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刑警中队若是达到一定规模,会大致按外勤侦查、办案分析的职能给队员分工。客观条件上来说,女刑警外勤能力较弱,多数归为办案组,但必须具备过人的洞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不过,所谓的分工只是理想化的状态,总有一天会越来越模糊,因为案子永远比人手多,没有一名刑警可以整天窝在办公室里敲黑板,大队长也不例外。而在近来的发展趋势中,组织渐渐体会到女刑警可以在查访过程中体现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往往能比生硬直白的男警员获得更多的信息。据说张叶就是在这样的需求下被庞宽相中,调来刑警队的。
然而,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童晋发现团队氛围并没有因为融入一名女性而变得活跃。她没有一丝新人该有的样子,初来乍到的头个礼拜,既不讨好前辈,也不主动请缨接手小案子,和庞宽聊天的口吻仿佛是多年的老友。张叶很少在案件分析会上表达想法,可是一旦表达,必然与当时的调查方向背道而驰,反驳凌厉而不留情面。这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庞队长常常首当其冲。大伙看在眼里,不敢随便开她的玩笑,也打消了让她端茶倒水的念头。
“我说,小张还是单身吧?”队里的老吴闲着没事,还是忍不住找她逗趣,“你看我还有没有机会?”
“有的。”
张叶的回答毫不犹豫。办公室里一阵起哄。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就好比我一会儿出门有鸟屎掉头上,不能因为概率小就否定。”
哄笑骤然停止,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一下子没听懂。老吴的表情好像吃了鸟屎。
“你笑什么?”
“啊?没有没有。”童晋慌忙板起面孔。她明明看着车窗外,怎么会注意到自己的表情?
这时张叶的手机响了,对方是负责指纹鉴定的同事。她应答两声,说了句辛苦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童晋问。
张叶微微探出下唇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臧泽洪的指纹与凶手指纹不符。想想也知道,他不可能自己撞枪口上。虽说是这个道理,童晋还是不免感到失落。张叶委托他保护沈宗彦时,他可是满心期待着跟踪者就是凶手。
“那个……张姐。”
“有话就说啊。”
“你有没有考虑过,沈宗彦是凶手?”
张叶没有回答。
“指纹是对不上,有帮凶话,那就不一样了。”
“哪儿来的帮凶?”
“有钱就行啊。以他的经济实力,找个亡命之徒还不容易吗?最起码,他有动机。”
“你相信臧泽洪?”
童晋斟酌片刻说:“我倒不是单纯相信臧泽洪的判断,但是,只要他和方慧文的关系是真的,沈宗彦就有动机。表面文质彬彬,内心冷酷无情……不对,也不能说冷酷无情,感情受到欺骗,一时失去理智……”
“买凶杀人是一时失去理智吗?”
“呃……”
“你抽空再去找臧泽洪一趟,把他的戒指要过来。”
“戒指?”
“他送了方慧文一枚戒指,戒指应该还在他那里。你拿去世生珠宝,让店员看一下。”


第30章
宗彦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是在看到东环景苑小区正门的时候。
再往前行驶两个路口,就是臧泽洪工作的洗车店。
究竟喝了多少酒,什么时候走出家门,一点印象也没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每跳一次,听觉便中断一次。在中断的瞬间,他能感受到血液上冲脸颊的张力。
黑色的夜空下,路灯在挡风玻璃上的炫光前所未有地晃眼。即将穿过人行横道时,左前方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他用尽全力踩住刹车。一位闯红灯的老妇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骂骂咧咧地走过车头,在引擎盖上重重击了一拳。
他感觉全身被点燃了,脚掌差一点就要转移到另一块踏板上。车轮在他的想象中碾过老妇人的身体,血浆从爆裂的皮肤中飞溅而出……
恍惚间,座椅往上一抬,轿车竟然已经冲上了人行道。他稍稍清醒,好不容易把车停住。回想刚才冲动的念头,全身直冒冷汗。
酒精的作用仍在加剧,宗彦关掉空调,打开车窗,冬夜的风吹在滚烫的脸上,没有一丝寒意。
水流冲刷的声音传入耳朵,他凝神望去,发现一旁的店铺正是“名仕汽车美容”。臧泽洪手拿水管的身影在洗车库的门框后露出一半。
宗彦躲在车里注视着他。
他尚且年轻,尽管举手投足间不见年轻人应有的活力,但他的年轻是事实。他和慧文一样年轻,年轻到可以把慧文载上摩托车后座,穿过这座城市,去往远方。
如果这才是慧文心之所向——万一真的是呢?三十五岁的我能带给她的,是多么枯燥无味的生活啊,短短一年也成了漫长的煎熬。
疲惫不堪的睫状肌松弛下来,眼前出现了迷幻的叠影。宗彦推开车门,摇摇晃晃地朝目标走去。
“喂——”
阿洪听到呼喊,转头看见宗彦,甩动的皮管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工作。
“喂!证明给我看。”宗彦吼道。
他置若罔闻,调整冲洗的位置,慢慢绕到车尾。
宗彦迅速伸手,试图抢夺皮管,对方眼疾手快躲开了。皮管一晃,一股水流溅湿了宗彦的刘海。
阿洪用粗重的鼻息叹了口气。“证明什么?”
