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失声尖叫。
可是,我很快发现,不仅仅是姐姐、诚哥,我的爸爸妈妈,婚礼上来庆贺的所有宾客,甚至连粉嫩的花童都变得和姐姐一样,鲜血淋漓,面目可憎。
原本端庄绮丽的大教堂也失去了光泽,变得陈旧腐朽,仿佛几百年前的古建筑般。车窗外的城市变成了废墟,房子、路灯、车辆……所有的东西,都仿佛被抽走了精魂一般,迅速衰败了。
我想冲下去,可我的脚不听使唤。
幽灵巴士开动了,眼前的世界越来越黑,意识慢慢地飘散,最后,我什么都不知道,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眼睛受到强光刺激,瞳孔陡然间缩小了许多。
“醒了,这个人是活的。”有人兴奋地喊起来。
我睁开眼睛,迷惘地看着周围的环境。身边围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穿着白大褂儿,看情形像是医生。
“哪里不舒服?”
“膝盖、手肘、手掌,脸也有点儿疼。”
“呼吸困难吗?”
我试着呼吸了几下,摇摇头:“不。”
“腹部痛不痛?”
“不是很痛。”
“还好,并不是很严重。”医生手脚麻利地用绷带和夹板帮我把膝盖和肘部缠绕起来,“你算是命大,一车的人,活下来的不到一半。”
“你说什么?”我的意识这才渐渐清醒起来。
原来,我和姐姐、小梅一起乘坐一辆巴士去旅游,在上盘山路时发生了意外。旅游巴士摔下了山崖,掉进了山谷,很多人在这场意外中丢掉了性命。
“我姐姐呢?”我急忙问道。
“在那边。”医生朝旁边指了一下,那儿放着几十副担架,每副担架上都放着一具尸体。
我挣扎着爬起来,步履蹒跚地查看尸体。姐姐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身上伤痕累累,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很不甘心。
“芊芊……”我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叫我。
转身一看,是小梅。她的身上也缠满了绷带,躺在担架里。
“小梅!我……我姐姐她……”我的眼眶被滚烫的泪水湮没。
“芊芊,坚强点儿。你姐姐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小梅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示意别人抬着她的担架往山坡上爬。
现场一片忙碌,到处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和志愿者。香樟树的香气和尸体的腥臭气混淆在一起。我站在人群中,茫然地望着这一切。
天空还是那么湛蓝,阳光依旧灿烂,可我孤零零地站在这儿,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意外身亡的尸体中,有不少是我在那个奇怪的梦境中看到过的,有几个人甚至是参加姐姐和诚哥婚礼的贵宾。怪不得,我在梦境中觉得他们有些眼熟。
但是,真的是梦境吗?
我有些恍惚。一些和我同时乘坐幽灵巴士的乘客,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迪吧的领舞者、双胞胎小姐妹、小梅……他们虽然受伤了,曾经昏迷了许久,但现在都醒过来了。
然后,我看到了诚哥。
他也没逃过这一劫,身体被摔得支离破碎,原本英俊潇洒的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一堆腐烂的臭肉。
诚哥的身边,一个年轻女孩哭得死去活来。我悄悄地走过去,问女孩身边的人:“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那个人翻了下白眼,说:“死的是她的丈夫,刚结婚出来度蜜月。”
我默然。
此时,我的意识才完全清醒过来。
姐姐、我、小梅,都是城市里的打工妹。我的爸爸妈妈,都是生活在农村的农民。诚哥也不是姐姐的恋人,更不是什么富豪子弟,只是我和姐姐共同欣赏的一个城市男孩,而且,他已经结婚了。
也许,那不是梦境,而是一个我所不知道的虚幻世界。
在我所梦到的那个虚幻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想象出来的。也许,意念越强,对自身的改变就越大。姐姐是那种特别偏执的人,所以在那个虚幻世界中活得最好。
幽灵巴士接的虽然是游魂,但并不是驶向地狱或天堂,而是重返人间。
所以,司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接我,其实是为了救我。其实,司机还曾接过姐姐,但被她无情地拒绝了。
姐姐太眷恋那个虚幻的世界。在那里,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爱人,过着比神仙还幸福的生活。为此,她宁肯错过接我们回来的幽灵巴士。
我双手合十,凝神闭目,虔诚地为姐姐祈祷:但愿乾坤有心时序有情,呵护她在另一个世界中幸福如意。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那辆黑色的幽灵巴士停靠在不远的前方,有着浅蓝色眼睛的司机对着我微微露出笑容,关上车门,渐渐消失在更远的黑暗中。
他去接其他乘客了。
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第四个故事 邪歌
文/庄秦

王志安故事刚刚讲完,仇红就说:“这个故事前面蛮惊悚的,后面却很温暖,让我想起来了‘生活处处都有爱’这么一句话。忘了是哪位哲人说的:‘不被任何人爱,是巨大无比的痛苦;无法爱任何人,则生犹如死。’夫妻之间,亲人之间,有爱就好,其他都是次要的;同样,人与人之间也需要爱与被爱,由此才能使生活和谐,产生许许多多感人的人和感动的事。我觉得挺不错的,符合你一向的煽情恐怖。OK,谢谢小王的热心参与。让我们来接听下一个电话,喂——”
“喂,大家好,仇主持人好!”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打电话进来分享故事的人一般都是学生居多,仇红一听声音是个成年男人,不由得有些兴奋:“喂,你好。”
“喂,你好。”
“不知道这位朋友如何称呼呢?”
