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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牵手而已。阿星当然提过进一步的要求,但曼云没有从内心接受他成为自己的恋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后悔,今天是时候把话说明白了。
“阿星,我想找机会自己创业。”
“我知道啊。”
“虽然老板时不时给我加奖金,但是收入只是一方面,现在这个角色不是我想扮演的……”
“这是分手的理由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创业啊,你觉得我太笨了吗?”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阿星撇了撇嘴。
曼云吸了口气:“你爸是职成教的科长,我是知道这一点才答应跟你约会的。”
阿星瞪大了眼睛。
“对,为了以后办学方便,而且我也没有启动资金。可是我想来想去,难道要等利用完这层关系再把你……再跟你分手吗?那就太过分了,所以嘛……”
阿星涨红了脸,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猛地拔地而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馆。
为了支走他说了违心的话,这也是无奈之举。
面前的京粉已经凉透了,曼云没了食欲,但若立刻就走,会碰到从停车场出来的阿星。她拿起筷子,拨动着碗里汤料,准备过三分钟再走。
“情况好像很严重啊,他不会想不开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曼云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去。说话的人坐在紧挨后方的餐桌边,和她背对背。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偷听的。”女人侧过身,笑着对她眨了眨眼。
“啊,你是……”曼云不知道她的名字。
“张叶,我负责调查方慧文的案子。我们在公墓见过面的。”
“真是,真是太巧了。”应该说,真是太尴尬了才对。
“听说这里的京粉是平州区一绝,我就过来尝尝。而且,没准能找到什么灵感。要说巧,也不算太巧。”
灵感?曼云没明白。
“沈宗彦和方慧文,他们以前常来这里吃午饭。”张叶在解释灵感的含义。
这家名叫“松露坊”的餐厅就在东石教育隔壁,慧文上班的写字楼离这里也不远。由于宗彦下午的课程开始很早,为了节约时间,慧文每天骑着电动车赶来“松露坊”和宗彦一起吃饭。
这一点曼云当然清楚,可是这样能找到什么灵感呢?饭店又不是案发现场。警方的调查已经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了?
“还是没有进展吗?”曼云觉得这一问纯属多余,可能因为对方是警察,自然就脱口而出了。
“暂时还没有,太惭愧啦。”
“不,我没有责怪的意思。”
曼云倾斜上身,偷偷看了一眼张叶的碗,已经空了。也就是说,她吃完东西到现在有一段时间了,坐着不走就是在偷听刚才的对话。还说不是故意的。
“对了,我想到一些事情,你不介意再坐一会儿吧?”张叶说着一转身坐到了曼云对面,就是刚才阿星的位子。
这是完全不给人介意的机会啊。
“不介意,请说。”
“你进东石工作是在2013年,和沈宗彦认识也就是在那时候吧?”
“嗯。”曼云点点头。
“沈宗彦和方慧文开始交往是在2015年,你跟慧文是同学,那么——是你介绍他们认识的?”
“可以这么说,不过,并不是我主动介绍的。”
曼云摸不透张叶的意图。她停顿片刻,快速回想一遍宗彦和慧文的相识经过,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三年前的中秋假期,一位初中同学联系曼云,说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想办一场同学会。曼云欣然同意。可惜的是,由于中秋是短假期,能召集到的都是留在本地生活的老同学,连同曼云和慧文在内,总共只有六人参加,不过人少也是另一种恰到好处的气氛。
聚餐的地点在某家酒店大堂。碰巧的是,隔开两桌的位置,宗彦正和他的几个学生一起吃饭。
“第二天,他就来找我要慧文的电话号码,后来他们就开始交往了。”
“是一见钟情啊。”张叶感叹道,“在那之前,他们从没见过面吗?”
曼云一愣,她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的。”
张叶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捏住尖尖的下巴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说道:“现在像他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少见了吧。”
“是吗?”
“只相处一年,却在病床前照顾了两年,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这个女警好像对纯粹的爱情持有怀疑。不过也难怪,要是没有见证宗彦如何熬过这两年,曼云也不确定自己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张警官,你是在怀疑宗彦吗?”曼云说出了谈话一开始就存留在心中的疑问。
“怀疑他什么?怀疑他对慧文的感情,还是怀疑他是不是凶手?”
