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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文的呼吸频率又起了变化。很快,她出现了昨晚的状况。
宗彦没有叫护士,他不想再受到任何打扰。他把慧文挪到床铺一边,自己也侧身躺下,用手臂搂住她颤抖的身体。
渐渐地,症状缓解了,慧文变得异常平静,仿佛能感受拥抱的慰藉。宗彦摘掉呼吸机面罩,深深亲吻慧文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宗彦睁开眼,却看不清周围。视线变得极短,除了他和慧文,其他物体都融进一片雾蒙蒙的白色之中。
“我考虑好了。”慧文伏在他身上,用下巴抵住他的胸口。
宗彦努力低头才能与她对视。
你说什么?他问了一句,可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忘了我吧……”
不,这是梦。
宗彦知道自己游离在梦境和现实的交界处。慧文不会说话,也不可能让他忘记自己。
慧文轻巧地一翻身,睡到宗彦身旁。两人平躺在一起,慧文的右手抓住了宗彦的左手。短暂的梦正变得越来越浅。
掌心忽然感觉到指尖的滑动——慧文正在写字。宗彦不由得屏住呼吸。
让……我……走。
胸口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浪,宗彦猛然坐起身。床头的夜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对面墙上。低头一看,慧文的手指就搭在他手掌边缘,字迹的触感仿佛还没有消失。
“慧文!”宗彦大喊出声。
监测仪上的心率图形已成了一条直线,纤细的手指如大理石般冰凉。
第06章
“默哀毕。”
司仪走上讲台,再次调整话筒的高度,从西服内袋里取出稿纸。
“下面,我谨代表逝者的父亲方桂民先生致辞。”他摊开手掌指向站立在第一排的慧文父亲,并向他微微躬身。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前来参加小女方慧文的送别仪式。十一月三日凌晨一点,慧文走完了二十八年的生命旅程。如大家所知,慧文是一名孤儿,但此种不幸并未影响她的成长。她乐观坚强,与世为善,和她相处过的人无不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她的一生短暂,美丽,让人难以忘怀。
“七岁那一年,慧文从母亲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那一刻,她和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这情景令我永生难忘。慧文从小懂得感恩,常常让身为父母的我们感到惭愧。
“慧文与疾病抗争了两年时间,现在即将入土为安。我们内心充满了无奈与遗憾,但同时也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我相信,她圣洁的灵魂定能到达向往之地。
“愿她的来生平安,幸福。谢谢大家。”
下一个环节是遗体告别,众人在司仪的指挥下排成长队,绕着棺木行走。
慧文的身体盖在白棉被下,枕边填满鲜花、元宝和剪碎的黄纸,把耳朵也埋起来了,消瘦的脸好像漂浮在那些东西上面。
前两天,慧文躺在灵堂角落的冰柜里,宗彦没有靠近。他既无法像家属那样答谢宾客,也不愿像宾客那样上完香就走。亲戚还能留下来帮忙,但他似乎什么也不会做,实际也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大多数的时间里,他总是独自一人在灵堂外的廊檐下踱步。
走完三圈,四名工作人员各持一角,迅速把棺木从吊唁坛上抬下来,放上一辆不锈钢平板小车,向焚化区的方向推去。场馆内顿时哭声四起。
宗彦在长廊中停下脚步,不再跟随人流,怔怔地看着庭院里成簇的紫色小花。十分钟过去了,慧文的每个细胞正在烈火中融化。
不知又过了多久,志勇手捧骨灰盒,面无表情地领着人群朝正门口走去。陵园就在围墙外。
今天的风不算大,但悠长连绵,志勇的孝服飘荡不止。慧文没有直系小辈,按习俗,只有志勇可以和“披麻戴孝”沾点边。魏芬一路抛洒的黄纸在空中一顿,便随风往后退去,仿佛对来路有所留恋。
宗彦站在入口附近,远远望着落葬仪式。墓地的面积和足球场相当,慧文的单穴墓碑在最靠里的位置。
单穴和双穴的区域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条四五米宽的水泥路。有个说法是,孤苦伶仃的单穴主人只能和境遇相同的邻居作伴,会嫉妒双穴的主人,扰他们不得安宁。
慧文可不会这么做,她从来没有嫉妒过任何人。
等到人群散去,宗彦才慢慢走向成排的墓碑。慧文的头像印在椭圆形的陶片上,她像平时那样微笑着,长发笔直,整齐地挽在耳后。铁桶里的纸钱尚未燃尽,闪着忽明忽暗的红光。
“你还好吧?”
