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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秀香想说我怎么说得清,阿洪已经掩上了房门。
透明锅盖下聚满水珠,覆在肉块表面的白脂渐渐融化,泛出闪亮的油光。
最近这一两年,不知怎地,阿洪和阿良的关系好像疏远了。按理说,他们不该有什么隔阂。秀香嫁给阿良时,阿洪还在念高中。两人相差十三岁,是兄弟,也像父子。
父亲在阿洪出世没多久便因急性胰腺炎撒手人寰,母亲深感两个儿子压力重重,在朋友的鼓动下辞掉纺织厂的工作,投身某家民营酒店,从白天忙到黑夜。阿洪自幼儿园开始,生活起居都由哥哥照顾。
可那时的阿良也是个孩子,他哪里懂得那么多道理。到了高中,他无心学业,和班上的不良少年打成一片。幼年的阿洪看在眼里,心生向往。直到今天,阿良始终认为弟弟的际遇是他一手造成的。阿洪已经二十八岁了,仍然没有独立生活。
“等他找到正经工作再说吧。”
阿良以此为借口,一直把弟弟留在身边。洗车店的老板是他先前的同事,店里其实不缺人手,老板碍于情面录用阿洪。阿良觉得有所亏欠,不是长久之计。
阿洪小学毕业前夕,家里出事了。母亲工作的酒店和贩毒团伙扯上关系,管理层几乎全体入狱,酒店也被查封。真正致命的打击在于,母亲染上了毒瘾。几经周转,靠朋友帮忙伪造鉴定书,才没有被强制关押进戒毒所。
阿良把母亲锁在家里长达两个多月,母亲终于戒毒成功,但是身体彻底垮了。从那以后,刚刚取得出租车运营执照的阿良支撑起了整个家庭。
这些事,阿良在结婚前毫无保留地告诉秀香。秀香琢磨了一个礼拜,然后跟阿良去民政局领了证。
“叮——”
微波炉停止运转,米饭也热好了。秀香跑了两趟,把四个碗和筷子端进阿洪的房间,搁在书桌上,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洗完澡,快十点半了,阿良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才收工。秀香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手机,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阿嫂……”
秀香打开门,看着低头不语的阿洪,感到一阵欣慰。是的,他还是那个阿洪,即使瞒着哥哥干坏事,也会对秀香敞开心扉的少年。
“怎么了?”
“还没睡着啊?”
“睡着了怎么给你开门呐。”
阿洪抿着嘴笑了,忽然又一脸严肃。“我想跟你说个事。”
“嗯。”
“警察可能会找上门来,你总归会知道的。”阿良呼出一口气,手掌从前往后扫过寸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饭还是没吃吧?那就边吃边说,走,下楼去。”秀香推着阿洪的肩膀走下楼梯,从他房间把饭菜端出来又热了一遍。
“我……我跟踪那个老师,是为了一个朋友。”
两人在餐桌边面对面坐定,阿洪终于开口了。秀香轻声应答,等着他往下说。
“这个朋友,是初中时认识的。我们同岁,在一个年段。”
“没听你说起过嘛。”
“嗯,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没有人知道我们是朋友。”
秀香眨眨眼:“是……女孩儿?”
阿洪重重点了一下头,好像承认这一点需要鼓足极大的勇气。
尽管是诱导式的询问,得到肯定回答的瞬间,秀香仍感到诧异,紧接着,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沉。
既然是女孩儿,“朋友”的含义就变得复杂了。阿洪竟然有一个守了这么久的秘密。
女孩儿叫慧文。
“她是被领养的孤儿,经常受同学欺负,我在放学路上遇到过好几次。”
那时候,母亲酒店的涉毒案算是社区的大事件,成了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话越传越离谱,说母亲和酒店领导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家人长期笼罩在流言蜚语的压力之下。阿洪在学校的境遇可想而知,他干脆破罐破摔,彻底沦为问题学生,打架逃课都是家常便饭。老师起初还隔三差五打电话来,母亲没脸接电话,阿良便在电话里和阿洪的班主任理论。当然,实际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他只是一味维护自己的弟弟,说这是弱者受到不公平对待后的反抗。几次下来,老师心灰意冷,也就随阿洪去了。
不难想象,阿洪看到慧文被欺,会产生同病相怜的感受。
“其实我也挺胆小的,自己被欺负了二话不说就打回去,可是看到慧文摔倒在路边——虽然欺负她的都是女生,我还是等她们都走了才过去。我对慧文说,应该反抗,否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你帮她出头了?”