被她一反问,曼云退缩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换个角度再反问回去:“这些问题,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我会的。”
张叶从口袋里摸出水笔和小开本的记事簿,推到曼云面前。“根据你刚才说的,同学会那天,除了你和慧文之外,还有四个人,麻烦你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
曼云直愣愣地看着张叶。
“怎么了?忘了?”
“不。”曼云拿起笔写下四个名字。
“还有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张叶匆匆扫了一眼名单,合上本子放回口袋,“沈宗彦从认识你到遇见慧文,这中间有两年时间,你们相互之间有过任何表示吗?”
曼云当真吃了一惊——她是在怀疑我吗?真是莫名其妙!
“没有!我跟宗彦之间没有任何暧昧关系,你尽可以去查。”曼云气得嗓音发颤。
慧文的案子发生后,曼云和宗彦都曾接受调查,通过指纹对比排除了嫌疑。张叶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切入点?
“那就当我八卦吧,实在抱歉。”张叶抿嘴一笑,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第11章
下课时,两位女学生趁宗彦收拾电脑的空挡上来提问,宗彦只得耐性作答。几番演示之后,其中一个女生要求互加微信。
很多讲师会在第一堂课时把自己的联系方式投在屏幕上,宗彦不习惯这么做,但若学生主动索要,就没了拒绝的理由。被打扰是免不了的,不过有时也会带来一些好处。
学生之中不乏来自大型企业宣传部门的职员,公司花一笔小钱提升他们的设计品味,同时能充分了解讲师的水平,在私底下拉拢讲师成为公司的长期合作对象。这要比直接对接东石优惠不少。
另一种情况是,学生对讲师产生了兴趣。一方讲台能大大提升授业者的人格魅力,但那是带有欺骗性的。如果有人选择同一门课程连报两期,就会发现讲师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只不过是多年来反复修正、细化、提炼出来的程式。宗彦知道自己和大多数讲师一样,生活中其实无趣得很。
不管怎么说,两位学生是在真心求教,这种情况近几年已经很少见了。随着网络视频的普及,师生间的当面交流变得越来越没有必要。
曼云向他展示过某知名插画大师开设的远程教育课,仅仅依赖一个社交软件,便可完成报名、缴费、授课的全部环节。不用房租,不用交税,一个老师就是一个完备的教育机构。
“这可是大势所趋,用不着多少年,实地教学的形式就会普遍消失,最多剩下几个大牌机构,靠国家认证的文凭吸引学生。像东石这样的半吊子学校,迟早被淘汰。”
曼云的见解听起来一针见血。
“怎么样?以你的水平——这几个所谓的大师,我看顶多只有你六成功力——你一出手,顷刻间把他们干趴下,我做你的经纪人,绝对所向披靡啊。”
建立专业的教育平台,吸引天南海北的艺术家在平台上开课,或者直接售卖教程,把教育机构蜕变成互联网公司,这是她的一个创业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振振有词,宗彦越是想笑。也许是看着她从一个机灵的小女孩成长为一名助理精英,没法装出肃然起敬的态度。当然,他并不怀疑曼云的见解。
在市场嗅觉和前沿理念上,东石没人能比得过曼云。但要独当一面,她还缺乏管理者的沉稳,和永权联手就能形成良好的互补。宗彦时常觉得,如果当初入股的人是曼云而不是他,东石教育的发展一定会更好,毕竟他作为讲师只能代表技术门面,是只要有钱就能请到的人。
以前,永权常常找宗彦商量决策,后来另一位讲师带着曼云加入,成为四人小组,再后来就只剩永权和曼云了。偶尔经过永权的办公室,看到磨砂玻璃上两人对谈的身影,宗彦没有任何不快,他在经营方面没有天赋,曼云愿意出力是好事。
永权的思想较为保守,曼云提出过许多大胆的想法,他都难以接受。作为朋友,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而作为工作伙伴,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宗彦逐渐意识到,曼云在东石做了整整五年,应该受了不少委屈,尽管交给她的事从没掉过链子。
快五点半了,宗彦的手机适时响起。
两位女学生对视一眼。“那老师你先忙,我们走了。”
宗彦一边挥手,一边退到窗口接通电话。
“宗彦啊,戒指找到了。”魏芬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太好了,我明天一早过来拿。”
“要早一点吗?那就七点吧。我到小区门口等你。”
“不,你在家就好,我上来拿。”
“我是怕志勇看到了会啰嗦。”
“……好。”
宗彦叹了口气,走回自己办公室。下班时间已经到了,他看到曼云挎着包穿过走廊,连忙喊住她。
“帮我把明天上午的课换到下午,麻烦你发个通告。”
“哦。不行,明天下午的教室都满了。”
“那就推后一节课。”
“你要去哪儿?”