曼云小心翼翼地穿过狭窄的走道,微微张开双臂保持平衡,生怕惊扰到安息之人似的,一面打量着身旁的碑文。
“呀,这人十五岁就……”
宗彦望了望四周,确认她是一个人来的。
“下了课想赶过来,发现今天居然穿了红色的衣服,只能回家去换,迟到了啊,真是太没脑子了。”她此刻穿着修身的黑色短西装,看起来干练有素。
“无所谓啦。”
“什么无所谓?穿红衣服也不要紧吗?”
“我是说,迟到没关系。现在安静多了,不是挺好嘛。”
“也是,那么多人围在她跟前,她都不一定看得到我。”
宗彦笑了。曼云总有一些奇思妙想。
“我看过这张照片,高中毕业以后拍的。”她弯腰撑住膝盖,盯着石碑说。
“是嘛。”那就是九年前,慧文的样子并没有多大变化。
“嗯,用来做大学学生证的,下一个就轮到我照了。”
那时慧文和曼云还处在每天作伴的状态吧。
之所以用以前的照片,多半是因为父母手头一时找不到别的近照。慧文自从上大学,一直到今天都很独立,和家里没有太多瓜葛。
宗彦不禁想起刚才司仪念出的吊唁词,那真是慧文父亲亲笔写下的吗?慧文的家庭情况特殊,应该不是用殡仪馆现有模板修改的,但他们可以参与润色。宗彦相信文如其人,慧文的父亲不像是能写出那种文字的人。
“曼云,慧文小时候过的怎么样?”
“嗯?”
“爸妈对她好吗?”
“嗯……你要说跟普通家庭一样,那还是有区别的。总之她就是比别人懂事。现在回想起来,她穿的衣服,文具什么的都很旧。嗯,是的,初中背的是一个男生用的书包,深蓝色的。”
一定是弟弟志勇换下来的书包。
“我有时会想——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理性——如果慧文一直住在家里,就不会出事了。”宗彦说完自嘲似的笑了笑。
“是吗?可是有很多女孩一个人住啊,难道出了事,都要归结到独居的起因吗?”
这个角度的反驳,宗彦是认可的。
“你是在怪慧文爸妈?”曼云试探性地问。
宗彦没有马上承认,可这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变得过于尖刻而已。“他们盼望这一天很久了,而且,认为慧文也在盼着这一天。”
曼云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刚才在台上就是这么说的。”
“普通的场面话咯,总不至于一直哭哭啼啼的。”
宗彦摇了摇头:“整篇讲稿,我觉得都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代写的,唯独这句话是他们的心声。”
——让我走。
这三个字,就像是为了成全家人。慧文临终前的梦境,再次让宗彦感到钻心的疼痛。
你永远在为别人考虑。可是除了我,有谁真心挽留过你呢?
伤感之余,一丝愤懑在胸口回荡。
“怎么了?”
曼云一问,宗彦才意识到自己正看着手掌发愣。
“也许永权说的是对的。”
“什么?”
“慧文有感觉。”
曼云后仰身体瞪大眼睛:“你不是吧?”
如果她听不到,看不见,却能感知时间的流逝……那是多么恐怖的世界啊。“让我走”,就是在这样的煎熬之下传递给宗彦的。是这样吗?
掌心的触感太真实了,宗彦不相信那是梦。
一道颀长的身影远远朝他们走来,浅棕色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前后摇晃。宗彦收缩眼睑,隔了一会儿才认出对方。
“谁啊?”
“警察。你……还是等我一下吧。”宗彦把曼云留在原地,转身朝张叶走去。
张叶昨晚打电话给他,问慧文的病房号。宗彦告之慧文已经过世,明天出殡。她沉默片刻,表示惋惜后便挂断了电话。
“看起来很憔悴啊。”张叶的微笑不无职业性的味道,但并不让人反感。
宗彦尴尬地摸着胡茬。
“一直想着有点进展再来,没想到……”
“有进展吗?”
张叶摇了摇头,稍后说道:“我来是想顺便问你件事。”
“请说。”
“慧文在受伤之前的那段时间,有没有丢过钥匙?”
宗彦低头回忆:“我没有那样的印象。怎么?你觉得凶手是用钥匙开门的吗?”
张叶用指尖轻轻挠着鬓角:“也是猜测而已。”
“为什么?那种锁,不用钥匙也能开。”
“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锁眼里面不留明显的刮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在这个小城市里,除了锁匠,还有哪些人能做到,我们一清二楚。当然,如果没有前科,那只能算他厉害。”
“庞警官他……倒没有跟我提过锁眼的事。”
“他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可能。”
“这跟钥匙有关系吗?”
