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森尚一个鱼跃从床上跳了起来,拉开门一步迈了出去。只听见一声脆响“咔”的一声,脚下踩上了什么东西,关森尚退后一步,盯着看自己脚下,是一个圆圆的、鼓鼓的东西。

灯光森然,如同此刻关森尚面上僵硬的神态。

“这是…”关森尚脚下圆圆鼓鼓的东西,竟然是一颗人的眼珠,瞪大了的眼珠里面反射着关森尚无比惊恐的表情,眼珠中充满了笑意,一丝丝鲜血瞬间流淌出来。

“啊!”关森尚大叫一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窗外微冷的风吹进,已经是早晨了。又是一个令他恐怖的夜晚,又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关森尚习惯地点起一支烟,他是市刊报纸民俗版的记者,经常编辑写稿到深夜,咖啡和烟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两样东西。

深深地抽了一口烟,门外突然传来一种声音。那是关森尚只在梦中听到过的声音,“滴,答…”有节奏地加快,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密过一声,最后已经分辨不出里面的声音,关森尚只觉得一片嗡鸣回旋在自己耳边。

难道这还是梦?关森尚低下头,将烟头压在自己手腕上,瞬时出现一个灼红的痕迹,好疼。关森尚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他掐灭了烟,望望窗外,太阳已经露头了。关森尚握紧拳头,开门,走了出去。

“咔”的一声脆响,如同梦境中一样,声音来自脚下。

关森尚喉结一上一下,目光平视,然后一点点下移。

眼睛,鲜红色的眼睛。关森尚全身一个激灵,不自觉退后一步,一个眼珠大小的玻璃弹球从关森尚脚下滚了出来。

而关森尚方才所看见的鲜红色眼睛则来自一个女孩。女孩留着长长的头发,一身青裙,左眼下面有一颗鲜红色指甲大小的胎瘤,一动一静,仿佛是女孩的第三只眼睛。鲜红色的眼睛!

关森尚被女孩鲜红色的胎瘤吓了一跳。

女孩望着关森尚,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两行泪自双眼中流了出来,滑过鲜红色胎瘤,落在女孩的青裙之上。关森尚有些愕然,不知道女孩为什么哭。

他看了看脚下,那颗灰绿的玻璃弹球竟被自己踩碎了一边,碎裂的玻璃片混着一点灰白色停在女孩的脚下。

关森尚有点明白了,他从自己口袋里取出10元钱递给女孩:“小妹妹,弹球是我踩坏的。这钱赔给你,你再去买几个。”

女孩突然不哭了,张口说:“你真的愿意赔我?”女孩一开口,声音竟是无比的沙哑,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

关森尚微微皱眉,将钱塞进女孩的手,转身想走。身后长廊里突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童声:“莫姨,你在哪里?”

关森尚不自觉回望,长廊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面上皱纹阡陌纵横,如同一张陈年的山水画卷。老妇人也穿着一身青裙,头上绾一个奇怪的发髻,有点像电视上道士的那种发髻。

老妇人走到女孩旁边,本是有些佝偻的身躯更是低下许多:“莫姨,你怎么在这里?”

声如黄莺,清脆动人。关森尚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搞的,这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说话竟如同七八岁的女童,而另一个面容只有七八岁的女童声音竟如同割刀铁石一样难听。

更加奇怪的是,这个老妇人竟然管这个小女孩叫做“莫姨”,的确让人想不明白。

老妇人抬起头,看见了正虚掩门站在一旁的关森尚,面容一肃。

女孩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突然笑了起来,声如夜魈,沙哑刺耳,指着关森尚道:“我接受你的赔偿,你愿意吗?”