“证明……”宗彦控制住摇晃的身体,“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怎么证明?”阿洪不屑地笑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总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吧。你不是送慧文戒指了吗?嗯?戒指呢,没有吗?是送给别人的女人的吧。”宗彦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脑子有病吧,你先证明自己的清白再说。”阿洪不再理会,关掉水龙头,拿过抹布擦拭车身。
太阳穴里好像有东西要跳出来,喉咙一阵阵恶心,宗彦背靠墙壁深呼吸,慢慢蹲下身去。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慧文昏迷了整整两年,你干什么去了?”
阿洪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
“你不敢,是不是?也对,你看你,每天在这里洗车,就算出现在慧文面前,也无济于事。你知道她在医院里躺一天要花多少钱吗?”
阿洪紧紧攥住抹布,指节崩的发白,忽然阴森森地笑出声来。“我为什么要出现?慧文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她醒过来,还可以继续啊。”
宗彦反手一撑墙角,从地上暴跳起来,挥动拳头砸向对方。仍然处于俯身姿势的阿洪没能躲开,面部被击中,倒退两步捂住了鼻子。这一拳也让宗彦自己失去平衡,攀住车顶才勉强站稳,一口气还没喘平,他再次扑向阿洪。但第二拳被挡住了,两人的胳膊扭结在一起。宗彦借着对方的推力后跨一步,奋力顶出膝盖。阿洪应声跪倒,张大嘴巴,好像脱水的鱼,随即剧烈地呕吐起来。
“唉唉……你们这是干什么!”
在维修车间的员工听见动静,喊来老板劝架。他们的呼喊遥远得好像隔了一片旷野。宗彦感觉被人拦腰抱,反身一肘,不知打到了哪里,只听身后的人发出杀猪般的尖叫,他却头也不回。
撕碎他,把他砸烂!血浆从爆裂的皮肤中飞溅出来……几分钟前的想象再次浮现在眼前。
宗彦左手揪起阿洪的领子,右手握拳举到肩膀,正要泄尽怒火,手腕却被牢牢钳住了。他转过脸,费力地把视觉焦点落在来人脸上,是童晋。他的力量不可思议,宗彦的手臂像被钉在了铁柱上。
童晋双眉紧促,朝他缓缓摇头。
“放开……”
话没说完,宗彦便被他扯得原地打转,脚下绊倒了他探出的鞋尖,重重地仰面摔倒。
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视野中央是洗车库的大功率罩灯,像个白色的太阳,将天花板融进一片朦胧的光亮之中。
“带他去医院……”童晋大概是在对老板说。
周围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阿洪被人架走了。
“这个家伙怎么办?”
“找个地方让他休息会儿,我看着他。”
“我可不敢,我还没打烊呢,他再发飙我怎么做生意?”
片刻之后,宗彦被拉起来,跌跌撞撞走进洗手间。童晋靠在盥洗台前等他清醒。
“酒驾、斗殴,你可真行。”
宗彦撑着水槽大口喘气,想吐却又不出来。
“今天的事我就当没看见,臧泽洪那边如果要追究,那再另说。总之,这件事查清楚之前,你不能再找他麻烦。”
宗彦惨然一笑:“还有什么好查的?”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童晋一耸肩,“你的车明天再来拿,我现在送你回去。”
宗彦坐进警车后排,面前是与前座隔离的铁栏杆。一颠簸,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抵达远洋公寓,童晋停稳车,从手套箱取出一个小物件。
“他的戒指在我这儿。”
“什么?”
