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专家证人在复审中出庭。法官对彼得·瑞尔的律师愈加失望,而他唯一的防线似乎是想要证明我没有资格来辨别雀斑和痣的区别,因为我并非一个皮肤科医生。最终,法官阻止了他。当然,问题的关键是,从法医(如何称呼并不重要)的角度来看,它就是随机出现的点状色素沉着,通过它可以确定与影像中的女子相匹配的人到底是谁。
陪审团经短暂审议后,认定瑞尔性侵未成年人和制作儿童不雅影像的罪名成立。至于后来盖尔·瑞尔有没有被指控做假证,我并不了解,但是我知道她的丈夫被判处18个月的监禁,并被列入性侵犯者名单中10年。在狱中,人们认为他不应该被当作性侵者对待,因为他一直坚持自己是无辜的。
我记得当我坐在证人室时,这位年轻的受害人和她的家人走了进来。她已经在第一次审判中提交了证据,处在悲痛欲绝的情绪里,她一边哭一边颤抖道,她绝不会再进入审判庭了。无论是谁,面对这种情况都会很难受,更何况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她不得不在陌生人面前一次次揭开自己的伤疤,而就算如此,还有人想要证明她在说谎。这也难怪有那么多强奸案和性侵案没有被举报或是进入庭审阶段。尽管如此,法医人类学家仍可以在很多方面提供帮助,把罪犯绳之以法。经常有人问我,我们的工作是否会让罪犯更加谨慎,而答案似乎是否定的。我坚信,人体解剖学的每一部分都对确认受害者身份、起诉罪犯或为无辜者恢复清白有一定价值。我们的工作并不局限于从骨头中提取信息。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人体所能提供的证据会越来越多。


第九章 手骨完美的工具
我们发现的唯一既不是被创造也不是被发明,却近乎完美的工具是人手。
——朱利欧·雷蒙·里贝罗尔(1929—1994)作家
当望向自己的手时,我想起的是父亲那双大而有力的双手,而非母亲那双精致纤柔的手。可能健壮一词最能贴切地形容我的手,我永远不会成为护手霜广告的手模,也不会登上《时尚》杂志的封面。但是,这双手是属于我的,它们完成了所有我希望它们完成的事。这双手曾解剖过数百具尸体,曾把我的思想变成文字,曾抱过我的孩子,曾擦过泪也擦过屁股,甚至还曾在寒冷的1月从化粪池中挖出一具尸体。只是这两位值得信赖且宝贵的“仆人”开始有了怨言,时不时会有刺痛之感。
人的手处处体现着工程学的进化奇迹。美国古生物学家、生物学家史蒂芬·古尔德曾告诫他的科学家同事们,在分析和提出进化证据时,不要过度关注人类颅骨的变化,古尔德在这一点上是正确的。他认为他们的关注点错了,他们应该关注双手。所以,是智慧和发达的大脑让我们成为世界的主人?还是解放双手,直立行走让我们最大化地发挥了大脑的潜能,最终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
或许只有在失去某样东西的时候我们才会真正明白它的价值。试着想象一下你在失去一只手或双手后的生活。你可能会认为,只有那些在世界各战区服役的人才需要担心失去身体的某些部分,因为他们时时面临着路边炸弹或简易爆炸装置的威胁。但是,就算你不是现役军人,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仍会有失去身体部分的风险。在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中,每年约有6000人因2型糖尿病而截肢。
我们使用双手不仅为了实用,还可以握手、拥抱、抚摸和打招呼。手部神经末梢众多,可以把触觉和温度觉直接传递到大脑。人体近1/4的感知能力都集中在手部,这也能够证明把关注点转移到手部这个感觉器官是正确的决定。
在技术发达的现代,假肢已经能够取代手部的某些运动功能,这也让截肢患者能够完成一些简单的工作,但现有的技术还不能创造手部的感知功能,无论是对于触摸者还是被触摸者来说,都没有人手的触感。即使能够模仿我们交流所使用的复杂、潜意识的手势,这些假肢也替代不了人手的作用,不过现在的假肢能完成的事与早先的假肢相比,已经足够惊人了。
很多人都已经发现,如果在直接表达或强调某些观点时,没有这些看似不自觉的手部动作,会很不习惯。当我们不能出声时,我们学会了通过手和嘴比画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现在,技术的发展为失明的人开辟了新的出路,想要阅读盲文,需要辨别凸点所代表的信息,而这也充分说明了满是神经末梢的指尖的价值所在。