“当然。”关森尚开始觉得面前一老一少透露着无比的诡谲,只想赶快让她们走。

女孩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慢慢蹲下身,捡起灰白色的弹球,老妇人在一旁仿佛才发现那颗碎裂的弹球,眼神中吃了一惊,重新抬起头凝望着关森尚,关森尚被老妇人瞅得浑身冒冷汗。

老妇人的左眼之下竟也长着一颗鲜红色的胎瘤,突兀而恐怖。

关森尚听见老妇人经过自己身旁时,发出了一声干涩而无奈的叹息声。

关森尚摇摇头,转身,一张10元的钞票正贴在自己身后的铁门上,随风轻摆,如同一张诡秘的笑脸。

 

关森尚一直想着早晨见到的老少两人,心里始终有疑问,为什么岁数那么大的老妇人要管小女孩叫莫姨?难道她的本名就叫做莫姨不成?

电话铃响了,关森尚伸手拿起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森尚吗?”

关森尚听出了是自己报刊主编,自己的顶头上司,理了理声音道:“哦,我是森尚,主编。”

主编声音低沉,缓缓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森尚,你前两个月提上来的那篇马谷寨的采访纪要,我不小心给弄丢了,你还有备份吗?”

关森尚心中一股愤怒,自己辛苦熬了两天两夜写出来的报道,竟然给弄丢了。关森尚心中愤愤,但语气还是尽力平稳:“主编,那篇采访是我用手写记录的,已经没有备份了。”

“哎,这可怎么办呢?下半月要见刊了…”主编沉默起来。

关森尚已经明白了意思,说:“主编,您放心吧,我重新采访一次。”

“哦,这就好。那你今天就不要来社里了,我安排宋廉和你一起去马谷寨,你要好好采访。”主编挂了电话,关森尚这才狠狠对着电话恶骂了几句,最后无奈放下。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自己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而已。

半小时后,市刊的宋廉开着一辆黑色的大吉普来接关森尚。宋廉来到市刊没多久,现在还在跟着一群老记者转悠,一边学习如何采访,一边积累经验。两个人开着车离开市区,沿着省道走了三四个小时,转进了一条偏僻的公路。

公路比省道窄了不少,而且坑坑洼洼,一路颠簸。关森尚已经走过一次,并不觉得什么。宋廉专心地在旁边开车,关森尚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马谷寨。

关森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车后面竟然多了一亮红色轿车。红色轿车一直尾随,全身都是刺眼的鲜红色。

关森尚还在纳闷,红色轿车突然加速超了上来,与吉普并驾齐驱。无论宋廉将车开快还是减慢,红色轿车一直保持在与吉普车同一水平线上,宋廉嘟囔着:“搞什么鬼?”

红色轿车慢慢从旁边靠过来,黑色的挡风玻璃滑了下来。关森尚倚在车窗上,眼睛一直盯着黑色挡风玻璃,玻璃终于全落了下来。

关森尚也看清了轿车里面的人。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子正在专心开车,女子靠在男子肩膀上,闭着眼睛。一切都很正常,关森尚好笑地摇摇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突然,关森尚觉得脸上冷冷的,不自觉地转了目光,对面车里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望向关森尚。

女子面容很清秀,轻轻地向着关森尚微笑。关森尚礼貌地也对她笑笑,但这笑容只露出一半,就完全在关森尚的脸上僵住了。

关森尚目光凝望着女子秋水般的双眸下,有一颗红色的、鲜艳欲滴的胎瘤。

女字微笑的嘴突然张开,一个圆圆的、鼓鼓的东西滑了出来,灰白有绿的颜色,如同鬼火。

那是一颗玻璃弹球,关森尚脑海中再一次想起了那对神秘而诡异的老妇人和小女孩。小女孩沙哑的笑声仿佛又一次回旋在自己耳边。

玻璃弹球从对面女子的口中缓缓落下,在关森尚惊恐的注视中,飞向了关森尚。

“哧!”声音无比尖锐,几乎要将关森尚的耳膜刺穿,但这并不是小女孩的笑声,而是吉普车的刹车声。

关森尚最后望见灰白色的玻璃弹球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记者,关记者,你醒醒,你醒醒!”关森尚听到身旁有人呼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片淡漠的日光,已经是黄昏了。

宋廉见关森尚终于醒了过来,摸着胸脯道:“你终于醒来了,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关森尚觉得自己脑子疼得厉害,不停揉着。身旁不远处是翻在路沟里的吉普车。

宋廉摇着头:“我没看清楚,好像有东西滚进了轮胎底下,轮胎打滑,我们就摔到路沟里了。可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却没看见,像是个圆圆鼓鼓的东西!”