“因为单单有钥匙是不够的,还得知道钥匙的主人住在哪儿。也就是说,钥匙不可能是凶手无意中捡到的。他必须在得到钥匙的同时,知道慧文的住址。如果不是熟人的话,这个条件就很苛刻了。”
宗彦想了想说:“比如快递员呢?或者送外卖的。”
“完全有可能,只要去过那栋楼就行,也可以是邻居或者邻居的访客。经过慧文家门口时,发现主人忘了拔下钥匙,顺手就拿走了。”
“但是这样一来,慧文就会知道自己丢了钥匙。”
张叶点点头:“你们见面的频率怎么样?”
“几乎天天见面,就算晚上不约会,中午也会一起吃饭,我们上班的地方很近。”
“她丢了钥匙,但却没有告诉你,有可能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
慧文虽然有点小粗心,但警惕意识还是很强的,丢了钥匙一定会换锁。有这样一件事,没道理不提起。
凶手有没有可能在慧文不知情的状况下得到钥匙呢?如果他的动作够快,在门上拔走钥匙的当天晚上就下手,慧文没有出过门,就不会发现钥匙丢了。
宗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当天吗?时间太少,不足以摸清状况。万一打开屋子还有男人在,不就完了嘛。凶手是半夜潜入的,不会是抱着侥幸心理。要知道慧文独居,就得观察她的出入情况,或是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当天就下手太莽撞了。”张叶交抱双臂,来回走了几步,“这样一想,邻居作案就显得很合理,可是指纹又对不上。那天去过那栋楼的人,能查到的我们也都查了。”
“那……你还是觉得凶手是熟人?”
“我不确定。前天,我去找过方志勇。”
宗彦并没有感到意外,当时警方首要怀疑的对象就是弟弟志勇。他知道住址,也可以轻易从父母那里拿到钥匙。但指纹不符,也没有其他证据。
“有新的发现吗?”
“没有。”张叶的回答再次让宗彦失望,“证据是个问题,而且也找不到合适的动机。”
慧文在那栋老房子里住了三年,要想对慧文图谋不轨,志勇似乎不必等到那个时候。这是当时庞宽的观点。必须有某件极端的事件触发了志勇的动机,可是一番调查下来,并没有发现这样的事。慧文和志勇的交集比起其他人要少得多。
宗彦是在照顾慧文期间才渐渐与其家人熟悉起来的。方志勇这个家伙小小年纪却爱财如命,父母在慧文身上花的每一份钱他都要计较。动机会不会在这里呢?好像也说不通,如果一切顺利,这个家在经济上已经无需支援慧文。难道父母打算把这套老房子送给慧文吗?
“也有一定道理,不过,我总感觉凶手的做法不像是蓄意杀人。”张叶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宗彦对于动机的猜测。
“是吗?”
“嗯,我只说不太像。留在水龙头上的指纹沾有慧文的血液。慧文的伤口在后脑,是和床头柜碰撞造成的,全身只有那一个地方受伤。你想象一下,在这种情况下,凶手的手上怎么才能沾到她的血?——是的,蹲下来,托起她的脑袋检查伤口。”
宗彦一边想象一边点头。
“一看手上竟然有血,马上去跑去卫生间洗手,凶手当时一定极度慌张。他大概以为慧文死了,这完全在意料之外。”张叶说着眯起眼睛,“当真要人命的话,是不会去检查伤口的,只会再补上一刀。这件事直到现在才成为一起法律意义上的凶杀案。”
宗彦叹了口气。
“很抱歉,目前的收获只有这些。哦不,可以说根本没收获。”
宗彦摇头表示无妨。虽然结果没什么变化,但庞宽绝不会像张叶那样和他细致分析案情。可能大部分警察都不会吧。现在想想,庞宽把苗头指向随即犯罪的无关人员,更大程度上只是给宗彦留一丝希望罢了。
张叶的视线忽然有了明确的焦点,宗彦顺着望去,只见曼云正朝这边走来。聊了许久,也难怪她等不及了。
“这位是……”。
“是我同事。呃,也是慧文的同学。”宗彦觉得后一种身份比较容易解释此刻的状况。
“夏曼云?”
