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
“呃,没什么。”宗彦慌忙挪开视线。
“登记簿上的名字和电话多半是假的,这件事现在还没有眉目,没法正式立案调查,你只能自己注意安全。晚上回家如果天黑了,在车里等一会儿,看到有人上楼,再一起跟着进电梯。”
“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也干不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宗彦内心甚至有些期待再撞见这名跟踪者。相比恐惧,堵在胸口的疑惑更让人难受。
“不能掉以轻心。这人的意图有些琢磨不透。”张叶支起右手肘,用指尖摩擦鬓角,这是她的思维开始转化成语言的信号,“如果他想偷袭你,最好的机会是在你下车到进楼的半路上。电梯里有监控,走廊里容易惊动邻居,也不方便逃跑。”
“先来踩个点,准备下一步行动?”
“踩点的意思是,弄清楚你的住址?”张叶摇了摇头,“这么大的小区,他怎么知道在哪一栋楼下等你?所以他至少知道你住哪栋楼。既然知道,只要看哪个窗户亮灯就行了,没必要冒险跟上来。”
果然,她也是这么考虑的。
“谢谢。”
“谢什么,没必要。”
“我是说,谢谢你为了一个还没立案的案子来回奔波。”
张叶眨了眨眼:“你是嫌我多管闲事吗?”
“不不,纯粹是真诚的感谢。”
老板把面端上来了。鳝丝和洋葱闪着油光,表面撒了胡椒粉。宗彦挑起筷子,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胃口。他忽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十分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冲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张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一本正经地看着宗彦:“现在,摆在面前的有四条线索。第一,青月;第二,写信的人;第三;跟踪你的人;第四,杀害慧文的凶手。后两条目前没招,所以只能从前两条入手。青月和写信的人必定有关联,但不会是同一个人。我觉得青月写不出那样的信来,倒不是文笔的问题,她没法知道你那么多事。写信的人一定是熟悉你或者熟悉慧文的人。有这样的人选吗?”
宗彦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但同时却摇了摇头,既是对张叶摇头,也是对自己的猜测摇头。
“青月和写信人虽然合谋导演了一场骗局,但是对你好像没有恶意,至少目前看不出来。可能我阅读理解能力太差,光看信的内容,我只看出一个中心思想——让你放下这段感情,重新面对生活。”张叶顿了顿,观察宗彦的反应,“信里提到很多往事,无非是为了让你相信这封信出自慧文之手。因为别人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只有她来劝你才有用,对吧?”
宗彦看了她一眼,默然无语。
“何止没有恶意,简直是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啊。你真的想不到是谁吗?”
宗彦仍是摇头。
张叶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青月这么做是有好处的,但如果仅仅是为了招揽生意立个标杆,做到这个份上似乎太过了,所以这件事还牵扯到另一个人——就是写信人的利益。”
“其实,刚才那封信里有个地方写错了。”
“是吗?哪里?”
“我送慧文戒指是在她生日第二天,不是当天。”
慧文生日那天,宗彦绞尽脑汁,最后难以免俗地送了她一套化妆品。在商场吃过晚饭以后,慧文走进一家首饰行,低头凝视着柜台里的一枚钻戒。服务员说慧文眼光好,最近很多新人都选择这款戒指。宗彦回家一琢磨,幡然醒悟,这是慧文的暗示。于是第二天急急忙忙买了戒指,在傍晚向慧文求婚。
“信呢?我再看一下。”
宗彦从车上取回信纸,指着那段文字给张叶看:
松露坊的桌椅、被晚霞染红的溪田山舍、生日那天你送我戒指的广场……一幅画接着一副,挂在没有尽头的走廊里……
“写信的人记错了?”张叶像是发现了了不起的破绽,“如果记忆模糊,可以写‘过生日时’这样的措辞来替代,为什么要明确说是生日那天呢?”
宗彦认为,慧文在传达这一信息时用了类似“这枚戒指是宗彦送我的生日礼物”这样的表达方式,而对方想当然地理解成生日当天,于是写进了信里。
“嗯,有道理。”张叶看着稿纸视线上移,从头开始读信。
“还有,手心的字是怎么回事呢?”宗彦摊开手掌,“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是啊,这是最神奇的地方。”张叶连续点着头,表现出遇到挑战的兴奋感,“这也是把你拖进陷阱的第一步,如果没有这笔铺垫,慧文的信就不容易接受。慧文在你手心写字,这一条信息必然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给青月,否则只能解释为巧合——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可是你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那天晚上又没有别人在场……”
宗彦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青月,让她和张叶对质。但理智一想,警察干预民俗活动是不合适的。
“你和慧文去溪田山舍是什么时候?”张叶忽然抬头问。
“一六年五月九日。”宗彦记得很清楚,前一天是母亲节,“怎么了?”
