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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啊对了!”她翘起红指甲点着空气,“我想起来一个事情。”
“什么?”童晋绷紧面颊。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慧文在文具店里买东西,我想上去……呃,上去打个招呼。走过去才发现,她和阿洪的哥哥在一块儿。”
“阿洪的哥哥?”臧泽良劳苦的面容浮现在眼前,童晋感到十分意外。
“对啊。”
“你怎么认识他哥哥?”
“大家都认识啊,他妈妈那个样子——哎,你们也知道吧,没脸来学校,像家长会啊,运动会,还有其他活动,都是阿洪的哥哥来参加的。所以我们都见过。”
“他们在文具店里做什么?”
“买东西咯,慧文买了笔还是本子,记不清了。到了柜台那里,是阿洪的哥哥替她付钱的——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那么奇怪呢,他们俩竟然认识,原来慧文和阿洪是一对……”
周晓霞当时多半又想捉弄慧文,看到有旁人在场才罢手了。不过,如果照她的分析,臧泽良是因为弟弟才和慧文熟识,那么,他不可能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不,也不尽然。童晋设想,假如臧泽良见过阿洪和慧文走在一块儿,只是记住了这个女孩的样貌,并不知道的名字,在文具店偶遇后,帮她付款买了支笔。臧泽良比弟弟大十三岁,那时早已工作,勉强能算是长辈,找机会花点小钱对弟弟的同学表示友好……也说得通啊。嗯,一般人会这么有爱心吗?还是说,他知道慧文是领养的孤儿才心生同情呢?不对,连学校都不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只能通过阿洪。这不又绕回来了吗?
童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只见张叶揉捏着鬓角,大概也在如此盘算吧。
“周小姐,有一件事,可能涉及到你的隐私,不过我还是想冒昧打听一下。”张叶说。
“说吧。”
“欺负慧文的事,后来就没有继续了吧?”
“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是不是做了长大才能做的事,不巧被发现了呢?”
“呃?”
“你和校外的男生在树林里……”
周晓霞嘴唇一颤,发出“噗”的一声。“你们连这种事都知道了?”她闭眼按住额头,连说了好几个“天呐”,很快又笑出声来。“警察同志,你们要听细节吗?事先声明,最大尺度只有摸胸,下半身完全没有活动。”
阿洪为了帮慧文反抗欺凌,跟踪周晓霞,发现了她的不雅行为,以此为把柄形成制约。这是他在审讯自白中的描述,看来是真的。
“等下次有机会洗耳恭听吧。”张叶调侃一句,又问起周晓霞的“书包事件”。
“不知道,到底是谁往我书包里放了那么多恶心的东西……唉?”她接下来的反应和金老师如出一辙,“莫非是阿洪?是他一直在暗地里帮慧文报复我,发现我和男人亲热的,也是他,对不对?”
张叶朝童晋一撇嘴,不置可否。
“到底是不是嘛?”周晓霞翻了翻白眼,“慧文有帮手,这一点我当时也想到了,但是我就觉得是自己班里的同学。”
“有什么根据吗?”
“谈不上确切的根据吧,我是这样想的——美女大侦探你帮我分析分析,我的猜想有没有道理。”
“好。”
“放东西的时候,是在上体育课,大家都在操场上。当时我们班里有一个别特的学生,是残疾人。小时候触电,右小腿截肢了。所以他从来不上体育课,就留在教室里。可是那一天呢,他请假了。”
“哦……”张叶露出明了的表情,“如果他在教室里,就会看到在你书包里放东西的人,而那个人,是事先知道他那天不会在教室里才行动的。其他班的学生,不会知道他那天请假了。”
“就是这样啊。不然的话,就是纯粹的巧合,他几乎从来不请假,这也太巧了吧。”
“那么——”张叶前倾上身,凑近了问,“如果你料想的没错,你觉得是谁干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夏曼云啊。她和慧文那么要好,而且,抓蛇这种事,她可是干得出来的。”
第32章
童晋望着周晓霞扭摆的腰身渐渐远去,隔着玻璃门还能听见高跟鞋撞击人行道石板的声音。
张叶暂时没有离开甜品店的意思,吸着所剩无几的奶茶,呼噜噜直响。看来喜欢喝奶茶这一点,她和一般的年轻女孩也没什么差别。以后若是想讨好她,算个小招。
周晓霞最后的几句话还在耳边。
“如果替方慧文出头的人是夏曼云而不是臧泽洪,那又说明什么问题呢?他们三个一早就认识吗?”童晋问道。
“有这个可能。”
“可是臧泽洪和夏曼云都说不认识对方,我想不出有什么要隐瞒的理由,承认认识,又能怎么样呢?往书包里放蛇的事,是三个人合谋干的,还是臧泽洪单独干的,有什么区别吗?”
