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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日期,宗彦便来到客厅和厨房的夹角位置。2016年的日历仍然挂在墙上,已经泛黄起翘。他一页页翻看,只找到一个红圈,但没有写字。圈出的日期是8月3日,正是宗彦的生日。
现如今,一部手机几乎可以满足任何记录需求,要找到一个人生前的字迹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实在不行,只能去慧文就职的公司碰碰运气。她从事人力资源岗位,即使无纸化办公已成趋势,总不至于从没用笔写过字吧。但是,两年过去了,公司没有理由保存慧文的东西。
宗彦魂不守舍地回玄关,正准备离开,一低头看见鞋架上贴着一张扁长的纸条,上面写有若干物品的名称。
手机,钱包,钥匙,纸巾,头绳,霜。——这是她提醒自己每日出门要带的东西。
终于找到慧文的字迹了!纸条是浅黄色的,贴在鞋架倒数第二层木板的边缘。宗彦小心撕下后放进了钱包。
◇◇◇
服务员端上咖啡的同时,张叶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宗彦站起来向她招手。
“不坐里面吗?”张叶用手拢住风衣的领口,透过落地窗朝咖啡馆内探头张望。细碎的短发遮不住脖子,更显得不胜寒风。
周末的傍晚,咖啡馆生意兴隆,但还是能找到一两张空桌。宗彦怕引人注目,才选了门外的桌子。时值深秋,四张室外桌除了他没有别的客人。
“不好意思,外面确实有点冷。”宗彦把咖啡杯端起来。
“算了,这儿挺好。”张叶侧身坐下,向服务员要了一杯柠檬水。
“耽误你休息了,晚上还找你出来。”
“没事,今天轮休,睡了一整天,有什么事说吧。”张叶双肘支在桌沿,好奇地看着宗彦。
“嗯……我想拜托你,帮我做一份笔迹鉴定。”宗彦从上衣内口里取出一张A4纸递过去。
张叶借着室内的灯光扫了一眼,保持低头的姿势慢慢抬起目光。“这是什么?”
今天下午回到公司后,宗彦在茶水间逮住永权,问他有没有从事法律工作的朋友。
“笔迹鉴定?”永权后仰上身,“跟慧文的案子有关吗?”
“不不,是我一位亲戚,闹遗产纠纷呢。”
“要打官司吗?如果光做笔迹鉴定,那直接找警察吧,就算找律师,最后还是要司法部门来鉴定的。”
“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比如教授什么的可以鉴定呢?”
“专家教授啊,这我可就不认识了,而且教授做了没有法律效应吧。”
宗彦只得点头,他没法说不需要法律效应。
想来想去,找张叶帮忙是最实际的。可是神婆关亡的事,要怎么跟警察说明呢?张叶不知会作何反应,庞宽知道了必然会笑掉大牙。
宗彦回到自己办公室,把青月写的信扫描成电子件,截取其中的段落后再打印在A4纸上。
现在张叶看到的只有一小部分——
你就像是另一个我,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要什么,我说一个字你就明白了整句话。我不敢想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即使是在最消沉的时刻,只要想到你,就能从容面对。与你相遇是何其幸运,和你在一起,就是世界运转的全部含义。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慧文的笔迹。”宗彦回答。
“复印的?”
“嗯。”
“有原件吗?”
宗彦迟疑了。
“复印件会损失一些细节。还有,在笔迹鉴定的标准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参数,就是书写力度,只有原件才能看得出来。”
“那……”
“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许光凭这个就够了。”
“谢谢。有些内容实在不好意思展示出来。”宗彦假装腼腆地笑着。
“写得可真好呀。”张叶轻声读了一遍,“你不确定是慧文写的吗?”
“对。”
“在哪儿发现的?”
“昨天整理以前用过的公文包,在里面找到的。”
“是嘛。如果是慧文写的,起码在包里放了两年之久啊。”
宗彦硬着头皮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认为除了慧文之外,还有别人可能给你写这样的情书?”
“不,没有没有……”宗彦一下慌了神,他没料到张叶会从这个角度理解。
“有也没关系啦。”张叶在鼻子前挥了挥手掌,眼角透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宗彦还想解释,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谎言逻辑不就是这样的吗?说得越多反而越乱。这时服务员刚好端出柠檬水,他也就不再多言。
“有没有样本笔迹?”张叶问。
宗彦从钱包里取出便条。“这是在慧文家里找到的,其他东西都已经当废品处理掉了。只有十一个字,不知道够不够。”
张叶接过便条捏在指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贴在门上吗?”