“你现在有别的事吗?”
“没有。”宗彦用力摇头。
“走,去溪田山舍。”


第17章
绕上山路以后,连续出现超过九十度的弯道,但并不是每处都立着转角镜,宗彦只得放慢车速小心驾驶。张叶一声不吭,仍在盘算心中的念头。
距离上一次来,相隔两年半,沿途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好在没有岔路。夕阳染红了山壁,护栏外的山谷正被云层遮盖。如果慧文在,一定会下车远眺。
一块刻着“溪田山舍”字样的木牌悬挂在横枝上,指示目的地在前方五百米。木牌是先前没有的,这个原本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世外桃源也开始招揽生意了,大家都在与时俱进啊。
宗彦加大油门冲上斜坡,穿过一排竹林的空挡,主屋的院墙出现在左手边。
前台姑娘正拾东西准备下班,抬头看见两人,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今天的房间已经满了。”
张叶向她出示警察证,说有一些信息需要核实一下。
年轻的姑娘瞪大眼睛,朝门口看去。女管家在廊檐外清扫落叶,竹扫帚发出响亮的摩擦声,她没注意到大堂里的客人。
“钟阿姨……”姑娘等管家回过头,“他们是警察。”
钟阿姨把扫帚靠在柱子上,眼含困惑地走进来,一手抓着围裙。
“不是什么要紧的案子,我想看一下住宿记录。”张叶编了个理由,说要核实某位嫌疑人的行动轨迹。
“哦,这样是哇。”钟阿姨和前台对视一眼,“那……要查的人叫什么名字?”
她可能觉得透露客人的信息不妥,又不能拒绝警察,打算自己查。
张叶望着木地板思忖片刻,抬起眼说,嫌疑人的姓名暂时不方便透露。
钟阿姨咽了口唾沫,拿过张叶的证件仔细看一遍。“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稍等一会儿。”她说完用抹布擦干净手,走到角落打电话去了。
前台姑娘泡了两杯绿茶,招呼他们在沙发上休息。她原本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宗彦接过杯子,轻声说“抱歉”。
主屋占地约有两百平米,接待区有一套沙发和一张台球桌。宗彦脑海中浮现出慧文学打台球的样子。她完全不会架杆的手势,用手腕作支点,整个手掌翘起来,手指像捏筷子似的围住球杆……最后干脆换另一头捅球,使力一大,把绿色的绒布桌面划出一条白道,慧文吓得直吐舌头。这是印象中为数不多的调皮状态。
宗彦伸长脖子望向台球桌,绒布换新了,那条白道早已不见。
张叶的手机响了,她接通了喊“庞队”,简短回答几个问题后挂断电话,然后看着宗彦的手机。宗彦正纳闷,自己的手机紧接着也响了,是庞宽。
“喂宗彦,你和张叶在溪田山舍?”
“对。”
“她在搞什么名堂?小方的案子和民宿有关?”
宗彦不确定,但不能这么回答。很明显,庞宽身为张叶的上级,并不知晓她的行动,似乎还有些不信任她。
“我和慧文来这里住过,可能有线索。”
“是嘛……”庞宽半信半疑。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平州分局副局长和溪田山舍的老板相熟,刚才接到老板电话说有刑警过来查案,于是找庞宽确认。庞宽让宗彦等着,说完挂了电话。
宗彦不懂司法程序。按理说,查阅酒店的住客信息应该也需要类似搜查令的正规文件,庞宽的口气听起来有些为难,大概张叶的办案风格向来自有一套,他既不认同,又不敢随便干涉。
宗彦忽然意识到张叶是一名外勤刑警,很难想象平时跟着庞宽这样的彪形大汉抓捕重案要犯是怎样一副光景。
“你想查谁的住宿记录?”过了一阵,宗彦忍不住小声问。
“碰碰运气吧。”张叶答非所问。
她心中必然有所判断。如果实情与判断不符,也许就不会说出口。看来在这一方面,她是个面子薄的人,逻辑正确与否,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主屋一角是厨房,从里面飘出饭菜香味。钟阿姨朝这边陪了个笑脸,走进厨房和另外一个小伙子一起把饭菜送往客房。已经到晚饭时间了。
“等着也是等着,出去逛逛。”张叶站起身走向室外。
溪田山舍的后方被群山环绕,面积与学校相当。散落在田间的木屋造型各不相同,大致都有美式乡村风格的影子,但却以词牌命名。
“这就是‘归去来’?”张叶站在田埂上,抬手指着其中一栋,朝宗彦喊道。
归去来的特点是尖斜的屋顶,很好辨认。
宗彦在廊檐下点头。“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没有,慕名已久。”她拢住衣襟。凉风轻轻撩动风衣下摆。
“春天来才好。”
时值深秋,草叶枯黄,看不到那时绿意盎然的景象。三只萨摩耶出现在远处的竹林边,一边嬉闹一边奔向名为“望秦川”的木屋。它们知道现在是客人吃饭的时间,会进屋讨食物。
庞宽的回电还没有来。天色慢慢变暗,木屋的窗户陆续泛出黄色的灯光。前台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宗彦环视空荡荡的大堂,忽然悲从中来,无法承受眼前的寂寥。他迈开步子,朝正在绕着“归去来”踱步的张叶走去。
“能不能告诉我,你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找到写信的人。”
“写信的人在这里住过?”
