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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静下心来,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吗?”
“已经很久没想了。”
“我觉得吧,你做个纯粹的投资人就挺好。管理啊、使唤别人这些事,不适合你。上课虽然不错,可是自己会有收获吗?把东西教给别人这种成就感,我是体会不来的。”
说实话,宗彦也没有收获真实的成就感。曾经热切的壮志,在遇到慧文后逐渐冷却了。
“我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感觉有点对不住永权。”
“没这回事,你认为永权真的很需要你吗?”
曼云自信的口吻,让宗彦有些意外。
“一开始当然是这样。但是慢慢的——你和其他老师一样只负责上课,却额外分走了一大笔红利——永权心里的天平就会倾斜,总有一天会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你好像比我更了解他。”
“不需要了解,他是个生意人。你呀,迟早被永权调去搞文化建设,最后自觉没趣,就退出了。”
“那样也不错。”宗彦轻松地笑道。
曼云抿住嘴,深吸一口气。“慧文从来不会跟你讨论这类问题吧?”
宗彦朝她看去。
“我是不是不该说起她?”曼云没有迎合目光,依然看着对岸。
“不是。”
“我很羡慕她的平常心,觉得一切像现在这样就挺好。好像什么也不需要做,等待时间慢慢流逝,一切自然会变得更好。我可以像她那样打扮,跟她说一样的话,可是这一点,怎么也学不来。”
江水轻轻拍打栏杆下的水泥堤坝,发出“嗒嗒”的声响。
“曼云……”
“嗯?”
“……没什么。”
“怎么了,有话就说呀。”
“嗯。两年前,十月份的时候,我在这里向慧文求婚,就在这里。”宗彦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曼云低头看去,不自觉地退后半步,好像踩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唉是,我听她说过的。”
“是嘛,是听她说的……”
“是啊。”曼云点点头,似乎没有觉察宗彦话里的重音。
“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溪田山舍。就是北湖的那家民宿,你也去过的。”
宗彦的余光看到曼云侧过脸来,但看不清表情变化。
疲惫忽然在此刻释放,他感到喉结自己动了一下,那句疑问便脱口而出:
“慧文的信,是你写的吗?”
◇◇◇
和曼云碰面前一刻,宗彦刚刚和张叶分开。一天跑下来,只排除了七名摩托车主。他本以为这项调查不难,事实上并非如此。工作日的关系,目标大多不在家,进工作单位就得通过门卫,登记,电话确认。有些人在流水线上工作,走不开,只能进厂房去找,有些在开会,要等,有些外出公干,有些甚至谁都不知道在哪儿。见着面之后,也不能光看一眼身形、确认脸上有无伤痕就走,至少象征性地提几个和不在场证明相关的问题。
另外,其中一名车主近期买了汽车,“雅马哈巡鹰”就借给朋友开了,他们只好再去找那位朋友。因此七个人只排除了六辆车。宗彦意识到一个简单的常识,车主和驾驶者可以不是同一个人,这项调查还有难以预料的分支任务。
傍晚时分,宗彦送张叶回平州分局。车刚停稳,张叶接到鉴定科打来的电话——第二次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
宗彦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一张曼云整理的学员名单,拍照发给了张叶。那个班级在开课以后陆续加入了五名新学员,这五个人的名字是曼云手写补上去的。名单上的开课日期是去年三月。
张叶将这五个人名作为曼云的真实字迹,连同之前鉴定过的鞋架上的便签、从青月那儿得到的信、以及从废品站找回的笔记本一起,重新做了对比。
结论为:四份样本出自同一人之手。
“连笔记本也……那么多字全都是曼云写的?”宗彦难以想象。
“现在看来就是这样,这也是她精心伪造的鉴定样本。”
“她用了新的本子,照着原来内容的抄上去?”
“当然啊。”张叶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封皮是旧的,可以取下来套在新本子上。纸上的污渍,可能不是在废品站沾上的,而是曼云事先处理过了。把纸张做旧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脏水让它受潮,再烘干。便签可以拿冰箱上贴了两年的那张,裁小之后直接用,本子就没辙了,只能勉强这样处理。该巧不巧,慧文的母亲把笔记本卖了,导致你第一次得到的样本字迹只有那张便签。”
“她真是……太……”宗彦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
“还有,四份笔迹虽然鉴定结果是一致的,但是曼云的真实笔迹和其他三者,也就是信、便签、笔记本的相似度,远远没有这三者之间的相似度高,明白这个意思吗?”