手的解剖结构错综复杂,处于运动状态时更能体现这一点,因此,对于艺术家来说,准确地捕捉到手的信息极具挑战性。莱昂纳多·达·芬奇在画作中展现的细节虽然令人赞叹,但与阿尔布雷特·丢勒的手部画作相比,就略显逊色,在丢勒的画作中,你几乎可以触摸到血管、肌腱和皱巴巴的皮肤。亨利·摩尔在年老体衰的情况下,画了自己的手,以此来展现衰老的身体。他说:“手可以传达很多东西,它们可以用来表示乞求或拒绝,接受或给予,满足或焦虑。它们可以是年轻的,也可以是年老的,可以是有美感的,也可以是畸形的。”
为了了解手部是怎样的一个工程学奇迹,我们将以一个简单的动作,即拿笔和握笔为例,看看我们的身体是如何完成这个动作的。
它必须首先发育成为一个五指形肢体。当人的胚胎在宫内发育到第26天左右时,颈部区域出现成对的突起,形成肢芽。到第33天时,上肢末端会出现一个稍见成形的手掌。由于这时还没有形成单独的手指,所以它看起来像是划船的桨。5天后,随着指间细胞的死亡,手指尖开始形成,掌的边缘呈细圆齿状。随着指间细胞持续死亡,手指也慢慢成形。
如果指间细胞没有消亡到正常程度,可能会出现蹼指。手指甚至可能完全没有分开,这种情况被称为并指症,即两个或多个手指(更常见的是脚趾)粘连在一起。这种病症可以通过一个相对简单的手术来治疗,就是把并在一起的手指或脚趾分开,以获得两个功能健全的手指或脚趾。
到第41天,神经血管在手掌内部发育成形,为未来软组织的发育提供血液,为神经供给营养,如此,维持手部功能的34块肌肉才能正常工作。到第47天,手就可以转动了,第48天,软骨(骨骼的前身)开始形成。在此之后的8天中,原本沉积在软骨区域的细胞开始死亡,为后面即将发育的骨骼提供关节生长的空间。如果想要手部灵活自如,功能齐全,而不只是像铲子一样的工具,关节的发育就至关重要。
到第56天,拇指所在的位置发生改变,与其他手指处在不同的平面上,这样的构造为产生握力提供了条件,形成握力需要拇指的指垫与其他所有指头攥在一起。这是我们灵长目动物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特点,普通的狗、猫、马、水豚无法做到这一点。
至此,手指末端的指垫胀起,指垫内布满神经末梢,这些神经末梢成就了手的敏感性,让手成为一个探索性工具。同时,这也是我们形成指纹的地方。
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发育6周后,你就已经拥有一双功能完备的手。很快,你就会学着从手指上获得乐趣和慰藉(早期时候,在超声波成像上可以看到婴儿吮吸拇指或其他手指)。出生后,你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学会如何顺利且准确地使用双手,而“伸手”和“抓东西”是新生儿的本能反应。一些古生物学家认为,这是远古时期人类还在树上栖息时,幼崽需要紧紧抱住母亲才能生存而留下来的本能。
就这样,我们有了能满足我们需求的这双手。为了能拿起一支笔,我们的双手需要做些什么呢?一开始,我们的大脑辨认出它是一支笔,而我们也萌生了想要拿起这支笔的想法。为了能够伸手拿到它,我们的大脑需要把这个信息从大脑皮质的中央前回传出,沿着脊髓,传至支配上肢的脊神经(位于颈部区域,肢体最开始形成的地方)。信息通过臂丛,即经过腋窝的神经束,传递到对应的肌肉群来完成我们的动作。我们必须活动三角肌以便举起上肢,前锯肌推动上肢向前,然后至少要收缩前臂的6块肌肉来活动手腕以及食指和拇指的关节。为了确保动作的流畅性,大脑底部的小脑监督整个动作流程,以防任何有可能出现的粗暴操作。
由于指尖感觉神经的存在,我们可以感觉到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笔,感觉神经把笔在手中这个信号一直传回到大脑皮质的中央后回,证明了眼睛所看到的事物。虽然我们认为自己是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钳形动作中感觉到了笔的存在,但其实这一过程是在大脑中发生的。
为了将笔握在我们想要的位置,我们转动手腕至半屈曲位,利用前臂的几块肌肉,调整拇指和食指的位置让两个关节弯曲,但伸展第三个关节。手的其他手指保持放松但收缩的姿势,这样我们就能把这些手指收向手掌心。