张叶停下脚步,看着宗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有可能。它看见月亮了。”
“什么?”
“那封信里写着,‘眼前浮现出斜斜的屋顶,还有挂在窗户上的星空与月亮’。”
“那又怎么了?”
“你说你和慧文来这里住的那天,是一六年的五月九日,我查过日历,算阴历,是初三。你知道月亮是怎么运行的吗?”
“……”
“每月初一,月亮和太阳同升同落,在阳光的覆盖下,月亮是看不见的。之后开始交错,月亮慢慢从新月变成满月。满月在十五那天,所以初三的时候,月亮的可见面积是十五分之三。但问题是,这十五分之三只有在清晨和黄昏的时候才能看见。如果你没有记错日期的话,你和慧文住在这里的那天,是不可能同时看到星空和月亮的。但是写信的人看到了。它为了写那封信,特意住进‘归去来’实地考察。”
宗彦闭目深思,发觉自己并不能完全认同张叶的观点。倘若写信人没有来过这里,而是通过想象描述了住宿体验,想到夜晚就会想到月亮,难道就不可以吗?
“可以,所以我说,碰碰运气。”
宗彦用鼻息叹了口气。“你一直都靠运气破案吗?”
“张警官——”钟阿姨在主屋门前挥手。
两人小跑回去,得知老板已经同意查阅住宿记录。钟阿姨说她不会操作电脑,让出前台的座位给张叶。
张叶花了几分钟熟悉系统,很快找到了入住登记表。“归去来”在系统中的字段是“2号房”,她以此为搜索条件,罗列出一长条名单。
宗彦凑到屏幕跟前,按时间倒序逐条细看,直到十一月三日,都没有发现任何有印象的名字。十一月三日是慧文去世的日子。
“看仔细了吗?”张叶问。
“看仔细了。”
“……再往前看。”
宗彦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近几年溪田山舍名声鹊起,几乎每天客满,看到今年六月份已是头晕眼花。
张叶颓然靠向椅背,一脸费解的神情。
“没找到吗?”钟阿姨问。
张叶忽然看向宗彦,眼眸一闪,接着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一个名字——夏曼云。
回车键敲响,表单只剩下一行信息。
宗彦一瞬间好像不认识汉字了,只觉双眼刺痛,视线却离不开屏幕。真的是曼云?不可能。
“二零一六年?”张叶喃喃自问。
时间一栏写着“2016.06.13”。
也就是说,曼云在宗彦和慧文住宿一个月以后就来了。
“是啊,这是巧合吧?”宗彦不知不觉提高了声调,“曼云不可以来这家民宿吗?谁都可以来啊,她看到慧文发的微信动态,觉得喜欢就来了,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至少没法光凭这个就说信是她写的。”
张叶闭上眼,用食指尖抵住右眼内侧,良久没有说话。


第18章
台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变响。宗彦几乎半节课都在演示细节处理,学生们有些耐不住了。一看时间,还剩四分钟。
“如果大家都没问题,可以下课了。”
按东石的规定,提前下课是要扣课时费的,宗彦作为表率,除了身体抱恙,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即便在慧文丧礼那几天也不例外。
“老师辛苦啦。”一个女学生笑颜如花地站在讲台前。
宗彦点点头,用遥控器关掉投影仪。下课队伍还剩一点尾巴在教室里,两个男学员朝这边瞥了一眼。
“我是小玲。”她脑袋一歪,露出一种期待对方恍然大悟的眼神。
“啊,小玲。”
她应该是之前索要微信的两个女生之一,究竟是哪一个,宗彦想不起来。
“听说,老师家里最近有人过世了。”
宗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看她,又继续收拾电脑和数位板。这不是什么秘密,东石的人都知道慧文的事。她得到的消息估计转手了很多次,所以变成了“家里有人过世”。
“如果心里不自在,不妨休息几天,我们都能理解的。”她仿佛正以学生会主席的姿态代表大家发言。
