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了一下懒腰,觉得今天的效率不错,打算到沙发上躺一下再继续奋斗。

刚一躺上沙发,那冰凉黏腻的感觉刺了我一下,觉得冷。同时脑子里突然想起,刚才我听到的是什么声音?嗯,好像是有人在打闹的声音。这么晚了,宿舍都关门了,怎么会还有人在打闹呢?

我还没有细想,那些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这回终于听清楚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

那是几个年轻女孩子哧哧笑的声音。她们好像听到什么开心事情似的,叽叽咕咕地在笑,有人的声音清脆得好像银铃一样,有人的声音带点沙哑,听上去很有吸引力。她们全都笑得无忧无虑,畅快极了。

好奇怪!什么人在外面笑呢?难道是那些刚入学的大一学生在开晚会吗?真是调皮的女孩子。

我打开门,走廊里只亮着一盏廊灯,惨白的灯光照在地上,什么人也没有。

我循声找去,越走离那些声音越远,转头摸到安全楼梯,发现那些笑声离自己很近,但是已经没有路可以再走。

我想了想,头皮突然一炸,那些笑声,好像是从那间门坏掉的杂务室里发出来的。

我转身往档案室跑,推开档案室的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直往我的衣服里面钻,甚至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也冻得发抖。我不禁又打了个寒战,不祥的预感再度浮上心头,我把桌上的东西匆匆丢进书包,关上档案室的门,跑着离开了系大楼。

一直跑到校道上,校道两侧的路灯把昏黄温暖的灯光照了一身,我才觉得没那么冷了,不禁回头看了看我逃出来的档案室。

没有什么异样啊,我的目光游离,突然,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那扇正对着这边的窗户里透出一个女生的面容,脸色苍白,眼珠深深凹陷在眼眶里,幽幽地盯着我。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头痛得像要从中裂开两半。昨晚的噩梦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醒来好久还是觉得胸口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但是我却完全记不起噩梦的内容。

我想昨晚看到的和听到的大概是我用功过度所引发的另一个噩梦吧。

但是当下午五点,我心情复杂地再次推开档案室的门时,一眼就看到了墙上鲜红的“3”字。鲜红的颜料淋漓,从一人高的墙上一直淌到地上。我心里突然一阵气愤。一定是昨天晚上某个女学生的恶作剧,这回有得清理了。

我去找张映风,问他档案室的钥匙还有谁有,在知道那份钥匙还有一条挂在系办公室的墙上,很容易得到时,我点头说:“果然。”

回去后,我花了大力气去刷洗那些颜料,很明显里面添加了某些化学药剂,经过十几小时,那颜料还没有完全凝固,还是黏腻腻的。最后我把颜料刷洗掉大部分,准备等墙干了,明天弄点白漆再刷一遍墙。

忙完这一切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手脚都有点酸,坐下来,我写了张大大的警告告示贴在门上。

刚贴好,张映风就来了。这还是他请我工作了这么久后,第一次来看我。

他认真地看了遍我写的警告,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把昨晚听到的声音,看到的女孩,还有今天出现在墙上的红字都告诉了他。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对我说:“反正档案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往后你就提早一小时下班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隐隐掠过一丝阴影。

“这里还真的有管理员呀!”突然一个女孩的头探进门来,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你呀,师兄。”女孩子落落大方地闪了出来。

我看着这个女孩子圆圆的脸蛋,不认得。

“去年入学的时候要接新生,你接的人就是我。”脸圆圆的女孩子说,“我叫李欣。”

“你还真敢来这里上班呀。”李欣又说,“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里的故事?”

“什么故事?”我有点紧张。

“这个档案室,以前是张映风的私人休息室。”李欣说。

“那有什么可怕的。”我装作不屑地笑了笑,“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要!”李欣猛地一退,把我吓了一跳。

李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不进来了,站在这里说就行。”她很害怕档案室,不敢踏进门内,就那样子站在走廊里告诉了我一个可怕的故事。

档案室从以前就放着这么多的档案,但是从来不需要专门的管理员,因为档案室的使用者喜欢带他的学生来这里,而那些清一色都是活泼可爱的女学生,她们心思灵巧又勤劳,每次来都会把档案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整整齐齐。

张映风那时候才是个副教授,但是黏着他的女生很多。早个十年,大学生们都是包毕业分配的,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副教授,但是手里却掌握着毕业生毕业去向分配的权力。张映风的坏名声,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响起来的。

后来终于出了事。一个快要毕业的女孩子平白失踪了。她寝室的同学说她是接到一个电话才匆匆跑出去的,但是现在她连人带手机都失踪了。她的男友急得发疯,还给公安叫去屡屡盘问,精神快要崩溃了。后来一次问话中,突然眼睛发直地喊:“我知道是谁!一定是那个狼心狗肺的张映风!他说要给王茜留校名额!”