而这一切在我们还未开始思考要写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人体是一个让人惊奇不已的存在,它最大的成就莫过于用手表演的优美芭蕾,这场表演全仰仗一帮配角,而它们早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已经排练好自己的角色。我们无须思考就能完成这些动作,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都不会出现差错。
显然,完成这样的动作需要复杂的基础结构,成年人全身共有206块骨头,其中两只手上就至少有54块骨头,也就是说,手上的骨头数量占骨头总量的四成多,了解了这些,你也就不会对手的复杂构造感到惊愕了。手部骨骼细小,其原因是为了保持手部的多功能性和灵活度,需要肌肉附着在小块的骨骼上。人的手骨包括手腕的8块腕骨,手掌的5块掌骨、14块指骨(除拇指只有2块骨头外,每根手指都有3块),同时可能还有几块因肌腱处受压力较大而形成的籽骨。
手骨的骨骼细小,所以如果不是放在整副骨骼中,单独的骨骼很难辨认。在孩子身上也是如此,因为手骨实在是太小了,可能会被误认为是扁豆、米粒或小石头之类的东西。对于法医人类学家来说,搜寻指骨是常有之事,因为随着尸体的腐烂,骨头可能会脱落。人的手掌通常都露在袖子外面,所以对于食腐动物来说,手是很容易掳走的食物。当我们发现一具缺少手部的尸体时,首先担心的并不是凶手分尸,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会检查其他骨骼上是否留有切割的痕迹。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发现的是狐狸或獾的犬齿留下的痕迹。手也是野猫野狗的目标。
虽然发现一具缺少手的尸体比较常见,但是只发现一只手,却没有发现尸体的情况并不常见。当然,如果找到了一只手,也不一定意味着手的主人已经死亡,因为这可能是由意外或被迫截肢所造成。众所周知,在绑架案中,受害人可能会被砍掉手指,作为敲诈勒索、索要赎金的筹码,但这样的情节仅会出现在电影和小说中,现实生活中并不常见。
如果只发现一只手或一根手指,我们如何知道这是人体的一部分呢?对于警方打电话告知我们在沙滩上发现一只手这种情况,我和我的同事都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事实上,因为司空见惯,所以我们的反应比较淡定。在警方发给我们现场照片前,我们会很自然地猜测那可能只是海豹的鳍肢。我们有时候都会感到震惊,腐烂的海豹鳍肢与人手实在太相似了。海豹的鳍肢,与人的手部一样,在肢体的末端都有五根指头。关于五指型肢的进化问题,仍然存有争议,但这是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哺乳类等所有四足动物的共有特征。
当原始鱼类为了适应在陆地上移动时,它们的偶鳍进化成了附肢。不同的物种主要通过“足”或“手”上骨头的消失或融合来改变最初的形态结构,有蹄类动物就是很好的例子。为了适应特定的运动方式,它们的五指型肢进化为蹄。有蹄类动物包括:奇蹄动物,比如马;偶蹄动物,比如骆驼;还有准有蹄类动物——几乎可以归为有蹄类动物这一类,比如大象。
一天,一个类似的情况发生了,苏格兰西海岸的一位警官给我们打电话称在海滩上发现了一只手。按照惯例,我们让他先给我们发一张照片,同时我们也告诉他,这极有可能是海豹鳍肢,不用太过担心。这样的安慰目的是减轻警方的压力。因为想要查明一只被肢解的人手的来源,就意味着要开展一次大规模的行动,这样的行动既包括海陆空的搜查,也涉及验尸官、检察官的费用问题,所以这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
然而,当我们查看过照片后,发现这竟然真的是一只人手,而非类似于人手的鳍肢,但是又不尽然。由于腐烂程度较为严重,这只手没有留下明显的皮肤,但是骨头的比例与人骨完全不符,这只手的拇指很短而其他的指头很长。进一步的检查发现,这是一只非人类的灵长目动物的手,或许属于一只黑猩猩。我们没有发现切割的痕迹,也没有找到明显的被猎杀的痕迹。所以在苏格兰的海滩上,到底是怎么出现一只猩猩的手的呢?