“嗯……”
“张姐,你说我们这么绕,最后能找到凶手吗?”
张叶把杯子举到面前,转了小半圈,像是在细数杯底的糯米团还有几个,然后捏住吸管调整方向,对准了吸进嘴里。
“老庞那边,你也知道,对我们的行动意见挺大的。”
“你有顾虑的话,后面的调查我来做就行了,没关系的。”张叶语调平和,看起来不像在怄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想,如果凶手不是沈宗彦和臧泽洪其中一个,我们不就是在兜圈子嘛。”
“没有直路通往中心,就只能兜圈子咯,总比守在原地好吧。最起码,兜圈子可以看清周围的地形。”
“万一中心的位置一开始就找错了呢?”
张叶脑袋没动,眼珠一转。“你还是觉得,凶手是无关的人,随机选定受害者?”
童晋想了想,坚定地点点头。
当听到臧泽洪的自白以后,童晋把嫌疑的矛头指向了沈宗彦。但亲眼目睹他在洗车店醉酒闹事的情景,又觉得那不是演出来的。
关于指纹,由于水龙头把手上的鲁米诺反应所呈现的区域形状和指腹按压留下的痕迹相互影响,因此可以推测,血迹和指纹有极大的概率是同时附着上去的。经鉴定,血液属于方慧文,而当时方慧文除了后脑出血,全身没有其他创口。所以,排除极端状况不论,指纹不太可能是在案件发生的其他时间——比如更早的时候留下的。指纹的所有者,十有八九就是凶手本人。
然而这个人既不是沈宗彦,也不是臧泽洪。买凶杀人呢,仔细想想也不切实际。当前环境下,哪有所谓的职业杀手,能找到的都是迫于生存的亡命之徒,根本没有经验,某种程度上来看,比自己动手的风险更大。童晋这几天反复琢磨,觉得应该适时放下想象力而回归现实,回到起点。他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只是案件之外的插曲,与方慧文受害无关。
他把想法说了出来。虽然有些沮丧,但也是没办法的事。破不了的案子比比皆是,这样就想不开的话,刑警就干不下去了。
“我倒也没有说,一定不是外人干的。”张叶出乎意料地态度委婉,不断拿起空杯子又松开,让它落在桌面上发出声响,“我只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顺畅。”
“不太顺畅?什么地方?”
“心思,臧泽洪的心思。”
“有吗?”童晋前倾上身,小臂靠住桌沿,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势。
“嗯。我们先不考虑确定凶手的证据。臧泽洪说沈宗彦是凶手,也没有证据,但有他认定的动机。那么,以此动机为前提,沈宗彦的一系列行为,他是怎么理解的呢?”
童晋不禁皱起了眉:“你说的……有点绕,我……”
“哪里绕了。就是说,一个人所认定的东西,可以不是事实,可以违背真相,但一定是他自认为合情合理,逻辑正确的。”
“嗯,这倒是。”
“那么,在臧泽洪的思路中,沈宗彦都做了哪些事呢?首先,追求方慧文,和她交往;其次,发现方慧文骗婚,试图杀害她,结果导致她成为植物人;然后,守在病床前照顾她两年。”
“嗯……照顾两年这一点,确实不好理解,既然已经到了要人家性命的程度,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如果解释成,为了第一时间确认方慧文的身体状况……也不对,万一她醒来以后记得发生过什么,难道到时候再杀死她吗?”
“这里其实可以有另外的解释,就是沈宗彦后悔了。他希望弥补自己因为冲动犯下的错误,即便方慧文醒来仍然是个骗子,他还是决定照顾她。不过这样一来……”张叶竖起食指打断正要表示认同的童晋,“又出现了矛盾。后悔的前提是,激情杀人,嗯,应该说是激情杀人未遂。什么情况下会出现激情杀人呢?案发时间是在凌晨以后,地点是在方慧文的住所,但是,沈宗彦跟她并没有住在一起啊。这一点,臧泽洪身为阴影中的恋人,绝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他看来,沈宗彦只能是半夜从家里出发,赶去方慧文的住所行凶,这就跟激情杀人的情况有偏离了。那么,如果是蓄意杀人,导致被害人昏迷成为植物人的概率多有多大呢?抱着对方的脑袋往床头柜上撞,控制好力度,使结果恰好处于植物人和尸体之间,这是怎么做到的?退一步讲,就算方慧文受伤确实和沈宗彦有关,只要臧泽洪有一丝理性,也会认为那是意外。但他却一口咬定,是沈宗彦杀了他的慧文。”
童晋听得两眼直愣,一味点头。
张叶轻轻咂了下舌尖。“所以,交往、谋杀、照顾,这三件事只有第一件事是合理的,这就是臧泽洪的心思,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这个……话是这么说啦,不过,你能保证他会像你那样冷静地思考吗?也许他脑子里就只有一根筋,你刚才说的问题他全都没想过,就是认死理。”
张叶微微一笑,拨弄着手指说:“其实关于照顾这件事,还有一种解释。”
“什么?”
