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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云拢住嘴巴,用气声在耳边说:“下午就去。”
“……那个,你通知学生,让他们下午来上课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曼云鼓起人中,朝他竖大拇指。
“这么突然?你那边的情况……”
“工作也是头等大事,不能再拖了。”
“你别硬撑啊,那明天呢?”
“以后都照常。”
永权发出如释重负的笑声,准备挂电话,宗彦喊住他。
“还有,曼云也一起来。”
“嗯?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他好像隐约察觉曼云也在电话旁。
“不欢迎吗?找到新的助教了?”
“找是找到了,曼云想回来,我肯定欢迎啊,不过——她哪天要是再不辞而别,我可受不了那个刺激。”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保证。”宗彦尽量不和曼云对视。
“噢——”永权的音调悠扬而绵长,一路向上,直到气竭。
宗彦挂了电话。曼云弯下腰与他对视,诧异地拧着眉毛。
“唉,你怎么就擅自替我做主了啊?”
“那天晚上,你不是说了要回东石上班吗?”
“喝了这么多,亏你还记得啊。”
“不会忘的,我全都记得。”
“这么有本事,那……我以后的事情,你都替我做主吗?”
宗彦沉默了。脚边的雪花仿佛被吸入地下,沾上石板便消失无踪。
“我开玩笑的啦,走吧,回去准备一下,把上课的精神找回来!”曼云站起身,掸了一下宗彦的胳膊。
“我试试吧。”
“嗯?什么?”
“没什么。”
“我可听见了哦。”
曼云哈哈大笑,一下跳到宗彦的背上。宗彦捧住她的双腿,顶着稀疏的雪片,朝家的方向跑去。
◇◇◇
一声声遥远的呼喊,风驰电掣般冲到耳旁。秀香从梦中惊醒,发现小春正在摇晃她的胳膊。
“上学要迟到了。”
“哎呀!”秀香弹起上身,一看钟,七点十分了。
小春穿戴齐整,红领巾和校徽都在身上,辫子也已经扎好了。秀香稍稍缓了口气。做早饭是来不及了,只能去外边摊上给小春买个饭团。她匆匆穿好衣服走下楼梯,却见桌上摆着三碗白粥。婆婆佝偻着背守在灶台旁,正在加热昨晚的剩菜。
“妈,你怎么不叫我起床?我来我来。”
秀香的生物钟很准。她每天六点钟自然醒,十多年来很少出差错。昨晚不知几点睡着的,她一度以为会彻夜不眠。
刷牙完牙,距离最晚出发时间还有四分钟,小春的早饭快吃完了。秀春坐到餐桌旁,打算快速喝几口粥暖暖肠胃。
“妈妈,爸爸的手怎么了?”小春咀嚼着含混不清的说。
“什么?”
“好像受伤了。”
秀春眨了眨眼,方才明白过来女儿在说什么。她抬头望向二楼的卧室,放下筷子,迟疑着走上楼梯。
阿良全身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小春是在刚才自己起床时看到了阿良的手吧。
受伤了?
秀香走到床沿,轻轻掀开被子,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阿良的右手上缠满纱布,整个手掌没有一处可见的皮肤。
“哎!你的手怎么回事啊?!”
阿良一脸酸涩地睁开眼缝。“那么大声干嘛呀,你要冻死我。”他缩进被窝更深处,伸出手来抓住被子。这时秀香惊恐地发现,他左手的情况和右手完全一样。
“按炉子上了。”阿良瓮声说。
“什么东西?”
“送个客人去钢厂,不小心绊了一跤。”他的脸一大半闷在枕头里。
“啥呀,你说清楚啊,开车怎么绊了一跤?”
阿良说,昨天下午的客人是一名钢铁厂采购部的职工,买了不少东西,让他帮忙一起搬到车间里。路过一口炉子的时候,他不慎绊到电缆,双手下意识的撑在了滚烫的炉壁上。
“是烫伤?那赶紧去医院啊。”
“去过了呀,你觉得我能自己绑成这样吗?”
“你怎么没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正好休息一段时间。”
阿良的情绪很差,秀香觉得不完全是被吵醒的缘故。
对于一名出租车司机来说,手是最重要的本钱,如果烫伤严重,灵活度会受影响的。
“医生怎么说啊?”