它可能来自野生动物园,可能来自救助非人类灵长目动物的保护区,也可能来自宠物的葬礼。或者被人从船上扔下海,因为真的有船只为那些相信顺势疗法和巫术的人非法运载动物器官。我们并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是我们再也不会认为出现在海滩上的每只手都是鳍肢,在没有仔细检查前不应该妄下结论。
正如第八章所述,死于火灾的人往往会缺失手或指头,因为手部几乎没有软组织和脂肪,所以发生火灾不久后,手部就会被烧得只剩下骨头,而骨头也会化为灰烬。所以,在火灾现场寻找尸体时,为了确保找到手部所有的灰化骨头碎片,必须要彻底搜查前臂下方周围的区域。由于在这种情况下鉴别难度大,所以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在火灾致死的案件中,搜索现场和后续的调查阶段有法医人类学家参与是很有必要的。
事实证明,我们的技能和解剖学知识能够帮助警察和火灾调查人员。我们在火灾现场捡起的一小块物质,在他们看来只是一块烧焦的木头或小石头,而事实上,这是人的指骨或腕骨,通常他们都会惊讶不已。
遗憾的是,在这些调查中,人们并不认为法医人类学家的参与是重要的。当今的情况是,往往出现错误才能促进程序的改进,而这种情况恰恰就体现在一起悲剧性案件中。案发时,因为当地的法医病理学家正在休假,所以警方只能先来征询我的意见。
令人心碎的是,有两个小男孩在这场火灾中丧生。在苏格兰高地的一个偏远地区,一座维多利亚风格小屋因为电路故障引发火灾,这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小屋,用松木作为建筑材料,所以着火时它像火柴盒一般易燃。消防车到现场路途遥远,而且需要通过一条蜿蜒的单行道才能抵达。在消防员赶到之前,他们孤立无援,为了救出困在卧室的儿子们,这对父母与火焰较量,但无奈火势凶猛、浓烟滚滚,他们也束手无策。不幸中的万幸,男孩们可能是在睡梦中被浓烟夺去了生命。我想象不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子被烧毁,知道孩子们还被困在屋里却无力营救,该是多么痛苦。
最终,消防队控制住了凶猛的火势,在确定小屋安全后,他们开始搜索两个男孩的尸体。屋顶已经塌陷,房梁和石板瓦也都掉落下来,在逐一检查只剩下空壳的房间时,需要先将地上的大件物品清理掉。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房梁移出,堆放在屋子前面。发现男孩们时,他们还在床上,被埋在石板瓦和木材下。清理完碎片后,这两具严重烧毁的尸体被转移到太平间进行检查。
弟弟的尸体是完整的,但哥哥的一些重要身体部位没有找到。警方向家属解释道,那些缺失的部位可能已经被烧成灰烬,很难再找到。孩子们被放在白色的小棺材中,吊唁者对这对失去一切却依旧保持坚忍、体面的父母感到惊讶。
这对夫妇经常回到他们的小屋,他们试着接受失去一切的现实,想要从废墟中找到一些可以纪念过往幸福时光的纪念品。火灾过去两周后,当像往常一样在花园中放上一束鲜花时,他们在草地上发现了一小堆骨头。
他们联系了警方,一位警官在查看过这些骨头后安慰他们说,这些很有可能是动物的骨头。这位警官是当地人,住在郊区,他认为这些是猫的骨头,劝说这对夫妇宽心,并把这些骨头装到证物袋后拿到了太平间。因为法医病理学家正在休假,警方询问我是否愿意前去太平间检查这些骨骼,确定是否是猫的遗骨,好让家属打消疑虑。
当人们预料到这样的检查只是例行公事,你也只是走走过场时,没有人对你做的事感兴趣,所以也没有人在太平间翘首以待,等待检查结果。没想到这恰恰是我要找麻烦的时刻,因为我的发现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我确定这些“猫”的骨头其实是人骨,而且是一个4~6岁孩子的骨骼。