“秦旭,是大学老师,听你们的节目也有一段时间了。”
“哦,原来是秦老师,不知道秦老师要与我们分享什么故事?”
秦旭稍微停顿了一下,说:“咳,我这个不是故事,是我最近遭遇的一次诡异经历。最近我一直都在想着这个事,其实心里一直堵得慌。这事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可是……唉,我还是从头开始说吧。”

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当时,我带着两个学生,一男一女,男的叫龙飞,女的叫安画,来到川渝鄂交界处的一个乡村,进行田野调查。
对了,我得介绍一下自己。我叫秦旭,大学教师,在N大带研究生,研究方向是民间风俗的沿袭与变迁。这次我带龙飞与安画去西南乡村要进行的田野调查,则与民歌有关。
大家一定听过一首叫《龙船调》的民歌吧?女声唱,“——妹娃要过河,哪个来推我吗?”男声接,“——我来推你嘛!”可能大家不太清楚,这首歌主要流传于湖北利川,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全球最优美的25首民歌之一。
而在与利川交界的川渝地区,则有一部分当地人将这段歌词唱为,“——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吗?”“——我来背你嘛!”
推与背,仅有一字之差,但其中蕴含着多层意义的差别。
所谓龙船调,原是利川群众逢年过节划采莲船时常唱的一首民歌,描绘的是一个活泼俏丽的少妇回娘家时,途经渡口,请艄公摆渡过河的一幅生动画面。艄公用粗竹竿撑船,一个“推”字,便将艄公的撑船动作描绘得淋漓尽致。
而把“推”改为“背”,整个故事都变了。
可以设想一下,一个活泼俏丽的少妇走到渡口无法过河,于是大声问:“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吗?”然后,一个小伙子跑出来,自告奋勇道:“我来背你嘛!”在这幅画面里,少妇与艄公不再是雇主与雇工之间的关系,而衍生出了另外一层意义,那就是男与女之间有可能产生的一种关联。
我带着学生来到的这处乡村,村子附近流行的龙船调,歌词里唱的便是“背”而不是“推”。至于我为什么要如此强调这一点,是因为这个字将在接下来的故事里,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再回到我讲的这个故事里来吧。
介绍一下我的两个学生。男学生龙飞,长得非常帅气,个头算不上高,但眉清目秀,头发蓄到了肩膀上。不过,他缺乏一点儿阳刚之气,乍一看甚至还略有一些阴柔的气质。女学生安画则完全不同,她留着短发,头发一根根竖立在脑袋上,做事也风风火火,今天能办完的事,决不会留到明天。
他们与我来到这个叫雪融的小村落时,也曾问过我,这次的田野调查究竟要侧重于何种细化的研究目标。我含糊其词地告诉他们,这次我们要调查的就是民歌在不同地区的千差万别,以及人们对当地民歌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听了我的回答,龙飞立刻吐了吐舌头,好奇地问:“人们又会对当地民歌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呢?当然是喜欢啊!”
安画则打断他的问话,自顾自地大声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所说的‘当地人当然会喜欢当地的民歌’这个论点,必须通过一番细致的田野调查才能得出结论。”
“什么样的田野调查?”龙飞问。
我插嘴答道:“安画说得很对,我们就从这儿流传的民歌展开田野调查。在来之前,你们都学过那首《龙船调》,歌词是‘背’,而不是‘推’的那个版本。”
说到这里,我们正好走到一处河滩。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卷着白浪的小河,河滩上遍布形态各异的巨石。河不宽,但水流湍急,一条小船横在岸边,正等待着过河的客人。看得出这是个小渡口,河对岸就是雪融村。
我笑了笑,对安画说:“好了,你就在这儿放声唱那首‘哪个来背我吗’版本的《龙船调》吧!”