“啊,对。”宗彦微微一惊。她真的做了不少工作。
“我过去看看慧文。”
张叶举步向前,和曼云交错而过。她轻轻点头致意,曼云也只好面露笑容回应。
“很能干的样子啊。”曼云凑到宗彦跟前小声说,目光一直盯着张叶的背影。
“好像是。”
张叶在慧文的墓碑前站定,凝视良久方才双手合十。宗彦仿佛能听到她的衣襟在风里猎猎作响。
第07章
周医生笑着端起浓茶喝了一口,十分美味似的滋滋牙,然后在转椅上一侧身,朝宗彦架起了二郎腿。
“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科学。沈先生,世上有那么多人研究脑科学,他们不可能同时出错,而且往同一个方向出错,光是从逻辑上就说不通的呀。”
“我明白。我并不是在质疑什么,只是说出心中的疑问。”
“嗯嗯。”周医生敷衍地应和着,似乎不觉得宗彦真的明白什么,“其实像慧文的情况,在昏迷病人中是比较常见的。车祸啦,跳楼啦,打架斗殴什么的,研究样本足够多,不会有例外的。只不过呢,到了那种程度,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就都接回家了。所以,你眼里能看到的病人,病情相对较轻,看起来都有复苏的希望。但慧文不是。”
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明确说慧文没有醒来的希望。想想也是当然的,人已经不在了,说有希望反而不合适。
“但我确实……感觉到她的手指动了。”
护士推门而入,打断了交谈。周医生从她手上接过一份文件,一边扫视一边向她发问,稍后又打了几通内线电话确认什么事情。
“手指动是吧?”
等他再对宗彦开口时已经过了五六分钟,居然还能连着刚才的话头,但他同时在操作电脑,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
“听过膝跳反射吗,嗯?神经指令不是非要经过大脑的。有些病人甚至能保留规律的生物钟,早上醒来,晚上睡觉,眼珠会转,手指当然也能动。这些情况跟意识没有关系。唉,你让陈康家属过来一下。”
最后一句是对护士说的。这位医生显然已经对出院的病人失去兴趣了。
再说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留在掌心的字只是慧文的私密耳语,只属于宗彦自己。
宗彦默默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尽头的光在油漆地面上投下亮斑,歪歪扭扭的,好似水面被定格住了。宗彦的视线随之延伸过去,落在11号病房的门框上。
慧文已经不在那里了。宗彦迈开滞重的脚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内心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寂寞。
病房仍然空着。他像平时那样坐在陪护椅上,抚摸已经换新的床单。慧文穿过的两套病号服,也已经洗干净了吧,又可以给新的病人穿。宗彦逐一打开储物柜的柜门,里面就像他的躯壳一样,空空荡荡的。
慧文在宗彦的生命里走过了三年,其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打开广播;给她洗脸,梳头,更换尿垫;用破壁机打碎食物,吸进针筒后注入鼻饲管;然后翻身,按摩,检查有没有痰;只要天气不太糟,就推轮椅出去溜溜;每两天洗一回衣服;虽然没有东西经过口腔,但一周也要刷牙三次……
比起那套单身公寓,这间病房更像是他的家,有“妻子”陪伴的家。
忽然从隔壁传来女人呕吐的声音,因为两间病房都开着门的缘故,听起来格外清晰。
宗彦来到隔壁门口张望。卫生间开了一条缝,雪莹双手撑住水槽,肩膀随着呕吐不断起伏。
“你没事吧?”
雪莹被他吓了一跳,“没事”两个字说了一半,嘴巴又圈成了“O”形。
过了一阵总算缓和下来,雪莹打开水龙头漱口。呕吐的症状看起来很强烈,但水槽里并没有吐出多少东西来。
“要不要叫护士过来看看?”
雪莹的脸和嘴唇都很苍白,神情却不显病相。
“不用,只是……妊娠反应而已。”
“啊,原来是这样。”宗彦笑着说,“恭喜啊。”
雪莹朝儿子病床的方向指了指:“怀他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次倒好,是个闹腾的家伙。你这是……来拿东西吗?”
