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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婆子,很久没动静了,阿芬怎么找上她的?”
“唉,是啊,之前出过洋相,被逼得关门了。”
“她是谁啊?到底灵不灵……”
宗彦假装划着手机屏幕,注意力全被这阵对话吸引去了。
话题主要集中在前几年神婆营生失败的事。她住在靠近城北的于家村,人到中年以后忽然帮别人做起法事来。和一般的神婆不同,她不接生病驱邪、白事超度的活,只做关亡,也就是“招魂这档子事”。按宗彦的理解,可以称其为职业灵媒师。
慢慢有了名气之后,生意越来越多,便把工作地点固定在家里,从原来的上门服务改为开张接客。一时间门庭若市,慕名而来的访客常常要在院子里排队五六个小时。
然而好景不长,有人开始说她不灵验,假装附体信口胡诌。一根导火线点燃了一连串鞭炮,大家发现彼此都是因为怕冒犯先人而隐忍不宣。于是村民们集结声讨,退钱道歉还不满意,要让她从此关门大吉。甚至有好事的年轻人故意捉弄她,等她做完法才说家里根本没人过世。
最后村委干部出面调和,事件才平息下来。但生意自然也就做不下去了。
到今天为止,这位神婆已经沉寂了好几年。魏芬算是她的远亲。
“我猜呀,她是听说慧文过世,自己找上门来的。阿芬不好意思回绝而已。”
让宗彦稍感意外的是,神婆在出道以前是一名中学老师。有人说她嫌教师这份职业挣钱少,也有人说她接触佛法之后便鬼迷心窍了。
快两点的时候,敲门声终于响起。昏昏沉沉的魏芬被吓了一跳,屋子里即刻安静下来。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褪色的中山装,身材高大却低头耸肩,有些驼背。魏芬一见他,连忙摆出请进的手势,脸上堆满笑容。
男人走进门内,站在原地环视一圈。宗彦看到了出现在他身后的女人。
由于室内光线昏暗,楼梯间一下子有些刺眼,女人面貌看不分明。她身材高挑,穿着藏青色的立领长衫,长发利落地盘在头顶,扑面而来一阵古风气息。宗彦记得在他八岁时去世的曾祖母有过类似的打扮。
男人转身向她点点头,领着她走到客厅的八仙桌旁坐下,自己背手站在她身侧。
神婆闭上了眼睛,自此两人再无动作。众人面面相觑。
卧室里传出拖沓的脚步声,方桂民拄着拐杖走出来了,原来他在家。他盯着神婆看了一阵,用眼神催促魏芬。
“青月老师,现……”
“看看八字。”男人打断魏芬,他是个大烟嗓。
“哎哟,看我这记性。”魏芬一拍腿,从口袋里摸出张小纸条递给男人。
男人看了纸条一眼,弯腰对名叫“青月”的神婆耳语。好像除了招魂上身,其他事青月一概不会做似的。
“点上吧。”男人说。
方桂民用打火机点燃线香和油灯。橙红色的光在青月脸上跳跃。她很瘦,脸部棱角分明,从皱纹的分布看,大约也是五十多岁,也许有六十岁。宗彦不擅长判断别人的年纪。
青月缓缓睁开眼,目光追随着飘起的白烟,直到白烟散尽,眼珠仍在不断捕捉方向。长辈们一个个跟着她看向天花板,又看向窗外,仿佛置身极大的危险之中。魏芬有些害怕,绕过八仙桌和丈夫站在一起。
青月再次闭眼,稍后躺进靠背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宗彦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哆嗦。
“妈……”青月开口了,她没有睁眼,声音带着哭腔。
“妈?”
第二声,清脆短促,就像试探家里有没有人在。宗彦心中一动,这语气……
青月叫到第四声,魏芬仍是满脸茫然。方桂民轻轻推了她一把。
“慧、慧文?”
“妈,是我。”
“……你来了啊。”魏芬慢慢靠近青月,胸口开始起伏。
“你头发白了好多,对不起。”青月伸出手来。
魏芬顿时泪如泉涌,紧紧握住青月的手。
“别哭。我已经不咳了,再也不会咳了。”
“那就好。”魏芬揉揉眼睛,仔细打量她,“你,哪里还疼吗?”