“养着就行,没事。你怎么还在这儿?这都几点了。”
秀香既心疼又感到不可思议。炉子周围没有任何防护吗?这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一个趔趄就能碰到?阿良昨晚回家时,开门的动作又轻又慢,原来是这个关系。夫妻俩盖一条被子,居然一晚上都没有察觉。
“妈,快点呀!”小春在楼下催促。
必须要走了,这件事只能等到晚上再说。秀香快步回到一楼,经过阿洪紧闭的房门口,又想起了昨晚的异常。兄弟两是在商量烫伤的事吗?那也没必要赶在半夜啊。
秀香从衣架上摘下围巾,视线扫过厨房的窗户——外面竟然下雪了。
◇◇◇
八点四十五分,童晋透过窗户看见臧泽洪走进院门。
“来了。”
他朝老吴一使眼色,起身走向门口。老吴抹了抹橘子皮般的肉脸,不大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张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摇晃着转椅,目送两人离开办公室。
臧泽洪走进大厅,他依然穿着单薄的黑色冲锋衣,肩上落有零星的雪花。
“不巧下雪了,这种天气,开摩托可得当心。”童晋摆出笑脸。
臧泽洪眼神冷峻,瞥了眼老吴,但没有说话,随即迈开脚步,熟门熟路地朝技术科的方向走去。
指纹鉴定师孙延刚到不久,正在吃早餐,包子的热气把眼镜片蒸成磨砂玻璃。突然进来三个人,他一瞬间有些迷茫,好像噎住了,挺起胸膛半晌,才想起来昨天给他交代的任务。
“哦,这边。”孙延朝指纹录入机的方向一指,看着臧泽洪问,“今天手没湿吧?”
臧泽洪困惑地摊开手掌:“什么意思?”
“上回手指泡开了,没录好。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洗车。”
“行吧,没湿就好,来。”
“哪个?”
孙延看着电脑上的表单,托了一把眼镜。“右手中指。”
臧泽洪照做了。指腹按压的感应面板下红灯一闪,发出采集成功的提示音。几秒钟后,显示器上出现了一张硕大的指纹图片。
孙延马上调出另一枚指纹。两张图片在他的操作下反复缩放、移动,他的脑袋渐渐前探,离屏幕越来越近。
童晋绷着肌肉,伸出手掌按在臧泽洪肩上,老吴也不易察觉地向他走近一步。室内的空气仿佛即将停止流动。
孙延靠回椅背,了无生趣地咳了一声。与此同时,童晋的手掌垂落下来。
“那个,食指和无名指,也录一下吧。”
臧泽洪依旧乖乖照做,但这一次,放上感应面板的手指却像触到寒冰一般颤抖起来。
“感谢配合,你可以走了。”童晋的语气难掩失望。
老吴习惯性地抹着松弛的脸皮。他的脸松弛得像抹一把就能变成另一张脸似的。
目送臧泽洪走出大厅,童晋回到办公室。
“真是可惜啊,已经快停了。”张叶站在窗口看雪。
“说的是啊,还不如不要下呢。张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等吧,慢慢等。看看运气会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第35章
盛大的年会在上周结束了,虽说离正规的春节假期还有两天,但外地工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是生产主力,占总员工的三分之二,流水线因此全面停工。秀香作为财务人员,明天也可以开始休假了。
临近五点,秀香最后检查一遍报表,等到办公室里只剩她和主任,便把藏在桌下的纸袋递了过去。
纸袋里是一份组合装的坚果礼盒和一套棉内衣,主任客气一番,最终还是和往年一样收下了。
“秀香,趁过年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
离开办公室前,主任说了这么一句。
秀香自认为把情绪隐藏地很好,看来只是自欺欺人。最近半个月,她时而感到恶心和眩晕,加上睡眠不足,早已是一脸病容。同事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们只是事不关己,懒得理会罢了。
回到家,饭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阿良斜着肩旁在砧板上切东西,婆婆站在一旁打下手。从刀刃破开食物的声音判断,切的是土豆。许多年前,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必然也做过相同的事,只是现在生疏了。
阿良的手恢复得很好,除了永远缺失的一小块。
半个月前,秀香看到丈夫拆掉纱布的手,好像自己的心脏也被剜去了一小块。
秀香走进厨房穿上围裙,从阿良手里夺过菜刀,继续剩下的工作。母子俩默默走开了。
她和阿良已经有十三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怜的是婆婆,她什么也不知道,却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但这要怎么说出口?知道儿子做了那么可怕的事,她会垮掉的。
小春正在沙发里看综艺回放。她只有十岁,却正值敏感。为了她,秀香绝不可能离开这个家。不知这世上,有几个妻子可以忍受那样的屈辱?