公安继续去调查张映风,果然那段日子王茜屡次主动去找张映风,当天还有人看见她在张映风的档案室里出没。但是单凭这些,都无法成为定罪的证据。

王茜的案子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张映风就从那时候起,不再教本科生,改为带硕士班,而从此也就没有女生敢报他的班了。

“但是这跟档案室有什么关系呢?”我奇怪地问,“难道那个女生是在这里失踪的?”

这么一问,李欣的脸色就有点变了。

她拍拍胸口说:“你别打岔,先让我说完。”

女生王茜失踪的案件虽然当时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警方无法破案,事情始终无法解决,日子过得久了,舆论便慢慢放过了当事人。

直到某一天,大家在档案室里发现了一个被关在里面的人。

我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王茜!”

“不是。”李欣撅了撅嘴,“是一个男人。”

那时档案室已经基本脱离了私人休息室的功能,出事之后,张映风关闭了档案室以避风头。大家觉得那里是个不祥之地,也很少打那边过。直到有一天,两个男生在校道上比脚法,一个不小心把球踢破了窗户,掉进系楼来了。

两个男生进来捡球,经过一排大门紧闭的办公室,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好像一个大虫子在地上爬,身体摩擦地板发出的声音。

两个男生比较胆大,起了好奇心,便从窗户看进去。空旷的办公室里面没有人。两人又发觉声音似乎从隔壁传来了,便一间挨一间地看过去,结果每看一间都觉得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就这样越走越远。

说也奇怪,办公室里面全是空的。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听到声音原来是从安全楼梯另一侧的档案室里发出来的。

两个人对看一眼,心里都有点发毛,但是都看了那么多间了,也不缺最后一间。但是这最后一间在走廊上并没有窗子,要看里面,得绕到校道上去。

他们拿着球,出了系楼,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道上时,心一下子安定了很多,决定去看那间档案室。隔远从窗户往里望,没见人,但细心一听,那奇怪的声音确实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两人便把脸贴到玻璃上,视线往下扫。

“真的有人啊!”两人跳了起来,飞一般跑去找老师。

把门打开,里面有个男人躺在地上,没有被捆住,但是手脚都软软得不能动。看见有人来了,男人就把脑袋往地上一拱,弓起身体,肉虫子一般一点点地往沙发下面蠕动。

男人旁边放着一个袋子,袋子里面放了两部手机还有个电子词典。

“是小偷!”老师立即叫保安来。

地上的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一面哭一面大叫:“求求你们让我离开这里,求求你们!我在这里再待一分钟就会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拖出休息室,发现他下身全都湿了,散发出阵阵臭气。

男人瘫在走廊上喘了几口气,脸色才没有那么像死人,但仍然苍白得吓人。

这时张映风闻风赶来,怒道:“你这死小偷,居然偷到我的头上来了!”一面说一面往小偷身上踢了几脚。

小偷虫子一样在地上滚了几滚,身上又掉下来一部手机。这部手机是红色的,韩国的VK560女式手机。

张映风一看到这部手机,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这时学校保安来了,把男人拖走,所有的证物都放进那个袋子里,准备一起交给公安处理。

张映风一直盯着那个袋子,眼神很古怪。

后来那个小偷的供词流传开来,据说他在学校潜伏了一段时间,在教室里不停游逛,找准了机会,趁几个晚自习的学生上厕所的时间,偷走了他们的手机和电子词典。他觉得系大楼里面应该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就趁机进来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一起拿走。

小偷走进系大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大楼里的廊灯也刚好坏了,过道上漆黑一片,只有走廊末端的厕所的灯光隐隐地透出来。小偷对这种环境很满意,就算廊灯没有坏,他也会马上把灯关掉的,现在里面黑糊糊的,外面的人就更不会注意到里面有人了。