“圆圆的,鼓鼓的?”关森尚突然想起了方才的一幕,自己吞下了那个灰白色的玻璃弹球。关森尚捂着肚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关记者,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关森尚站了起来,身体并无伤痕,看了下四周,“这个地方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不会吧?这路一直是你指的,不是去马谷寨的路吗?”宋廉吃了一惊,望着身旁越来越黑的荒野,心中担忧。

“你不用担心。马谷寨在正北方向,很好辨认。我们一直往北走,相信不会有多远了。”关森尚心里也没底,面上却故作肯定。

宋廉脸上神色好了点。吉普车深陷进路沟里,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弄不出来。两个人收拾了下东西,手机已经没了信号,也无法找人帮忙,只能先步行到马谷寨再想办法。

幸好日光还算清楚,两个人没有迟疑,沿着公路一直向北走。

两个人一走就是三个多小时,宋廉不停地看着表,关森尚则不时地望着周围的景物,奇怪的是,周围的景物关森尚觉得越来越陌生了,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关记者,你看那里。”身旁宋廉突然指着旁边山冈,激动说道。

关森尚转了目光,公路一旁的山冈上竟有一处灯光,灯光在黑暗的山上显得格外诡异。关森尚并不记得这处山冈但既然有灯光,就应该有人。

两个人决定先找人求救。他们下了公路,向山冈爬去。一路棘草遍布,根本找不到一条上山的路。这让关森尚更是觉得怪异,如果有人,为什么会连一条上山的路都没有呢?

关森尚和宋廉都被划出了不少血口子,费了好大周折,才爬上了山冈。远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西山。而在两人面前出现的是一幢很古老的木制阁楼式院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几间木房,还有一座两层阁楼。灯光正是从院子正对的厅房里发出的。

两人走进院子,来到厅房。厅房比其他房间要大,尽头燃着一支粗大的蜡烛,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了许多。关森尚站在门外,先向着里面喊:“打扰了,请问有人吗?”

木房很空荡,关森尚的话引起了回声,一遍一遍地在房间里传递,渐渐消失,但没有人回答他。

“难道没有人住?”宋廉小声问。

“有人住。”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关森尚和宋廉的身后传来,把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站在院子里。看老人站的地方,应该是刚从阁楼里走出来。

关森尚小心地望着老人,她身上穿着一件纯黑的长衣,将身体全部藏在了宽大的黑衣里,一头银发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银芒,而老人的五官面目则一直藏在长长的银发下,看不清楚。

“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们的车在附近出了故障,没有办法赶到目的地,所以想在您家里借宿一晚。您放心,我们会付钱给您。”关森尚一直想看清楚老人的面容,却一直没有办法。

老人走到关森尚面前,缓缓道:“你们跟我来。”

老人把两个人引到厅房旁边的一间木屋,木屋似乎很久没住过人了,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潮味,关森尚把钱递了过去,老人并没有接,转身向厅房走去,走了几步,老人突然停住,回过头望着关森尚和宋廉,一字一字地说:“晚上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开窗,山上的风冷得很。”

关森尚和宋廉点头应着。关森尚面上突然拂过一阵夜风,透着一点刺骨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转过头,木制阁楼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正轻轻敲打着门帘。

 

两个人一躺下,才发觉一路走来身体已经是吃不消了,又酸又累。不一会儿宋廉已经打起了轻轻的鼾声。关森尚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一闭眼,面前就闪现出那个神秘的小女孩,正在微笑着面对他,声音嘶哑如鸦。小女孩缓缓伸出手,一个涂满鲜血的玻璃弹球就在她的手里。