“引诱。”
“什么意思啊?”
“沈宗彦发现方慧文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但不是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在哪儿。他守在病床前,就是等这个男人出现,找他算账。”
“嚯!”童晋只觉背后冒上一股寒气,“不会真是这样吧?”
“当然不会啊!”张叶仿佛闻到刺鼻的气味,歪过脑袋说,“你的脑子果然不行,我现在说的,是我能想到的臧泽洪对于沈宗彦行为的理解,不是我和你的看法,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看法,更不是事实。明白吗?你不要把这个大前提给忘了。”
童晋顿觉满脸燥热,想着说点什么来化解尴尬。“哦对了,说起这个,我也想到一个问题。”
“说说看。”
“臧泽洪既然和方慧文是那种关系,应该很关心这个案子才对,可是,他好像不知道有指纹这回事。”
“是吗?”
“对,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指纹,我感觉他不知道这一点。”
“为什么?”
那天晚上审讯完成之后,童晋带着臧泽洪去走廊另一头的技术科录指纹,那时鉴定师还没到,童晋便代劳了。指纹录入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根据手指顺序,标注好图像的名称就行。这时臧泽洪惊讶地问,为什么要录指纹?童晋说,只是个程序,从右手大拇指开始。
“听到这句话,他就愣住了,接着又问我,‘为什么十个手指全要录,是不是凶手留下了指纹?’。我让他少啰嗦,只管录就行。可他还是不情愿,嫌麻烦,说‘既然你们想确定我是不是凶手,只要录对应凶手留下的指纹就行了。’”
“然后呢?”
“我当然没理会他啊,让他老老实实把指纹录全了。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录十个指纹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有什么好磨叽的?”
张叶没有回答,除了眼睛,全身一动不动,陷入了深层的思索。
第33章
婆婆瘦得皮包骨头,腹部像豆腐衣一样,又黄又皱,旁人很难想象她今年只有六十六岁。秀香抽出针头,用酒精棉絮擦拭针眼。
“好啦,早点睡。”她帮婆婆掖好被子,收拢医药箱放回床脚边。
今年,婆婆的身体有所好转,秀香和阿良商量着,把原本每天四针的短效胰岛素改成混合型,早晚各注射一次就行,省去不少功夫。
“秀香啊,阿洪真的没啥事吗?”
秀香把拉开一半的门又重新推上,走回床边。“没事。今天吃晚饭,他的胃口不是很好吗?脸上的伤,养几天就好了。”
“警察又来过了吧?”
“哪里呀,你别乱想。警察是认错人了,上次去公安局就已经说清楚了。”
“阿洪可是很怕警察的,从小就怕。”
秀香低下头,笑着说:“现在已经不怕了,早就不怕了,不做亏心事,怕警察干啥。”
“那就好,我们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不会的,快睡吧。”
婆婆看着天花板,仍在嗫嚅。她的智力有退化的迹象,患上老年痴呆恐怕是迟早的事。
经过阿洪的房间,秀香停下脚步。紧闭的房门内无声无息,阿洪大概和平时一样,正堵着耳塞玩手机游戏吧。她走上二楼,听到小春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便悄悄关上了她的房门。小春很懂事,但还有些胆小,虽然独自睡一个房间,可必须开着门才能睡着。接下来要洗衣服,洗衣机好些年头了,甩干时发出的声音像奔驰的拖拉机,不关门,非把小春吵醒不可。
把脏衣服丢进脸盆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秀香下楼,凑到猫眼前一看,是之前来过两次的男警察。
又来做什么?婆婆刚才的话,好像成了预感。
秀香看了眼壁钟,九点四十分,然后轻手打开门。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男警察身材不高,肩膀宽厚,黑棉衣圆滚滚的,秀香记得他出示的警察证,他叫童晋。
“阿洪在家吗?我有东西还给他。”他向前推了推手里的牛皮纸袋。纸袋很小,似乎装不下多少东西。
“啊,我去喊他。”秀香朝里走了一步,又转回身来把门开大,“进来坐会儿吧。”
“那就打扰了。”童晋好像等着这句话似的,利索地换上了拖鞋。
阿洪听到动静,打开房门探出头来。他的眼角是紫色的,原本秀气的鼻梁肿成一块大疙瘩,表情被隐藏起来了。
童晋板着脸朝他点点头。阿洪也不说话,兀自坐进了沙发里。看来,两人之前已经电话联系过了。