“我走了。”阿良快速扒完饭,戴上黑皮手套出门了。他几乎没怎么吃菜,空碗干净地像没用过,几天来都是这样。
“妈,吃排骨。”等大门关上,秀香才在饭桌上开口说第一句话。
过了几分钟,右侧的视野中忽然出现红绿交替的闪烁。她转头望去,只见窗外的树叶上有飞速掠过的红光,一遍又一遍,印在小春的眼眸中打着转。
秀香冲到窗口向下望去,是警车!她想喊,可是来不及了,刚走出楼道的阿良被两名警察按住肩旁,推进了后排座。
秀香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打给阿洪。他大概正在洗车,响了足有半分钟才接起来。
“阿洪!你哥他……”
“别慌,阿嫂,没事的。”阿洪把声音压得极低。
电话另一头安静异常,没有任何噪音,像是个封闭的小空间。
“你在哪儿?”
“刑警队,马上要审讯了。”
“你也被警察带走了?”
“嗯,记得我说的吧?”
“阿洪……”
“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在家等我们就好,如果有警察来找你,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阿洪没等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秀香捏着手机,怎么也坐不下来,在婆婆和小春面前又不能表现出什么。她走进卫生间洗脸,让眼泪混在清水中流淌下来。哭了一阵,她怔怔地盯着水龙头,肠胃好像有了自主意识,忽然急剧收缩,没吃几口的晚饭全都吐了出来。
——那个叫慧文的女孩,她家里的水龙头上,留着阿良的指纹。
阿良双手烫伤后的第二天晚上,他的状态明显比早晨虚弱很多,脸色惨白地瑟缩在被窝里。秀香担心创口感染,要带他去医院。他死活不愿意。秀香感觉不对劲,猛地扯开被子。阿良慌忙翻身朝里,把双手藏在腹部,好像捂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干嘛,疯了啊!”
“让我看你的手。”
就在阿良翻身的瞬间,秀香看到了一抹红色。有血渍从纱布里渗出来,这在早上是没有的。而恰巧在当天上午,阿洪去了公安局重录指纹……
一种微妙的联系在秀香心里缠绕起来。她趴在阿良身上,使尽全力拉出他的右手。
这只右手仍不甘地握紧拳头。尽管如此,秀香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中指的上半截没有了!
阿良抽回右手,费力地给自己盖上棉被,不再动弹,就像一条蜷缩的虫子。
秀香冲下楼梯,顾不得夜深,敲开了阿洪的房门。
“你跟我说实话,说实话呀……”秀香揪着阿洪的领子,眼泪直流。
阿洪站在房门口低头不语,任由她摇晃着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秀香只觉全身的力气消散殆尽,脚下一软,倒在了阿洪怀里。
“你哥……阿良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就当不知道,行吗?”阿洪抱着秀香,轻抚她的背脊。
“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我们家到底怎么了?”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阿洪等秀香稍稍平静,开始冷静地陈述,“两年前,闯进慧文家里,把她弄伤的人,不是那个老师,也不是我。是阿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洪凝视着空中,良久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我哥的精神出问题了吧。”
“什么?我不信。”
“我也不愿意相信。”
“他认识慧文?”
“小时候见过,慧文念初中的时候。”
“就这样而已吗?”
阿洪点了点头。
难以置信,这简直无法理解。认识了十一年的丈夫,隐忍而勤恳的丈夫,内心住着这样一头野兽?
“就只有这一次,真的。而且,慧文并没有被侵犯。阿嫂,你相信我,我绝不再瞒着你了。你要原谅他,只要你能原谅他,我们家就能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秀香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摇头。阿洪捧住了她的脸。
“不然呢?你想让他去自首吗?还是一走了之?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小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那种感觉,我已经受够了。”
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触碰到了,秀香再度泣不成声。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警察已经找不到证据了,只要你守住这个秘密,我哥就不会有事。”
阿洪第一次录指纹时,由于刚洗完车不久,手指吸饱了水分,有三个成像模糊,因此才必须补录。补录的手指是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如果凶手留下的指纹不在这三个之中,就没有补录的必要了。第一次录的时候,顺序是按照右手拇指,食指,中指,这样依次下来,然后是左手,也是这个顺序。但是第二次却不是,最先录的是右手中指,另外两个还没录,他们就等不及作对比了。凶手留在现场的指纹,一定是右手中指。”阿洪闭上眼睛,又睁开,“那个中指,是我切下来的。”
秀香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哪一个手指,只能暂时用硫酸破坏所有手指的表皮。可是解决不了问题,长好以后,新的指纹会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可能是老天可怜我们家吧,最终还是让我知道了……其他的办法,太痛苦了。”
手指插入冰块冷敷,直到没有知觉,然后用菜刀斩断。阿良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秀香抬起头,轻轻推开阿洪。
“阿嫂……”
“我不信,我要他亲口跟我说。”
然而从那天开始,只要提到手指的事,阿良便陷入哀伤的沉默。那个曾经支撑起家庭的男人一去不返。
◇◇◇
“妈——有人敲门。”
秀香关掉水龙头,听见小春在喊她。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擦干刘海,来到大门后窥视猫眼。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短发女人,有些面熟。是了,是警察第一次来找阿洪时,站在童晋身后的女刑警。
秀香内心焦灼不已,她害怕面对警察,却又想知道兄弟俩的情况。事已至此,不得不开门。
“打扰了,何女士。”女警出示警察证,面露温和的微笑:“我可以进来吗?”