“谢谢关心。”宗彦努力挤出笑容。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吧。”她以极快的语速说完,然后抿住嘴巴。
曼云走进教室,关掉摄像机的电源,准备连同架子一起收走。这一系列动作是每堂课后的惯例程序。
“不好意思,我约了朋友。”
这句话是随口敷衍的,但是宗彦的目光恰好落在曼云身上,莫名就多了一层意思。小玲扭过脸,耐人寻味地看了眼曼云,点点头走了。
◇◇◇
宗彦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转椅上眺望夕阳。
近来照顾不周,窗台上的绿萝有些萎靡不振。饮水机里的水还剩底下一点。
宗彦思索良久,接了一杯倒进盆栽,又接了大半杯倒进垃圾桶,水终于没了。他握着杯子穿过走廊,推门跨进大办公室。
东石教育除宗彦外,还有十二人师资团队,其中有七名教师兼职,剩余两名专职教师和三名助教公用一个办公室。曼云的位子在靠北窗的角落。宗彦走到后墙中部的饮水机旁接水。这种情况不常见,不过其他人见他端着空杯子,也就没有生出好奇心,自顾自继续工作。
曼云正在剪辑刚从相机里导出来的视频,一手键盘一手鼠标,快捷键用得相当娴熟。宗彦跟本地一家所谓的影视公司打过交道,对方的业务九成来自婚庆摄制。几位剪辑师的水平不堪入目,但薪水却过得去,时而也有私活找上门。曼云通过自学到达的水准也远在他们之上。
宗彦的脸出现在显示器上,曼云逐帧调整,并加以校色。适当增加对比度后,脸部光影一下子变得厚重起来。期间一位学员问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曼云把一张三条黑线的图片挂在宗彦额头。
宗彦特意把杯子放低,让水流注入时发出声响——他在饮水机旁待的时间有点长。
曼云今天扎了个花苞头,耳机完全罩住耳朵,大概听不见水声吧。
宗彦慢慢踱回办公室,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位名叫“小玲”的女学员,以及对她的回复,便拿出手机,给曼云发了条消息。
“晚上一起吃饭吧。”
他盯着对话框,直到几分钟后曼云回复。
“学生请客吗?”
“不是。就我们俩。”宗彦打完这六个字,犹豫片刻,把后面四个字删了。
屏幕底下蹦出一个表情:一只比熊还要胖的猫睡眼惺忪地打出OK的手势。
下班时间一到,曼云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宗彦慌忙收好笔记本。
“就我们俩吗?”
“呃,对。”
“哦。”曼云低头眨了眨眼,走到饮水机旁,把电源关了。
宗彦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干嘛?没水了,开着不安全啊。”
“哦,对。”
略显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走进“松露坊”,两人默默无言,好像之前就说好了去哪儿吃饭。
一桌客人刚巧离坐,曼云眼疾手快,用拎包占了座位。宗彦和平时一样,要了牛肉京粉和烧麦,曼云只点了肺叶京粉,宗彦自作主张给她加了一份锅贴。
假如她问起请她吃饭的缘由,宗彦打算半开玩笑地回答,因为工作辛苦犒赏一下。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就像保持每天的习惯那么自然。
“松露坊”的京粉配料共有大骨、牛肉、鸭肉、鸭血、肺叶、榨菜、木耳七种,慧文每次都只吃肺叶这一种。大概是巧合吧,七分之一的概率也不算低。
宗彦低着头,视野上方是曼云的手,恍惚间他不敢抬头,仿佛一抬头就会看见慧文的脸。
“你妈最近……身体好吗?”宗彦打破沉默。
“身体一直还行,精神不好。”
“是嘛。”
“嗯。本来恢复地挺好,前几天参加一个老年旅游团,除了她全都成双成对,心情奔溃了,哭了一路。”
曼云的父亲前几年患癌过世,母亲走不出阴霾,得了抑郁症。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曼云瞪了他一眼:“这句话嘛,我也想对你说。”
“啊?”