“你刚才不是问他戒指的事吗?我下午找过他,向他要了戒指拿去珠宝行确认。”童晋从栏杆缝隙中把东西递过来,是一个红色的首饰盒。
宗彦打开盒子,戒指立在绸布凹槽内,泛着让人嫉妒的幽光。这枚钻戒的款式和他送给慧文的不一样,钻石要小得多,戒托的设计却更加时尚,自有一股年轻而洒脱的气质。
“世生珠宝的店员说是他们在两年前发布的秋季款,八月中旬上市的。臧泽洪购买的时间是8月24日。”
宗彦摘出戒指,颤颤巍巍地套进小指,大小正好。这也是慧文右手无名指的尺寸。
“10月4号,方慧文生日那天,臧泽洪带着戒指去她家里。刚进门没多久,夏曼云就来了。臧泽洪躲在卧室里,但是忘了把戒指藏起来,被夏曼云看见了。之后方慧文做了补救措施——也就是引导你买下戒指,但是臧泽洪认为,这个秘密最后还是被你发现了。所以……”
“所以是我杀了慧文?”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我真的知道,就算慧文对我只有欺骗,我也绝不可能伤害她。”
童晋没有回应,宗彦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童警官,你为什么会在那儿?”
“嗯?”
“为什么会在洗车店门口?”
“哦,我准备把戒指还给臧泽洪,见你们打起来了……不是没机会嘛。”
“是嘛。”宗彦冷笑着说,“你是在监视我吧?我现在成了头号嫌疑人。”
童晋默认不语,他承认了。
宗彦把戒指摔给他,下车走向住宅楼,没有说告别的话。
进了电梯,忽觉胃部一阵痉挛,喉咙里有东西往上顶,他还没来得及撑住轿厢壁,呕吐物便从口中喷涌而出。
晚饭几乎没吃,竟然也能吐出那么多东西,粘稠的食糜散发出酸臭味。宗彦瘫坐在角落里,觉得自己也是一滩散发着酸臭的秽物。
过了许久,不见电梯开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按楼层按钮,正要爬起来,电梯却开始自动上行,迎合着预感一般,恰巧停在七楼。
电梯门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逐渐变宽的灯光下。
“哇!你怎么回事啊?”曼云冲进电梯,蹲下身搭住宗彦的肩膀。
“你怎么……”
“你出门连手机都不带啊?我就知道你犯傻了,你跑哪里去了?起来。”
曼云用尽全力拉他站直,抬起他的胳膊,侧身钻到腋窝底下,架着宗彦往家门口走去。但她的力量终究承受不住,脚下一软,两人倒在走廊里。
“钥匙呢?”
曼云伸手摸进宗彦的外套口袋,两个月前的情节重现眼前。她纤细的、如白玉般光滑的脖子与宗彦交错相接,宗彦难以自持,一把抱住了她。
曼云轻呼一声,寻找钥匙的动作停止了,然后慢慢伸开双手,绕到宗彦背后,也紧紧地抱住他。
脸上的肌肉好像有了自主意识,拼命扭结在一起,嘴角受到脖子的牵引往下坠,宗彦的脸在曼云的胸口越埋越低,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曼云的手指在宗彦发间摩挲,双唇轻触他的额头。
“别这样……慧文走了,我还在呢。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明天我回东石上班,你不走,我也不走。好吗?”
宗彦泣不成声,只能一味点头。
“走廊里可是有监控的哦,快起来。”


第31章
教师办公室原本应该也是个教室,四四方方一个大开间,放了十二张办公桌,靠西墙立着几个文件柜。等候的时间里,老师们接连投来好奇的目光,童晋有些不自在,踱步来到廊檐下,和早就在那儿的张叶并肩站立。
这里是四楼。张叶双手握拳,肘部支在石砌栏杆上,弓着背眺望操场。虽然是上课时间,整栋教学楼却静悄悄的。初中生,书声琅琅的情景大概很少见了吧。
过了约莫十分钟,金老师从档案室回来了,手里捧着名册和一张小横幅般的照片。
“年纪大了动作不利索。”她笑呵呵挤出鱼尾纹,朝办公室里警惕地看了一眼,“我们去阅览室吧,抱歉,这栋楼没有会客间。”
童晋和张叶跟着金老师走下楼梯。阅览室在底楼,当前没有开放,面积最多相当于两间教室,光线昏暗。书架排列地拥挤不堪,散发出浓重的油墨味。三人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圆桌上坐下来,摊平照片。
照片足有半米长,上方写着“兴吉市平州区第二中学二〇〇三届毕业生”。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学生姓名,总共六行,和站位一一对应。
“我来看看啊,方慧文……”金老师扶正眼睛,手指沿着照片右侧区域的某一排横向移动,“喏,在这里。她左边那个就是夏曼云。”
两个女孩的身高相差无几,都穿着松松垮垮的浅蓝色校服。慧文扎马尾辫,眼神从容而温柔。相比之下,曼云就显得孩子气一些,她的头发到下颌的位置,也扎辫子,但散落的部分好像更多,从两侧垂下挡住脸颊,感觉潦草敷衍。笑容的差异也体现出性格的不同,慧文的微笑恰到好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是标准的照相表情。曼云裂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眉弯弯,好像看到了令人捧腹大笑的东西。
“时间可真快,九年了。那时到现在,我身边又走过了三届学生。”金老师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啊,太可惜了。跟她同届的,有几个已经做妈妈了。”
今天见到两位刑警之前,她并不知道慧文已经离世的消息。
“她们的关系怎么样?”张叶开口问道。
“很好啊,可以算是最好的朋友那种。”金老师疑惑地看向正低头凝视照片的张叶,眼神好像在说,你不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问起她们两个的吗?