这些不同部位的骨头,有脊椎骨的部分、肋骨的碎片,还有一些腕部的小骨头。其中有几根骨头上有牙印,对于警察来说,它们可能只是带有象牙色斑点的不起眼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在我讲述一些他们并不愿意听到的事情时,他们最简单的反应就是提出质疑。
当我被问及对此是否确定时,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是,仍旧有人质疑我为何如此笃定。我的答复是,我曾编写过一本关于未成年人骨骼的教材。我不仅能分辨这些骨头来自身体的哪个部位,来自身体的哪一侧,还能够分别说出这些骨头的名字,推断骨龄范围。
太平间内的氛围降到了冰点。似乎比起提出不受欢迎但正确的看法,人们更愿意看到专家出错。当警察留下我完成笔记时,我询问是否需要我出具一份报告。令人惊讶的是,我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看起来他们更愿意等法医病理学家放假回来再做打算。
我回了家。我十分难受,因为我绝对正确的判断遭到质疑,而我却对此无能为力。我想到了那两个孩子、那个家庭,还有那场大火。我想过那些骨头是如何到了花园的。我想起话到嘴边却咽下的话,无论怎样我还是决定写一份报告,哪怕仅仅是为自己心安也好。无论你觉得自己会记得多少东西,如果当时没有写下来,很快你就会忘记细节,这是经验之谈。同时我也知道,如果不把事情记录到纸面上,自然就没有证据证明它曾经发生过。
几周后,非常巧合的是,那一家人的律师联系了我。病理学家已经休假回来了,在查看过骨头后,确认我所说属实,警方也联系了死者父母,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确认他们在花园里发现的遗骸的确与他们大儿子缺失的身体部分相吻合。这对父母想要听听其他的意见,而我碰巧认识他们的律师,所以他就找到了我。当我告诉他我已经就此案写了一份报告时,他表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不知道我已经检查过那些骨头了,因为我在太平间检查的情况似乎已经从警方的记录中被抹掉了。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可能的,因为并没有报告的存在。如果我被要求提交报告,就会有人知道我曾做过检查了。这次,我代表家属再次回到了太平间,我宽慰自己说,我之前检查过的遗骸就是这对父母在花园找到的那些。所有的骨头都是人骨,来自一个小孩,并且一些骨头上留有动物捕食的痕迹。所有的证据都再次印证了我之前的判断,我在把原始报告给这位律师的同时,附上了我第二次去太平间检查的补充记录。
原本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但是,一段时间之后,我接到了英国南部另一个警察部队的电话。很显然,他们是来调查之前处理这起案子的那批警力,想要了解哪一环节出现了问题,以便吸取教训。高级调查主任说,相比于去我的办公室拜访,不如到我家与我谈谈,因为他住得不远,而且这样氛围会比较轻松,也显得没那么正式。他是和他的一位同事一起来的,我们坐在厨房里喝咖啡、吃饼干,尽管如此,不论正式与否,那都是一段时间很长的审讯。高级调查主任问问题,另一位初级官员记录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不能说我为什么没有被要求写报告,这个问题他们应该去问当地的警方。
为什么我还是写了报告呢?因为有人征求了我的专业建议,我也完成了他们所要求的工作。无论撰写一份报告会不会给我带来经济利益,我都有责任记录下我的发现。