关森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有这样的幻觉,他睁开眼,望着旁边紧紧关死的窗户。突然,从木屋的门外传来一阵声音,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地传进了关森尚的耳朵里。

“滴,答!滴,答!”声音逐渐变快起来,就像是玻璃弹球落在地上又迅速地弹起。

关森尚从床上下来,走近木门,想听得仔细些。

声音倏然消失了,关森尚听了好一会儿,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宋廉的鼾声。关森尚摇摇头,转身重新躺回床上,叹息一声,关森尚闭起了眼睛。

心中突然一紧,关森尚猛地睁开眼。身旁紧紧关闭的窗户,竟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缝,关森尚从那一道缝中看见一点惨白的颜色,是一个人在笑。

关森尚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长发飘飘,正在远处凝望着自己。而白衣女子所在的地方正是那幢阁楼的二楼,白衣女子就站在阁楼的阴影中望着关森尚。

隔着很远的距离,关森尚依旧能感觉到从女子眼中射出的目光透着丝丝寒意,面上不禁落下冷汗。

关森尚伸手去推旁边的宋廉,再回头时,阁楼窗旁已经没有了人。宋廉睡得熟了,被推得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沉地睡。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但关森尚这一瞬间却感觉心中无比空洞,寂寞,孤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感受,如同着了魔一样,下了床,推开门,迎着刺骨的晚风,向小院另一头沉默如水的阁楼走去。

阁楼的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关森尚呼吸沉重,走进了阁楼。

阁楼里没有灯火,但关森尚在黑暗中待久了也可以看个大概。阁楼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左边角落堆着一些木架,看不出是作什么用的。关森尚在阁楼里找了几遍,都没有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心中大为不解。

“滴,答…”那种怪异的声音再一次从阁楼里传来,就在关森尚的头顶上。

关森尚缓缓抬起了头,正上方竟有一个黑黝黝的洞。洞的另一头连着二楼,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但黑洞里除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关森尚迟疑一下,从角落里搬过一个木架,踩着木架,将头探进了黑洞。

冷,一阵风从洞中吹下,将关森尚呼出的气瞬间冻结成冰冷白气。关森尚屏住了呼吸,洞里面传来了声音,这一次不再是单调的“滴,答…”的声音了,而是还伴随着另一种声音,一种女子的呻吟声,无比痛苦,悲伤,绝望,似乎所有的情感都凝结在了这呻吟声中。

关森尚觉得自己竟被这声音所感化,心情不自觉地也跟着悲痛起来。

声音再一次消失的时候,关森尚鼓足了勇气,猛地一伸头,他看到了。

木制潮湿的二楼楼面干干静静,除了一个破洞,没有任何东西。不远处阁窗被风吹地不停张开,又关合。一张木制的大床靠在最里面。床上很平整,没有人。

关森尚并没有看到那个白衣的女子,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就在关森尚要回身下去的时候,那个古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二楼,而是再一次来自关森尚的头顶。

关森尚慢慢地抬起头,在自己的头顶,赫然还存在一个黑洞。如同来自地狱一般,黑洞散发着无尽的黑暗和恐怖。

“咕噜,咕噜!”一阵杂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出,如同无数的东西瞬间滚向了黑洞旁边。

关森尚莫名地觉得浑身僵硬,他收平了目光,二楼本是无物的楼面上竟瞬间多出了无数灰白色的玻璃弹球,一个个静静地躺在楼面上,泛着死光。关森尚望着无数的弹球,无数的弹球也望着他,他恍惚觉得自己被无数只眼睛,冷冷地、静静地望着。

突然,无数的灰白色的玻璃弹球开始变红,如同一只只流下血泪的眼珠。

木制的大床突然下压,一个巨大的玻璃弹球缓缓地从床上滚落下来,关森尚睁大了自己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个白衣的女子正身处在巨大的玻璃弹球中,目光冷冷地望着关森尚,女子眼中不停地流出鲜血,一点点地将玻璃弹球染成了鲜红色。

