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彦愣在原地。
张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两人隔着一个店面的距离。
“你是说……跟踪我和送慧文戒指的,是同一个人?”
“找到了再说。”
“这样能找到吗?按你昨晚说的,曼云并不记得她看到的戒指包装袋是哪一家的,你怎么认定是这里?而且那么巧是同一款?”
张叶迟疑片刻,走到天井的栏杆旁,轻轻拍了下扶手。
“我并没有认定,只是一个调查方向。”
“哪有把巧合当方向的?”
“这枚戒指……”她朝宗彦右手的拎袋一指,“其实不是你挑选的,这不是巧合。”


第25章
蜡烛直接做成数字模型,确实省事多了,“2”是粉色,“6”是鹅黄色,烛芯被点燃后,泛出彩玉般的质感。
慧文十指交叉握拳,抵住嘴唇许愿,随后睁开眼吹灭蜡烛。
“什么愿望?”
“说了就不灵了。”
慧文眼眸闪烁,刚刚熄灭火焰好像被吸了进去。
我想和此刻坐在对面的人永远在一起——是这样的愿望就好了。宗彦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吧。
2016年十月四日,宗彦头一回光顾正统的西餐厅,慧文说她也是。从头盘的鱼子酱开始,到最后的咖啡,七道餐序有条不紊地进行。那条叫不上名的鱼全靠酱料压住腥味,除此以外,慧文都赞不绝口。蛋糕是宗彦订做的,上面有他自己画的卡通头像,发型与眼神都神似慧文。
“下不去手啊。”慧文举着塑料刀瞄了一阵,最后沿着头像外围切下形状古怪的两小块蛋糕。
那家西餐厅没有包厢,贵宾座有屏风与大厅隔开,可以听到其他客人刀叉碰撞和低语交谈的声音。宗彦觉得这种氛围恰到好处,隐蔽自在,却不觉冷清。
买过单,两人走出餐厅,来到商场的店铺外走廊上。十二层高的天井蔚为壮观。宗彦把蛋糕盒交给慧文,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却不见慧文人影。一转身,发现她正附身在隔壁首饰店的玻璃柜台上。
世生珠宝。宗彦抬头看见门牌,轻声念了一遍。
“你眼光真好,好多人挑中这一款。”服务员嗓音清亮,看到宗彦朝慧文走来,像是特意说给他听。
慧文连忙取下刚套上无名指的钻戒,拽着宗彦逃出店铺。
“喜欢吗?”
慧文摇头:“很多人买,我可不想随大流。别看了,走吧。”
宗彦望着她手里的一套化妆品——自己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虽然价格不菲,但相较于钻戒,其意义不免相形见绌。
回到家,眼前反复出现慧文试戴戒指时的侧脸,宗彦既惭愧又懊悔。
“昨天晚上,大概八点多吧,有人过来看戒指,但是没买,你还记得吗?”
第二天中午,宗彦再次来到世生珠宝。
“拎着蛋糕盒子?”服务员眨了眨眼。
“对对,她试戴的是哪一款?”
“嗯……是这个!”服务员拉开展柜,果断取出一枚钻戒。
傍晚,宗彦和慧文散步至江边的广场,晚风温柔无限。
“我会……慎重考虑的。”慧文捧着戒指盒用力点头。
◇◇◇
这段记忆不会随着时光淡化,宗彦确信如此,不管回想多少次都不会变。但现在,好像一切都变了。
约会之前,慧文已经收到了别人赠与的戒指,而且是出自世生珠宝的同款。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宗彦战战兢兢地继续思考:
曼云前往慧文家送礼,看到了桌上的钻戒包装袋。这件事本不该发生,是慧文的失误造成的。给曼云开门前,她忘了把戒指收起来。
——哇,咱们慧文的终身大事顺利解决了呀!
是啊,在曼云想来,那只能是宗彦送出的戒指。
假如不是呢?
之后的某一天,曼云总会对宗彦说起戒指的事,宗彦势必一脸茫然。
这该如何是好?不行,绝不能走到这一步。
品尝一道道西餐之际,慧文正在绞尽脑汁设法弥补这一失误。
让他送我一枚戒指,让这件事成为事实!只要不说起具体时间,曼云就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没错,就这么做,世生珠宝不是恰好在隔壁吗?