“你们,你们为什么带走我丈夫?”秀香颤抖着,摆出强硬的姿态,“有逮捕证吗?他犯了什么事?”
“他涉嫌性侵和故意伤人。”
“胡说,胡说!你们有什么证据?”
女警收起笑容,眼神中流出惋惜之色。“他已经认罪了。”
秀香只觉全身冰凉,伸手扶住门框。
这不可能!手指都没了,阿良怎么会认罪?她在耍小聪明,想从我嘴里套话。
秀香控制住情绪,耳边响起阿洪的告诫,无论警察问什么,都回答不知道。
“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劝阿洪说出真相。”
“什么真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丈夫他……是个好人,他什么也没做。”秀香咬住下唇,攥紧了拳头。
“不是关于你丈夫的真相。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讨论了。”
秀香困惑地看着对方,这句话她真的听不懂了。
女警的视线落向身后。秀香转过头,见小春呆呆地站在鞋柜旁。
“把门关上吧,我们在外面说。”
这句话让秀香心头一软,她让小春回房间,跨出一步,顺手带上了门。
“只有你,才能劝阿洪说出真相。”
不知何为,女警坚定的面容下却隐隐包含着真切的关怀。秀香差一点就要放弃抵抗了。
“我再说一遍,我丈夫没犯法,你们搞错了。”
“你见过那枚戒指吗?”
“什么?”
“阿洪的戒指。”
秀香愣住了,左手拇指下意识地搭在无名指根部,尽管那儿什么也没有。
“你真的没见过吗?他买了,却没有送出手?”
“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什么真相什么戒指,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枚戒指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清香盈袖。”
清香,盈袖……秀香不知不觉在心里重复着。
“那天我来拜访你和你丈夫,调查阿洪以前的事。看到你身份证上的名字,我的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戒指的名字。那是阿洪在两年前买下的,具体的日期是8月24日。”
秀香的脑中一片轰鸣。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明白了吗?这个戒指,原本就是送给你的。”
“不可能,那是他给那个女孩的呀。”
“方慧文?”女警缓缓摇头,“方慧文的戒指自有别人送给她。在阿洪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孩。”
第36章
——案子破了,空了找我碰头。
宗彦怔怔地望着手机屏幕,微信里是张叶发来的消息。
“案子破了”,只有这四个字,不可能看错的。他冲出办公室,直奔停车场。
刚发动引擎,曼云打来了电话。宗彦一手调整方向盘,一手接听。
“你干嘛去?急匆匆的。”
“去刑警队。张叶说慧文的案子破了。”
“……”
“喂?”
“嗯。”
“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先挂了啊。”
“……”
“曼云?”
没有应答,电话被直接挂断了。
她是在介意吗?宗彦再度因为慧文情急心切,她嫉妒了。
尽管慧文欺骗了宗彦的感情,可是宗彦想明白了:在一段真或假的恋情持续期间,并不存在“受骗”的人,因为真与假只存在于欺骗者的心里。“受骗”只是个结果,那段真挚的过程是无法改变的心境。如果因为愤怒而一味否定自己,只会让痛苦永无止尽。
再者,两年的悬案终于有了结果,就算只剩下好奇心,也不可能熟视无睹。曼云会理解的吧。
宗彦推开四中队办公室的大门,差点和迎面走来的庞宽装个满怀。
“庞队长!”
“抱歉,拖了这么久才有眉目。”庞宽伸出厚实的手掌重重拍了一下宗彦的侧肩。
“是谁干的?”
“是那小子的哥哥,臧泽良。”
宗彦只觉寒毛倒竖,要不是庞宽神情严肃,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是阿洪,而是他哥哥?