青月微笑着摇头:“不疼,早就不疼了,两年了,还疼呀。”她边说边摸向自己的后脑,像是不经意间的动作。
宗彦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了。
他明白,灵媒能够在这一行站住脚,必然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再加上试探性的提问,根据对方的回答顺藤摸瓜,从而导出最后的正确信息。就像从树的根部出发,一直站上最后的枝头。有一种被称为“冷读术”的技巧可以科学地拆解其中玄机。况且,生老病死的事大同小异,因此成功率并不低。
但是,青月并没有问任何问题,一张小小的纸条上也写不下多少信息。这其中没有技巧的分成,她知道慧文的事,只能是有人事先告诉她的。
请她来的人是魏芬。那么,魏芬是在演戏?不像,因为配合的默契度太低了。
“其实前几天我来过了,看到日历,才知道已经快两年了。”
“是啊,你躺了两年,我每天都盼着你醒来。”
“爸爸的腿还好吗?”
“好的,已经开过刀啦。唉,你过来呀!”魏芬朝丈夫用力挥手,“姑娘叫你呢。”
方桂民愣在原地没动。
“志勇的工作怎么样?”青月并不介意,语调轻快地问道。
“在人家厂里做数控,是个大厂。”魏芬开始细数儿子的工作表现。
“他呀,还有些浮躁,告诉他要踏实一点,跟人打交道要有耐心。”
魏芬连连点头。
“我问你。”方桂民突然发话,“是谁把你弄成那样的?”
宗彦挺直腰板,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青月缓缓摇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她说自己一觉醒来,便发现家人围在病床前。她飘向空中,和尘埃悬浮在一起,于是明白自己已经离世。她的魂魄意识始于死亡,而不是昏迷的那一刻。
她的解释含混不清,但是宗彦马上就理解了。他想起张叶说过的话,记忆的储存是需要时间的,如果事情发生得很快,就算慧文醒来,也不一定会留有被袭击的记忆。生前不知道的事,此刻当然也无法知晓。
当然,青月的表达不一定是这个逻辑。本来就是在装神弄鬼,居然会指望神婆找出凶手?宗彦觉自己有些可笑。
青月响亮地叫了一声“姑妈”。
“姑妈在呢。”一位妇人从餐桌边站起来走向客厅。
其他人迟疑片刻,也都陆续跟上。八仙桌被包围起来,餐桌边只剩宗彦一人。
青月和长辈们挨个交流,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并嘱咐他们关照家人。
“好了,我要走了。”正当众人哭成一片之际,青月突兀地向母亲告别,“不用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下辈子我再孝顺你们。下辈子,我要做你们真正的女儿。”
魏芬哭得无法站立,倒在亲戚怀里。方桂民也动容不已,说了句什么,但被哭声淹没了。
“宗彦……”青月悠悠地呼唤道。
所有人同时收声,一齐把目光投向宗彦,宗彦不得不走过去。明知是假的,悲痛却无法抑制。他此时才明白,自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可千万别失控。魏芬叫他来参加法事,青月知道他的存在一点也不奇怪。
“谢谢你。别再惦记我了,好好生活。”
宗彦没有回应,他说服不了自己把对方当成慧文。
青月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宗彦的左手。宗彦下意识想抽出来,但没有成功。她的力量大得出乎意料,瞳孔中迸发出摄人心魄的光。
仿佛既视感降临,宗彦预见到了下一刻情景。
果然,青月伸出食指,在他掌心清晰地写下三个字。
——让我走。
第09章
写有“于家村”字样的蓝色标牌出现在县道旁,边缘处油漆脱落,冒出铁锈色的污垢。宗彦减慢车速,留意着公路右前方。过了大约两三百米,沿路栽种的灌木中断了,露出狭窄的路口,他立即拉满方向盘右转。
笔直的树干一道道掠过眼前,后方是大片农田。天气干燥,阳光下尘埃四起,雾蒙蒙的村落浮现在视线尽头。
拐过几个弯后,路面越来越窄,一旦前方有来车,完全没有会车的余地。又开了一段,和村落之间的距离似乎并没有接近。宗彦找到一处空地停好车,拎起塑料袋,干脆从田埂上走过去。
所谓村落,只是十几栋聚在一起的自建房而已,前后左右都被空旷的田地包围,宗彦在城市长大,不免为村民的生活起居感到困惑。
他很快望见了那栋两层楼的房子,贴着紫色琉璃砖的外墙相当醒目。
“对,是紫色的,你往里走一点就能看到。”昨天晚饭后,魏芬把青月的住址说给宗彦听,“她在你手上写了啥?”