“贴在鞋架上。”
“为什么是这样的形状?”
“嗯?”
“这是便签纸吧?浅蓝的底色,纸质跟文具店里卖的那种差不多。可是有像这样条状的吗?”
便签纸大约七八厘米长,但宽度不超过一厘米。七件物品,十一个字,呈一横排写在上面。
“可能是裁小了吧,怕客人看见会取笑她,所以没有贴在门背后,而是贴在鞋架倒数第二层。把外出要换的鞋子放在最下层,出门前就一定会看到。”宗彦想了想说。
“嗯……”张叶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街道上的行人,“慧文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吗?”
“有一点吧。如果专注在一件事情上,她会考虑得很周到,但是事情一多就会忙中出错。特别是在人多的时候,她跟我一样,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宗彦说起初见慧文的情景。
那天他和几个学生一起吃饭。曼云推开酒店大堂的正门,和一位长发女子——也就是慧文并肩朝这边走来。宗彦以为学生们也请了曼云一起,可是自己这桌已经没有空位了。
曼云看到他,远远地招手,凑到慧文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慧文随即朝宗彦点头致意,浅浅一笑。两人走到隔壁桌子入座,那里原本坐着两男两女。后来从曼云口中得知,他们六人是高中同学。
没过多久,她们那桌便起了骚乱。慧文神色慌张,似乎丢了什么东西。曼云一边打电话一边安慰慧文。大约二十几分钟后,曼云的手机响了。宗彦跟随她的目光看向门口,一辆出租车驶上坡道停在门外。慧文小跑至车旁,从司机手里接过拎包。
她不停地向司机鞠躬致谢,一弯腰长发垂落下来,直起身把头发挽到耳后,再鞠躬又掉了下来,这样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出租车汇入街道。
宗彦既觉得好笑,又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个有些粗枝大叶的女孩,对他人给予的帮助报之无以言表的感激。这顿饭剩余的时间里,宗彦的目光不时落向慧文的侧脸。
一对情侣从咖啡馆走出来,门把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打断了宗彦的思绪。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走过一盏盏路灯,投影缩短又拉长,最终消失在街角。
“先这样吧,我尽快给你回复。”张叶把纸张和便签收进口袋,临走前喝下一大口柠檬水。
从清早出门到现在,宗彦一整天都绷着神经,他嘬了一口凉透的咖啡,瞥见隔壁小卖部的柜台,于是走过去买了烟和打火机。
他在二十七岁那年和第一位女友交往,按对方的意思戒了烟,到现在整整八年没有吸过一支。他以为自己会咳嗽,但事实上只是有些头晕而已。
假如张叶刨根问底,也许宗彦会招架不住,向她坦白实情。毫无疑问,她绝对不会相信有这种事。宗彦扪心自问,为什么不敢实话实说呢?是怕张叶拆穿青月的诡计?真的有所谓的诡计存在吗?
对青月来说,她为了重塑信誉,确实有必要让一个年轻人相信她的能力。因此动机是充分的,但是手法呢?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宗彦动摇了。应该说,从青月在他掌心写下那三个字开始,他就已经对三十五年来所认知的世界产生了怀疑。他对比过慧文的便签和书信上的字迹,就外行人的眼力而言,很像,实在太像了。
只有你放手,我才能安然离去。
这是信纸上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在等待答复。宗彦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那么,能不能给慧文写回信呢?
不,这太可笑了。他摇了摇头,站起身走进咖啡馆买单。
两天后,张叶打来电话,她的结论让宗彦作出了回信的决定。
“吻合度满足判定条件,笔迹一致,那封信是慧文写的。”
宗彦在办公室里僵住了。
第13章
慧文:
你的信我收到了。我反复读了十几遍,直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现在在哪儿?是什么样的感受?每天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人陪你说话?
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是啊,我想不明白。这个世界好像跟我认识的不一样。
人的一生,有两件事最值得向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从小喜欢画画,可是我知道,我的天赋只允许我到现在的程度。守着一方教案,同时可以接一些订单,虽然收入还不错,但这种状态离我的目标还有一段长路,这段路可能我这辈子永远都无法迈过去了。我曾为此苦恼不已,每天睡不着觉。
就在那时,你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一下子让我摆脱了困境,我还是每天睡不着觉,但不再是因为抑郁,而是愉悦。我看到了另一条路,你就站在路口,踮起脚向我招手。
两年前,我想象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这两年,我想象永远照顾你的日子;而现在,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想象了。
对不起,在你即将迎来新生的时刻,我不应该说那么沮丧的话。
你现在身处的地方究竟在哪儿?是另一个完全隔离的空间,还是平行世界呢?你会在那儿逗留多久?你说你去过那个广场,那是否也可以来到我身边,让我感受到你的气息?