宗彦为自己的猜想感到震惊,他四处寻找昨晚喝剩的红酒,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室户的单身公寓内,空气逐渐滞塞。他冲到楼下,走上街道,漫无目的地疾步前行。
来啊,快出来,你在哪儿?!宗彦在心中呼喊跟踪者。出来告诉我慧文的秘密!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的夜空。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宗彦忍不住打电话给张叶。不知道调查结果,无论如何也提不起上课的精神。
张叶的回答让他起死回生:“是我太武断了。”
她没有在戒指的买家名单中发现持有雅马哈巡鹰的车主。
宗彦挂断电话,步履轻快地走进教室。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学生脸上。当他拿起数位笔演示作画技巧,久违的从容回到手腕。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想再去寻找那位跟踪者。一切都到此为止,慧文,偶尔与她在梦中相遇就好。
◇◇◇
四天后的傍晚,宗彦下了班,在公司附近的面馆吃晚饭。手机自己亮了,张叶的姓名出现在屏幕上。出于职业关系,手机一直被设成震动状态,它在餐桌上一阵阵吃力地扭转着。宗彦搁下筷子,把碗推开一小段距离,如临大敌般缓缓拿起手机。他有不祥的预感。
“来东环景苑,9号楼。我发你地址。”
东环景苑……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小区,宗彦只依稀听过名字。
“去那儿做什么?”
“指认嫌疑人。”
宗彦看了一眼地图,留下半碗面条,快步走向停车场。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宗彦逐渐能感知心脏撞击胸腔的节奏。所谓的嫌疑人,是跟踪者吧。可是戒指买家和摩托车主两份名单不是没有重合点吗?
快到冬至了,六点多,天空只在地平线的位置留下一圈幽蓝。
再次被拉回到扑朔迷离的现实之中,宗彦只觉焦虑而疲惫不堪。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东环景苑多层林立,看来是老旧的安置小区。宗彦在保安的指点下找到9号楼,楼下的樟树旁停着一辆警车。
张叶从副驾室下车。紧接着,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推开,走出一位年轻的刑警。宗彦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张叶叫他小童。遵照张叶嘱咐,在前段日子保护宗彦上下班的人就是这位童警官。带了帮手,莫非是做好了起冲突的准备?
宗彦在路边找到空位,仓促停好车。
“找到他了?”
“多半错不了。”回答的人是小童。
“可是,那个……”宗彦来回看着两人,他不确定小童是否清楚戒指的事,一时难以启齿。
“他买的戒指跟你不一样,不是‘清川浮影’,而是另一个款式。”张叶说,“购买时间是8月24日,提前了一个多月。”
宗彦的心凉透了,一转念又觉得不对劲。
“既然不一样,款式和时间都对不上,那就未必跟慧文有关系……他,有摩托车?”
“有。白色雅马哈巡鹰。车牌号是浙X35107。是35,而不是53。”
难怪一直找不到,宗彦把两位数字的顺序记反了。
“如果他脸上有伤,而且见到你后眼神异常——我想不出还有别人的可能。走吧。”张叶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宗彦跟着两位刑警来到顶楼504室门前,气喘不止。小童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把张叶挡在身后,用指关节扣响门板。他身形不算高大,比宗彦矮一截,但肩背却异常宽阔,黑色的厚棉外套也没有完全遮住腰身的轮廓。
门开了,廊灯下站着一位容貌温婉的女人,穿着白底带花的围裙,大约三十七八岁。
“这里是臧泽洪家吗?”小童把手伸进外套内袋。
“唉,是。你们……”她看到了对方举到面前的警察证。
“麻烦让他出来一下,我们正在查案。”
“啊?他怎么了?阿良……”女人转过头,惊慌地朝屋里呼喊。
大门正对室内的走廊,可以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这一户是跃层结构,装修简陋,墙面上好几处掉漆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房间里探出头,倾斜上身观察门口。
餐厅的位置传来沉缓的脚步声,“阿良”出现在门口。女人退到他身后。阿良是个四十开外的男人,脸庞宽正,五官轮廓分明,面颊泛红,大概正在喝酒。
“什么事情啊?”
宗彦心中一凛,他的眼神和跟踪者如出一辙,但脸上并没有伤痕,从身形看也不可能是他。
小童表情严肃地介绍身份,平州分局刑事警察,连宗彦也一并包括进去了。
“我们怀疑他和一起故意伤人案有关,务必请他配合调查。”小童的口气,好像这一家人把臧泽洪藏起来了。
“没弄错吧警官?他现在不在家。”
“在哪儿?”
“还在上夜班。”
“上班的地址?”小童拿出手机准备记录。
“……伤人是怎么回事?”阿良双眉紧锁,隐隐透出一家之主的威严。
小童抬起目光看着他,随后朝张叶的方向稍稍侧过脸。
“哦,我是他哥哥。他闯了什么祸?”