“现在就唱吗?”安画问。
我点点头,又转过头对龙飞说:“等到安画唱到‘哪个来背我吗’的时候,你来接下一句,就是‘我来背你嘛’这一句。”
“在这儿唱?”龙飞变得有点儿忐忑,他不安地四处张望。当他看到有几个乡民在渡口正准备上船时,不禁问,“真要在这儿唱?这样不太好吧?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太好?又有什么不好意思?”安画瞪了龙飞一眼,道,“我们是来做田野调查的!调查不是请客,也不是吃饭,得用心来做!”
说完后,安画便毫无顾忌地挺起胸膛,大声唱起了《龙船调》。
“正月里来是新年哪伊呦喂/妹娃子去拜年哪呵喂/金哪银儿索银哪银儿索/阳鹊叫啊是捎着莺鸽/啊捎着莺阿鸽……”
安画的嗓音很棒,高亢有力,又略带一点儿中性气质,一开唱便吸引了渡口边正准备上船的村民的注意力。他们回过头,全都惊讶地望着正在唱歌的安画。我留意到,村民的神情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脸上除了惊讶之外,竟还挂着一丝疑虑,以及一丝恐惧。
与此同时,一个五大三粗的村民抬起腿,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安画则唱完“啊捎着莺阿鸽”这句歌词后,略作停顿吸了一口气,然后准备用湖北当地话唱出下一句歌词——“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吗?”而龙飞虽然有些胆怯,但也跟着吸了一口气,准备等安画唱完这句歌词,就来接下一句——“我来背你嘛”。
他俩都没注意到,我已经摸出了DV摄录机,正录制着他们唱歌的情形。
就在安画唱出“妹娃要过河——”,还没问谁来背她时,那个五大三粗的村民已经快步走到我们面前,突然扬起手,在他的手里,竟然握着一块结结实实的砖头。
然后,他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砖头落了下来,正好砸在龙飞的肩膀上。
“啊——”龙飞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而安画也被这突发事件吓了一跳,歌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望着那个五大三粗的村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则用DV机记录下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个镜头也没有漏掉。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安画反应过来之后,一个箭步冲到大汉面前,伸出手猛地一推,她力气真大,竟把那五大三粗的大汉一把推倒在地上。
而龙飞像女孩一般,脸上挂着泪水,竟然“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那大汉在地上翻了一转,爬了起来,狂笑一声后,怒道:“你问我要干什么,我刚才救了你们,你们知道吗?”
我端着DV,饶有兴趣地问:“你说什么?你说你救了他们?”
大汉点点头,说道:“在河边,千万不要唱《龙船调》!否则,会惹来水鬼的!”

乡野传说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这类通过群众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往往具有一定的灵异色彩,比如北京375路公共汽车灵异事件、1995年重庆僵尸事件、1998年空军某部大漠追杀UFO事件(在此不赘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搜索一下)。这类事件都有着共同的特点,没有官方记载,但许多人都信以为真,甚至在一定时间段内造成大面积恐慌。
作为社会科学研究者,乡野传说与现实生活的相互影响,便成为我的重点研究对象。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传说与现实的互相影响,其实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举个简单的例子,两军交战的时候,一方潜入对方腹地,散布别有用心的谣言,而这种谣言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起到作用,我的研究成果就能够提供比较翔实的数据支持。
所以,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开始致力于研究“人为干预的乡野传说,能否改变民间习俗”这个看似古怪的论题。
在我带着龙飞和安画来到雪融村的这个时间段,再朝前推五年,其实我已经独自一人来过这个小村庄。当时,我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戴着草帽,胡子也没刮,还戴了副墨镜,看上去就像个流浪汉一般,来到雪融村外的这处渡口。
雪融村离“龙船调”的发源地利川很近,所以在渡口这儿我也听到有人正欢快地唱着《龙船调》。活泼的女孩娇笑着大叫:“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吗?”在一旁水田里插种秧苗的小伙子便头也不抬地大声呼应:“我来背你嘛!”然后小伙儿姑娘一起笑个不停。
不仅小伙姑娘会唱《龙船调》,在河边,我还常常能看到小孩子也在唱这首有趣的民歌。
而我要留意的,正是那些唱“龙船调”的小孩子。
小孩唱民歌,通常是当作童谣来唱着玩。而据我分析,童谣正是乡野传说一个极为重要的传播方式。比如1995年重庆僵尸事件的谣言,便是由小学生群体进行传播的。
所以,我躺在河滩上,当听到有小女孩唱到“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吗?”然后停顿,等待着小男孩接下一句“我来背你嘛”的时候,我就立刻一跃而起,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朝男孩扔去。
当男孩女孩质问我干什么的时候,我便郑重其事地说:“你们知不知道,刚才我是救了你们的性命!在河边,千万不要唱《龙船调》,否则会惹来水鬼的!”