“你最近状态不对劲呀。”
“有吗?”
“我刚才剪的视频,可以拿去做减肥广告了。”
宗彦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觉得瘦了,倒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刮的胡子。
“你现在比两年前更让人担心,我有点想不明白。慧文成了植物人,应该是打击最大的时候吧,现在的结果其实当初就知道了,难道你真的盼着照顾她一辈子吗?她有那么好吗?”
宗彦从碗口抬起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曼云的眼睛。
“对不起。”曼云躲开目光。
“干嘛道歉啊?嗯……听说你最近跟男朋友分手了。”宗彦想换个话题,却发现并没有绕远。
“你听那个女警察说的?”
“唉,是。”
“她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好奇怪呀。”
宗彦忍不住笑了一声,曼云疑惑地看着他。
“男朋友条件不错,上回不是说要升总监嘛,国企是铁饭碗。”
“什么啊,你……”曼云挑高眉毛,“那个去年就拜拜了!”
宗彦伸长脖子向前一探。
“算了不说了。”曼云呼噜噜地埋头吃京粉,不理他了。
想问的话实在问不出口。假如信不是曼云写的,她会作何感想呢?为了让我走出悲伤,她替代慧文作最后的告别。若真如此,再愚钝的人也不可能体会不到这份心意。
她又是如何出入那栋老房子,替换掉慧文的便签的呢?难道慧文也给了她一份钥匙吗?
——我会查清楚青月和曼云之间的关系,在那之前,你先别瞎琢磨。
耳旁想起了张叶的的告诫,宗彦起身去柜台结账。
◇◇◇
“慧文……”
写下称呼,宗彦盯着稿纸半晌,怎么也写不下去了,脑海中全然是曼云的身影。他化作她的眼睛,在店门外看着自己和慧文共进午餐;跟随自己来到广场边,目睹笨拙的求婚仪式;住进溪田山舍的木屋里,躺在他和慧文躺过的床上,仰望星空与月亮。
宗彦放下笔,捏着眉心,感到一阵酸楚。不久便又烦躁难耐,把稿纸揉成团扔进纸篓,穿上外套出门去了。
驾车沿着江边行驶,速度保持在四十码,路灯的流光一道道划过引擎盖。宗彦受不了家里的空寂,打算就这样开到犯困,随便找个地方停下,睡在车里。
说不清是不是有意识的,他在广场边缓缓踩下刹车。现在大约十点半,广场上空无一人,江水在寒冷的夜风下泛起涟漪。他走到栏杆旁,尝试找到那天拿出戒指时他和慧文站立的位置。
那时,正有一道目光从人行道上的灌木从里望着他……宗彦无法遏制自己这样想象,同时回头看向路边。
一棵小叶女贞的枝头摇晃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凝神片刻,猛然间冒出另一个危险的念头。
灌木丛密不透风,有四个进入广场的断口。宗彦快步走向更远处的断口,接近时甩动胳膊小跑起来,准备加速冲出人行道。
一条纵跃的黑影从右侧扑来。宗彦躲闪不及,肩膀遭受重击,脚下来不及踉跄,身体已经失去平衡。他仰面卡在两棵灌木中间,脖子被人用手钳住了,下巴上传来冰凉的刺痛。对方手里有刀!
是他没错,戴白色的口罩的跟踪者,此刻他已进化为袭击者。他全身都在颤抖,气息刺耳,仿佛鼻孔里布满细针,掐住宗彦脖子的手掌不断调整位置。
“你想……干什么?”宗彦反倒不慌了,只是下腹被他的膝盖压得生疼,声音是挤出来的。
“是你杀了慧文!”
“……什么?”
“你杀了慧文,是不是?”
宗彦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回答我!回答我——”他的怒吼激起回声。
“不是!”
“你有钥匙,她对你没有防备,除了你还能是谁?”
“你是谁啊,为什么问慧文的事?”
“你别管。”
“我为什么要杀慧文?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因为你发现了。”
“发现了?发现什么?”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刀尖的压迫忽然松懈了。宗彦挡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起枯枝向上一挥,刺中了他的左脸。他闷哼一声,窜起身落荒而逃。
宗彦奋力追赶,奈何脚力不及对手。远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摩托车。他跨上坐垫,花了不少时间才将钥匙对准锁眼。
浙X53……
摩托车隐没在拐角的店铺后,最后几位号码来不及看清。
宗彦撑住膝盖大口喘气,回想对方的每一句话,没等调匀呼吸便拨通了张叶的手机。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