“他多次跟踪报案人,严重侵害了对方的人身安全。上个月26号,他在陵江广场袭击报案人,并持有凶器。”
“他怎么会做这种?对方是谁?”
“暂时不便透露。35107,这是他的车牌号码,没错吧?”
阿良低头若有所思,算是默认了。
这时,小女孩身后的房间走出一位老妇人,扶着墙站在走廊里,直愣愣地望过来。她眼窝深陷,瘦得皮包骨头。
“小春,叫奶奶回房间,你做作业去。”
听到女人的指示,小女孩立刻搀住老妇人的胳膊走回房内。
看来这里住着至少五口人,眼前的男女是夫妻,小春是他们的女儿。阿良还带着母亲和弟弟一起住。
“他上班的地方在哪儿?配合一下。”小童催促道。
阿良迟疑片刻后回答:“他在洗车,往西过两个路口就到,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童再次回看张叶,张叶点头表示允许。
四人走下楼,阿良快步走到一辆出租车旁。“我开自己的车去。”
“不,你坐我们的车。”张叶果断阻止,朝警车扬了扬下巴。
小童开车,张叶坐副驾席,宗彦和阿良挤在后排座。阿良穿一件浅绿的帆布夹克衫,有烟草味。他应该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或许是目睹了一家人的生活状况的关系,给人以艰苦劳作的印象,宗彦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尽管身旁男人比他大不了几岁。
不消五分钟,便看到门头贴着“名仕汽车美容”荧光字的店家出现在路旁。洗车位在靠店面末端的小间内,一个年轻男人手拿皮管,正在冲洗一辆轿车。
阿良下了车,小跑上前,愤慨地对年轻人说了什么。宗彦离得远,交谈声被冲刷的水柱盖过去了。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年轻人的样貌,以及他左脸上结痂的弧形伤痕。


第26章
带走臧泽洪的过程仅有不到三分钟,他没有理会兄长的质问,不紧不慢地关掉水龙头,脱下防水皮衣,主动迎向刑警。小童举到他面前的传唤证,他只是象征性地瞥了一眼,对所有提问都以点头回应。
这番早有觉悟的从容,和数次跟踪失败后仓皇而逃的窘迫有着极大的反差。宗彦一瞬间有些怀疑,但当张叶投来疑问的眼神,他还是明确地点头表示没找错人。
“我跟你们走。”臧泽洪只说了这一句话。
走到警车旁,他注意到了站在稍远处的宗彦,瞬间浓眉紧蹙,下眼睑向上收缩,露出似曾相似的凶狠眼神,左脸的伤痕仿佛要蹦出血来。小童替他打开后排车门,推了他的肩旁一下,他才附身坐进车里。
他的哥哥阿良向洗车店老板匆忙解释两句,凑上来说要跟去警局。
“去了,你也只能在审讯室外面等着。我觉得没有必要。”张叶冷冷地说。
阿良抿住嘴低头不语。
“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张叶对宗彦说完,扭身钻进了车里。
小童发动引擎,警车朝平州分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宗彦起初还抱有幻想,认为自己作为当事人可以旁听审讯,看来是想多了。
阿良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眼中满是忧虑。他的手机响了,听对话,应该是妻子打来询问情况。他一边接听,一边朝自己家走去。
宗彦的车还停在东环景苑9号楼下。凭刚才坐车过来的印象,步行返回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他放弃打车的念头,跟在阿良身后,在路灯下慢慢走着。
臧泽洪看起来像个不到三十岁的混混,但阿良作为兄长,无论是面容还是背影,给人的印象都超过四十岁了。他的脊柱有不自然的侧弯弧度,步伐也因此显得一瘸一跛,或许是司机的职业病所致。
等他挂了电话,宗彦加快脚步,两人逐渐并肩。阿良注意到了,用略显浑浊的眼神看过来,宗彦回以目光,他慌忙躲闪开了。
“你女儿多大了?”
宗彦冷不防问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有话想说,却实在想不好怎么开口。
“……十岁。”
“噢……”宗彦不断点着头,幅度越来越小。
阿良好像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问:“阿洪跟踪的人,是你吗?”
宗彦一愣,又觉得他能猜到也不算意外,便承认了。
“他伤着你了吗?”
“没有。”
“哦……请问怎么称呼你?”