接下来,我就要告诉小孩子们一些我自己编造的谎言了。
我告诉他们,在邻县一个叫东溪的村子里,有个女孩在河边唱《龙船调》,唱到哪个来背她的时候,立刻就跑来了一个男孩,一边唱,一边把女孩背在了后背上。然后,那个女孩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把刀出来,割断了男孩的脖子。男孩气绝身亡,倒在河里,血飞快地流出来,当附近村民跑过来的时候,男孩身上的血已经一点儿不剩了,那女孩则吓得呆立在河岸边,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刚才手里的那把刀也莫名其妙不知所踪了。
我还会告诉小孩们,女孩在河边唱《龙船调》的时候,惹来了河里的水鬼。水鬼整天都忙着拉人下水找替身呢,所以顺势上了女孩的身,吸引男孩来背女孩。而当女孩被背起来的时候,水鬼就会把自己的手变成一把刀,割断男孩的脖子。
最后,我则会对孩子们说,我之所以知道这个故事,是因为那个被杀的男孩,是我二伯父同学家的小孙子。
在邻县,真有一个叫东溪的小村子,但那里人烟稀少,非常闭塞。几乎每个近水的乡下地方,都流传着水鬼的传说,所以我才会以水鬼为蓝本编造这个很有群众基础的乡野传说。至于二伯父同学家的小孙子,则是在一个编造的故事里增加一个看似有可信度的人物,就会使整个故事变得更加具有迷惑性,更能让别人相信这是真的。
接下来,我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打扮成流浪汉,在雪融村附近的河边踟蹰徘徊。当听到有小孩唱《龙船调》时,我就会扔着石块上前阻止,并把自己编造的这个水鬼故事讲给小孩子们听。
当我如此这般进行了一年的铺垫活动后,就不再到雪融村来了,任这个由我编造的乡野传说,自行在雪融村附近流传。事实上,我建立了“人为干预(一年)——停止干预(四年)”这样的一个模。
时隔四年之后,我带着龙飞与安画重新来到雪融村,就是为了取得“人为干预(一年)——停止干预(四年)”这个模的阶段性成果。说起来,我也到了应该出论文的时候了。事实上,在出发来雪融村之前,我就已经把论文的选题告知了业内的权威核心期刊,负责人对此也很感兴趣,期盼着我能早日递交论文。
当然,我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来意透露给龙飞和安画,如果他俩提前知道了,必定会带着情绪进行采样,从而影响数据的准确性,最终造成分析结果失真。

再回到雪融村外的渡口旁,当我看到那个大汉用砖头砸倒龙飞的时候,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我知道,五年前埋下的种子,现在终于开花结果了。
当然,我还是故作姿态地端着DV摄录机,诧异地问那个大汉:“你说什么?水鬼?唱《龙船调》就会引来水鬼?”
接下来,大汉开始讲故事了。
他告诉我,在邻近的几个县,偏远的村子里都发生过离奇的水鬼掳替死鬼的恐怖事件,他曾亲耳听伯父的邻居的二大爷说,自己另一个远房亲戚的姻亲的偏房侄孙,就是背了一个唱“龙船调”的女孩,结果被割喉而死。
听了他的叙述,我不禁暗叹,经过四年时间的积累沉淀发酵,我编造的那段乡野传说,不出所料地出现了新变种。在口口相传之后,乡野传说也有了新的发生地与新的目击证人。真是太有趣了,我拍下了这段视频后,又程序性地向这位大汉道了谢。
待大汉走远之后,龙飞抚着肩头,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挣扎着站起来。我朝安画努了努嘴,示意她上前查看一下龙飞的伤情,可安画撇撇嘴闪到一边,嘟囔着说:“什么水鬼,这分明是迷信嘛!”龙飞只好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安画依然不为所动,只是愣愣地看着远处正在登船的乡民。
看到他俩的举动,我不禁既好气又好笑。
说实话,龙飞和安画都是我的得意弟子:龙飞为人敏感,心思缜密;安画做事敏捷,思维活跃。我认为他俩的性格有很强的互补性,所以一直有心撮合他们,不过……年轻人之间的事嘛,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在来雪融村的路上,我就有意一会儿一个人走到前面,一会儿又一个人落到后面,就是想给他们留一点儿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安画不是催促龙飞快走,就是让龙飞停下脚步等我,真是浪费我的好心。
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看得出龙飞很失望。唉,自己的幸福,还是得靠自己抓牢啊!