期待你的回信。
宗彦
◇◇◇
稿纸一折三,放在白色的信封里面。青月接过信封,没有拿出来看,只是将其放在桌角,像轻抚熟睡的婴儿一般缓缓按压。
“总是麻烦你,这些请收下。”宗彦见她许久没有回应,又拿出另一个黄色的信封,里面装了两千元现金。
“谢谢。”青月点点头,视线从信封转到宗彦脸上,“我不是迟疑,只是有点累。”
“我明白。”
——不着急,等你休息好了再联络慧文。
宗彦想这么说,又把话咽回去了。
今天在院子等候的时间比上次更长。期间有两批客人来访,想请青月做法事,把宗彦当成了她的助手。近期天黑得早,青月回来时,于家村已被笼罩在暮色之中。
预约好的工作一场接一场,她要是拒绝和慧文联络,宗彦也不好强求。他担心的是时间,轮回一旦发生,慧文也就烟消云散了。
“明天是二七,中阴身和这个世界的系力会比平时强一些,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青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递过来,“你留个电话吧,到时候通知你。”
宗彦感到一丝失望,本以为今天就会有结果,他迟疑着接过笔,问道:“成不了……是因为慧文可能已经不在了吗?”
“当然,如果轮回完成,那就无计可施了。不过即使没有,也会因为磁场太弱或者时机不对……”
磁场?
“就像调收音机一样,频道可以找,但是电台不是每时每刻在发射信号,我也不能保持连续接收的状态,这样说明白吗?”青月露出了微笑。
她的脸狭长而消瘦,眼窝深陷,笑容恰如其分地中和了原有的阴郁,甚至在一瞬间让人感到温暖。
在宗彦的想象中,神婆或灵媒之流,虽然不至于对科学一无所知,却总会强调他们的作为无法用科学解释。但青月似乎不是这样。
“老师,冒昧问一句,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自己拥有这种能力的呢?”
青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反问道:“你想知道怎么才能做到?你想自己通灵吗?”
宗彦一下愣住了。问题是脱口而出,他的思路还没有到这一步,但顺着往下,他所期待的对话会演变成什么?
——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可以做到直接和慧文联络吗?
宗彦脸颊一热,他不得不承认,青月说得没错。
“一切自有缘定,凡事都有可能。不过,媒介和通道只有被选择的权利。好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只有被选择的权利。言下之意,能否成为灵媒师并不服从于个人意志。
话已至此,不便再问。宗彦在信封上写下手机号码,起身告辞。
出了于家村,沿县道一路向北行驶,大约再过二十分钟便可抵达兴吉市区,宗彦的单身公寓位于市区南部的主干道旁。
今晚月明星稀,白天尘土飞扬的马路此刻静悄悄的。宗彦思考着青月的话,顺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本地台正在播出一档音乐节目,主持人恰巧提及月亮。
“……经典让人永生难忘,浓情蜜意化作涓涓细流,或许没有了当年的热切,感动却从未间断——《月亮代表我的心》。”
前奏刚刚响起,一句句歌词像快进一样掠过脑海,宗彦觉得胸口发闷,关掉了收音机。
车内恢复轮胎碾压路面的单调声响。
◇◇◇
宗彦属于入住较晚的业主,车位和住宅楼之间有相当一段距离。由于心神不宁,他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已经走进了电梯。
一同乘坐电梯的还有另一位戴白色口罩的男人。宗彦住七楼。男人无声地站在他身后,直至电梯上到三楼,才伸过手来按下八楼的按钮,好像原本打算和宗彦一起坐到七楼,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轿厢内壁是拉丝不锈钢材质,仅反射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宗彦盯着人影,想起了那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
他把左手上的公文包提起来,假装检查包里的东西。由此较为自然地形成小角度左转身的姿势,用余光警惕后方的动静。
液晶屏上的数字终于跳到“7”了。电梯减速的过程漫长得仿佛游船靠岸。轿厢门刚开一条缝,宗彦便侧身钻了出去。
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只觉浑身刺痒。回想刚才从下车到走进楼道的那段路,并没有被人跟随的印象,也不记得自己何时注意到对方的存在。那人好像一直守在侯梯厅,或者躲藏在单元入口旁的暗处?