“明白。”
“真的明白吗?”
“什么意思?”
“仿造出来的三份笔迹高度相似,反而和自己原来的笔迹不太一样了。曼云把慧文现存的笔迹替换掉了,而且替换上去的笔迹和慧文的笔迹很像,她在尽力模仿。”
“是的,我没看出来差别。”
“便签只有十一个字,倒是无所谓,可是笔记本至少写掉了一半,那么多字,要写成接近另一个人的笔迹,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到的,需要反复练习。所以,曼云以慧文的身份给你写信,这个计划如果在慧文去世以后再开始筹备,我认为是来不及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啊?”张叶白了他一眼,“不过嘛,一定是在她和青月合作之前。”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青月让这件事情有了瑕疵——就是笔迹一致的问题。青月既然不是在慧文附身的情况下写信,笔迹一致反而说不通了。这也是让我怀疑的起点。曼云的心思缜密程度远胜青月,难道她煞费苦心模仿这么多字迹,最后故意卖给你一个破绽吗?”张叶朝宗彦摇了摇头,“只能这样解释:在曼云原本的计划里,没有青月这个人。信会通过其他方式交到你手里,你看了之后,去慧文的住处找曼云事先留好的样本做鉴定,结果当然是一致的。由此你会相信,那是慧文从天国寄来的亲笔书信。只有这样,笔迹一致才有意义。但问题是,她怎么也想不好,到底应该如何把信给到你,而且是不止一次,到处是监控,要查出来太容易了。你的回信又该往哪里投递?就在这个时候,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她和青月碰面了,那时青月正准备替慧文做法,或者刚刚做完。就这样,青月成了合适的信件转手人。有了‘掌心字’做铺垫,青月在你心里就有了信用,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利益,不会透露秘密。如果我是曼云,我会让青月把信一字一句背出,然后当着你的面写下来,这样做最稳妥。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可能沟通有问题,或者青月觉得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又或者这个老婆子记性不行了,嫌麻烦,就直接把曼云的原稿给你了。”
“你觉得……曼云为什么要做这些?”
“你问我?”
宗彦一时语塞。
“你们三个人之间奇奇怪怪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也没兴趣。除非——”
“什么?”
“曼云跟慧文的死有关。”
“不可能。调查结果不是已经排除她了吗?”
曼云的住所楼下设有监控,小区南北两个出入口也有。凶手袭击慧文那晚,她从下班进入楼道,到第二天上班,一直留在家里。水龙头上的指纹也不是曼云的。
“不一定非要她本人动手。”
“有同伙?”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有动机了,虽然有点勉强。”
“动机就是我?”
张叶一耸肩表示肯定。
“能不能……让我先去找她问清楚?”
◇◇◇
曼云从口袋里抽出双手,不自然地搭在栏杆上。随着指尖起伏,手背上的掌骨间出现了凹陷。
“你在说什么?什么慧文的信?”
“已经做过笔迹鉴定了……别再瞒着我了,曼云……”
“什么呀,我要回去了!”
曼云转身离开,走到广场中央又停了下来。宗彦这才追上去,发现她闭着眼睛,仿佛忍受眩晕似的,正在急促地喘息。
“是我写的。”平息之后,她如释重负地说,“对不起,跟你……开了个玩笑。”
“玩笑?你觉得那是玩笑?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很有趣吗?”宗彦起初并没有生气,但说着说着,几天来的郁闷和费解不由自主地发泄到语气中,“你都做了些什么啊……什么轮回转世,你为什么要让我相信这些?就算人真的有来世,有很多来世,无数个来世,但如果记忆不能延续,来世就没有意义,和只有一生没有区别。”
曼云吃惊地看着他,眼眸闪烁而湿润。
“难道不是吗?慧文已经走了,她留在世上的东西,只有墓碑下的骨灰。你这么做,只会让我更难受,无谓地延长痛苦而已,就好像……慧文死了两次。”
曼云不断寻找可以聚焦视觉的东西,而然广场上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风已经把她的长发从围巾里吹到了外面。
“我知道了,对不起。”终于,她低下头,慢慢朝来路走去,脚步散乱。
宗彦发觉自己的额头憋出了细汗,汗一冷却,忽然想起来还有话没说完。
“等一下,曼云……”
他追到马路边。曼云恍然若失,步履不停。宗彦只好抓住她的手腕一拉,让她正对自己。
“我问你,你有慧文家的钥匙,对不对?”