“嗯,是啊。”宗彦不知该怎么解释来意。
雪莹做了个深呼吸,刚一转身,忽然腰板一挺,又抱住水槽干呕起来。
破碎的家庭终究要迎来新生,宗彦从心底为她感到高兴,可是当他走到小洛身旁,却莫名地留下眼泪。
小洛瘦弱的身体在被子下撑起一个轮廓,倘若健康成长,这个轮廓一定会更加清晰有力。床头柜上放着白边相框,里面是小洛在公园里荡秋千的照片。雪莹说,如果不看照片,她都不确定小洛在长大。
慧文过世四天,宗彦始终没有哭过,现在却不知为何无法控制。雪莹察觉到了,呆呆地在卫生间门口。宗彦一时手足无措,拉开玻璃门躲到了阳台上。
雪莹缓步走到身旁,等他回复平静。
“以前小洛淘气的时候,我总是对他说,再生个妹妹,就不要你了。”她笑了笑,“你说恭喜我,其实,我现在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宗彦说不出话来。
“知道慧文走了,说心里话,我有点羡慕你。这样说好像不太礼貌。”
“不……”
“我也羡慕慧文。我从来没见过谁,这么放不下一个人。”
“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就算永远是那样,我觉得也挺好,真的,比现在好多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看着你照顾慧文,我可能坚持不到现在。”
“不是吧?我也想跟你说同样的话。”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宗彦考虑到雪莹的身体,说之前找的护工很能干,有需要可以联络她帮忙。雪莹说丈夫已经物色好了,这方面不用担心。
“别放弃重新生活的勇气,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和小洛也会努力的。”
道别时,雪莹这样跟宗彦说道,透着一种“我们以后恐怕不会再见面了”的意味。
宗彦回到车上,看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这时手机响了,是慧文的母亲。
“唉,宗彦啊,后天头七,你也一起来吧。”
宗彦有些犹豫。
“不要紧的,就是几个自家亲戚。你人过来就行,不用准备什么。”
“我知道了。”
“那个……你早一点过来。”
“是白天吗?”
“不,头七是晚上做。我们打算下午做一场法事。”
“法事?”
“嗯,就是……”魏芬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什么法事?”
“就是……请慧文来家里,跟她说说话。”
第08章
宗彦把车开到小区闸口前,档杆随之翘起。看来它无法识别车牌号,只是个虚设。在传达室里摆弄手机的保安对窗外的世界毫不关心,也是个虚设。
他想起慧文居住的那套年代久远的房子。这里再不济,起码还有大门和围墙构成阻挠。老房子所处一带人员混杂,楼道口正对狭窄的小巷,而且附近没有监控。在夜色的掩护下,对恶徒是种附加的诱惑。
透过挡风玻璃,宗彦在左前方的楼体侧墙上看到了“26幢”的字样。他停好车,慢慢走上二楼。慧文父母家是第一次来。
只敲了一下,门就被推开一条缝。魏芬似乎一直守在门后。
“阿姨……”
她连忙竖起食指挡住嘴唇,然后半闭着眼摇摇手掌,示意宗彦不要说话。
屋内飘出淡淡的油烟味。
宗彦满心困惑,跨进门槛,发现餐厅里坐了不下十来个老年人,看样子都是慧文的亲戚长辈。其中两位妇人对他微笑点头,但宗彦并不记得她们的样貌。
魏芬一扯宗彦的袖子,指向西餐桌的末端,那里还有一个空位。尽管浑身不自在,现在除了乖乖坐下也别无他法。
魏芬重新站回到门口,耐心地守候下一位访客。
窗帘都拉起来了,透进室内的阳光被滤成暗红色。客厅重新布置过,显得格外宽敞。原本应该是茶几的地方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一盏油灯和一座杯子大小的铜鼎,鼎中毕恭毕敬地插着三柱线香,油灯和线香都未点燃。沙发也都撤去了,桌边显得空空荡荡,仅有一把坐北朝南的高背藤椅。
宗彦大致明白过来,所谓的法事还没有开始,方家人正在等待神婆就位。而在“招魂”当天,现场是不能有人说话的。
是担心吓跑飘回家的魂魄吗?
宗彦听说过“叫魂”仪式,但仅仅局限于知道坊间有这样一种活动,未曾亲眼目睹也并不相信“上身”这回事。
他没有对旁人提起今天来这里的事,包括自己爸妈在内。所有的祭奠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在坐的也不见得人人都相信灵魂的存在,只是相互表示有抒发哀思的意愿罢了。但父母不一定理解,就算理解,也不希望他再对慧文有所留恋。这几天,母亲举手投足间都透出重担已卸的宽慰。
餐桌上堆了一些瓜果零食,没有人动过。现在午饭时间刚过不久,想来也不全是气氛严肃的关系。宗彦挤在两个肩膀之间,偷偷打量身边的长辈们。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一位男性,慧文的父亲方桂民不在其中。也许对于男人们来说,这就是一场闹剧,不屑于掺和,但也不方便阻止。
宗彦有些后悔了,他是唯一的年轻人,也是唯一的外人,昏暗拥挤的空间让他产生疏离感。前天在电话里一口答应魏芬,现在想想有点不可思议。过了二十几分钟,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浏览新闻。屏幕的光亮不至于会吓跑什么吧。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有人用气声说了一句。宗彦抬起头,其他人也寻声望去。
“说的是啊,那老太婆没有时间观念吗?”
“老太婆就说是下午来,阿芬自己不好,没问清楚几点。”
“这种人都神神叨叨的,凡事讲什么缘分,问了也不一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