“具体情况小张会跟你说明,我先失陪了。”
办公室里一片忙乱,唯有张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侧头倚着墙发愣,好像这起案子只属于她一个人。宗彦走到近旁,她才回过神来。
“出去说吧。”她合拢衣襟,径直走出办公室。
宗彦跟着她经过一间小会议室,朝里看去,发现无人占用,她却没有停下脚步。
“我们去天台,没人打扰。我要说的话可能有点长,你这会儿没课吧?”
刑侦楼总共四层,低矮却占地广阔。天台西端竖立起四面高高的绿色铁网,围着两个篮球场,剩余的面积仍然超过一半。今天阳光充足,肩旁上暖洋洋的。张叶一直走到斑驳的水泥围栏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会是臧泽良?他那个样子……”
“凶手在现场留有指纹,这一点阿洪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审讯完之后,童晋带他去录指纹,他表现得很诧异。虽然童晋没有明说,不过那时,再蠢的人也能猜到,我们掌握的证据就是指纹。按规定,涉案人员的指纹必须采集齐全,十个手指都要。可他不乐意。”
“为什么?”
“他想知道凶手留在现场的指纹,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
这是案件机密,童晋绝不可能告诉他。当初宗彦被调查时,也同样录全了十指纹。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水龙头上的指纹属于哪只手的哪一根手指。因为指纹是可以销毁的,如果让凶手得知这一信息,警方将失去唯一的物证。
“想知道指纹的出处,这就很符合凶手的心理,可是他又偏偏不是凶手,于是我们只好去追踪他身边的人。臧泽良就是首要对象。可惜录指纹当时我不在场,阿洪的反常是后来童晋告诉我的。我们慢了一步,找到臧泽良的时候,他的手指全部烧伤了。”
“什么?”
“用了硫酸。他的手就像木乃伊一样缠满了绷带,我远远一看,心凉了半截。不过,这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凶手是臧泽良。”
“硫酸可以彻底消除指纹吗?”
“很难,除非伤到真皮,留下瘢痕。只烫掉指纹那一层是没用的,新的表皮长出来,指纹还是和原来一样,这是基金决定的。但是,我们没法长期关押臧泽良,等到他恢复指纹,然后第一时间作鉴定,这不合法。可如果任由他不管,等他发现硫酸这招不好用,就会想别的办法,最极端的情况,就是把所有手指的第一节 砍了。”
“这也……太恐怖了”宗彦心里咯噔一下。
“衡量得失以后认为值得,就有可能这么做。到时候,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所以,我让阿洪再录一次指纹。”
“再录一次?”
“嗯。”张叶转过身,后腰靠在围栏上沿,和宗彦交错相对,“准确来说,其实第二次只录了一个手指,右手中指。录完之后,鉴定师当着阿洪的面调出凶手的指纹作对比,顺便派两个兄弟站他旁边,假装防备他突然逃跑。让他觉得,我们认为他就是凶手,并且是他故意在第一次录入时模糊掉那个手指,而重新核实的必要性只有一个——凶手留下的指纹就来自于右手中指。一旦阿洪认定这点,臧泽良就只会处理右手中指的指纹,其他九个指纹就安全了。”张叶说完,歪着脑袋看过来,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宗彦恍然大悟:“是这个?凶手的指纹其实在左手!”
“没错。”
“你真是……”
“阿洪不一定会中计;而且在当时,我并不知道臧泽良是如何处理十个手指的,也许指纹已经无法恢复也说不定。所以我只能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态。那时正好下了一场雪,我越发觉得希望渺茫。幸好,运气不算太差。”
“为什么要对慧文做那种事?臧泽良要为什么对弟弟的……女朋友下手?”
“大概就是一种畸形的欲望吧。”
“你是说他心里有问题?”
“男人年轻的时候看到一个身体刚刚成熟的女孩,是什么感觉?”
“啊?”宗彦张嘴一愣,“这、你让我怎么说?”
“你说不清,我就更说不清了。”
“不是,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臧泽良在慧文念初中的时候,就见过她了,那时就在心里埋下了种子吧。后来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种子萌发了。”
“机缘巧合?”
张叶点点头,转过脸来看着宗彦,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眼。“你还记得,第一次和慧文见面那天发生的事吗?”
宗彦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并没有很快想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慌。
“你肯定记得,你跟我描述的时候,也没有遗漏细节。只不过,你忽略了一件看起来很普通的事。”
那天的情景电光火石般在宗彦脑中闪过:他和学生围在酒店大堂的圆桌旁吃饭;慧文和曼云手挽着手走进来,看着宗彦低声交谈,慧文朝他微笑点头;然后她们在隔壁桌入座,参加小型同学会;紧接着……慧文发现……
宗彦猛地抬起头喊出声来:“慧文的包丢了!”