曼云好像没听懂。
“那栋老房子,慧文住的老房子,她是不是给过你钥匙?”
“……没有。”
“那你是怎么进去的?你要换掉便签和笔记本,必须得进屋才行。快告诉我!”
曼云幽幽地看着他:“你的眼神很可怕。”
“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我现在能进去,那么两年前也可以。”
宗彦愕然,猛地摇头:“不,不是,我没有。”
“那就是警察这么想的。你信那个张叶,还是信我?”
宗彦迟疑了。
曼云的嘴角浮现一抹凄婉的笑容:“我为了抢走闺蜜的男人,杀了她,是吗?你太自以为是了!”
她甩开手腕,力气大的惊人。宗彦这才发现马路两边都有行人在看着他们。片刻后一辆出租车经过,曼云伸手拦下。出租车仿佛继承了曼云的愤懑,一声轰鸣,疾驰而去。
◇◇◇
第二天上班路上,下起了大雨。许久没换的雨刷一边摇摆一边“吱吱”叫唤。车辆堆得越来越多,红灯也越来越长。宗彦把昨晚的事暂时赶出脑海,专心驾驶,否则时刻有追尾的风险。
手机在置物槽内震动起来,灵活地转了个角度。是永权。
“喂,曼云辞职了,怎么搞的?”
“啊?”
“你也不知道?”听筒里传来老板椅靠背承受压力的声音,“她一早跑来丢给我一封辞职信,交接方案也写好了。”
“她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啊,所以我才问你。”
“她现在人呢?”
“走了啊。”
“我问问她。”
宗彦挂了电话,翻出通讯录中曼云的标签,却迟迟没有按下去。该怎么说呢?以上级的口吻挽留她?这也太可笑了。罢了,已经没有必要打这通电话了。
“怎么样?”宗彦跨进公司大门,永权逮住他问。
“呃,她没接电话。”
“这人……好多事情让别人一下子怎么接手?”永权苦着脸挠头顶,“你叫上曼云负责的老师,还有剩下两个助教,一会儿开会,十点整吧。啊?”
一起工作的五年的同事不明所以地辞职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如何应对下一步。也对,永权确实是个生意人,曼云说的没错。
宗彦摸出钥匙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发现一步远的地面上躺着一个白色信封。他连忙捡起来拆开,信纸上写满了熟悉的字迹。
宗彦:
很久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你还好吗?
我知道了曼云的事。我想,她大概没有勇气再面对你。现在由我来替她把话说完吧。
第22章
十三岁那年的一天,我吃过午饭去上课。走在教室外的廊檐下,我的发带忽然断了,头发散落到肩膀上。披肩发是不能进教室的,我站在原地发愁。这时曼云来了,她走到我身旁,摘下自己的发带说,喏,给你。她的发梢只到下巴的位置,不算违规。
这是我第一次和曼云交谈。
放学的时候,我追上去还她发带。她心里想着把发带送我,但说出口的却是:你戴过了,我不要。你看,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很有主意,也敢于表达想法,但表达的意思一旦和善意扯上关系,就会显得复杂而生硬,甚至讨人厌。
我回家把发带仔细洗了一遍,晾干以后,上面的蝴蝶结打卷了。我翻出自己其他的发带,看了又看,一个比一个旧,实在拿不出手。过了几天,我在饰品店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但是价格高得离谱。我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没什么零用钱。每天早上,妈妈会给我两元钱买早饭。我攒了一个快月,终于把发带买下来了。
曼云接过新发带,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接着用手捂住张大的嘴巴,说,这是正牌,她的是仿冒品,只要三块五。
新发带在她头上戴到周末,她拉着我去店里退货,但是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店员当然不愿意。曼云一琢磨,把发带放回货架上,强行穿上售货员的专用围裙,向每一个客人推销那款发带。别看现在个子不高,她发育比我早,那时候身体已经长开了,俨然一个打工妹的架势,把店员逗乐了。最后发带没有卖出去,但老板同意按原价退货。
曼云拿走三块五,把剩下的钱还给我。从此,我们成了朋友。
她从不和班上的小团体混在一起,但却知道每个人的事。谁家养了猫,谁的爸爸在哪里当领导,谁的衣服是在哪儿买的,甚至谁还没有过月事,她都一清二楚。周末的时候,她时常约我出去玩。她知道什么地方正在拆迁,带我钻进废墟,捡铜线和废铁出来卖。她倒不缺零花钱,只是觉得这样有趣。我们用这些钱买炸年糕和她喜欢的男歌手的专辑光盘。她借给我的CD机,我只敢躲在被窝里听。因为她,我的生活轨迹开始朝学校以外的城市角落蔓延。