“我姓沈。”
“你和阿洪有过节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想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阿良一脸狐疑,似乎认为宗彦的坚决否定是故意不给他表示歉意的机会。
“阿洪啊,从小就爱惹事生非,但是本性不坏,有什么我能补偿的,沈先生,你尽管开口。”
“不是补偿的问题,等警方调查完再说吧。”
宗彦对眼前的男人不怀有任何敌意,但说出来的话却越来越生硬。阿良无奈地叹了口气,迈开脚步继续向前。两人又恢复到一前一后的状态。
快到小区门口时,宗彦终于忍不住喊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方慧文的女孩?”
“……不认识,怎么了?”
“阿洪没有说起过吗?”
“说起这个女孩?”阿良朝远方黑漆漆的天空看了一眼,“没有,我没听他说过。”
◇◇◇
开车抵达平州分局是八点二十分,宗彦没有按照张叶的指示回家等消息。
他穿过走廊,推开四中队办公室的门,张叶和小童都不在。庞宽和两名同事围在一台电脑前讨论着什么。
“沈老师。”他朝宗彦一挥手,“小张他们还在问话,你坐会儿。”他说完这句,略一低头,似乎觉得不妥,便拖着胖乎乎地身体走到门口,朝宗彦递出一根香烟。宗彦摆了摆手。
“人是找对了,希望这次能有点收获吧。”他自己点上烟,吐出一口浓浓的白雾。
庞宽用了“有点”这个词,仔细体会,好像没抱太大希望。从上次打电话向宗彦确认张叶在溪田山舍的行动来看,庞宽并不清楚这位女下属的办案思路。不过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在对案情进展和嫌疑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批示传唤证。
“辛苦你们了。”除此之外,宗彦也不知说什么好。
“惭愧啊。对了,你当时有没有受伤?”
“没有。”
“他不是拿刀抵着你脖子嘛?”庞宽朝大概是审讯室的方向别了别脑袋。
和刀尖接触的皮肤只在当时感到刺痛,宗彦回家以后对着镜子检查过,几乎看不出痕迹。倒是因为突然被撞倒,导致左肩有淤青,但不严重,也没有去医院,现在已经恢复如常。
“就这样的话……如果没有进一步验证,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的确,从法律角度看,阿洪并没有犯下多么恶劣的行径。强迫他人回答问题,持有凶器但未造成实质伤害,其严重程度甚至比不上普通的打架斗殴。
“进一步验证,是……”
“我已经通知技术科的同事过来加班,一会儿给那家伙录个指纹。”
宗彦一时有些茫然。
“怎么?既然他知道小方,你没想过他可能是凶手吗?”
“嗯。”宗彦点点头,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了。
如果阿洪是杀害慧文的凶手……
不对。他明明躲在暗处,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何必特意跳出来指认宗彦是凶手,从而暴露自己呢?什么也不做,不是更安全吗?
“你耐心等会儿吧,小张心思细腻,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庞宽把烟头扔进墙角盛水的铁桶里,转身回办公室了。
宗彦沿走廊找到贴着“审讯室”标牌的木门。门缝下方透出白色的灯光和微弱的交谈声,审讯气氛好像十分平和。
踱了几个来回,木门终于开了。小童看到宗彦,并没有说什么。他侧过身,让阿洪走出房间,自己紧随其后。两人穿过大厅,去往走廊的另一端。阿洪缓缓回头,越过小童的肩旁望向宗彦,眼神变得难以捉摸。
审讯室是个狭长的房间,靠近门口有把朝内放置的椅子,离开两三米的距离,横着一张双人位的棕色办公桌。张叶依然保持坐姿,手里捏着一个透明的回形针盒子,指尖拨动棱角,不断旋转着。
“问完了吗?”
“嗯。”
“怎么样?”
张叶停止手上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宗彦,神情有些古怪,稍后才站起来说:“去接待室吧,我去拿个电脑。”
宗彦来到接待室,打开吸顶灯。白光显得异常冰冷,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张叶捧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顺手打开空调,和宗彦并肩而坐。笔记本屏幕上是一段视频的暂停画面,正是刚才的审讯录像。镜头安装在房间内侧一角,向外俯拍,臧泽洪占据了画面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只能看到张叶和小童的后脑。
“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还需要验证,你别太悲观。”张叶不等回应,伸手按下空格键。
视频开始播放。宗彦只得把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小童对着一张表单确认对方身份:“臧泽洪,男,28岁,身份证号码……”
接下来是民族、籍贯、住址、学历等一系列条目内容的复述。
“以上信息是否有误?”
阿洪看着地面摇头。
他穿着下摆较短的黑色冲锋衣,拉链合到顶部,把领子竖起来挡住下巴,下身是多处磨白的牛仔裤,以及低帮的翻毛皮靴。坐姿松松垮垮,好像故意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虽然镜头隔得远,还是感觉出五官线条清晰有力。抛开成见来说,阿洪是个相当俊朗的年轻人。
“2018年11月21日晚上大约11点前后,你在本市真河路陵江广场,持刀袭击了在附近散步的沈宗彦,遭到反击后骑摩托车逃离现场。对于这一情况的描述,你有无异议?”