“她把包落在出租车上了。后来联系上司机,很快就把包找回来了。”
是的,司机在半小时内赶到酒店。慧文接过包,对着远去的出租车连连鞠躬。这正是让宗彦心动的第一个瞬间。
然而,这份回忆原本的温馨已完全被此刻的惊惧所覆盖,他知道张叶要说什么。
“那个司机……就是臧泽良?”
张叶抿着嘴,落寞又无奈地点点头。“包里有钥匙。二十几分钟,配个钥匙足够了。而且,慧文和曼云是在慧文宿舍的楼下叫车的。”
宗彦双手捂脸,弯下腰,等待血液回流大脑。慧文明明是个骗子,此刻却仍然感到无法遏制的悲伤。
这世界太可笑了!这场悲剧,竟然在遇见慧文的第一天就注定了。
“我不知道当时慧文还认不认得臧泽良,但是臧泽良是记得她的。或许不是一直念念不忘,只是被唤醒了那时的欲望,多年前一闪而过的欲望,现在就牢牢地抓在手里。对我来说,只能理解到这个份上了。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一段时间,让丢失手提包的记忆在慧文脑中慢慢淡化,就不会想到侵犯者是出租车司机。所以他隔了一年才动手。”
厚厚的云层飘过,天台上落下一片巨大的暗影。宗彦逐渐平复,走回围栏旁极目眺望。远处的高楼在暗影的映衬下,宛如自发光的城堡。
“最近曼云怎么样?”张叶忽然问。
宗彦思考该怎么回答合适。“挺好的,回东石上班了。”
“你和曼云怎么样?”
“嗯?”
“准备情定终生了吗?”
“你别取笑我了。”
“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选择曼云这样的女孩吗?”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取笑的意味。
“……我不知道。”宗彦不明白张叶为什么聊起这个。不过,他并不打算隐藏心意。虽然无法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但自己却可以把心中所想对她和盘托出。每次和张叶深入交谈,便能体会到这种无畏倾诉的安全感。“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根本没有这样的如果。”
“是嘛。那慧文呢?”
宗彦没听明白。
云层缓缓移动,原本不易察觉的风生出些许寒意。张叶脸色苍白,眨眼的速度显示出疲倦。
“有时候,我也会感到迷茫,一下子忘了自己原来有多么坚定。去年冬天,我经手过一起儿童失踪案,那时我还在西城区派出所。有个女孩儿,她做了可怕的事情,可是没法证明。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后来,每次我走路去上班,看到阳光穿过树梢,或是和大家一起忙活起来,我就会想,我是不是错了?她只有十四岁。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回想每一个细节,我又觉得我没错。”
宗彦认真听着,却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不好意思,说了那么多废话。”张叶快速捏了一下鼻尖,“总之,这世上无法证明的事情太多了,愿意相信什么,全凭你的选择。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一定能接受,但务必冷静地听我说完。”
“……好,你说。”
“这件事,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怎么?案件还有蹊跷吗?”
“不是案件。案子已经办完了,我刚才说的,就是案情的全部内容。正是因为这样,才不对劲。凶手是臧泽良,受害人是慧文,只是这样而已,没有第三个人,没有臧泽洪。”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张叶迈开步子,开始来回走动。“没有阿洪,这件案子依然成立,他的出现,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慧文去世之后,离案件发生过了 整整两年。他完全可以是一个局外人。”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考虑呢?”
“不是非要这么考虑,而是不这么考虑,很多事情就没法解释。首先,还是他被审讯当晚的问题。那天晚上,阿洪刚刚得知凶手在现场留有指纹,但是紧接着,他就想方设法要搞清楚现场的指纹属于哪个手指,为了帮助臧泽良销毁证据。也就是说,当时他就已经知道他那位哥哥是凶手,可就在几分钟前的审讯自白中,他还口口声声指认你是凶手,这不是很奇怪吗?”
宗彦不由得点头认可。
“那么,他为什么要指认你是凶手?你成为凶手,对他,或者对他哥,有好处吗?好像有,对吧?只要你在司法判决下成了凶手,案子一了结,臧泽良自然就不再是凶手了。可是仔细想,他凭什么能让你成为凶手呢?有钥匙,发现慧文骗婚,然后呢?”张叶双手一摊,“说来说去就这一套,这算什么证据?更重要的是,你必须意识到一点:在阿洪出现之前,这对兄弟对我们来说,就是海滩上的两粒沙子,根本发现不了啊。直到你有一天告诉我,有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跟踪你,阿洪才成为了杀害慧文的嫌疑人,而臧泽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嫌疑人家属,迟早有一天找到他头上。我们这儿的刑警再不济,这点顺藤摸瓜的能力还是有的。阿洪这么做,不是自掘坟墓吗?你明白我说的吗?指认你成为凶的把握,远远低于由此所承担的风险,没有人会干这种事的。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会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是什么?”
