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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我们特地选了后排最角落的位置,陆松嘴里的口香糖,是草本薄荷口味的。在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自己的舌头。他想把手伸进我的裙子里,在他就要触碰到的时候,我捏住了他的手。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送我的书,我会好好看的。”
临走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天,何娇爸爸在教室,好像用指甲在座位表上刻了些记号,下课之后,我去看了下,你……最好小心点。”
“我知道,没关系的,”雨停了,陆松笑着向我挥手告别,“拜拜!”
天色已晚,走过一段淋湿后又慢慢变干的街道,通过小巷回到小院,悄悄打开家门,客厅里关着灯,电视却开着,音乐频道放着无聊的交响乐演出,只有我房间里的灯亮着,未关紧的门缝,透出光来。
我和父母一起住,寄住在我家的,还有一个来自县城老家的堂弟,他一般不会没经过允许就进入我的房间。我忽然紧张起来,担心会不会是爸妈突然回来了,发现我不在?我定了定神,轻轻推开房门。
“姐,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幸好你爸妈今天不在家,不然又要说你……”
堂弟张柯正坐在我床上,手背在腰后。
“你坐在我的床上干什么?”我感到自己的脸在慢慢下沉,心里有点儿慌乱起来。
“嘿嘿,是这样啊……我爸给我打钱买了个新手机,买回来我才发现不送存储卡,坑爹玩意儿,关键是这手机没卡还用不了……”
“啪!”我低头看,手里那本《雨天的书》已经掉落在了地板上。
我把手伸进口袋,胸口开始颤抖,好像突然之间有千吨巨石压在了背上。
“我就来你房间找啊,看能不能找到一张存储卡,你以前不是有个老MP3吗?反正又不怎么用了,里面的卡我就准备……”
第6章 挪亚方舟
他下了车,夜里又下了雨。
雨点打在一对不到一米高,被风蚀得看不清鼻子眼睛的小小石狮子上,打在石狮子后面的石雕牌坊上,打湿了这条挤满了霓虹彩灯和中英文招牌的名为“凤池”的小巷。津水总是下雨,凤池就总是湿身,它是这座城市的“酒吧一条街”,建筑都是木楼青砖的仿古风格,半掩的门里却大多传出英文歌声,偶尔有独身或者结伴的男男女女走过,有人打伞,有人用夹克挡雨,有人醉得东倒西歪。
直到凤池的最深处,钻进一间挂着“挪亚方舟Noah's Ark”的白色发光招牌的酒吧,何天奈收好自己的黑色长柄伞,抖了抖水,立在门边的伞篓里,走旋转楼梯上到二层,找到角落一处无人的桌边坐好,叫来服务员。
“今天也是‘自由古巴’?”这个腼腆清爽、剃着短发还戴着耳钉的男孩子大概不到20岁,据他推测,应该是这附近的大学生来兼职的,因为是这里的常客,这孩子早已经熟悉了他的饮酒习惯。“自由古巴”是一种含糖量较高、酒精度较低的鸡尾酒,他觉得喝了有助于放松思考问题,又不至于迷醉。
他只是稍微闭着眼点点头,没有张嘴说话,等服务员走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A4纸文件、一支黑色钢笔。他对笔没什么讲究,就是便利店里七八块一支的那种。笔用坏了可以丢掉再买新的,但有些事情,如今就只剩下悔恨了。
挪亚方舟是他隔三岔五就会来的地方,自从出去和男人约会的事情被抓了现行以后,他不喜欢回家了,面对妻子会感到尴尬,也不想老是待在单位,这样会让同事觉得自己在假装敬业。挪亚方舟是津水极少数的同志酒吧之一,在圈子里,大家一般用英文说“Gay吧”,他不懂太多英文,但却觉得“挪亚方舟”这个Gay吧的名字取得颇有意味。在《圣经》里,上帝即将毁灭世界,命令挪亚必须带“公母成对”的动物上船,作为后世可以生存活命的物种。既然神规定同性恋不能上它的船,那我们就自己造船。同性恋要想在这个世道好好活,就必须和命运去犟,他觉得。
酒吧本身不算安静,但这里闷湿的空气,混着一些古龙香水的气味和男人们的汗味,可以让他的身体感到松弛和安宁,就像重回曾经的寝室时光,拥挤、简陋,却开心自由,少有烦恼。有时,他在这里待到半夜两三点才回家睡觉,对妻子敷衍说在外面忙工作;有时干脆懒得回去,天亮了直接去上班;也有时候,他会约上彼此看得过去的男人,去凤池外边的连锁酒店或者家庭旅馆开房,有一个绝对不能改变的条件是,钱可以他出,但必须用对方的身份证,因为自己可是个警察。
十几年了,妻子对此的态度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知道,并非因为别的,是因为她拿自己没办法。
这个“私人桌位”的台灯是光线昏黄的复古钟式灯,他从那沓A4纸中找出两三张来,平铺在桌子上,正准备开始一个个核对名字,却又忽然匆忙用手把纸盖住。