秀香去厨房泡了绿茶端给客人,然后知趣地回到二楼的阳台,准备洗衣服。
说心里话,她很想知道谈话的内容。两层的阳台都用铝合金窗户封起来了,现在这么冷的天,下面的窗户一定关着,即使打开二楼的窗户,应该也听不见什么。秀香尝试了一下,果真如此。只有男性声带振动的嗡嗡声,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大前天晚上,阿良打电话来,说阿洪跟人打架受伤,被送去了医院。阿良正在送客人,秀香先赶到医院。洗车店的同事见家里人来了,没等阿洪走出检查室就回去了。
还好,内脏没有出血,鼻骨上有细小的裂缝,可以自然愈合。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两天,阿洪说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捂着肚子就要回家。
打伤阿洪的是那个老师,他喝醉了酒,冲到洗车店像发了疯一样把阿洪揍了一顿,谁也拉不住。幸好警察刚巧在附近,出手制止才得以收场。阿洪全程没有还手,知道这一点,秀香反而安心。倘若对方能因此消除一些心中恨意,也不算白白承受。是的,只能是一些而已,虽然实质的诈骗没有形成,可是阿洪却允许甚至鼓励那个叫慧文的女孩欺骗对方的感情,那老师想必动了真情吧,这是比钱财更加宝贵的东西,怎么可能就此心平气和呢?秀香听着阿洪的陈述,不时摇头叹息。她至今仍然无法接受,那个曾经桀骜但又真挚的少年,会变成一个欺诈者。
阿良赶到以后,沉默半晌,一句指责的话也没有,只是核对了发票,确认医生开的药没有遗漏。这有些反常。换做以往,但凡弟弟和别人起冲突,无论责任在哪一方,阿良都会教训一番。长大以后下不去手了,骂几句是免不了的。
还是那样的感觉,兄弟俩似乎有什么隔阂。
秀香回过神来,发觉手里的衣服可能搓第二遍了,于是一股脑儿放洗衣机滚筒。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关门声,童晋走了。她按下洗衣机电子面板上的启动按钮,走下楼梯。
“警察来找你什么事啊?”
阿洪站在门口,侧脸看着窗帘若有所思,好像没听见。
“阿洪?”
“嗯?哦,让我再去一趟公安局。”
“去做什么?”
“上次录的指纹,有几个不清楚,要重新录。”
“为什么要录指纹?”
“就是个程序,没什么。”
秀香没再多问,走到茶几机旁收拾茶杯,一瞥眼看见了那个牛皮纸袋。“这是你的东西?”
阿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是当初送给慧文的戒指。”
秀香心中一动,努力挤出笑容。“看不出来,你还挺像模像样的啊。”她走进厨房,沥干茶水,然后用力甩动杯子,想把黏在里面的茶叶甩进垃圾桶。陌生人喝过的茶,她不想用手捞。
阿洪从纸袋里拿出红色的戒指盒,走到秀香面前,默默地打开了。“阿嫂,送给你吧。”
“什么?!”
“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你不嫌弃的话……”
那是一枚铂金钻戒。仔细看,戒托仿佛含苞欲放的银色梅花,钻石不大,却闪着动人心魄的光。
秀香猝不及防,迟疑半天才惊醒过来。“这不好吧,不能退吗?”
“两年多了,退不了。这不是黄金,要卖,也没几个钱。”
“……这是结婚才会送的东西啊,阿洪,你对慧文那么好,为什么要那样做?你就那么想离开这里吗?”
“不是的……”
“那是什么?”
“别问了,你不明白。”阿洪抓住秀香的手,强行把戒指塞给她。
“我不能要,这算什么?”
“你当初来我们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这就当是……就当是我哥送给你的。”他松开手,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洗衣机的水洗程序完成了,开始甩干,发出隆隆巨响。那巨响仿佛能掩盖欲望的心声,秀香摘出钻戒,颤抖着套进左手无名指,这一刻,她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
钥匙开门的声音传入耳朵,比平时更轻,更慢。阿良回来了。秀香看了眼床头的夜光钟,十二点过五分。
大多数的日子,秀香这时已经睡着了。如果醒着,接下来就能听到啤酒罐被开启的声音,阿良在睡前总要喝点酒。但今天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轻轻的开门声。秀香凭感觉判断,是阿洪的房门。也就是说,阿洪走出来了,或者,阿良去了阿洪的房间,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兄弟俩有事要商量吗?这么晚了,不能等到明天?