“嗯?她说,让我照顾好自己。”
“哦……”魏芬若有所思,良久才点点头。
这个问题在法事结束后就已经问过了。宗彦当时直愣愣地站在八仙桌旁,说不出一句话来,连青月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注意。魏芬留他吃饭,或许只是习惯性地客套一句,但他顾不上拒绝。
方志勇和朋友有约,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晚饭只有三个人吃。宗彦不想让气氛过于尴尬,不时问起两位长辈的身体状况,思绪却被残留在掌心的触感支配着,大部分的时间,三人沉默相对,等到想起来再说点什么,又觉得刚才好像已经说过了。
魏芬洗碗的时候,宗彦走进厨房,向她打听青月的住址。魏芬说不具体,只有“于家村路牌”和“紫色房子”这两点可以明确。
“你要去找她?”
“嗯……”宗彦的回答既像肯定,也像犹豫。
“刚才慧文真的来过了。”魏芬看着水流,把一个碟子冲了好几遍,“老实说,我一开始不觉得慧文想回来。”
“为什么?”
“要回也是回老房子,她在哪儿住了五年哩。”
“可是那儿只有她一个人住,她回来想见家人,只能来这里。”
“唉,是啊,青月也是这样说的。”
“你跟她提过慧文的事吗?”
“没有提过,真的。”魏芬转头看过来,脸上难掩兴奋之色,“慧文一个人住在外面,这点是说了的,因为我不晓得应该把她请到哪里。其他的什么也没说,你说稀不稀奇?”
“请到哪里有关系吗?”
“有的啊,她只能感受到附近的灵气,如果慧文回到老房子,今天就叫不过来,不能上身了。”
“慧文昏迷两年,这也没有说过?”
“不说的。”
“你是什么时候去请她的?”
“前天。跟她一约好,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那就是说有两天时间,足以获取很多信息了。可是,慧文临终前在掌心写字的事,宗彦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应该说,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那是否只是一场梦。这该如何解释呢?
“你和她以前就认识吧?”宗彦出神片刻又问道。
魏芬点头承认,说自己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是找青月叫魂的。当时青月已经小有名气,但还没开始在家接生意。
“那次也很灵。我是后来听我妈说起,才知道她跟我勉强算是亲戚。”魏芬和青月的曾祖母是姐妹,到了上一辈,两家人已经鲜有来往,“说认识,也就是到这个份上,我们家的事,青月是不可能那么清楚的。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个。”
“刚才听几个亲戚说,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做这个了。”
“是啊,那时候她光顾着挣钱,坏了规矩。同行看不下去,就找人坑害她。”
规矩……宗彦明白了,既然招魂只能在游荡的魂魄附近完成,在家里做法事的青月当然就成了彻底的骗子。
“做这种事情,可是要折阳寿的,她怎么肯次次当真?宗彦呐……”
“嗯?”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们吧。”
宗彦抬起头看着魏芬。
“慧文脾气好,可是自尊心也很强。她住到老房子里,每年还拿钱给我们,你也知道的吧?如果她住在家里,现在都还好好的。”
“也不能这样想。”
“她就这么走了,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怨恨我们。”魏芬重重叹了口气,恢复洗碗的动作,“现在我心里好受一点了,她没有怨我们,她没有……”
◇◇◇
宗彦听到竹扫帚划过水泥地面的声响,他回过神,推开半掩的铁门走进院子。
那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主屋门前,他低着头,正把垃圾归拢到墙根下,高耸的肩膀把脑袋挡住了一大半。身上穿的仍是昨天那件中山装,在紫色砖墙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暗淡。
“这位师傅,打扰了……”
男人瞥了宗彦一眼,手上的活没有停。
“青月老师在吗?”
男人向这边走来,宗彦刚展露微笑,却见他擦肩而过,去门口拿了簸箕返回原位,慢条斯理地把垃圾扫进去。
宗彦不以为意,他决定耐性等候。男人的态度说明他认出宗彦了,正在思考如何应对。反正他没有下逐客令,暂且厚一回脸皮吧。
院子里种着一棵掉光叶子的大树,看枝杈的形态,也许是桑树。男人从树下的井里打上一桶水,仔细清洗着手指上的污垢。
“她在休息,你有什么事?”
“我一个朋友,家里人不久前过世了。昨天我跟他提起青月老师,他也想请老师帮忙。”
男人正视宗彦,戒备的神色略有缓和。“他自己怎么不来?”