“也不算吧,抓了一些脏东西,放在她同学的书包里。”
“脏东西?”
“虫子,蛤蟆什么的,还有蛇。”
秀香长大了嘴巴。
“水蛇,没毒的。是趁她们上体育课的时候,偷偷跑到她们教室里放的。所以,那个同学——算是欺凌团伙的主谋吧——猜到是慧文报复,但没有证据。后来我跟踪她,发现她和另一个学校的男生躲在树林里亲热……”
“啥?初中生就……”
阿洪点点头。“那个同学是优等生,这种事被人知道就完蛋了。我把事情告诉慧文,让她作为把柄握在手里。她被欺负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然后你们成了朋友?”
“勉强算是吧。我经常跑去她家附近溜达。当时她们还住在杨家胡同的老房子里,楼下就是马路。她如果在窗口看到我,就会下来和我说几句话,有时也会沿着胡同走一段路,买点零食吃。慧文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同学,几乎每个周末都来找她玩。我们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我不想出现在慧文的朋友面前,慧文也不打算把我介绍给其他人。”
“……你是觉得自卑?”
“有一点,但也不全是。那时候我麻烦不断,在学校是出了名的,这你也知道,而且妈妈的事……总之,我跟慧文走得近,对她没有好处。那个年纪,是对男女关系最敏感的阶段,那帮成天找我茬的家伙一旦知道我和慧文的关系,我们就会成为全校的话题,这比躲在角落里受欺负要严重多了。”
秀香连连点头,没想到阿洪小小年纪,控制力却很强。
“你现在跟慧文还有联络吗?”
阿洪凝视着秀香,眼中闪过一丝苦楚。“你先听我往下说。”
“好。”
“在这个小地方——虽然如今看起来也像个大城市了——现在认识的人,以后会认识的人,好像全都知道你的事。谁的妈妈吸过毒,和领导乱搞关系;谁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养父母对她不冷不热……嫂嫂,这一点你也有体会吧。我哥在车队里,除了现在洗车店的老板,就没有别的真心朋友。我不知道小春在学校里怎么样……”
“没有。”秀香连忙摇头,“小春不知道她奶奶的事,我们从来不提。”
“那就好。后来我上职高,和慧文不在一块儿念书了。分开前,我们做了一个约定:等长大了,一起去新的城市生活。”
秀香愣愣地看着阿洪,说不出话来。桌上的饭菜原封未动,阿洪连筷子也没拿起来过。
“慧文高中学习很忙,成绩越来越好,我们之间的联络也越来越少。她考上省里的大学,我们就只能在寒暑假见面了。每个假期,慧文的样子都不一样,都市的气息在一点点改变她。而我,好像永远是过去的样子。去新的城市生活,这个目标对慧文来说,已经达到了。每当心里涌上这种感觉,我就以为那个约定不过是年少无知的玩笑而已。但是每一年,慧文都会问我同样的问题。她说,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去哪里生活。”
听到这里,秀香禁不住在内心感慨。那时她已经嫁进臧家,听阿良说,弟弟在一家融资公司找到了工作。后来才弄明白,所谓的融资公司就是高利贷组织,连办公地点也没有。而且,阿洪只是他们的兼职讨债人,靠威逼利诱混日子。秀香没有因此看不起这位小叔子,但是一个前途美好的大学生,却把未来寄托在阿洪身上,这未免……太冲动了,不是,冲动不会持续那么久。
慧文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在当地发展的机会,回到这里,在阳光下陪伴暗影中的阿洪,等待一个远走高飞的机会。在秀香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们最后拿定的主意,是去省城周边山区做生态旅游。”
秀香不太理解这个概念。
“现在城里人度假都喜欢往村里山里跑,但又不能跑太远。浙北地区的城市周边有数不清的山,很多地方都在开发生态旅游,简单来说,我们想买下一栋山里的房子,做旅馆,然后建个小型农场,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见阿洪说得一本正经,秀香陷入了恍惚。她怎么也料想不到,阿洪会有如此纯净的理想。这个家,对他来说仅仅装载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吗?原来在阿洪心目中,我并没有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这个计划的好处是,一旦做成了就没有太大压力,因为运营的成本很低,我们还年轻,什么都可以自己动手做。但缺点也很要命,一开始就需要一大笔钱。我们根本没有钱。”
秀香回过神来,感觉阿洪的陈述就要到重点了。
“就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有人开始追求慧文,是她公司里的市场部经理。慧文的公司规模很大,不少人对她表示过好感,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他已经结婚了,而且很有钱。”
“然后呢?”秀香不禁皱起眉头。
“慧文决定骗他一笔钱,假装和他好上一阵子,然后分手,向他要封口费。”
“她……这姑娘怎么能有这种心思!你同意了?”