“性格不太一样吧。”
“是的,曼云比较活泼一些,也像调皮的男生一样,做过翻墙爬树的事,但不会真的惹出什么麻烦。”
“作为老师,你更喜欢谁呢?”
“呵。”金老师低头笑了笑,“以学生的身份来说,可能慧文更受老师欢迎一些吧,毕竟成绩好。”
在描述性格时,她只提到曼云,这足以说明曼云给她的印象更为深刻。
“曼云的成绩很差吗?”童晋问。
“学生能力分很多种,曼云很聪明,但是对面考卷,她就一筹莫展了。她不擅长纯粹的知识记忆和数据分析。不过,阅读理解倒是常常有出人意料的表现。”
“阅读理解啊……”童晋回想起自己当年所承受的折磨,“对我来说,只有阅读,没有理解。”
“曼云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她说,所谓的正确答案,并不是你自己思考的结果,而要揣摩出题者的思路,出题目的人想让你怎么回答,你就怎么回答。因为提供参考答案和设计题目的是同一个人。”
“真的是啊!”童晋不由感叹,“我一直就觉得阅读理解根本就没有唯一答案,原来有这个门道。不过话说回来,揣摩出题者的思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没错,曼云就有这种能力。可惜啊,其他科目就没什么施展空间。后来她懂事了,很用功,但是成绩始终上不去,就变得有些自卑了。慧文一直帮她辅导作业,也没什么效果。”
“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学生的特点,金老师你的记性可真好。”
“好吗?也谈不上吧,嗯。”金老师确认什么似的点点头,接着说,“一名女性教师,二十出头开始工作,到五十五岁退休,孩子们来了又去,差不多会送走十一批学生,有五百人左右。我记不住那么多名字,但是他们的样子,都在我的脑子里呢。”
“那可真了不起。”童晋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张叶,“对了,臧泽洪也在这里面吧?”
“在的,只要他没缺席。”这次,金老师把视线放到了照片下方的姓名栏,她并不能仅凭容貌就认出臧泽洪。
找到名字后,童晋帮着数数,倒数第二排左起第二十七个就是阿洪了。他的位置距离慧文和曼云很远。
“看来没记错,他是三班的学生,这孩子啊……”金老师苦涩地摇了摇头。
“好像变化很大嘛。”童晋一歪脑袋。
“男孩嘛,相对发育晚,有些到了高中才开始长个。”
那时的阿洪留着长长的中分头,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好像直视相机已是最大限度的配合。由于人数众多,完整取景有难度,相互之间都挨得很近,他的半个身体都被挡在右边的男生后方。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义务教育保护学生,他早就被开除了。”金老师看着照片继续说道,“不上课,不做作业。一天到晚打架,回家还得挨揍,我印象中啊,他脸上就没有完好的日子。”
“是嘛。”
“嗯,他哥哥对他很严厉,但是在老师面前,从来不承认自己的弟弟是个坏孩子。也不能怪阿洪,十三四岁,能懂什么呀。他爸早就不在了,妈妈又出了事,幸好还有个哥哥。”
“他母亲的事,对他影响很大吧?”童晋其实想说,阿洪的叛逆完全是由家庭环境所引发的一系列来自周围的压迫造成的。但是站在警察的立场,为犯错的人辩护总觉得不太合适,哪怕对方是个孩子。
“我记得有一回,他班主任把他喊到办公室训话,他从头至尾没有吭声。后来另外一个男老师去倒水,走过他身旁的时候,说了句什么,大概是类似‘考虑到你妈的情况,就该收敛一点’这样的话,结果阿洪拿起订书器就打,不是丢过去,而是抓在手里砸。那个老师头上缝了五针啊。”金老师展开手掌举到童晋面前,“不过,学校领导认为,老师说那句话确实不太妥当,所以最后没有处分阿洪。”
童晋点点头表示明了。“老师,是这样的。方慧文的案子和阿洪之间有没有关系,现在还在调查阶段,请您不要跟旁人提及。”
“唉,这个我懂,不说的不说的。”金老师连连摆手。
“我们今天来是想向您确认他们当时的关系。据说,慧文和阿洪走得很近。”
“走得……很近?”