我在当时又是如何知道那些是人的骨头的呢?因为现在那些骨头已经做了DNA检测,确认是小男孩的骨头,所以没有人再质疑我鉴别未成年人骨骼的能力,只是有人想知道为什么当时我的判断没有被接受。
律师怎么会恰巧来找我咨询呢?答案很简单:纯属巧合。虽然于公于私我们都认识,但是他找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已经身涉其中了。
下面这个问题是我一直等待的问题。对于在火灾发生两周后,在花园的中间发现孩子骨骼这件事,我是怎么看的呢?我当然是不知情的。我从来没去过现场,第一次寻找尸体的时候我不在场,随后发现骨头的时候我也不在场。
我能做的只有推测,我问高级调查主任是否想让我对此做出猜测。他给了我肯定的答案。我一直在脑中思考这个谜题,琢磨出了一个可能的推测。这可能完全偏离真实情况,可能部分正确,也可能正是事实。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事实是怎样的,但是这至少可以合理地解释所发生的事情。
着火的时候,屋顶坍倒进男孩们的卧室。他们被埋在了废墟下,据悉,木质房梁倒在了孩子们的床上,所以,哥哥的身体与燃烧的房梁底部可能因此有了接触。
燃烧的木头片会灼伤人的皮肤并粘在上面,而这样可以保护身体的那部分组织免受更重的伤害。如果在火中木头没有被完全烧毁,当抬起木头的时候,上面可能会粘有人体组织。
灭火之后,消防员清理废墟寻找尸体,千辛万苦地把坍塌在卧室的房梁搬了出去。可能他们没有把房梁翻过来检查底部,所以就不会注意到在某根房梁上紧紧粘着孩子遗体的一些部分。这些房梁和其他的废墟都被堆放在小屋的外面。
动物会发现这些腐烂的组织,尤其是猫和狐狸,它们的嗅觉非常灵敏。它们会找到这些残骸,并搬走残骸作为自己的食物,将其运到更远处的花园,也就是发现骨头的地方。骨头上的牙印足以支持这个假设。
高级调查主任质疑道,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向警方提及这个可能性。答案很简单,因为无人问及。
警察通常都有长时记忆,我至少有10年没有再为当时调查火灾的警局效力。这场火灾发生在30年前,差不多从那时起,整个时代和警察办案程序都有了很大的改变,而这个变化是朝着好的方向。虽然现在法医人类学家在住宅火灾致死案中发挥的作用得到了广泛认可,但有的时候,我们的专业技能仍旧不被认可。
当我们发现一具被大火烧得支离破碎的成年人尸体时,需要找到缺失的身体部分,仅是完整的单侧手骨就有27块,8∶5∶14是一个神奇的公式,因为手骨包括8块腕骨、5根掌骨和14根指骨。但是并非每只手都是发育健全的,我们希望每只手都有4根手指和1根拇指,并且都以正常的骨头比例长在正确的位置,不过也总会有例外的情况存在。手的结构可能会因为先天因素或意外情况而发生变化。
正如我们讨论过的一样,手的外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胎儿发育的第4周到第6周。虽然遗传因素在人类变异上的作用显著,但是在那段时期任何妨碍正常发育的因素最后都会影响手的外观。发生在手部最常见的先天性疾病可能就是手指数量的异常。
描述手上的手指或脚上的脚趾数量和排列方式的学名是指型/趾型。超过正常数量就是多指畸形,在手上最常见的情况是小指内侧多一根发育不全的指头。但这只需要一个相对简单的手术就可以切除。通常这跟指头只有软组织,但是有时也会形成一根完整多余的骨头。多指畸形是一种非致命性基因突变的结果,所以会在家族中代代遗传。但多指畸形并不罕见,每1000个新生儿中会有1个多指畸形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