经历了渡口这段插曲后,我们三人乘渡船渡过小河进入了雪融村。在村里,我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随意吃了一点儿东西之后,我召集他们二人来到我的房间里。
人到齐后,我便说道:“雪融村里的人对待《龙船调》的态度可谓非常罕见,所以我们必须加大力度进行采样分析。”
“做什么样的采样分析?”龙飞腼腆地问道。
“就是继续在河边找地方唱《龙船调》,看村里其他人对这首歌的反应如何。而且,我们得把所有的画面都拍摄下来,用作以后分析的素材。”
“什么时候去?现在吗?”安画急切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道:“今天,等天黑后再去吧。”
“天黑后才去?”安画有点儿疑惑。
我答道:“是的,我们不仅要搜集白天的素材,同样也要搜集晚上人们对《龙船调》的态度。”
“可是,天黑后……会不会有水鬼呀……”龙飞的声音战栗,看来他真的有些害怕了。
我正色道:“我们做科学研究的人,都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怎么能够相信水鬼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呢?”
此时,就连安画的声音也有点儿战栗了,但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秦老师,晚上去河边,你视力又不太好,会不会不安全?”
她真是好心肠,我笑了笑,道:“天黑后去河边,对于我来说是有点儿不太安全。所以呢,你们把DV和三脚架带到河边去,把三脚架支好,对准角度,让DV自行拍摄。我呢,就不去河边了,今天白天赶路有点儿累,我正好一个人待在客栈里睡觉。”
哈,不知道龙飞是否能够体会到我的好意,其实,我这又在为他和安画创造独处的机会呢。可龙飞像个榆木疙瘩一般,木讷地说:“也好,晚上去河边唱歌,我现在正好有时间在客房里写几封信。”
不知为何,我发现当龙飞说自己要去写信的时候,安画突然侧过脸,狠狠瞪了龙飞一眼。
我不由莞尔,龙飞给谁写信?给某位异性?安画为什么要瞪龙飞一眼,吃醋了?呵呵,年轻人的心,可真是难以捉摸啊。

夕阳西下的时候,龙飞和安画便带着DV出了客栈,我则美美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村子里出现骚动的迹象。我向两个学生交代过,在河边要一遍接一遍地唱《龙船调》,一直要唱到引起村里人的注意才行。
可是,出乎我的预料,天都黑尽了,我并没等到雪融村里出现骚动,反而听到客栈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脚步声停留在我的客房外,然后响起了捶门的声响,我还听到门外有人大声喊着:“秦老师,快起床,出事了!出大事了!”
是安画的声音。
我狐疑地打开门,门一开,安画就冲了进来,扑入我的怀里,大声抽泣了起来。我赶紧将她扶起,当我的手触到她的外衣时,顿时感到手指热乎乎的,似乎触到了什么黏糊糊的液体。仔细一看,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一片血红。
与此同时,安画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不好了,我唱《龙船调》的时候,唱到‘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吗?’龙飞突然冲上来,把我背到了后背上。再接着,我忽然恍惚了,仿佛灵魂游离出了我的身体。我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刀刃上全是血,我的身上也到处都是血……”
我吃了一惊,但还是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问道:“龙飞呢?他人在哪儿?”
安画无力地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趴在浅滩中,水面上似乎有暗红色的血……那个人,和龙飞穿的衣物,是一样的……”说完后,她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三年前,在筹备课题的时候,我曾与一位信得过的姓郑的学者有过邮件来往,探讨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郑教授首先很担忧地回复邮件,说:“对鬼神,还是应该留有一些敬畏之心。你如此进行科研计划,就不怕真惹恼了水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