宗彦顿了顿说:“去见个朋友。”
“知道了。”曼云低着头,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碰到那个女警察了。”
“张叶?她说了什么吗?”
曼云忽闪着眼睛:“嗯……也没什么,就是,还是没什么进展。”
“碰巧遇到的吗?”
“对。”
宗彦点点头,准备洗干净杯子走人。
“我跟阿星提分手,被她听到了,好尴尬呀。”曼云忽然又说道。
“阿星?哪个阿星?”
“算了,我走了。”曼云一扭腰,头也不回地走了。鞋跟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在门厅里回荡。
大概是她男朋友吧。不是大概,既然说分手,那肯定是男朋友了。但宗彦并不记得从曼云嘴里听过“阿星”这个名字。她似乎因为宗彦不知道这个名字而生气了。宗彦透过玻璃望着门厅,很快便把想不明白的事赶出脑海。
当晚,宗彦为明天的事辗转反侧,喝了两罐啤酒仍然睡不着。天快亮时,又一次梦到慧文在白雾中倒退的身影。
“让我走,让我走吧……”
她后方的树林沙沙作响,把她缥缈的声音完全盖住了。
◇◇◇
魏芬站在自家小区门口,瑟缩着裹紧外套,手腕上挂着一个硬纸袋。十一月中旬的秋风已然凉意十足。
宗彦摇下车窗,魏芬把纸袋递进来。
“谢谢。”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谢什么。”
钻戒已经送给慧文了,就不能说仍是宗彦的东西。至少方志勇的逻辑是这样,否则也没必要回避他。
宗彦在电话里说,有个自学珠宝设计的朋友希望借助实物参考,不知魏芬有没有起疑。
上班高峰还没开始,小区附近大多是出门买菜的老年人。无意间,宗彦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正跨在摩托车上看手机。运动感十足的摩托车停在银行门口,在清晨的暮色中甚是引人注目。
“你去找过青月了吗?”魏芬弯腰问道。
“还没有。”
“哦,那你慢点开,路上小心。”
“阿姨,你跟志勇说一声,戒指我只是暂时借用,很快还回来。”
“给我们没用的,你留着做个纪念吧。志勇那边我会劝他,你不用担心。”
魏芬用了“劝”这个字眼,宗彦不禁蹙眉。
县道上尘土飞扬,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于家村”的路牌靠一根铸铁杆子插在泥土中,几乎在摇晃。
顾虑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青月不在家,她的助手驼背男也不在。主屋的双开木门紧闭着,敲了许久不见回应,宗彦只好坐进院子里的一把竹椅中,捧着纸袋耐心等候。幸好今天的课取消了,如果按照原本的打算换到下午,多半赶不回去。
透过敞开的院门可以望见一小片田野,一根电线杆恰好处于视线的边界。闪眼间,某个深色的人影在那儿出现,又消失了。宗彦调整上身,让自己可以完整地看到电线杆,然后被牵引似的,从竹椅上站起来走向门口。
没走几步,那道人影从电线杆后窜出来,朝左侧狂奔,跨上停在路旁的摩托车疾驰而去。黑色的冲锋衣和牛仔裤,蓝白相间的球鞋。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车牌。
是刚才在后视镜里看到的男青年,没错,就是他!他一路从魏芬的小区外跟踪到这里……不对,也许从宗彦出门就开始跟踪了。
怎么回事?宗彦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从没做过违法犯罪或是伤害别人的事,人生头一次感受到隐藏在暗处的威胁。
会不会跟青月有关?他转头看着身后这栋紫色的房子,比起害怕,心中更多的是疑惑。
青月直到中午才回来。
一辆轿车行驶到无法再前进的位置——也就是宗彦停车的地方,司机下了车,还没站直就急忙打开后门。
青月和驼背男从后排两侧分别下车。青月身着藏青色的长衫,装束和召唤慧文那天一样。司机还想再送,她一边摆手拒绝,一边走向宗彦。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向两人的背影深深鞠躬。
“抱歉,久等了。”青月对宗彦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像是知道他要来。她满脸疲惫,皱纹遍布的眼角仿佛打过蜡一样惨白。
宗彦想起魏芬的话:做这个可是要折阳寿的。
青月刚刚做完法事回来,鞠躬的男人是她今天上午的雇主。或许这几天她一直忙于奔波,什么时候来都免不了要在院子里等上一时半会儿。
通过为慧文做法,青月再次证明了自己。在魏芬家,坐在宗彦身旁的亲戚们曾经质疑过她,而近来又成了她的推崇者,帮她招揽生意,从中分一杯羹——这不难想象。