宗彦住706室,家门口在走廊尽头。他从包里取出钥匙,忽觉身侧一闪,下意识地回望电梯口。电梯对面的楼梯间亮了——有人走过这层楼梯,点亮了声控灯。
宗彦屏住呼吸聆听,没有听到脚步声。
有谁会在这时候平白无故走上七楼?如果还不认定就是刚才电梯里的男人,那无疑是在骗自己了。
男人坐电梯上到八楼,再走楼梯下来,因为不熟悉环境触发了声控灯,于是躲在楼梯间的门背后。
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宗彦不禁怒从中来,但若就此冲上前去,他还是有些害怕。
家门口距离楼梯间大约有五六米的距离,还有余地,宗彦决定算计一把。他用钥匙旋开锁,拉开门,然后站在原地直接把门关上,紧紧盯着楼梯间的出口。
两三秒之后,一道人影从那儿冲出来,见宗彦仍在门外,两眼一瞪拔腿反跑。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良久。他戴着口罩,看身型是个年轻人。
宗彦跑到窗口向下望,只见年轻人跑出单元门,直奔花坛边的停车棚,跨上一辆摩托车飞驰而去。
和几天前跟踪他到青月家的是同一个人,错不了。看他的落荒而逃的狼狈样,似乎没有胆量跟宗彦正面冲突。跟踪的目的是确认具体住址?不对,想知道宗彦住哪一间,守在楼下看哪一户亮灯不就行了吗?
宗彦洗完澡,打开电脑复核明天的课件,但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困惑郁结在胸口挥之不散。他想起了慧文的遭遇。
慧文有没有可能是在类似的情况下被人偷袭的呢?那栋老房子没有电梯,每一户的正门就在楼梯平台上,凶手尾随慧文,等她开门的瞬间控制住她,同时闯入室内……宗彦越想越觉得可行性很高。
手机忽然响了,是魏芬。
“那个老头联系到了,就是收废品的那个。”
“啊,那太好了!”
“慧文的东西应该还在回收站,他明天中午在那儿,我跟他说好了,你去找他就行。”魏芬报出收购员的姓名和垃圾回收站的地址。
◇◇◇
慧文去世以来,宗彦第一次走进“松露坊”。这家以“骨汤京粉”为招牌的小食店就在东石教育隔壁,两间门面,纵深相当于一间教室,四分之一面积用作厨房,剩余的空间可以摆下六张方桌和两张圆桌。这里是他和慧文光顾次数最多的餐馆,充满了不忍触碰的回忆。
快两点了,店里只有一桌客人。宗彦点了京粉和烧麦,坐进最靠角落的位子,打算趁午饭时间把慧文的笔记本翻阅一遍。
这本笔记本刚刚从回收站找回来,捆在一起的还有几本哲学类的书籍和时尚杂志。收购员衣衫褴褛,头发半白。他花了二十几分钟,从摞成小山的纸堆中找出魏芬卖给他的那一份。这种事大概时有发生,他倒也没发牢骚。宗彦过意不去,额外加了五十块钱退给他。
笔记本包着棕色皮革,封面右下方印刻着“宏征科技”的楷体字,是慧文就职的公司发给员工的定制本。可能是在回收站里沾到了水渍,纸张又潮又皱。
宗彦快速翻了几页,内容无一例外是刻板的会议纪要。据他所知,慧文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眼前忽然一暗,有人不由分说坐到了对面,宗彦慌忙合起本子。
“……没什么,这么巧啊。”
“我最近常来这里吃饭,不巧。”张叶朝服务员举起胳膊,指着宗彦喊道,“跟他一样。”
“你也觉得这儿的京粉味道不错吧?”宗彦挤出尴尬的笑容。
“不是啊,点餐太麻烦了。”
“呃……确实。”
“你这都凉了啊。”张叶朝宗彦的碗扬了扬下巴。
“没关系。”宗彦服从命令似的低头喝了口汤。
“前几天在这儿碰到你同事了,夏曼云。”
“是嘛。”
“她跟男朋友闹分手呢。”
“在这儿吗?”
“嗯。”张叶支起脸看着宗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啊?”
