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喘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我看到一辆奇怪的巴士。”
姐姐问:“奇怪的巴士?”
我吞吞吐吐地说:“是的,车身是黑色的,司机怪怪的,上面一个乘客也没有。”
姐姐的身体战栗了一下,四下张望着,缓缓地问:“在哪儿?”
“就在那边。”我转过身,用手指过去,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黑色的巴士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没有啊。”姐姐摘下墨镜,疑惑地看着我,“芊芊,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出现幻觉了?”
“不是,司机还和我说话,问我要不要上车。”我急忙向姐姐解释。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感觉不好的话,就去看医生,吃点儿药回家休息。我还要去看家具。”姐姐却不想听了,打断了我。
看着姐姐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寒意。

天气很好,阳光温暖灿烂,走到哪儿都能闻到香樟树的香气。我打了个电话给好友小梅:“小梅,今天有什么节目?”
小梅在电话里怪叫:“芊芊小姐,你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跑到国外逍遥去了,几个月没给我打电话。”
“切,才一个星期,你别太夸张了。我姐姐要结婚,天天拉着我陪她买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逛街一向没太大兴趣。”
“你当然不感兴趣了,反正你喜欢什么,你姐姐都会帮你买。可是,你也可怜可怜我啊,有什么不要的包包、化妆品、香水……”
小梅看来是穷疯了,居然一口气报了十几个世界品牌的包包、化妆品和香水,听得我耳朵都受不了了。
“够了,你说的我一样都没有。我问你,晚上有没有节目?”
小梅还在嘟囔着:“芊芊,你真的没有不用的包包、化妆品、香水?你姐姐楚楚呢,她不是有很多?你随便拿几样送给我嘛。”
我头都大了,敷衍着说:“好了,我这里有一瓶香奈儿香水,你要不要?”
“要,不过,芊芊,你还有没有其他的?”
我差点儿吐血,没好气地说:“你再不回答我的问题,连这瓶香水都没了。”
“去滚石迪吧,听说新来了一个领舞的,长得好帅,一身古铜色皮肤……”
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到小梅流口水的声音。
不过,她说得倒没错,滚石迪吧的新领舞倒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虽然没有诚哥那种绅士气质,却另有一种狂野的味道。尤其是他在舞台上的时候,全身心地投入舞蹈中,极大地煽动了迪吧里男男女女的情绪。
跳了一会儿,出了一身的汗,我回到座位上,静静地坐在那儿喝饮料。
小梅喘着气坐下来:“我说得没错吧,这个新领舞真带劲,要不要我介绍给你认识?”
我摆摆手,说:“不用了,这么好的货色,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我倒想啊,可也要别人肯。”小梅叫服务生拿来几瓶啤酒。
“我去别人就肯了?”我白了小梅一眼。
“你去当然肯,你和我不同啊,不但长得漂亮,家境也不错,还有个有钱的姐夫。”小梅越说越难过,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
“下次再说吧,我今天没心情。”
“心情不好?”小梅侧着脑袋看了我一眼,“你还在想着诚哥?我劝你,别自作多情了,他都要成为你姐夫了,还是早点儿放下吧。”
“去,你瞎说什么。”我从她手上夺过啤酒,一口喝光后接着说,“我今天遇到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我遇到一辆奇怪的巴士,车身是黑色的。”
小梅的脸色立马变了,急忙问:“你在哪儿遇到的?”
“梦莱雅婚纱店,我给你打电话前十分钟遇到的。”
“那个司机是不是很年轻,眼睛是浅蓝色的,叫你上车?”
“是啊,你也遇到过?”
“没有。”小梅的回答有些犹豫,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我听说过。”
“哦,说来听听。”
“听说这是辆幽灵巴士,开往地狱,上车的人从来没回来过。”小梅猛喝了一口啤酒,似乎在压抑内心的恐惧。
我不以为然地说:“幽灵巴士?只是个传说吧。也许是哪个无聊的人捉弄人的,不过就是一辆黑色的巴士,一个有点儿特别的司机,至于吓成这样嘛。”
“不是传说,”小梅突然揪住了我的衣服,恶狠狠地说,“芊芊,我告诉你,幽灵巴士绝不是传说,我亲眼看到一个朋友上了车再也没回来,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小梅的脸色是惨白的。
从迪吧出来,被冷风一吹,我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小梅不像在说谎,难道“幽灵巴士”真的存在?
“芊芊,看到幽灵巴士千万别上车。记住,上车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到后来,小梅的话与其说是忠告,倒不如说是警告。相交了这么久,我还没见过她如此严肃过。
回到家,在楼下,我意外地遇到了诚哥。
“芊芊,这么晚才回来?”诚哥看上去很疲惫。
“诚哥。”我低低地应了声,却不知说什么好。
直到现在,我见到他依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我难以自持。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诚哥用手摸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好?”
他的手还和以前一样,温暖宽厚。
“我没事。”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诚哥,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这个男人,即将成为我的姐夫。可是,他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我清楚地记得,朋友聚会的那晚,他搂着我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场景。我闻着他的气息,感受他的体温。那时,我仿佛有种错觉,身体已经和他融为一体。
可现在,我只能这样怔怔地望着他,纵有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来。
“傻丫头,怎么哭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诚哥掏出手绢,帮我抹去眼泪,“很晚了,回去休息吧,你姐姐还在家里等你。”
“呃。”我含糊地应了声,接过他的手绢,疾步走上楼。
姐姐果然还没睡,敷了面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书。
“这么晚才回来?刚才阿诚下去了,有没有遇到他?”