“像男女朋友那样。”
金老师挑起眉毛,脑袋往后一退:“啊?你是说在这里念书的时候?”
“对。”
“这、不可能吧……”金老师看向右下方的地面不断眨眼,似在努力地回忆过往,“我一点也不知道有这回事,慧文是个文静乖巧的姑娘,跟那种学生……反正我是想象不出来。”
看来正如臧泽洪所言,这是他和慧文的秘密。初中生,还算孩子吧。很多时候,孩子并不知道他们的秘密在大人眼里只是幼稚可笑的伎俩而已,看穿却不点破。但阿洪不是,他确实守住了秘密。早恋这种事,学校知道了一定会干涉,就算已经放弃阿洪,也不可能对慧文放任不管。
“听慧文父母说,她常常被班上的同学欺负。”张叶开口说道。
“嗯……”金老师拖着音调,不情愿地点点头。
“是什么原因呢?”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慧文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说像这种谣言不会有人信,但是过了一阵子,谣言不但没有平息,反而人人都在说,连老师也在私底下谈论。我直到最后一次家访,才从慧文妈妈那里得知,她确实是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
“哦?”张叶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学校方面并不知道慧文是孤儿?”
“没错,是这样的。”
张叶低头思索片刻,又问道:“欺负慧文的主要是哪几个学生,老师你还有印象吗?”
金老师的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张叶连忙接着说:“我问你这个,是想让你回忆一件事情。当时你班上有一位女生,在上体育课回来之后,发现书包里有虫子。而这位女生,就是欺负慧文那个小群体的代表,有这回事吗?”
“有的,有的……何止是虫子,还有蛇呢。”金老师说着全身一哆嗦,“同志啊,难道这个事情跟慧文……”
“没有。”张叶果断摇头,“这个女生和案子没有任何关系。”
金老师滞重地点着头,明显感到困惑不解。
“后来怎么样?”
“后来嘛,那个女生一口咬定是慧文干的,但是没人看到慧文离开过操场,所以就不了了之了,我想不出办法,到最后也没弄明白是谁放的。”说到这里,金老师脸上的表情慢慢转为恍然大悟,“难道……是阿洪放的?”
“我们也不清楚。对了,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都是孩子嘛。”
“你误会了,她可能掌握着某条关键的线索。换句话说,她可能成为证人,但绝不会是嫌疑人,这点我可以保证。”
“她叫……晓霞,周晓霞。她人品不坏的,就是有点任性,成绩也很好。”
这个名字,和臧泽洪的陈述是一致的。
下课铃声响了,金老师看了眼窗外。“你们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她拖着臃肿的身体一路小跑上楼去了。
教学楼是四面建筑、中央天井的结构,从门口仰望四楼的回廊,可以看到金老师半路截住另一名捧着课本的女老师,双方交谈几句以后朝阅览室的方向看过来,并点头致意。
“那位应该是当年臧泽洪的班主任吧。”张叶一边说,一边仰头回以微笑。
果不其然,金老师气喘吁吁地回到底楼,说她问了王老师关于阿洪和慧文的事,对方也是毫无头绪。
童晋诚恳地道过谢,与张叶一同走出校园大门。
◇◇◇
和周晓霞的会面很顺利,她在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房产公司做销售,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约见的地点是她公司楼下的甜品店。
她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左胸口有一枚小巧的铜制胸卡,上面刻着公司名称和自己的名字,彰显出不凡的业务能力。双方形式化地争抢一番,最后由童晋付款点了三杯奶茶。
“嗨呀,小时候不懂事嘛,怎么?慧文不会那么记仇,找警察来讨回公道吧?”她说着咯咯直笑,交叠的双腿换了个位置。
“她已经过世了。”张叶面无表情地说。
周晓霞喝奶茶的动作停住了,慢慢抬起头。夹在唇间的吸管被拔出一段,随着她长开嘴巴,又落回塑料杯里。
童晋简单陈述慧文遭到袭击,昏迷成为植物人的经过,随即引出臧泽洪。
“什么!慧文和他谈过恋爱?哈?”周晓霞不可思议地看向四周,仿佛急需找到另一个人把这个信息再复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