“先生,您的酒,‘自由古巴’。”腼腆的耳钉男孩为他端来了酒,又匆匆下楼去。这间Gay吧平时很少客满,大多数人都喜欢坐楼下。
他松开手,端起酒杯吸了一小口,开始放松心绪,微微眯着眼,盯着对面的空座椅发呆。慢慢地,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从旋转楼梯上楼来,坐在他对面,跷着二郎腿盯着自己看。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你今天要喝酒吗?”他问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不用。”男人脱掉黑色外套,只穿白衬衣,冷静摆头。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了吗?”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衬衣口袋找烟,“我再和你讲我的想法。”
“这次春游的学生和带队老师共计63人,除去娇娇还有62人,但依我判断,凶手最多只可能在12人之中。”
“哦?”
何天奈把最左边的一张纸递到男人面前,这是一张分栏表格,左列是从0到7的序号,右边写的都是名字:“这是局里同事给我的一份名单,记录了案发当时,每个学生在塔中的位置。”
“嗯。”男人用夹着烟的手指拿起纸张,等何天奈为他做解释说明。
“娇娇当时是从云塔的正南边摔下来的,表上的0层表示塔外,有7人,但是当时全都在靠近塔门的北边,没有人看见娇娇是从哪一层摔下来的。塔内第一层有18个人,第二层有11个人,第三层13个人,第四层5个人,第五层3人,第六层2人,第七层2人。云塔这座七层六面的石砖佛塔每一面都开有石窗,但是因为建于明朝天启年初,已经非常老旧了,后来遭遇洪水和人为破坏,经过了几个朝代的翻修。现在,政府出于保护佛像文物免受日晒的原因,用木板封死了不少塔窗,每层仅留下两三个窗口采光。下面人多的三层,窗都开在北边,所以看不见南面的情况;上面人少的四层,虽然南边都有窗开着,但是因为老师当时正在北边塔门口用喇叭喊大家下楼吃午餐,所以他们在靠近北边的窗口往下看,听到娇娇尖叫一声坠地才知道出事了。这就造成了,塔外的人和塔内每一层的人都说自己没有看见娇娇从窗户中掉下来。”
男人用手指敲了敲纸,评论道:“这些解释合起来说得通,但如果真是意外坠楼,也太巧合了。为什么偏偏是南边?为什么那边塔外刚好没人?甚至为什么当时老师刚好在用喇叭喊话?”
“绝对不可能是意外!”何天奈咬牙切齿。
“所以你刚才说的12个人,是赵迪、周正鸣、孙堂轩、龚铭、宋梅律、刘晓微、欧阳宇章、赵妃、张小鹭、陆松、朱琼、刘博,对吧?”男人问。
“没错,我一开始太执着于‘罪犯是谁’这个问题,一点线索没有,就总觉得无从下手,但是换个思路想怎样去缩小范围的话,还是能够想到一些突破点的。在场的学生说,娇娇摔下来之后,身体就已经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虽然没有马上流血,但没有一个人看到她有任何生命迹象,尸检结果是心肺和腹腔内脏破裂严重程度远大于颅内损伤——但塔外的地面本来是长草的湿地,土壤松软,没铺水泥,那天又有较厚的积雪,娇娇如果从三层大约9米以下的高度摔下来,又不是头先着地的,应该都不至于当场死亡……”
讲到这里,他的眼又红了,“所以我在想,凶手基本上只可能在四层以上的12个人之中,而且层数越高,可能性越大……”
“那你去教室见过那12个人了,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恨不得把他们都抓起来,一个个地审……”
“别讲这些没用的,我先抽支烟,你也冷静冷静。”男人摇头表示失望,点燃了自己的烟。
挪亚方舟的二楼除了更为安静之外,还可以抽烟,这是何天奈每次都会选择坐在二楼的原因。他看着对面的男人点燃烟抽了一口,慢慢吐出烟雾,眼眶有点泛红。
“我觉得,很可能是合伙作案……”何天奈冷静下来,继续说,“我去塔上检查过,不管娇娇是从哪一层摔下来的,都有非常大的可能性会被同一层的人看见。如果是合伙作案,显然是人越少的那层可能性越大,第四层的5个人嫌疑最小,第五层的3个人嫌疑也不是很大,第六层的张小鹭和陆松,还有第七层的朱琼、刘博,这两组人,嫌疑很大,我准备密切关注,尤其是朱琼和刘博,那天我去教室的时候,他们眼神不对,好像非常害怕。”
“这个想法我不反对,”男人嘴里猛吸了一口,烟头的红光亮了一下,又暗下去,灰白色的烟雾从他的鼻腔和口腔里慢慢冒出来,“但你还是要考虑一下更多的可能性。”
“怎么说?”何天奈皱起了眉头。
男人吐掉口中所有的烟,继续说:“现在就说确定一定肯定是合伙作案,还太早了。”
男人用不夹烟的手拿起那张表格,敲了敲两个楼层分栏之间的直线,说:“仔细想想,这张表和真实的塔,区别在哪儿?”