他揣摩着找了间最大的办公室开始撬门,然而里面不过是一间公共的办公室,他连撬了几个抽屉也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对了,只有那种私人的办公室才会有值钱的东西。小偷一面想,一面想找一间最小的办公室。

最后他在消防楼梯下面发现一扇门,按墙的面积来看,里面是一间小型的办公室。他开始撬门。突然他感觉到脖子上凉凉的,好像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气。他猛地转过身,用手电筒一照,身后什么都没有。一定是做贼心虚了,小偷继续撬着,终于打开了小办公室的门。门一打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好像迎面打开了一个大冰箱似的。小偷打了个冷战,随即看见了一张巨大的横在门前的办公桌。小偷心头一喜,便去撬办公桌的抽屉。谁知这些抽屉竟然比大办公室里面的更空,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小偷气得狠狠地把抽屉合上。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小偷吓得连忙缩了回来,蹲在办公桌下面,心里不断祈求那人快走过去。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系楼呢?难道是保安?一想到这里,他的冷汗直冒。

那脚步声走到门外,突然就停住不走了。

难道那个人发现门被撬开了吗?小偷紧紧地抓住手里的袋子和手电,袋子里面有撬门的工具还有把铁锤,必要的时候,就得把锤子给掏出来了。

在他紧张得血液都要凝固的时候,忽然听见那个人在门外说起话来。

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自言自语,低声细语,还咯咯地笑。

小偷壮着胆子,往打开的门缝里挪过一只眼睛。他看到一个苗条的背影背着门在打手机,那个女孩子头发乌黑,发尾挑染了几绺调皮的金色,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衬衣和蓝色的牛仔裤,看样子是个学生。

这时小偷的心里很矛盾,一面想这个女学生打完电话就走了,他再躲一下就可以顺利离开;一面又想一不做二不休,从背后把这个女孩子打晕,再把她的手机也抢走。

正在矛盾不已,那个女学生忽然缓缓地转过脸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哇!小偷顿时吓得半死。

女孩子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死白死白的,稍稍凸出的眼睛却是红的,红得好像两个血球,似乎里面充满的血液随时会涨破眼球飞溅到他脸上。她的嘴唇很薄,却是乌青的,唇角还淌出一条青黑的细线。

小偷张大嘴惨叫,却无法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女孩子向他一步步走过来,他想往后退,但手脚都不听使唤,身体软得像被抽掉了脊骨,动也不能动。

在女孩子把那个红色的手机塞到他衣服胸前的口袋时,他觉得那个女孩子的手冰凉冰凉的,硬得像石头,寒气透过衣服抚摸着他的心脏。他一下子晕了过去。

后来小偷的供词并没有被采用,他被认为是精神出了问题。

小偷偷到的手机和电子词典都交还了失主,只有最后那部红色的手机无人认领。这部手机里面的手机卡早已经被取出来了,里面所有的记录也已被消除,外面也没有什么附带的手机附件,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手机的背面有一道很明显的刮痕。

那个小偷后来被判定精神不正常,警方最后把他送精神病院。至于那部无人认领的女式手机,就放在系办公室里,由校方保管,等待它的主人自己出来认领。

本来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然而某天当系主任打开系办公室的门时,却发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放着那部手机的保险柜上面,用鲜红的颜料写着两行字:把手机还给我,我是王茜!

说到这里,李欣瞟了一眼我背后墙上淡淡的痕迹,说:“那些颜料好像跟你刚刚擦掉的一样。”

“那是谁写的?”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说呢?”李欣苦笑着看着我。当我们的目光相触的一刹那,我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王茜的同学和男友都说,王茜用的确实是这款手机,不过,她用的时候,还没有出现那道明显的刮痕。那时学校里用手机的人不少,但是用这款的人却又不多,然而这部手机什么特殊记号都没有,上面干干净净,甚至除了小偷的指纹也没有第二个人的指纹了,根本无法证实是王茜的。

至于那个小偷的手脚后来慢慢恢复正常,据医生说他是被长时间束缚导致血液不流通,如果不是被及时解救,很有可能会导致组织坏死,那就永远不会恢复过来,只能截肢了。

最后李欣说:“那个小偷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根本没有被捆绑,医生说他被长时间束缚,那是根本没有的事。可是,他的手脚确实差点就因为血流不通坏掉了。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捆绑起来呢?”