初一下半学期,我渐渐成为了班里被欺凌的对象,原因是有人知道了我是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我不明白这为什么会成为引火绳,也许那个年纪的孩子,时刻在寻找情绪发泄的出口。
他们在上学路上抢我手里的包子,踩脏我的鞋;在体育课跑步时绊倒我;快速吃完午餐,端着餐盘经过我的座位,装出趔趄的样子,把剩菜倒进我还没吃完的饭菜里,诸如此类。倒不是什么特别要命的麻烦,可是心里难受。曼云因为跟我走的近,也受到了波及。她向老师报告,但没什么用。欺凌的动作很小,大部分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都像是意外。对于经常有麻烦的学生,老师的反感程度不亚于经常制造麻烦的学生。
欺负我的几个女生组成了一个小团体,奇怪的是她们的成绩都很好。我忽然开窍了,用功学习。一个学期下来,可以稳定在班里前三。她们起初说我作弊,好成绩次数多了,她们也无话可说。由此,欺凌事件戛然而止。我的判断是对的,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要得到尊重很简单,又不简单。只要你成绩好,无论你性格是嚣张跋扈还是懦弱胆小,都不会被人看轻。成绩就是权威,像一股无形的力量保护着你。
当然,并非成绩差就会受人欺,曼云就是个例外。她为我打开了全新的世界,可我能做的,也就是帮她辅导作业而已。
高中,我和曼云仍然分在一个班里,直到毕业去往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像是有意为之,最后我们都回到了家乡工作。
现在,该来说说跟你有关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对你产生了别样的情愫。我和公司的同事分手以后,她有几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同学会那天,我和她走进酒店大堂,看见你正和学生一起吃饭。曼云凑到我耳边说,就是他。你也恰巧看过来,我笑着朝你点点头。第二天,她告诉我,你向她要我的联系方式。
初次见面,我对你印象很好,虽然三十多岁了,却丝毫没有世故圆滑的感觉。我回家以后向曼云汇报情况,然后问她,这样没关系吗?你不是对他有好感吗?她不屑地别过脑袋,说,要跟她谈朋友的男人排成长队,轮到他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有时候我回忆起这个片段,会觉得和我当初还给她发带时的情形很相似。
在我昏迷的日子里,她看着你日渐消瘦,有心无力,自己也变得惶惶不安。她把我介绍给你,最后却留给你一具空壳——她会有这样的思想包袱吧?嗯,或许没有,只是单纯地不忍心,又或者是被你对我不离不弃的深情打动了,我不知道是哪一种。总之,她希望我能醒来和你说几句话,哪怕说完就走。
她知道我的坠积性肺炎恶化,时日无多,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从来不锁办公室的门,这个习惯真不好。她趁你上课时偷偷拿了你的钥匙,在附近的钥匙店配了一把我的住所钥匙。配好回公司,发现你已经上完课回到办公室里了,她只好赶到你家里,把钥匙放回去,营造你自己忘了带钥匙出门的假象。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喝醉酒,她送你回家的那一天。
你说,她是不是很可恶?这不是小偷吗?不仅偷钥匙,还偷感情。她想从你对我的感情里,偷走那么一点点。
那之后,曼云可以随意出入我的房子。她拿走了每一件我写过字的东西,便签,日历,文件,还有笔记本。至于目的,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她每天晚上在家练习,练了三个星期,可以熟练地模仿我的笔迹了。
日历是两年前的,文件是我公司里的档案,这两者没法伪造。只能从便签和笔记本下手。便签在冰箱上贴了两年,边角翘起来了,有些泛黄。她沿着空白处裁下一小条,写上几样出门必带的物品贴在大门背后,这样就能解决便签太新的问题。可还是不自然,哪有这样细长的便签呢?谁又会那么节约,把便签裁小了用?她想来想去,只好把便签贴在鞋架上,层板边缘的地方。如此一来,你就会以为我为了不引人注目才这样处理。咳,她的坏心眼实在太多了。
便签上罗列了七样东西,只有十一个字,曼云不确定这是否足够作为鉴定样本。没办法,连笔记本也硬着头皮抄下来了。我的笔记本里有几页沾上过咖啡渍,她没有忽略模仿这一点。
剩下的,就是给你写信了。
你说得没错,她也去过溪田山舍,是看了我发的朋友圈动态以后决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说不清楚,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我们的结合对她来说有着不可言说的意义。