“信物我带来了,老师。”宗彦从纸袋中取出包裹在红色绒布中的首饰盒,“是我送给她的戒指。”
青月摘出钻戒,并没有细看,而是搓动手指,不断摩挲着铂金指环的表面,这样持续了足有一分多钟。
“可以了。还没吃午饭吧?”她将钻戒交还给宗彦,不等回答便走进院子,“不嫌弃的话,在这儿吃个便饭,我需要休息一下。”
宗彦没有说话,跟着她步入客厅。青月走上二楼,驼背男则拐进了厨房。室内昏暗的光线让人倍感压抑,宗彦无所适从,重新回到院子里透气。
大约二十分钟后,驼背男把一张折叠圆桌和两条长凳搬进院子,似乎是打算在院子里吃饭。宗彦不太确定,最终也没有帮忙。
“别误会,我们不吃素斋,但也不习惯吃外面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种的,吃不惯别勉强。”驼背男第三趟从屋子里走出来,双手各端着一盘菜。
宗彦本来没什么胃口,可他这么一说,连客套的余地也没有了。
一盘叫不上名来的小菌菇和一盘炒青菜,米饭只有两碗,筷子也只有两双,驼背男一屁股坐下去开始狼吞虎咽。
“青月老师不吃吗?”
“唔。”他用力点头,好像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觉得味道相当不错。
宗彦尝了一口。菜很新鲜,但少油寡淡。若每日如此,驼背男要吃出现在的身形实属不易。
“不好意思,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宗彦忍不住打破沉默。
“都行。”
“请问这儿附近,有没有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
“啊?”
宗彦把摩托车和骑手的样子描述了一遍。“都行”听完摇摇头,眼睛一直盯着菜盘子,看不出来是否有所遮掩。等宗彦捧起饭碗,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风一吹,凉得快。吃完就上楼去。”他说着起身走向主屋。
宗彦立即放下碗筷紧随其后,用手腕抹干净嘴角。
青月等候在那间圆形窗户的房间里,她换上了白衫,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面前是一张不足一尺高的案几,上面有一尊铜鼎。闪亮的尘埃在铜鼎上方的光束内旋转漂浮。
驼背男换上棉布拖鞋,从房间尽头的柜子里取出一束线香,用打火机点燃后插入铜鼎,然后跪坐在青月右后方。
没有多余的拖鞋,宗彦只好站在门口远远看着。
线香烧掉大约三分之一时,青月的上身明显摇晃了一下。驼背男把耳朵凑到她嘴旁,随即神色慌张地跑去书房,返回时手上多了一张白纸和一支水笔。
青月的动作从摇晃变成了颤抖,从宗彦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驼背男把白纸平铺在案几上,抓住她的手,好不容易让她握住了笔杆。
“怎么了?”
宗彦担心情况不妙,刚一抬脚,青月便挥手制止。宽大的袖口拂开尘埃,停止摆动的那一刻,她平静下来了。
驼背男退回到门口,和宗彦站在一起。
“她已经来了。”驼背男喘着粗气说。
“什么?慧文?”
“嗯,不过没有上身,就在她身旁。”
宗彦凝神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青月周身的尘埃出现了奇异的扰动。她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却仰着脸,嘴里念念有词。穿过唇齿的气声宛如幽灵的低诉。
宗彦只觉口干舌燥,胸口好似堵着一团粘稠之物,每隔一会儿非要深呼吸一次不可。他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过了半小时,一小时,或许更久……
“吧嗒”一声,笔从青月手中滑落。驼背男冲上前去,扶住几欲昏厥的青月。宗彦一步步靠近案几,那张白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宗彦: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真没想到还能和你说话。我很想你……
第12章
就在刚才,右手无名指感觉到一阵冰凉,还有微微收紧的力量——我想起了戴上钻戒的那一刻。
江畔的广场上,有人跳舞,有人玩滑板,有孩子在玩纸飞机,对岸是灯火阑珊的住宅。你一声不吭地拿出一个红色的毛绒绒的小盒子,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只能是戒指的那种。天啊,我想,你不会是要单膝下跪了吧?