“他被挟持了,有人知道臧泽良凶手。”
宗彦愕然,直愣愣地退了一步。“是谁?”
张叶提了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你再回想一遍第一次见到慧文那天的事,其实,你还忽略了一个地方。”
“到底是什么啊?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宗彦快失去耐心了。
“发现手提包丢失以后,打电话联系臧泽良的人,是曼云。”
“曼云……这又怎么了?”宗彦虽然还质问,可是心脏已经狂跳不止。
“她能够打电话,当然就能找到这个司机。慧文被袭击后,虽然隔了一年,但是这段记忆并没有在曼云心里淡化,她这么聪明,锁定凶手易如反掌。”
宗彦的喉咙快要烧起来,食管内壁黏连在一起,连口水都无法吞咽。“曼云就是挟持阿洪的人?这是为什么啊?你有证据吗?”
“你还得笔迹的事吗?曼云模仿慧文的笔迹给你写信。她是怎么进入慧文的住处,替换掉那些原稿的?她偷了你的钥匙,然后配了一份,再把你的钥匙放回你家里。这可是她亲口承认的。她从臧泽良那里得到了灵感。”
云层的投影边缘从身上离开,金色的针芒突如其来,球场的铁网仿佛融化其中,宗彦几乎睁不开眼。
当他问张叶有没有证据的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宗彦忽然想到了更为可怕的情形,疑问冲口而出:“臧泽良侵犯慧文,是曼云的主意吗?”
“不,我觉得不是。”
听到这句话,宗彦稍稍松了口气。
“曼云没法控制慧文把手提包落在车里,如果她想这么做,偷慧文的钥匙出来配,再交给臧泽良,不是更容易吗?”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没有想到呢?宗彦好像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
“我还是认为,曼云的计划是从她决定替代慧文给你写信开始的,这个看法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个计划会那么复杂,而且精妙绝伦。我昨晚想了一整夜,究竟应该怎么把这个漫长的故事重新给你讲一遍,我差点就要学曼云跟你写信了。可惜我没法对着一张纸说那么多话。
“从青月在你掌心写字开始,到模仿慧文给你写信,再到指示阿洪跟踪你,最后引诱我们发现戒指,全都是这个计划的环节。而且,曼云还考量了我的判断力,从而改变计划的细节。她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目的:取代慧文在你心里的位置。
“我刚才问你,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选择曼云吗?你说根本没有这样的如果。其实是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能倒回去。只要你选择相信自己,相信慧文还是你的慧文。”
宗彦只觉眼眶发酸,他连忙挺起腰,沿着围栏来回踱步。
“当初,我发现写信的人是曼云,一度很得意,现在想想,我真是个白痴,这是她故意卖的破绽。裁下来的便签;冰箱上没有擦干的灰尘;因为笔迹一致却反而产生矛盾的信;还有信里提到的溪田山舍的月亮,这些全是她的把戏啊。她一点点露出破绽,让你一点点找到她,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这些年来对你的真情一下子倒给你,这是最好的办法。你恍然大悟,原来曼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宗彦,你扪心自问,就算你对曼云没有感觉,知道信的真相时,有没有被她感动?”
张叶见他闭眼不答,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改变她自己,接下来,要改变慧文。
“那天打车的时候,曼云从臧泽良那里拿了一张名片。这个姓很少见吧?而且兄弟俩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就算她已经不认识臧泽良本人,也马上就能想到,他就是学校里那个出了名的问题学生的哥哥。慧文出事以后,阿洪就成了她的一颗备用棋子,直到筹备计划时被启用。
“她找到阿洪,说出臧泽良所犯下的罪行。阿洪必然会找哥哥确认,兄弟两从此被她抓住了把柄。我猜,曼云告诉他们的是,现场留下了凶手的DNA样本,毛发或者体液,而不是指纹。她也担心他们一发狠销毁指纹。所以阿洪在被要求录入指纹而不是验血的时候,才会那么惊讶。”
“曼云这么做,不怕自己有危险吗?”