“上班走不开,让我先来问问。”宗彦走到井边递上袋子,“他托我带了点东西。”
袋子里有一条烟,一瓶精装酒,和一个信封。宗彦很少送礼,对于青月这样特别的人就更加吃不准喜好了。信封里装的是一千元现金,烟和酒是给这个男人的。昨天的仪式让宗彦预感到,想见青月必须先过她的助手这一关。
“你等着。”男人拎着袋子走进屋内。
过了几分钟,他从门后的阴影里冒出来,朝宗彦一挥手:“来。”
门厅细长,像一条宽走廊。两边的墙上石膏剥落,有好几处粘贴过胶带的痕迹,原本应该贴着招揽生意用的照片吧。之后是四四方方的正厅,大约二十多平米,北墙是窗,左右都有紧闭的木门通往不同的房间。
宗彦跟随男人走上涂着金色油漆的楼梯台阶。二楼正南面的房间半开着门,里面空空荡荡,能看到的范围内不见家具,只有一个硕大的佛龛安在墙上。深棕的地板打过蜡,反射出边界模糊的椭圆亮斑——这个房间的窗户是圆形的,宗彦猜想。
他以为青月就在里面,男人却转身向北,推开了另一扇房门,什么也没说又下楼去了。
这是一间亮堂的书房。两排书柜把一张平板桌围了起来,桌上放着一套茶具。除了墙纸的花纹略显古怪,和普通人家的书房没有区别。靠北是一个小阳台,种满了旺盛的盆栽,青月身穿白色长衫,正蹲着修剪残枝。
宗彦恭敬地喊了一声“青月老师”。
青月放下剪刀站起身,双手合十,隔着阳台门对宗彦躬身一拜。抬起头来时,脸上挂着微笑:“请坐。”
她和男人的态度截然相反。不知是不是信封起了作用。宗彦刚这么想,青月便说:“东西你先拿回去,你朋友的情况我还不了解。”
宗彦等青月坐下,自己才慢慢坐到她对面。桌上靠近他这边放着一个青色的釉彩陶瓷杯,杯口飘出白烟。他不知怎么回应,默默喝了口茶。水温刚刚好,清冽的茶香忽然让他感到惭愧。
“对不起,其实我那个朋友并不存在,我来找您是想请教几个问题。”
“请说。”青月十指交叉,搁在桌上,摆出聆听的姿势。她的手腕上套着一串木珠。
“我想知道,慧文现在过得怎么样?”
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提问。昨天临睡前下定决心来这里,宗彦就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开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从表示信任开始。
“慧文……”青月若有所悟般点点头,“是魏芬家的姑娘。”
她的反应出人意料,好像回忆起昨天才发生的事都很艰难。
“是的。”
“当时没问她吗?”
宗彦一愣,青月马上读懂了他的疑虑:“怎么称呼您?”
“我姓沈。”
“沈先生,你可能觉得我在装模作样,没关系,大家也都这么想。”
“不……”
青月抬手打断他:“像你这样,事后再来找我的情况经常出现。中阴上身的时候,谁都会吓一跳,本来准备好的问题全都忘了。但是,这可不是梦,我只是一个媒介,请别人来这里之后,我是无意识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开口说话的是中阴身,我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再来问我也是无济于事。”
她的谈吐丝毫不像一个生活在乡间的妇人,宗彦想起来,她曾经是一名中学教师。
中阴身,大概就是灵魂的另一种说法吧。
柔和的天光从阳台一侧照进来,青月的脸苍白而干燥,昨天抓住宗彦时所迸发出来的骇人眼神,此刻已荡然无存。她声线松弛,和慧文一点也不像。不仅是声音的问题,单看容貌,都很难认为她和昨天的灵媒师是同一个人。
魏芬请她做法事的酬劳是八百元,信封里的一千元数额是由此决定的。假设青月是个骗子,收了钱信口胡诌一番,也拿她毫无办法。
所幸,宗彦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他轻轻抿了口茶,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说。
“业报自有缘定,如果她生前从善积德,轮回以后还是在人间道,你不必过于担心。”
“轮回?真的有来世吗?”
“可以这么说。”
“那她还会记得这辈子的事吗?”宗彦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青月摇了摇头:“记忆储存在大脑中,前世今生,是两个不同的生命,怎么会有同样的记忆?”
“既然是这样,轮回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轮回只是一种因果关系,而不是传递。找到新的宿主之后,中阴身就会激活宿主的意识,同时自己消散于无形。就像一支蜡烛点燃另一支,第二支蜡烛并不知道第一支是如何燃烧的。若非如此,岂不是太痛苦了吗?”
“痛苦……”
“是啊,如果拥有前世的记忆,就像无法忘记过去,人又怎能开始新生呢?沈先生你说对吗?”
青月探身向前,眼中有某种奇异的光影在流转。宗彦一时间陷入了恍惚。
她似乎在讲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道理,可是这句话又像是只对宗彦一个人说的。正如这两年来,周围的人给予他的无数次的劝诫。
心底莫名地涌上一股抗争的力量,宗彦失去耐性了。“为什么在我手心写字?”