“曼云跟男朋友分手了,你有什么想法?”她把“看法”换成了“想法”,听起来越发不对劲。
“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啊!”宗彦如坠五里雾中。
“明白了。”张叶极其诚恳地点了点头,“你好像对笔迹一致的结果感到很不可思议。”
她忽然转了个话题,宗彦有些猝不及防。确实,那天接到张叶的电话,他无法判断自己沉默了多久,任谁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个……”张叶翘起食指对着桌角的笔记本,“如果也需要鉴定的话,不用客气。”
宗彦伸向烧麦的筷子停住了。
笔记本正面朝上,“宏征科技”四个字清晰可辨。张叶对案件信息了然于胸,只要记得慧文的公司名称,自然就知道这是慧文的笔记本。但是直觉告诉宗彦,她知道的不止于此。今天的碰面也不是巧合。
“有人给你写情书这种事——不管是不是慧文的写的——本来我是管不着的。但是你的反应,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假如怀疑信是别人写的,你不能直接问对方吗?或许有些难以启齿吧,但是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我不信问不出结果来。找警察做司法鉴定,未免太夸张了。于是我换个角度考虑,信,的确是慧文写的,但却不是写给你的,也不是你在公文包里找到的。收信人是不是和慧文受伤的事有关?”
宗彦怔怔地看着她,内心纠结不已。
“我没有看到信的全部内容,只能这样瞎猜了。可是我不明白,如果发现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
“……对不起,你完全想错了。这封信,是前天才收到的。”
张叶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第14章
助手领着二人走进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办公室处于建筑一角,东南两侧都是窗户,茶几上放着两个清爽的玻璃杯,茶叶刚刚开始从水面下沉。
“吴教授会迟到五分钟左右,不好意思。”助手朝沙发摆出请坐的手势,她二十出头,也许是本校的学生。
“不,是我们打扰了。”
张叶礼貌地回应,等助手关上门离开,才大咧咧地坐进沙发里。
宗彦有些拘谨,站在原地打量室内,北墙靠着一整排书柜,几乎全是神经学科相关的书籍,最上层的也没有积灰的迹象。
“你要是犹豫呢,现在就走也行,回头我告诉你结果。”张叶说。
宗彦摇了摇头,在她身旁坐下。
前天中午,两人在“松露坊”一直逗留到三点半。宗彦把近期的遭遇向张叶和盘托出:包括慧文和青月先后在他掌心写下同样的字,青月代笔写下慧文的书信,以及被神秘男子跟踪这三件事。张叶不停发问,导致不少细节来来回回说了五六遍之多。
她昨晚打电话来,说今天会约见一位大学教授,咨询关于大脑神经元修复的问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宗彦迟疑不决。
“我想了很久,暂时还找不到这些事和慧文遇害之间的关联,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所以不能置之不理。如果最终的调查结果证明通灵以及那个跟踪你的人和案件无关,你又不想面对现实的话,我可以不告诉你结果,你就当我什么都没做。如果你不想这样,那么,明天上午八点半,兴吉医学院门口见。”
张叶是个好警察,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处事的姿态未免过于凌厉了,每次看似给出选择,实际却让人毫无退路。“不想对面现实……”这分明是在指责宗彦内心的脆弱。
吴教授在五分钟后准时出现,他五十岁左右,身材矮胖,头发只剩鬓角连接后脑的一圈,脸上一直挂着弥勒佛般的笑容。从他和张叶的寒暄内容判断,他是几年前一宗抢劫案的受害人,与破获此案的庞宽结交相熟。本市神经医疗领域的头几号人物中有他一席之地。
“这一位是病人家属。”张叶向吴教授如此介绍宗彦。
“病人已经过世了吧?”吴教授也坐进了沙发里,摆出身体前倾的聆听姿势。
宗彦点点头,简明扼要地说了慧文的昏迷原因、治疗经过以及并发肺炎致死的情况。
“两年……她是在哪儿接受康复治疗的?”
“望明康复医院。”
对方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他大概以为宗彦是为了医疗事故而来。“最新的检查报告我能看一下吗?”
“这个……”宗彦说着看向张叶。
病历和其他资料都在魏芬家里,张叶表示没必要去拿。
“吴教授,我们这次来,其实只有一个问题。”张叶竖起食指。
吴教授一侧颧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病人昏迷两年,没有任何复苏迹象。而去世前一刻,却在这位沈先生的手心写下了三个字,而且是有明确含义的短语。这可能吗?”
吴教授直起上身,一边提气一边缓缓托住眼镜。“你要问有没有可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