是通过和他的接触,莫宣学的妄想症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他的表现过于异常,反而让人觉得还有隐情,但证据确凿,和纵火案应该没联系。
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江之永他们抵达了纵火案的现场。这里是位于万柏林区远郊的一个自然村,名叫七里沟。远处就是A市的一处垃圾填埋场。A市每天大约会产生5000吨的生活垃圾,每当夜幕降临,A市环卫部门就会将垃圾倾倒在这里进行填埋处理。
因为我国的垃圾分类做得很差,导致垃圾填埋场附近的七里沟村形成了一个新的产业——垃圾回收,也就是俗称的捡破烂。附近的这几个村子的不少村民都因为捡破烂发了财,村民有了钱就开始不停地扩建。现在的垃圾回收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条,吸引了不少外地的淘金者。
外地人慢慢变多,村民开始修房子出租给这些外地人赚取房租。伴随着人口增加,也让这里出现了繁荣景象。自从外地人暴增之后,治安也变得每况愈下。市政府这些年先后经过了三轮的严打和治理,才让这里渐渐地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纵火案的地点位于七里沟村的一处私人露天仓库的旱厕,这里已经是七里沟村的外围,附近还有不少这样的小仓库。说是仓库,其实就是用金属栅栏围起来的露天可用的垃圾堆放点。从垃圾填埋场淘回来的垃圾在这里分类打包出售。这个仓库面积并不大,一角有座简易房,应该是办公地点。
此刻,这个仓库里到处都是工作人员,现场已经被封锁,外面围着很多附近的村民,他们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江之永他们出示了工作证后,外围执勤的警察将他们放了进去。张昭看到有附近派出所的同志,也有万柏林区分局刑侦队的同志,还有三个人穿着便装一脸愁云。
颜素就和他们站在一起,但张昭看着他们很陌生。除了颜素,张昭发现秦儒也在。这可能是一起恶性案件,从分局到市局的人都被惊动了。
张昭推测,那几个穿着便装的人十有八九也是公安系统的,只是不知道隶属于哪个部门。颜素看到张昭,便冲着他招手,张昭和江之永赶忙都跟了过去。这个时候,张昭看到省公安厅的陆广从旱厕里出来。他意识到,这个案子不是恶性案件那么简单了。
会合之后,秦儒开始介绍人员情况。这些穿着便装的人是Y省公安厅“7·18”特大拐卖妇女儿童专案组的同志,带头的是他们的副组长陈建勋。而在旱厕里被烧死的那个人名叫刘辉,是他们Y省专案组要抓捕的嫌疑人之一。Y省专案组为了找到刘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没想到刘辉找到了,却成了一具尸体。其中有三个刘辉经手的拐卖儿童下落不明,如今线索中断,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惆怅。
简单讨论后,张昭进入了案发现场。这个旱厕是露天的,面积很狭小,大约只有不到五平方米,十分简陋。墙体高度两米左右,用青砖砌成。嫌疑人刘辉倒在旱厕东北角,他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被焚毁,裸露的皮肤也大部分碳化。
张昭进去的时候,旱厕里已经有三四个同事正在勘查现场,张昭加入其中。刘辉双目紧闭,身体略蜷起,双手握拳呈拳击姿势,这是因为高温使骨骼肌凝固收缩,由于屈肌强于伸肌,所以导致躯体呈现拳击状姿势。不过,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都会呈现这种状态,所以不能判断其死因。
目测刘辉全身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四十以上,上半身烧伤较为严重。一般来说,二度烧伤达到百分之五十、三度烧伤达到百分之三十五都可以致死,刘辉这样的重度烧伤不排除被烧死的可能性。
他的上半身有清晰的皮肤裂创,这是因为高温使皮肤收缩,与皮下组织形成的绽裂,多呈现直线和弧线,表浅、走向和皮肤纹理一致。通过他未烧伤区域的生活反应初步能够判断可能是烧伤致死。张昭缓缓地起身,观察了一眼四周墙壁。四周的墙壁上有烟熏火燎的痕迹,说明火势燃烧得十分炽烈,刘辉应该是被一种易燃物品烧死。
这个时候,张昭略微皱起了眉头。