“啊!”关森尚终于无可抑制地大喊一声,从木架上摔了下来。而同一瞬间,无数的玻璃弹球齐齐滚动,随着关森尚一同落了下来。

 

关森尚在黑暗中被压得喘不上气,胸口一片沉闷。无数滚动的红色玻璃弹球不停从黑洞中落下,堆积着,压在关森尚身上。

关森尚用尽力气也无法推动身上的重量。而已经一身鲜红血裳的女子正从黑洞中探下身子,目光幽怨地望着关森尚,巨大的玻璃弹球包裹着女子,如同一个被囚禁住的玩偶。

女子缓缓飘下,冰冷面目贴近关森尚。关森尚挣扎着摸索,突然甩出手去,一点锋利的光芒正刺在女子面前。

那是一支钢笔,关森尚用来作采访用的钢笔,笔尖锋利,泛着冷光。

钢笔尖锐的笔尖刺破了女子外面的玻璃球面,包裹着女子的巨大玻璃弹球一点点地碎裂、粉碎,挫骨扬灰。女子眼中的鲜血滴了下来,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关森尚的身体上。

关森尚感觉一张寒冷如冰的面孔贴上自己的脸,他的目光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里面是无尽的怨恨和鲜红,女子的嘴轻轻凑到关森尚的耳边,话声如冷风一样吹进了关森尚的耳朵里。

“你…也逃不掉的…没有人可以逃得开。”

女子说完,突然惨声笑了起来,而双眼则流出了更多的鲜血,一滴滴地落进了关森尚的眼中。

关森尚眼中的世界被一片鲜红、惨烈的颜色所取代,他绝望地反抗着,甩出手去。

“啪”的一声,关森尚手中的钢笔被打落,一个熟悉的话声传来:“关记者,你做什么?”

关森尚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阁楼地面上,身旁是宋廉。宋廉脸上有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关森尚擦着额头冷汗,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你差点用钢笔刺进我的眼睛!”宋廉捂着胸口,显然方才被吓坏了。

关森尚看看落在地上的钢笔,笔尖处正闪烁着一点鲜红刺眼的光芒。

关森尚再抬起头,头顶的黑洞还在,黑色深沉如同一口生于天上的黑色古井。宋廉顺着关森尚的视线,发现了阁楼的古怪,好奇道:“真奇怪,怎么这阁楼没有楼梯,却有这么大的一个破洞呢?”

关森尚二话没说,一把抓过宋廉的手径直往外冲。宋廉差点跌倒,忙不迭问:“关记者,你这是要干什么?”

“离开这里!”关森尚四个字说得无比肯定。

两个人拿好东西,冲出木屋,黑衣老人正站在院子里望着关森尚和宋廉,不停地摇头,语气低沉,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老人突然将额头上遮挡自己面容的银发拉起,关森尚看见了老人的面目。一张皱纹纵横的面庞,竟然正是自己早晨在公寓外遇见的老妇人。关森尚惊讶得说不出话,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老妇人的左眼之下,一颗鲜红色、娇艳欲滴的胎瘤。

关森尚闭着眼睛拉着宋廉冲过了老人,老人并没有动,只站在原地不停地摇头。关森尚再回头望时,已经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丁零零!”关森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报社主编。关森尚激动地按了接听:“森尚,你搞什么?一整天都见不到你的人,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主编的声音似乎很生气,不容置疑地责备道。

关森尚纳闷地想要解释,电话里突然又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主编,您要的文件都整理好了,您看行不行?”