 

第二天,我在刷墙的时候,李欣又来了。

她交给我一沓东西,里面有一些照片,还有一些复印的文件。

我看了看那些东西,都是关于当年王茜失踪案的。我掂了掂那个大信封,问她:“这些东西你哪里找来的?”

“你就不用管了。”李欣说。

“那可不行,万一是公安局的绝密材料,那岂不是…”

“你放心,真要绝密,也不会拿给你看。”李欣低声说,“我爸爸是校务主任。”

“哦,哦,呵…”我嘴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单音,“你为什么要拿给我看?”

“因为我希望你相信我,这间档案室真的很邪门。”李欣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我,“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在这里干下去了。”

李欣对我的关切,明明白白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我想她那么害怕这间档案室,昨天却突然出现在门外,一定不会是偶然经过,她也一定不是突然把我认出来的,她多半是注意我已久,特地来劝我辞工的。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感激,正想告诉她,我决定今天把墙刷好,明天就去张映风那里辞工。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喊我:“王景!”

我一看,竟然是甄眉,她把一只雪白的手放在门框上,懒懒地斜倚着门,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直盯着她看,什么话都忘了说。

李欣看看我,又看看甄眉,明明白白地叹了口气:“师兄,我先走了。”

我的知觉全被甄眉吸引去了,忘了跟她说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说。李欣转身就走了,留下了我和甄眉。

“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问甄眉。深深的思念,担心过她,也有淡淡地怨恨过,但是现在那些感情全都变成天上的浮云了,因为那个人已经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了。

甄眉只是微笑,不回答我。

“你不在模特公司上班了,是找新工作了吗?”

“你还在那个地方住吗?”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我问了一连串问题,甄眉却一个没有回答。

最后我看见她脖子和手臂上的创可贴都取了下来,原来可怕的淤青也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淡黄色的痕迹,好像是原来的疤痕揭去,长出的新肉似的,但是对比旁边洁白的肌肤,反而好像旁边那些洁白细嫩的肌肤才是新长出来的一般。

甄眉看着我只是淡淡地微笑,目光闪烁,波光潋滟,她美得让人的心肝脾肺全都融化。

一股热流直冲到我鼻子里,忍不住一把抓住她洁白的手臂,声音哑哑地说:“你的身体…痊愈了…”

甄眉任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臂很凉。我想拥她入怀,她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了回去,笑着说:“是啊,修补好了。”

我一愣,才知道她说的是那些淤青,但是她的意思是在暗示她心里的伤痕吗?

 

后来甄眉常常来档案室找我,档案室竟成了我们约会的地方。我再也没想过去辞工。

有一天,李欣来教室找我。盯着我定定地看。

我不自然转过脸去:“我是丑了还是帅了?还是脸上开了花?”

李欣摇摇头:“我本来以为你正走桃花运,一定满脸春色,谁知却惨白惨白的,像具僵尸。”

我一愣,最近照镜子,确实发现脸色发青,眼底毫无光泽,并有隐隐的黑眼眶,虽然两眼里火苗一般蹿着喜色,但也遮掩不住憔悴的神色,这两天嘴角竟还起了一溜小疱。我从小到大皮光肉滑,当同龄人满脸青春痘火山一般爆发时,我却是阿尔卑斯雪山一般高洁,出现这些小疱还真是头一遭。

我摸了摸下巴:“也没那么夸张吧。”

李欣侧侧头:“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你还总是待在那个地方,不害怕吗?”

我笑了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李欣沉默了一阵,突然说:“那天找你的女生是你女朋友吧?”

她的语气有点苍凉,但却问得我沾沾自喜:“那个…朋友吧。”我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李欣轻轻说:“你不觉得她的脸色苍白得不大正常?”

我愣了愣:“不觉得。”甄眉的肤色是最吸引我的,从第一眼就被她的肤光胜雪吸引住,反而容貌未加留意。

“一点血色也没有啊。”李欣叹气,“上次我从她身边走过,觉得冰凉冰凉的。”

我想了想:“甄眉她或许有点贫血,下次得打点猪肝汤让她补补。”

李欣静静看了我一阵,叹了口气:“也难怪,她那么漂亮…嗯,你小心。”她要走了。

我没有留她。

李欣的心意我很明白,她对我也很关心,但是对于甄眉,她是不是顾虑太多了?