青月面露不解之色。
宗彦摊开左手伸到青月面前:“对其他人都是直接开口说话,唯独在我手心写字,为什么?”
“她写了什么?”
宗彦没有回答,这三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老师,我想恳请您,让慧文再来一次,我有话想对她说。”
青月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站起来走到阳台上,眺望远处的农田。她裹在长衫内的身体消瘦而挺拔,只看背影,仿佛和慧文差不多年纪。
“她是怎么去世的?”青月转过侧脸问道。
宗彦连忙走到她身旁,把慧文遇袭、昏迷两年后因肺炎不治身亡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青月闭上眼睛,像在闻嗅秋风的味道。
“今生的因缘际会已经尘埃落定,她不会再来了。不过,我可以试着去找她。”
第10章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听到曼云说出这句话,阿星好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他正在吸溜吸溜地吃京粉,现在一排粉条挂在嘴上晃悠,没了继续往里吸的动力。
没办法,谁叫他听不懂委婉的拒绝呢。
——今天肚子痛,想在家休息;那家店我都吃腻了,算啦,我还是自己做炒饭吧;我从来不看喜剧片啊,没跟你说过?你把票转让给同事呗;老爸过世以后,我妈一个人不习惯,我想多多陪陪她……
每当周六晚上,就是曼云头大如斗的时候,这次该找什么理由拒绝约会呢?阿星在一家网店打工,几乎每天加班,但周日却雷打不动地休息一天。
他这个人没什么不好:眼睛大得可爱,鼻子虽然有点奇怪,中和一下,整体样貌能打七分,况且曼云早已过了在乎长相的年纪;工作还不稳定,但是家里条件好,大学刚毕业就给买了一辆奔驰车;比自己小两岁,勉强也能接受;性格有点自卑,偶尔会爆发被害妄想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缺点……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男孩,但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也许曼云过了三十,考虑的结果就不一样了。
“你是开玩笑的。”阿星含混不清地说着,嘴巴一抿,断裂的粉条哗啦啦掉进汤碗里,然后他笑了起来,“对吧?”
“不对。”
“别闹了,小曼。”
“没闹。”
“我、我哪里又做错了吗?”
“为什么说‘又’?”
“啊?”
“哎呀……”曼云失去耐性了,赶蚊子般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现在就是不想谈恋爱。”
“那什么时候想?”
“我怎么知道呀?”
“你嫌我不求上进,对不对?”
阿星梗着脖子,从工作、长相、喜好、家庭环境,到爱咬指甲、看电影只看喜剧片的坏习惯问了个遍。曼云一一否定,摇头摇到眩晕。
“你看上别的男人了!”
“你小点声啊。”曼云观望四周,好几个客人朝这边看过来,还有捂嘴偷笑的。这家店的生意真是好的离谱。
“到底是不是?”
“不是!阿星……”曼云把撑住额头的手掌拿开,“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慎重考虑过,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你为什么到今天才说这句话?”
“什么叫到今天?我们又没怎么样咯。”
阿星曾是东石教育的学生,学的是平面设计。
作为助教,曼云的工作内容之一是和学员建立联络。除了专业答疑要请教讲师之外,其它杂七杂八的问题全都抛到助教这边。拿着不到讲师一半的收入,却要干双倍的活。曼云工作的头几年,一边在心里抱怨不公,一边又被宗彦的授课思路和专业技能深深折服。
阿星初次约她吃饭是在他完结课程两周以后。曼云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想顺便请她参加“谢师宴”。通常来说,讲师都有属于自己的客户资源,学员们想要在这行起步,和老师保持良好关系是十分有必要的。请了老师不请助教,那可说不过去,因此曼云常常受到类似的邀请。
可是听阿星在电话里扭扭捏捏的口气,不太像是那么回事,又不方便直接问是不是只约了她一个人。勉强答应下来之后,阿星说了时间地点,是在一家高档餐厅的包厢。一听到“包厢”两个字,感觉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事实上,那间包厢里的圆桌旁,只放了两把面对面的椅子。桌上还有蛋糕和红酒,只差没点蜡烛。曼云一下子以为走错了房间。
她对阿星的印象十分模糊,听到他在电话里报上姓名,出现在脑海中就是姓名的宋体印刷字,而不是一张脸。曼云看到这阵仗,内心的好奇大大盖过了惶恐。坐下来尴尬地聊了一阵,发现他只是个不懂得循序渐进的大男孩,正因为腼腆羞涩,难以开口表达好感,才把心思花在了形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