阿洪点头。
秀香闭上眼睛,又睁开:“你们这样做,还有什么意思呢?用这笔钱过日子,换作是我,每天都会想起以前做过的坏事。而且你、你怎么舍得啊?”
阿洪双手抹了把脸,低下头不说话了。
“继续说啊!后来怎么样?”
“那个家伙,就是那个市场部经理,为人实在太差劲了,粗俗不堪,是个十足的流氓。我看不下去,让慧文离开他了。”
“你们本来就在行骗,还挑三拣四呢。阿洪……”秀香缓了缓说,“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正直的人,虽然以前做的事情不上道,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可是你去骗人,你和十足的流氓有什么区别啊?”
“对不起。”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秀香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她慌忙擦掉,觉得狼狈不堪。
“再后来,就是那个老师了。”
“什么?你们又骗了一次?”
阿洪用力挠着两侧额角的头发,站起来走到窗口。
“慧文和他交往了一年,出事了,成了植物人。”
秀香吓得挺直腰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人半夜去她家里,扯烂她的衣服,装成强暴她的样子——其实是想要她的命。”
“现在呢?慧文她现在怎么样?”
“上个月三号,过世了,在病床上躺了两年,一直没有醒过来。”阿洪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秀香思考片刻,忽然明白了。“是那个老师干的?他发现了你们的骗局,所以对慧文下手了?”
“一定是这样的。”
“你有证据吗?”
阿洪的背影缓缓摇头。“这个老师对慧文一见钟情。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他还是单身,没有把柄。所以,要骗他的钱,只能把戏做足。”
“什么意思?”
“和他结婚,然后拿到分割的婚后财产。”
秀香忍不住冷笑出声。
“他有慧文家里的钥匙,而且,伪装成强暴,对他最有利。一定是他!”
◇◇◇
临近十二点,阿良才回到家,比平日晚了半小时。他说阿洪已经给他打过电话。
“没事就好,这小子估计又和谁结下梁子了,明天我跟他好好说说。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以前那帮底细不干净的人,不是随便就能撇清关系的。”
阿良洗完澡走进卧室,见秀香睁着眼,目光空洞。
“你别想多了,没事的,对方也没怎么受伤。大不了我替他上门道歉,赔点钱。啊?快睡吧。”
阿良关了床头灯,不久发出均匀的鼾声。他每天上午八点出车,傍晚回家小睡一会儿,然后继续工作到午夜,一天有十四个小时在路上。弟弟的终身大事未了,他就歇不下来。如果知道阿洪的作为,他该有多心痛啊。
秀香内心五味杂陈,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三点,起床走下楼梯,轻手轻脚地从厨房里找出一罐啤酒。
拉环开启的瞬间,她听见了脚步声,猛然转身,只见阿洪像一堵墙一样伫立在她面前。她浑身一抖,啤酒罐眼看要脱手掉落。
阿洪迅速抬起左手,连着啤酒罐和秀香的手掌一起抓住。
“阿嫂……”他的眼眸反射出清澈的月光,“我今天跟你说的事,你现在要牢牢记住,但是将来的一天,你要全部忘记。”
第28章
一楼的玻璃墙后,是空荡荡的店铺。宗彦对这里有点印象,之前是个家具卖场。柱子后方出现曼云和一个男人的身影,两人一边踱步一边检视室内的装修。
宗彦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的同时,曼云透过玻璃看到他了,一下子显得不知所措。男人顺着曼云的目光看过来,朝宗彦咧嘴一笑,同时挥了挥胳膊。
原来是冯利。他在东石担任过讲师,自身技术水平和授课能力都很一般,却擅长钻营谋私,或许没到唯利是图的地步,但人品和价值观距离为人师表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宗彦对他十分反感。
曼云要跟他合作办学,所以在这里看场地?