她一直替我担心,但是现在的我已经豁出去了。

有怪异事件发生的档案室,跟失踪案有关的导师雇主,甚至,不知能否到手的学位证…这些全都不再重要了。在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思念煎熬下,甄眉失而复得,我怎么可能再次放开她。

 

我在档案室工作了两个多月,快满三个月的时候,张映风突然让我得到了学位证。隔了一步远,他把证件抛到我的桌面上,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笑看着我。我知道同窗中有人为了得到学位证,已经送了不下于一万块的红包,想不到头一个得到学位证的人竟然是我。这时回想,张映风的这个笑容实在意味深长,像是有点讽刺又有点嘲笑,竟然还有点羡慕的意思,比起平日把我看成一摊烂泥的神情实在大大不同。

但我当时没有多想,这个意外实在让我惊喜异常。当天晚上,我抱着甄眉笑得快要流出眼泪。嘴里不住地说:“我马上就毕业了,我可以找工作了,我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我很快就可以赚到很多钱…我可以养活你。”

“那真好!”甄眉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王景,我真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看到你这么高兴,我的忍耐也就值得了。”

“忍耐?什么忍耐?对了,甄眉,我一定会赚到很多很多的钱,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苦了。对了,还有小铁,不要再让他拉车了,他应该去念书。”顺利拿到心悬已久的学位证,再加上前段日子的努力工作,做出的设计得到雇主的好评,已经收到请我到他们公司的工作的邀请。本来崎岖的前途突然变得平坦光明,就如当天小铁带我走的那段路一样,我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大增,开始大开空头支票。

甄眉陪我笑着,她的话自重逢后就少了很多,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而今天晚上,她比平时更沉默,看着我的眼神有着隐隐的哀愁,但是兴奋过度的我完全没有留意到。

我们兴奋地说到半夜,说是我们,其实就是我一直在说,甄眉默默地在听。

夜越来越深,甄眉突然站了起来。

我连忙也站起来:“你要回去了?这么晚了,不如在这里过一个晚上。”

甄眉什么也不说,突然开始脱衣服。

我吓晕了,看见她洁白如玉的胴体再度呈现在我面前,我的脑袋轰轰作响,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甄眉对我说:“我想求你一件事,想好久了。”

我的脑袋里面好像放进了一千只蜜蜂,在脑壳里嗡嗡乱撞,“什么事?”我迷迷糊糊地问。

“替我在背上画幅画吧。画个美人,不要像我的样子…我老是觉得自己不够漂亮。”甄眉徐徐背转身子。

她的背上赫然有一大块淤青,就像之前在她手臂和脖子上出现的一样,但是面积比那两个加起来都要大,有拳头大小的样子,看上去很严重。

我的头脑一醒,失声问道:“你的背怎么啦?”

“皮肤出了点问题。”甄眉苦笑,“所以想请你帮忙画个美人遮挡起来。”

完全清醒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带你去看医生!”她的手臂还是冰一样的凉,突然我想起李欣说过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小事。”甄眉缩回手臂,“替我画吧,我一直想知道那个人体彩绘是怎么一回事。”她很固执,“如果你不肯替我画,我就找别人了。”

我连忙说:“好,我替你画,但是你要答应我,让我陪你看医生。”

甄眉静了一下,无声地点点头。

我打量着那块淤青,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甄眉染病的肌肤。只见这块东西说是淤青,不如说是黑斑,中间的颜色最深,黑得像墨一样,蔓延到四周,周围一圈便如渐淡的墨色。我本来以为是一种皮肤病,但是皮肤病多半是发炎引起的,表面至少会凹凸不平,不会像这块黑斑这样外表平滑。这块黑斑,竟像是身体里面生了病,从皮肤那里开了洞,透露出里面的病变似的。

我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问甄眉:“你的背这样子已经多久了?”

甄眉淡淡说:“很小的事情!”

我被她满不在乎的态度惹到了,大声说:“这样子下去不行,一定得去做个全身检查。甄眉,我这几天都有空,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甄眉回头看了看我:“明天不行,后天吧。”她没有再坚持,而是平静地答应了。

得到甄眉的承诺,我镇定了心神,开始慢慢调颜色。

甄眉的身体明显染病了,皮肤出现了病征,那是医生看病的重要依据,我不能用太浓的颜料,免得引起皮肤感染,终于挑选了淡淡的水彩。

那块拳头大的黑斑,我染上一层淡淡的墨色,变作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