何天奈盯着他的指尖,摇摇头:“没看出什么区别。”
“读大学的时候,那个总喜欢拿着纸举例子的几何老师你还记得吗?平面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区别。如果写了数字的格子是一层层的塔,你想想,这样一张‘人在塔层分布’的表格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塔层与塔层之间,楼梯虽然不长,但绝对不会没有‘楼梯’这个中间状态,这些直线里头,其实是肯定容得下人的。五六十个学生在下楼,就没有一个人在楼梯上?这不合理,当时应该有人是在分栏线的位置,却没有说出来。”
“有道理……为什么会这样?”
“我觉得是你的同事们在调查的时候忽略掉了,他们当时的问法很可能是‘那时候你在塔的第几层’。”
“应该不会吧?”
“你刚刚说过,当时是老师在拿喇叭喊学生们下楼吃午饭,这时候学生们大概都是在陆续往下走的,对吧?”
“对啊。”
男人托着下巴说道:“这时候如果突然传来坠地的巨响,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去窗边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如果你正在两层塔之间的楼梯往下走,没有窗呢?”
“大概会……加快速度,跑去下一层塔,找个窗户看看发生了什么……”
“事后警察问你案发时在塔的第几层,身边有哪些人呢?”
“会说成……在看的那一层!”何天奈回过神来,“对啊!其实也不是没有单独作案的可能!如果凶手先在塔的某一层推娇娇下去,然后快速回走几步,等有人过来的时候再装作跑向窗边的样子,那么也可以伪装自己?”
“对,这也是一种可能,虽然听起来太过冒险,条件也太过苛刻,可能性会比你刚刚想到的合伙作案低,但确实要算是一种可能。我们不能忽略楼梯,这是个很关键的位置。”男人又掐灭了一根烟,接着说,“还有一种更极端的可能,你也想过,有没有可能全部学生都在说谎,他们知道是谁杀死了娇娇?”
“这绝不可能!”何天奈摇头,他觉得自己至少还没有疯。
“是不太可能,但是你要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就得想到另一个答案,来解释一个问题,否则就必须保留你的所有怀疑,不要轻易放走它们。”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没有人看见娇娇在第几层?”男人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但他还是抽出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海底烟,“没看见她是从第几层掉下去的就算了,但是她之前大致在塔的第几层活动,这么多学生,怎么会一点儿线索都没留下?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清楚,没看见,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我脑袋里闪过……”
“但是你没有觉得它很重要。其实,为什么那天根本没有人看到娇娇在第几层出现过,才是我最为关心的疑点,这很不正常。”
他摇了摇杯底的冰块,把酒一口饮尽,“那你有头绪了吗?”
“有个大概,”满身烟味的男人站起身来,“但是今天已经不想再和你谈这个了,你先按你自己的思路去办,我们分头行动,有人来了。”
这个容貌、声音、衣着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快速站起身来,走近何天奈,然后坐进他的身体里。他赶忙收起了桌上的文件,塞进包里。
“先生,头一次见您抽了这么多烟,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这个青涩的男孩声音,来自穿着黑白制服的服务员,那个英俊的耳钉男孩。
“我没事。”他回答道。
“如果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讲讲哦,”耳钉男孩的面颊微微有点儿泛红,“我很喜欢和客人聊天的。”
“你是MB吗?”