阿洪的房间就在夫妻俩卧室的正下方,秀香屏息静听,确实有微弱的交谈声从地板下传上来。
直觉告诉她,他们的交谈和刚才警察上门有关。或许阿洪已经发消息告诉阿良这件事,他们有急需解决的问题,以至于等不到明天。童晋来这里,果然不只是还个戒指那么简单。
阿洪还要再去一趟公安局,按他说的,是去补录指纹。现在只要警察有事找,不管大事小情,动不动就要录指纹,这点秀香也是知道的。但也可能有另外的必要,比如,袭击慧文的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警察怀疑阿洪是凶手,就要做指纹鉴定。
——上次录的指纹,有几个不清楚,要重新录。阿洪是这样说的。
为什么会出现“有几个不清楚”的情况呢?十个手指都要录全吗?是程序要求,还是因为警方也不知道凶手的指纹是哪个手指留下的,所以才让阿洪录全?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几个不清楚”,是不是阿洪故意造成的呢?那几个不清楚的指纹就是关键所在?莫非……不,不可能的,阿洪不是凶手!
秀香越想越忐忑。过了半个小时,她披上睡衣,没穿拖鞋,悄悄走到楼梯栏杆旁,弯腰向下窥视。阿洪的房门下有白光透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楼,房门忽然开了,阿良跨出门槛。秀香慌忙后退,踮着脚爬回床上。
阿良没有立刻上楼。秀香听不到啤酒罐的拉环声,也听不到脚步声,整个家里静悄悄的,就像他还没回来一样。又过了大约半小时,他才进卫生间洗漱。
丈夫走进卧室的时候,秀香闭上眼睛,调匀呼吸,闻到牙膏和烟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第34章
“哇!下雪了。”
难以置信。才刚到十二月下旬,南方的天空竟然飘起了片片白雪。
曼云拉开窗户伸出手,过了一会儿,托着手掌迅速跑回宗彦身旁。“你看。”
雪片早已消融,在掌心化作数点湿润的亮光。
“哪有?”宗彦忍不住发笑。
曼云冰凉的手掌按住宗彦的脸颊,一个劲揉搓。
一定是昨晚寒流突袭所致,这场雪或许不会持续很久。
“快点吃完,我们出去走走。”
“好。”
早饭是曼云做的,白粥,腌黄瓜,和煮鸡蛋。宗彦很久没有自己做饭,冰箱里空空如也。粥用米直接熬成,一粒粒绽开,仿佛应和着窗外的雪花。
曼云穿上亮蓝色的尼大衣,肩膀撑起棱角,及膝的下摆微微张开,调和了棱角的严肃感。这是她昨晚来时穿的衣服。小区中央的圆形广场上,有两个学龄前的孩子和他们的奶奶,或是外婆。曼云自然地打招呼,笑颜如花,好像已然在这里生活许久。她的头发长长了,发梢超过了锁骨,和慧文昏迷前的样子相差无几。躺在病床上的两年,慧文的头发仍在生长,为了方便打理,让护工剪到了齐耳的位置,就像那时的曼云。
在宗彦三十多年的记忆中,亲历的雪景屈指可数。他望着曼云头上和肩上的点点白花,感到一阵大病初愈的疲惫,不自觉地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去。
曼云仰望灰蒙蒙的天空,睫毛颤抖不止。“糟了,变小了。”
“是吗?”宗彦过了一会儿才发觉,雪花的密度确实降低了。地面上只是有一点潮湿。“就算下一整天,也积不起来吧,我们这儿的雪就是这样。”
曼云并不沮丧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到宗彦身旁。“等你这个班的课上完,休息一阵子,我们一起去北方吧?”
“北方……”
“嗯,大雪覆盖的地方,我一直想去。”
“也好。”
“什么叫‘也好’?很勉强嘛。”
“不是。我本来就有休假的打算,只是没考虑好要做什么。”
“那就说定了哦。”曼云伸手穿进宗彦的臂弯,下巴抵在他肩上。
这些亲昵的举动,宗彦还有些不大习惯,此时若转过脸去,两人的额头便会触碰在一起。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手机响了。
“是永权。”宗彦摊平手机说。
“肯定是催你回去上课。”曼云伸过手指,替他把屏幕中间的图标滑向接听一侧。
“喂,你请假到什么时候?给个明确日子。我好安排,每天跟学生打太极,我快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