宗彦不及多想,快步绕进门内。他现在的脑子里装不下别的东西。
“曼云……”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你刚才发照片上有这栋楼。”
“对不起,我打算处理完这里的事再给你回电话的。”
宗彦上午打了曼云三个电话,不知有意无意,她没有接听。看场地是多么急迫的事吗?她不过是躲着我罢了,宗彦心想。
“不说这个了,我有要紧事问你。”
曼云抬起头,好奇地审视宗彦的脸。宗彦知道自己现在样子很颓废。
“去二楼吧,咱们边看边说。好久不见啊,宗彦。既然你来了,也一起看看,我和曼云正好可以向你讨教讨教。”冯利发出嘎嘎的笑声,走过来搭住宗彦的肩膀,顺势往前推,却发现推不动。
宗彦完全没有理会他,凝视着曼云等待答复。
“你等我一会儿。”曼云对冯利小声说。
冯利抹着嘴角,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宗彦,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去了。
“我问你个事,你老实回答我。”
“你这口气,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个骗子吗?”
宗彦叹了口气:“之前的事不说了,我不怪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臧泽洪的人?”
“臧泽洪?”曼云的眼珠转到侧边,眨巴两下,“我知道这个人,但是我不认识他。”
“初中同学?”
“一个年段的,不同班,他是全校出名的问题学生。他……怎么了?”
“慧文认识他。”
“是吗?”曼云低头深思,“我没听她说起过。”
“这个人说,他和慧文是恋人关系。”
曼云惊讶不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啊?这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初中开始,直到慧文去世为止。”
“你在说什么啊?谁告诉你有这回事的?”
“你和慧文在一块念书,整整六年都没发现吗?”
“我不相信。慧文怎么会和他这样的人走到一起?”
宗彦瞥了一眼正在门外抽烟的冯利,然后说了臧泽洪最近多次跟踪自己以及他在刑警队的自白的经过。
曼云望向玻璃墙外的马路,不停地缓慢摇头,仿佛以此抵抗难以接受的现实。
“我认识的慧文,可不是这样的人。”她喃喃地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问宗彦,“你认为,我应该一早就知道吗?”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曼云激动起来,声音有些颤抖,“慧文是我介绍给你的,我是他们的帮手,一起骗了你。你现在是不是这样想的?”
被说中了心思,宗彦一时语塞。
把曼云当做介绍人并不准确。对慧文一见钟情,这完全出于宗彦自己的感受。在他向曼云索要慧文的电话之前,曼云从未提起过慧文。不过……如果不是曼云在那次同学会上带着慧文一起出现,宗彦又怎么能见到慧文呢?也许她事先就知道宗彦会在当天出席学生宴会,也许同学聚会的场地是她选定的。昨晚回想和慧文相处的点滴,这些念头会时不时冒出来。
而且,若是在往深处多想一步——曼云代替慧文写信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让自己走出悲伤吗?还是说——她是想替代慧文完成任务呢?一旦信的真伪被识破,曼云对他的一片深情便展露无疑。如果他接受了曼云,甚至最终走向婚姻,那么,臧泽洪的目的一样可以完成。
无比阴暗的猜想让宗彦觉得自己很卑劣。
“哼。一起念书一起玩了六年的同学,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还有个男朋友。这太不可思议了,对吧?”
“曼云,你真的误会了……”
“算了,别说了,越说越乱。”
曼云走开两步,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真是奇怪,慧文爸妈也不知道吗?”
“我上午去过找过他们。”
魏芬和丈夫都在家。宗彦不想挑起不必要的争执,没有细说。只是问起臧泽洪的名字,以及慧文在中学时代是否有过恋爱的经历。两位老人一头雾水,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宗彦的来意。
“那警察呢,警察怎么说?”
“他们也吃不准。”
“那个张叶不是很厉害吗,这会儿也没主意了?你自己呢?”
“我……”
“慧文是真心对你,还是骗子,最清楚的人就是你呀。”
“她当然是……”
“当然是什么?”曼云紧紧盯着宗彦。
沉默在空旷的室内蔓延。
假如臧泽洪所说的一切是真的,慧文就必须在宗彦面前伪装自己。然而,真的需要伪装吗?伪装性格比伪装感情要困难的多,与宗彦相处,性格这一点根本无需伪装;而感情呢?现在看来,没有人知道慧文和臧泽洪的关系,她把这个男人安放在心底深处,从十三岁开始一直到现在,这早已成为习惯。慧文含蓄温婉的情感表达也许正是来源于这一习惯。
——我会慎重考虑的。收下钻戒的那一刻,慧文是这样说的。也许那不是天生的婉转,而是内心为臧泽洪所保留的部分在抗争。
宗彦思索了一整夜,真实与虚假的天平反复翘动,时而觉得自己过于悲观,时而又觉得这世界毫无善意。
“喂,时间不早啦。”冯利发觉两人许久没有说话,走过来催促曼云,却不见回应。“我去楼上等你。”他说完给了宗彦一个白眼,迈着八字步消失在楼梯间。
“你忙吧,不打扰你了。”宗彦拖着沉重的身体朝门口走去。
“喂!”曼云追了上来,“你现在去哪儿?”