“MB”是“money boy”的简称,意思是提供同性性交易的男孩。何天奈是在故意挑衅,或者说,挑逗。
“请你放尊重……”男孩的脸一下子就从微红“调台”到惨白,在昏黄的台灯灯光下,也能看出来。
“啊,不好意思,我失态了,”这些都还没走入社会的小孩,对于何天奈这种老江湖来说,简直就是送到狼嘴边的兔子肉,吃法都是套路,“最近我心情太糟,说话不讲究,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啊……没事,先生是常客,我了解,您虽然看起来严肃,但其实是个高雅的人,不是那种俗人。心情不好,是因为家里的事吗?”男孩很主动地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笑着说,“想找MB发泄一下吗?”
“生意上的事。家里倒还好,”他撒谎道,“我和老婆是丁克,形婚,彼此经济独立,互不干涉。”
“这样真好,我开始还以为你也是那种躲老婆来这里的,之前一直不太敢和你说话,我就不喜欢那些结了婚又没责任心的老男人出来骗炮,龌龊。但你给人的感觉不同,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嗯,我只认真交往,不约的,”何天奈说,“你是刚过完年的时候来的吧?在附近的平大读书?我对你印象还蛮深的,要喝点儿酒吗?我请客,就当刚才的赔罪。”
“好啊,可是我现在还在上班,你今晚急着走吗?”
“不急,我可以等你,”何天奈问,“你……带身份证了吗?”
这已经是入住旅馆的第二天。
他们在房间里待了两夜一天,饿了就打电话叫外卖,除此之外便是彼此所求。他相信,不论多少年后,自己应该都会记得,这个没日没夜可以听见暴雨在窗外狂落的房间。虽不是海边,这个房间里却有海的咸味。
他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发泄在这个房间里面。
晚上似乎抽了很多烟,房间里够呛人的,在刺眼的阳光中,《喀秋莎》响起了,恍惚中,他差点儿以为睡在身旁的是寝室长,而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一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的那一天,愧疚、不安,甚至带有一丝罪恶。
白墙、白床单、白窗帘,家庭旅馆的床头柜上,银色灯罩的台灯旁边,自己的手机在一边播放着铃声,一边振动得嗡嗡作响。手机旁边是一枚银质的耳钉,上面镶着一颗小小的水钻。这个男孩,睡觉前喜欢把耳钉取下来,倒是和自己老婆年轻时候一个习惯,他想起自己曾经还爱她的时候,送过她一对金耳环。
这么多年没有戴耳环,现在她的耳洞早已长死了吧?这种愧疚感也是久违的,失去了女儿,夫妻两人共同的依靠也一并失去了,何天奈总觉得妻子其实比自己更可怜。
何天奈摆摆头,用手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定了定神。
“老何,你今天来不来局里?”
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有些急促,何天奈看着男孩翻了个身。
“怎么了?有事?”他问。
“今天早上刚接到报案,有个男孩子前天晚上失踪了,不是本城人,之前一直寄住在一户肉贩子亲戚家里。”
“嗯?”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来一趟,”老张在电话那头忽然压低了声音,像是躲到了一边在说,“这户肉贩子的女儿,好巧,和你家娇娇是同班同学,叫张小鹭,你听过吗?”