“这个问题处理起来很简单,设定一封自动发送的邮件就行了。写好类似‘臧泽良是凶手’这样的话,设定每天定点自动发送,比如就发给我吧。兄弟俩必须保证曼云每天活着,才能取消发送。她取消的同时,紧接着设定第二天的就行了。这种办法对她来说是小儿科。”
这确实简单有效,宗彦无言以对。
“阿洪从小家庭环境特殊,算是在流言蜚语中长大的。他其实非常珍视自己的家人,而且对嫂子怀有特殊的感情。他没得选,只能任由曼云摆布,跟踪你,袭击你,让你找到他,然后告诉你,他是慧文青梅竹马的恋人。”
宗彦此时终于完全理解张叶一开始所说的话:没有臧泽洪,他完全是一个局外人。在慧文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臧泽洪这个人。
“慧文是骗子的结论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细数一遍信息来源,其实只有两个,曼云和阿洪。阿洪编造整个故事,而曼云只提供一条引线,就是那枚戒指。阿洪的角色,就是由戒指牵扯出来的。
“这是最难琢磨的一点,也是整个计划中唯一一个巧合:你和阿洪在同一家首饰行各自买了一枚戒指,只是款式不同,购买日期也差的很远。阿洪是在8月24日买的,比慧文的生日提前了一个多月,这其实没问题。我当时还因为这个数落你了。款式不同也可以解释为,慧文还来不及拆开阿洪送的戒指,就来和你约会了,所以随意选了一个款式。而实际的情况是,8月24日是何秀香——也就是阿洪嫂子的生日,那枚戒指是打算送给她的,事实上并没有送出去。曼云很巧妙地制造了一个时间差,捏造她在慧文生日当天看到戒指的事,让我发现其中的矛盾。就这样,阿洪这个慧文的影子恋人从天而降,跳出来告诉你所谓的骗局。
“最后,他们相互制约,各自保守对方的秘密,计划也就大功告成了。曼云唯一失策地方,是高估了兄弟俩对她的信任。因为对他们而言,双方的秘密暴露以后,所承担的代价是不对等的,曼云只是为情所苦,而臧泽良却要忍受牢狱之灾。阿洪根本就不相信曼云,也难保她以后不会继续控制他们。所以他一心想着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必须销毁指纹。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抓不到真正的凶手。”
“好了,故事差不多讲完了。没带瓶水上来,真是失策啊。”
“你打算……”宗彦清了清嗓子,“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是想问我,我要怎么对付曼云吧?”张叶爽朗一笑,脸上的疲惫已不见踪影,“我对付不了她。我是一个警察,我不能用法律之外的手段对付她,但你可以,只有你才可以。”
“我真的不明白,她这是何苦?”
也许最近经历了太多情感波折,一阵激愤过后,宗彦变得异常平静。即便这一切都是事实,他对曼云也没有恨意,而只有寒意。
“前几天,我去了她们的中学调查。慧文那时候受同学欺负,都是曼云在暗地里帮她出头。”张叶双手插进风衣口袋,她终于不用比划手势了,“在曼云身旁,慧文一直处于弱势,像个腼腆懵懂的小妹妹。但后来情况变了,因为成绩的关系,曼云在慧文面前反过来成了弱者,到了高中,差距应该会更明显吧。这种强弱反转的经历,很多孩子都有体会。有些能坦然面对,有些就不好说了。后来的感受,就不用我说了吧?”
“后来的感受?”
“对啊,曼云和你一起工作两年,你无动于衷,却对慧文一见钟情。这种滋味不好受吧。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她自己的问题。”
“这是我没法控制的。”
“是啊。爱,和嫉妒,到底哪一个更强,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得到你的感情,和摧毁你对慧文的感情,两者只能选其一,不知她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也是。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庭审阶段,有必要的话可能会找你出庭作证,具体适宜童晋会安排。那么,有缘再见。”
张叶转身离开围栏,敞开风衣跨步向前,最终消失在楼梯口。
宗彦站在原地,仰望天空。层云已经远远飘到了楼的另一边,更高处的卷云像绽开的棉絮。他不忍挪开视线,便干脆平躺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翻出曼云的通话标签。与此同时,他想起刚才来这里前,那通电话最后的沉默。
也许,曼云已经料到故事将被再次改写,也许那段沉默就是她留给宗彦最后的气息。
宗彦的手自然垂落下来,硅胶手机壳触碰到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继续望着天空,耳旁忽然响起了自己和青月的话:
——能量守恒,那么每天从我们脑袋里飘出去的意识去了哪里呢?想一想,云是怎么形成的?
——像水蒸气一样在天空聚集?
——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理解,但不在天空,也不是聚集。这不是一个空间上的概念,如果非要用空间去理解,可以理解为无处不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