宗彦答不上来,可能先去车里睡上一觉吧,如果能睡着的话。
“你下午有插画班的课,请假了吗?”曼云柔声问道。
听到这句话,宗彦感到喉咙发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请了。”
“嗯,好。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宗彦转身看着她,默默点头。
第29章
告别了臧泽良夫妇,童晋和张叶回到车里,慢慢往分局方向行驶。
何秀香在一家制鞋厂做出纳,周末休息。原本想着趁此机会找两人分别问话,谁知臧泽良上午也在家。不过从问话情况来看,夫妻俩全程没有交流和暗示,倒也不必介怀。
臧泽洪的审讯自白着实让人大跌眼镜。童晋两年前跟着庞宽接手方慧文的案子,几乎找遍了受害者身边所有的关系人,依然没有头绪。如今却活生生跳出来一个男朋友——通常是凶杀案的首要怀疑的对象——一个无人知晓的、躲藏在暗影中的角色。
“这不成了‘白夜行’嘛。”童晋冷哼一声。
“什么?”
“哦,没什么,一个小说而已。”
张叶重新把头转向车窗外。梧桐叶的影子划过前档玻璃,也淡淡地划过她的脸。
臧家两口子看起来都是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他们把沙发主位让给客人,一人一边在两侧正襟危坐,导致童晋在陈述内容时左右转动脑袋,时间一长几乎有晕船的感觉。
起初,臧泽良惊讶过后,便一味否定弟弟阿洪和方慧文的交集,但理由却绕不过阿洪性格直率单纯,不可能小小年纪就蕴藏如此厚重的感情并隐瞒多年;听着听着,终于低头沉默起来。当童晋问到弟弟是否从小对生活环境有所厌弃时,他的眼眸变得越发浑浊。
何秀香倒显得相对镇定,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应和丈夫的主张。
从派出所户籍科发来的资料上得知,臧泽洪的母亲在二十多年前留有案底,她就职的民营酒店因涉毒被封。缉毒队突袭当晚,她也被带回警局,尿检呈阳性,所幸赌瘾鉴定报告判定为轻度,没进戒毒所。臧泽洪当时六岁,父亲英年早逝,家里只剩一个十九岁的哥哥支撑。正是需要母亲关爱的年纪,却反而因为母亲遭受精神创伤,由此产生摆脱家庭的念头,并在成长过程中越来越坚决,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交谈最后,臧泽良问起案件的后续处理,张叶顿了顿说,对方不打算就袭击事件追究责任。夫妻俩放下心来,说准备登门向沈老师赔礼道歉,张叶自作主张地拒绝了,没有透露沈宗彦的个人信息。
“连身边关系最近的人也不知道,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童晋握着方向盘说道。现在距离中午还有段时间,分局的食堂还没开饭,他放慢车速,打算听听张叶的想法。
“很奇怪吗?”
“嗯……倒也说不上奇怪。仔细想想,男男女女的事,家里人总是最后知道的。”
“你很有经验嘛。”
“咳。张姐,你觉不觉得,他嫂子好像有问题。”
“嗯。”
“没错吧。我们说到臧泽洪和方慧文的关系,她的反应明显和她丈夫不一样,好像……”
“好像早就知道了。”
“对啊。但她的回答却是一无所知。”
“这是做给她丈夫看的,她不希望丈夫知道她知道小叔子的秘密。”
“哦……那就是说,这对叔嫂的关系不一般呐。不过话又说回来,叔嫂关系暧昧,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嗯?你很有经验嘛。”
“你又来,什么经验啊!我好歹干了四年刑警,从别人身上体会人生不行吗?”
张叶翘起嘴角浅浅一笑。
“折腾骗婚这码事,我宁可去抓杀人犯。”童晋忍不住抱怨,“最近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这个社会真是世风日下。我觉得吧,骗婚就应该从诈骗案里单独分离出来,作为民事纠纷来处理。”
“然后呢?交给派出所去解决?”
童晋正想说“没错”,忽然意识到张叶八月份之前还在西城区派出所任职,就知趣地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