第7章 肉联厂小院
我家外面这条短巷子是有一段下坡的,破旧水泥路的一边是破土之后的青草嫩芽,另外一边是顶着锈铁刺的红砖围墙,围墙里,就是我家所在的肉联厂小院。
我喜欢听单车的车轮和链条之间发出吱吱吱的声响,所以每次转弯进来以后,我都不踩踏脚,让单车利用惯性滑行,到达小院大铁门那里的时候,再捏紧刹车,转弯下车,把单车推到楼梯口锁好。
除了我家所在的这个有些年头的,围着四栋小楼的院子,这条短巷子里没有其他住户,看我穿着津水一中的校服每天进进出出,院子里的邻居们都挺羡慕我爸妈的。小孩子进一中读书的,近年来在这个院子里就只有两个人,住在一栋的那个哥哥去年毕业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
据说我出生之前,津水市肉联厂的车间和冷库就在小巷的尽头和院子的对面,院子本来是单位自建的宿舍分房。20世纪90年代,下岗浪潮席卷小城津水,造成大批肉联厂工人失业,车间和仓库拆了,机器也运走了,空留一条小巷和住人的院子。后来院子里的每户人家走的走留的留,变动很大,房屋产权也几经变更,住进来各种各样不同的家庭,就成了现在这样。
我爸爸年轻的时候是肉联厂的工人,饲养、屠宰,什么工作都做过。下岗之后他和我妈一起在市区最大的菜市场开了一家肉铺,生意还算不错。除了负担我的读书和生活,他们也接受了我叔叔的委托,让我远在县城的堂弟张柯住进来在城里读书。我们家,在院子门靠左的那一栋,2栋202室,从我自己的房间向窗外望去,便可以看到这条短巷子的尽头,看到外边街上匆匆的行人和车流。小巷的另一端也不远,车间和冷库拆除搬走后,那里如今是一块池塘和一片荒废的田野,虽然坐在房间里,看不到那一边,但到了晚上,能听到从那边传来的蛙鸣和虫噪。我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鼻子,还可以隐约闻到从那边飘过来的血腥味和猪骚味,现在已经完全闻不到了。
院子里锈迹斑斑的废弃篮球架下,停着一辆警车,一个男人站在院子中央的一棵广玉兰树下,正在盯着我看。
“你好,刚放学回家?”男人的表情很严肃。他没有穿警服,但我认得他是谁。
他一边擦鼻涕一边说,手里拿着一包抽纸,那绿色的包装,让我感到愧疚和害怕。
“哦,有点感冒,所以从你家拿了包纸来擦汗。我等了你一会儿了,还有个同事现在正在你家里,”他看向通往我家的楼梯,见我没有作声,为了缓解尴尬,他摸着鼻子解释道,“你放心,这次我不是为了娇娇的事情来的,这次主要是公事。”
上次在教室也是,他很喜欢用“主要”这个词,真是个狡猾的说法。
“是来问小柯的事情?”
他又抽出一张纸,打了个喷嚏,我紧张起来。
“对了,张柯是你堂弟吧?”
男人没有拿出任何东西做记录,只是站着和我说话,如果要问很久的话,我其实想建议他,要不要坐到有瓷砖的花坛上?但因为最近总是下雨,瓷砖还有点儿湿。
“是的。”
“你父母说,他们是今天早上报的案。昨晚张柯没回来,他们今早就给学校的班主任老师打了电话,发现孩子今天也没去学校,就打了110。不过他们又说,张柯很可能在前天晚上就已经失踪了,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嗯,是的。”
“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经过吗?”他不讲卫生,直接把用过的纸巾随意丢在地上。
“前天是星期六,我下午出去玩了,回来得有些晚,然后……”
“你一个人出去玩?”
“不是。”
“和谁?”
“和班上的一个同学,叫陆松。”
“哦?”听到这个名字,男人微微惊了一下,“你和陆松关系很好吗?”
“对啊,”我说,“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男人一副十分不理解的样子,“你说的,和你父母说的不一样啊,他们说你当时一直在家。”
“对,我和他们说了谎,他们要是知道我有男友,还和他出去玩了,肯定要骂我。”我说。
“这样子……”男人皱眉,“那你回来的时候,张柯就已经在家了吗?”
“是啊,我回来的时候,小柯就已经在家了。当时他应该也刚回家没多久,他说他爸爸给他打钱买了一部新手机,但是买回来之后才发现这部手机需要存储卡才能用,他又没有存储卡,就问我有没有多余的可以借给他。”
“然后你说没有,他就说要出去买,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是这样吧?”男人问我。
“对,是这样的。”我回答。
“你当时看见他的手机了吗?”
“没有。”
“他告诉你在哪里买的手机了吗?”
“没有。”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要去哪里买存储卡?”
“也没有,我还劝他不要去,都这么晚了,外面的店子肯定已经关门了,他就说找找看,找得到就买,找不到就算了。”
“你是看着他出去的吗?”
“是的。”
“看到他带了什么东西出门吗?”
“没有。”
“那天晚上你等他回来,等到多久?”男人继续问。
“我没有等他,他自己有钥匙。当时我在自己房里待了会儿,就洗澡睡觉了。第二天起床发现家里没人,我还以为他早起出去玩了,但是一直到下午我父母回家,他也没回来。他们问了,我才想起来,他好像前天晚上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晚上先回来过,然后又出去了?”站得太久了,男人挺了挺腰背。
“也有这个可能吧,”我告诉他,“但是我那时候想起来,去卫生间看了看,发现他漱口的杯子和牙刷都是干的,没回来的可能性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