被活活烧死是一种十分残忍的死亡方式。中毒、休克、窒息,每一个因素都能让人生不如死。高温引起呼吸道热反应综合征,呼吸道黏膜充血、水肿、坏死、脱落和分泌物增加引起的支气管痉挛,加之燃烧不充分的烟灰和炭末会堵塞呼吸道,很容易窒息死亡。况且刘辉经历的这场大火十分炽烈,火焰在助燃剂的帮助下,估计还没等他窒息,就已经出现烧伤性休克。
超过150度的温度辐射和直接接触都会使皮肤和毛发发生碳化,人体皮肤丰富的神经末梢会把这种痛苦直接传递到人的大脑,在火灾中烧伤性休克是常见的死亡原因。一般这种痛苦正常人无法忍受,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剧烈挣扎和自救。这是个露天旱厕,也没有安装房门,刘辉虽然有挣扎痕迹,但是却没有站起来跑到外面自救,而是选择了一直在地上打滚,这有些不符合常理。
张昭疑惑,凶手作案的时候刘辉为什么没有反抗?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就算是凶手躲避,挣扎的刘辉也能让凶手卷入火焰。这说明刘辉到了这里的时候意识极有可能是不清醒的。
可惜的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九点一直在下雨,报案人进来的时候不懂得保护现场,现场被人踩得十分凌乱,具体情况不好判断。但没有发现剧烈搏斗过的迹象。
刘辉的上半身烧伤得十分严重,尤其是头部。张昭判断凶手应该是将助燃剂浇透了他上半身,然后点燃了他的头发。这是巧合还是纵火者有意为之?如果是故意的,说明凶手有意识地想掩盖死者的身份,刘辉的头部已经完全碳化,根本看不出来之前的样子。可如果想掩盖刘辉的身份,他为何又不等尸体彻底地燃烧干净,将骨头扔进旱厕毁尸灭迹,那样岂不是更加稳妥?
张昭知道,必须进行尸体检验,才能确定刘辉死亡的真正原因。
同事们拿来尸袋,准备将刘辉的尸体装车,张昭赶忙上来帮忙。将刘辉的尸体装车之后,张昭跟车离开。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定刘辉的死亡原因,给侦破提供必要的信息和证据。
上车之后,张昭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零六分。张昭望向了窗外,知道今天晚上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第三章 案情会议
刑警的每一天都是忙碌的,往往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下个案子就已经到了手里。平心而论,中国的治安还是不错的,就算是和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治安也毫不逊色。无论贫富贵贱,人们站在大街上心里终归是安稳的。
在这样一个地域辽阔而且人口众多的国家里,在警察比例失调的前提下,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是不容易的。
颜素在不熬夜的情况下,一般早上六点起床,从局里宿舍出来,沿着马路慢跑五公里,然后回到局里吃早餐。这是在部队养成的晨练习惯。她孤身在这里,父母住在C市,住在宿舍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年龄的女孩都会被家里催婚,颜素自然也不例外。昨天晚上,她母亲介绍了个姓郝的年轻人给她,催着她成与不成都去见一面。姓郝的男人在A市地税局上班,是公务员,有车有房。长得倒是人高马大,但是说话油腔滑调,颜素很不喜欢。
已经28岁的颜素,自然也想过她的婚姻大事。那都是在每天忙碌过后精疲力竭的时候胡思乱想的。因为在部队的经历,她并没有谈过恋爱。她都不清楚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不过,有一点颜素是确认的,她不会喜欢上像张昭这样的男人。张昭此刻就坐在她的旁边,虽然穿着公安制服,但孱弱的身躯无法撑起制服的棱角,如同一个保安。张昭的制服满是污渍,惨不忍睹,虽然经过洗涤,可是没有洗干净。
张昭是个单身男人,颜素是能够理解的。但是他身上总有一股异味,站在张昭三米范围内都能够闻到。这是长期和尸体打交道沾染上尸臭。曾经有一次发现河飘案,张昭经过了一上午的尸检,浑身尸臭味地中午去餐厅吃饭,整个餐厅的人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