“没有。”
“说说经过。”
“经过,你刚才已经说了。”
“啥?”小童脑袋一弹,“之前呢?在哪儿?做过什么?为什么去陵江广场?”
“在家吃了晚饭,然后骑车去兜风。后来到了广场,就遇到他了。”
“然后呢?”
阿洪别过脑袋低估了一句:“缺钱花,所以就……”
“什么!开什么玩笑?你那是在抢钱吗?”
“这不是没抢着嘛。”阿洪摸了摸脸上的伤痕。
小童调整坐姿,干咳一声。“上个月12号,你跟踪沈宗彦从他家里一直到于家村;15号,你躲在他家楼下,等待机会图谋不轨。你想做什么?”
阿洪没有否认这番陈述,但也不回答问题,低头拨弄着指甲。
“你要是这样的配合态度,那就以抢劫未遂的罪名送检。”
阿洪的脸色有了微弱的变化,口气却不愿示弱。“行,这种事,反正是你们说了算。”
“抢劫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小童指了指他刚刚打在电脑上的笔录,“就算没有抢劫成功,威胁他人生命安全是事实。而且,光是预备犯罪就可以量刑,你考虑清楚,有了案底,以后的人生可就不光彩了。”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的人生很光彩吗?”阿洪说着淡淡一笑。
小童一时接不上话,尴尬地看了眼张叶。审讯室里陷入了沉默。
宗彦紧紧盯着视频,腋下渗出冷汗。
“平时晚上也会去兜风吗?”张叶开口提问。
“会,只要不上夜班,就去。”
“你很喜欢摩托车?”
“……对。”
“慧文坐过你的车吗?”
听到这一句,宗彦猛地看向身旁的张叶,几乎和视频中的阿洪同时改变视线的方向。
“你和方慧文是什么关系?”
阿洪的呼吸节奏变了,渐渐低下头去,仿佛不堪目光的沉重。他嗫嚅着半张开嘴,最终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你觉得,是沈宗彦杀了方慧文。”张叶前倾上身,加快了语速,“两年前闯进慧文家里,导致她昏迷不醒,最终死于非命的人,就是沈宗彦。你是这么想的,对吧?告诉我理由。”
小童微微抬手,像是要制止张叶以这种方式提问。
“就是他!只能是他。”阿洪忽然情绪失控般喊出声。
“为什么?”
“是我的错。”阿洪紧紧闭上眼,“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们需要一笔钱,我让慧文……让她答应和沈宗彦交往。”
“你们?”
“慧文……是我的女朋友。”


第27章
阿洪回来的时候,小春已经睡着了。秀香走上二楼,把暖风机搬进卫生间,拿了替换的衣服准备洗澡。
“回来了啊,没事吧?”秀香走到栏杆边俯视刚进门的阿洪。
“没事。”他抬头看了眼秀香,换上拖鞋朝厨房走去。
秀香随手把内衣裤搁在矮柜上,快步走下楼梯。“我来。”她抢在阿洪身前,端起灶台上的菜碗放进微波炉。“警察是弄错了人了吧?”
阿洪没有回答,在铁锅里倒入一层热水,蒸上已经凉透的红烧肉。
秀香明白阿洪的沉默,这一问是多余的。阿良刚才告诉她,阿洪在警察面前对自己跟踪袭击别人的事供认不讳。
脸上的伤,有半个月了,他说是骑摩托车摔的。秀香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伤痕像条蜈蚣,从嘴角往上,快到耳根的位置。如果是骑车没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尖锐物,倒还说得过去,摔成那样是不可能的。秀香第二天特意检查过摩托车,一点刮擦痕迹都没有。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
“你去洗澡吧,剩下的菜我自己热就行了。”
“有什么不能跟我说吗?你又跟以前那帮人扯上关系了?”
“没有。”阿洪不耐烦地一甩手,好像要甩掉黏在手上的脏东西。
“是吗?那,他是什么人?”
“哪个他?”
“你跟踪的人啊。”
“……就是一个机构的老师。”
“老师?你为什么找他麻烦?”
阿洪低下头狠狠叹了口气,苦恼地捏着眉心,随即一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你哥知道你回来了吗?”
阿洪握着门把摇头。
“赶紧打个电话给他。”
“他现在出车了,不方便接电话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一直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