我生日那天,她看到了你送我的戒指,知道好事将近。我当时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才告诉她你在广场上求婚的事。
这些点滴都写进了信里,如果能成功让你相信这是我从另一个世界寄出的消息,曼云大概会一直写下去吧。
信该怎么给你?这是个棘手问题。偷偷放你包里,还是塞进你楼下的信箱呢?当她写完信,才发现完全行不通。这一切果然还是自娱自乐的臆想罢了。
十月三日,我在望明医院的病床上停止了呼吸,煎熬终于结束了,对每个人来说都是。
第二天傍晚,青月联系到曼云,向她打听我生前的事。
曼云的父亲在四年前罹患肠癌去世,她的奶奶请青月上门叫魂。曼云看穿了青月的把戏,但没有当场揭露。事后按捺不住好奇心,找青月证实心中的猜测。青月既不承认,也无言反驳。最后大家心知肚明,曼云也就不再纠缠了。
从此青月记住了曼云这个人。她获知曼云和我的关系,便找她了解情况,为叫魂做充分的准备。由此,曼云知道了我在护工手心写字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你是否已经知晓了答案?你在墓园对曼云说,慧文是有意识的。她见你面朝自己的手掌发愣,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把猜测告诉青月。青月为了挽回名声,证明自己的能力,孤注一掷,在你手心写下那三个字。从你的反应来看,她知道她赌对了。
她们联合起来欺骗你,实在不可原谅啊。
曼云之所以帮助青月,是为了让她作为信使。她终于找到了把信件交给你的方法。收到你回信的那天晚上,她激动地彻夜难眠。
可惜,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想代替我继续和你联络的妄想,最终没能得逞。那个警察很能干,曼云在墓园和她对视的瞬间,便隐隐感觉倒诡计会有被拆穿的一天。
也好,曼云终于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离开东石,离开你。她将开启新的旅程,我也一样。
宗彦,生命总是无常,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去往另一个世界。愿来生再与你结伴同行——这样的话,你已经不会相信了吧。
有你在身边这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永别了,宗彦。愿你的余生平安幸福。
◇◇◇
看完信,张叶折好信纸,转过头看看宗彦,又把视线移回正前方。他们坐在车里等候,晚霞映红了方向盘。车停在一栋自建房的院子外面,下一个要调查的摩托车主就快下班了。
“一样,还是没有落款。”张叶把信递回来。
“是吗?”宗彦一回想,前两封信确实也没有署名。
“既是慧文,也是曼云……写下慧文的名字,她觉得不甘心,可又不能写自己的,所以只好空着。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张叶耸了耸肩,“有什么感觉?”
“……我说不上来。”
“好像没那么讨厌,是吧?但你别忘了,信是曼云写的,写成什么样都可以。”
“我知道。”
“不过即便是这样,嗯……”张叶自顾自点了点头,“事件经过跟我的推测大致一样,如果不是事实,那就是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显然不可能。
宗彦明白张叶的委婉表达,她认为曼云的自白是真实的,只是对她还有些许反感,没有直说而已。
信中也解释清楚了她如何得到慧文住处的钥匙。原来如此,那天曼云送宗彦上楼之前,她就知道他们会被困在走廊里。宗彦回想当时情景,迷离的暧昧化作一味苦涩。
曼云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对社会的认知如此现实,对待感情却又充满了孩子气。这何尝不是一出恶作剧啊。
“她跟你在一起共事五年,去掉中间和慧文交往的一年,前后还各有两年,曼云是有机会的。她对你没有过任何表示吗?”
“我翻来覆去地想过……”宗彦摇头,“可能我太迟钝了吧。”
“迟钝吗?就算迟钝吧,她知道你迟钝,就会把暗示转化成明示,她这么聪明,总有办法的。”
宗彦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不管她了,明也好,暗也好,琢磨人心实在太累了。”
“真的不管了?她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
张叶挑了一下眉毛,似乎对宗彦的决心不以为然。
“信里又提到求婚送戒指的事,你注意到了吗?”她说。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