关森尚呆住了,手机中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宋廉的声音。关森尚松开了手,回过头,面对着宋廉。

宋廉在微笑,平静而灿烂。

“你,你不是宋廉,你究竟是谁?”关森尚大声喝道。

宋廉的笑容在变大,不止嘴在笑,他的整张脸都在笑,笑得开始变形。

“真是可惜,正玩到最高兴的时候却被别人打扰了。”笑容收敛,宋廉的整个身形已经变化,一个青裙的小女孩正快乐而诡谲地望着关森尚,眼下的红色胎瘤,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花,鲜艳而妖娆。

女孩缓缓伸出一只手,用沙哑刺耳的声音问:“你准备好赔偿我了吗?”

关森尚觉得面前的女孩就如同一个魔鬼般可怕。他不顾一切地开始往山下跑,辨不清方向,只是跑,跑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衣衫都被棘草钩破了多处,一道道血痕无比醒目。

终于,关森尚跑回到那条公路。他沿着公路往来时的方向跑,一直跑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这才停住脚步,回过身,早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山冈。

汗水已经将关森尚的衣衫完全浸透,他不停地喘息。公路两端在黑暗中无尽地延伸,完全看不到尽头。

夜在黑暗中静得可怕。

而就在关森尚停住脚步的片刻,一个悠远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是一个关森尚很熟悉,却死也不愿意再听到的声音。

“滴,答…”声音无穷无尽,如同洪潮般从夜的四面八方逼近关森尚。关森尚绝望地站立在公路中间,静静地等待着,那支锋利的钢笔再一次被关森尚握在手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无力而绝望。

关森尚脸上突然一凉,下雨了。雨越来越大,诡谲的声音已经来到关森尚身旁。

关森尚紧张地睁着自己双眼,雨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一片惊艳的血红色。

关森尚吃惊地抬起了头,天空中正在飘洒着漫天的鲜红色血雨,如同铺满了天空的花瓣。而在关森尚头顶的天际,正在慢慢地撕开一个巨大的黑洞,一双巨大的眼睛出现在黑洞中,如同死神之眼一样俯视着关森尚,而在巨大双眼之下,一颗鲜红色的胎瘤,正似花朵般绽放。

胎瘤绽放时,无数灰白色的玻璃弹球从胎瘤中飞散而下,直直地袭向关森尚。

与此同时,关森尚的四面八方,不停地滚出灰白色的玻璃弹球,如同一片灰白的海将关森尚吞噬。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洞中传来:“你的世界将被颠覆!”

关森尚在一片灰白色中望到,天空、大地、山脉、荒野都开始变化,整个世界如同一张巨大的拼图板,正被人一块块地拿走,天空不见,大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色的混沌,周围的空间开始缩小,灰白色混沌开始浓郁,终于…

“滴,答…”一颗灰白色的玻璃弹球滚落下来。

 

“医生,医生!”

穿着白衣大褂的医生冲进了病房,病床上的男子已经奄奄一息。经过一番抢救,男子还是没有生还下来,生命终结。

医生摇头叹息,开始记录死亡时间。

“他就是昨天开车翻下路沟的那个伤者?”医生问。

“是。”护士道。

“他叫什么名字,他家属联系到了吗?”

“警方刚才打电话,说在死者驾驶的吉普车上找到了他的记者证件,他叫关森尚,是市刊的记者。现在警方已经联系到了他的单位领导还有家属,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

医生签完字,目光突然盯在死者的脸上,死者左眼下面有一个鲜红色的胎瘤,突兀而醒目。医生纳闷道:“苏蕊,我怎么记得昨天救治他的时候,他的眼角没有胎瘤?”

护士苏蕊也被如同第三只眼睛的红色胎瘤吓了一跳,不停摇头:“没有,昨天他眼角还没有这个胎瘤。不过,昨天他的眼皮总是在跳,就像是做着一个很长很激烈的梦一样。”

医生迟疑一下,拿起旁边的一把小刀轻轻接触那个红色胎瘤。胎瘤突然喷出一股血水,血水溅到了医生白色的大褂,医生被吓了一大跳,跌倒在地上。胎瘤破裂,一样东西从里面滑了下来,落在地上,是一个灰白色的玻璃弹球,上面沾染着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