幸好你没有,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这么做。我们相识只有三百四十九天,但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以前,我总是觉得,爱情最重要的是能量,是只要见到对方,就无法抑制的能量,让我雀跃,让我无所畏惧。表面的我越是内向文静,心中越是渴望那样的澎湃。直到认识了你,我才明白,我并不需要什么能量,也不需要由此唤起的快乐和勇气。我不用做任何改变,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轻松,像山林间的溪水缓缓流淌。
你就像是另一个我,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要什么,我说一个字你就明白了整句话。我不敢想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即使是在最消沉的时刻,只要想到你,就能从容面对。与你相遇是何其幸运,和你在一起,就是世界运转的全部含义。
真遗憾,这些话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你。
一瞬间我到达了那片广场,可是我看不见跳舞的人,看不见滑板和纸飞机,只有冰冷的江水摇晃着月亮。
是啊,已经冬天了,是另一个、又另一个冬天。
我听到有个人喊我的名字,她来到我身边,拿着你送给我的戒指,让我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说,你正在江对岸静静地聆听。
在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人世后,我穿过长长的隧道,也曾遇到过别人。她满怀期待地站在隧道尽头的光芒之中,好像已经等候我许久。我不认识她,但却知道她将领着我去往新的世界。可是不一会儿,她就转过身来,问我是不是还没有准备好。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你,宗彦。
我知道你也在想念我,你应该比我想念你更想念我吧。真的对不起,我醒不过来,不能给你拥抱。
三天前,我去了一趟家里,看到你也在,真是又惊又喜,有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但我没有时间了,那时,支配实体的力量快消失了。
我说让我走,你会觉得我无情吗?
我舍不得你和这个与你一起生活过的世界,但我也明白,期待“不舍”的回馈是有多么自私。除了思念,我再也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让我走吧,宗彦。我今生的记忆正在慢慢变淡,轮回以后,将被彻底抹去。而你却要承受余生的思念,这个世界对活着的人太不公平了,每当想到这里,我的意识就难以平静,无法坦然面对下一段旅程。我去了许多生前去过的地方,那些童年的场景、我的学生时代,都已经被浓雾遮盖。我想,也许很快我就会忘记和你的相遇。
告别时刻,人人都会说:“可别忘了我啊。”但我不想这样说,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只有你放手,我才能安然离去。
◇◇◇
“阿姨,家里还有慧文的东西吗?”宗彦单手握着方向盘,拨通了魏芬的电话。
“东西……烧衣包的时候都已经烧掉了。”
“不是衣服,有没有本子一类的东西?或者……”
“本子?”
“也不一定非要是本子,信纸,小纸条,只要写过字的都可以。”
“哎呀,你不早说,我叫收废品的来过了。”
“全卖了?”
“她用过的杯子、碗筷,还有一些小摆件都还留着,但是书啊本子什么的……对了,还有照片。”
“照片上有写字吗?”
“这倒没注意,我现在去看一下。怎么回事啊宗彦?”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
宗彦没有回答,又问起慧文上学时的教材和作业本。可是这些东西早在慧文搬去老房子的时候就当废品处理掉了。
“照片上什么也没写。”魏芬确认后说道。
宗彦懊恼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收废品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
“你有这个人的电话吗?”
魏芬的回答让人绝望:那人是定点来小区吆喝的收购员,要找他只能等他下一次再来。“要不然我去问问邻居吧,看看有谁认识他。”
宗彦挂了电话,集中精神朝慧文的住所驶去。
◇◇◇
黄铜钥匙插入锁眼,转动的手感有些粘滞。这套中粮所的单位分房快三十个年头了,许久没有人住,隐隐透着一股霉味。客厅比两间卧室小得多,只有一张油漆开裂小方桌立在墙角。窗户是外推式的木格窗,打开以后需要靠铁钩固定。
宗彦先后走进两间卧室,打开所有柜子和抽屉,什么也没找到。客卧的五斗橱内有用于衬垫的报纸,是仅有的纸质品。这里除了大件家具,东西都被搬空了。出殡日的前一晚,按习俗要把逝者的衣物整理打包后焚烧。一个人的东西不会太多,方志勇开车过来,顺便就全部清空了。戒指大概也是那时拿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