“遇到了。”
“哦。”
姐姐并没有问下去。她是个聪明人,知道适可而止。
我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精神也好了许多。然后,我开始护理我的脸蛋。和姐姐不一样,我并不喜欢面膜,只是擦一些护肤露。擦着擦着,我的手上开始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难道,擦出眼泪来了?我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竟然有一些红斑。仔细一看,却是殷红的鲜血。
我惊叫一声,照着镜子。我看到,我的眼眶里在缓慢地渗出鲜血。然后,鼻孔、嘴角都开始渗出来了,甚至感觉到耳朵也在滴着鲜血。
我引以自傲的脸蛋,很快就变成了令人心悸的血脸,虽然没有电影中的僵尸那么难看,可诡异程度远远超过。
“姐姐!”
不知为什么,危急时分,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她。
姐姐从客厅急忙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叫道:“芊芊,我是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我都要哭出来了:“我的脸……”
“你的脸?”姐姐伸手在我的脸蛋上揉了揉,“你的脸,没事啊。”
“不是啊,我的脸……”
姐姐没等我说完,就把镜子拿过来了。
镜子中,我的脸不过是涂了点儿护肤露,稍微有些油腻,哪儿还有半点儿血迹?而且,我自以为的那些伤痛也一并消失了。
“怎么回事?我真的看到……”看着姐姐一副狐疑的样子,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芊芊,听姐姐的话,早点儿休息。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好吧。”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何况,我一向都听姐姐的安排。

夜已深,我坐在床上,怔怔地发呆。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出现了问题。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还没睡?”姐姐推开卧室的门,轻轻地走进来。
“睡不着。”我叹息了一声,抬起头,凝视着姐姐。
也许,是太亲近的缘故,我已经很久没这样认真观察姐姐了。现在才发觉,姐姐比以前漂亮多了。虽然比我大四岁,但她的皮肤保养得比我好多了,白白嫩嫩的,还透着些许醉人的酡红,显得特别妩媚。
“别想太多了。”姐姐坐到我身边,伸出手帮我拢了拢有些零乱的长发,“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的工夫,我的小芊芊都变成大美女了。爸爸妈妈回来,说不定会认不出你呢。”
“不可能。真要认不出,也是认不出你吧,你和六年前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突然,我有点儿想念爸爸妈妈。他们移居海外时,我才14岁,姐姐18岁。当初,爸爸妈妈劝我们一起过去,姐姐坚决要求留在这个城市,还让我也留下来。
才六年的工夫,姐姐就从一个小文员拼搏到某大公司的高层,而我,依然只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在姐姐的照顾下做着一份轻闲的差事。
“还记得吗?那一年,你六岁的时候,我们在深山里迷了路。我带着你,走了三天三夜,终于走了出来。”
“当然记得,那次,爸爸妈妈都吓坏了,还报警组织人员到处找我们。后来,我走不动了,是你背着我走出来的。”
那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又冷又饿的感觉。自从经历那件事后,姐姐就越发自信坚强了,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仿佛世间没什么事能难倒她。
“芊芊,无论发生什么事,姐姐都会在你身边,永远不会放弃你。”姐姐一脸凝重地对我说。
我有点儿感动,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说着扑到姐姐的怀里。
“傻丫头,你是我亲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她亲了亲我的额头,起身离去,“早点儿睡吧,别想太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姐姐离去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舒服。老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的自己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孤儿,一个人流浪在繁华的都市里,连我最亲密的姐姐都不理我。
第二天醒来时,我的眼睛有些浮肿,甚至出现了几条血丝。姐姐扔下婚礼的事,带着我一起去看医生。医生给我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告诉姐姐,我的身体没有问题。
“程小姐,你妹妹可能是神经衰弱,心理压力大,睡眠不好。”
“我也是这么认为。”
“不碍事的,我给她开点儿药,平时注意点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医生开了些白色的药丸,让我按时服用。
“我的身体真的没事?”我还是有些担心,“有时候,我感觉到身体很痛,很多地方都在流血。”
“是吗?”医生又看了一遍检查报告,抬起头看着我说,“程芊芊,你的身体报告很正常,有时候人的心理压力过大,会和幻肢痛一样产生疼痛的幻觉。其实,这种疼痛原本是不存在的。”
“幻肢痛?”
“就是有的病人被截肢了,仍然会感觉到已截除的肢体还健在,并且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我只是举个例子,有时候疼痛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告别医生后,姐姐接到诚哥的电话,两人隔着电话还在打情骂俏,说个不停。好不容易等她煲完电话粥,她又匆匆离去,说是和诚哥一起去婚纱店拍照。
我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回了家,吃了点儿药,在家里闷着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我走下楼梯,在门前的小院子里无聊地荡秋千。
春意正浓,院子里香樟树的香气若有若无地缓缓流动,我的身体随着秋千轻轻荡起来,整个世间都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感觉自己不在人间,而是在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里。
有风吹过,带着些许寒意,轻轻拨弄着我的长发。我的眼睛被自己的长发遮住了,眼前一片黑暗。等长发飘散开视力恢复正常时,我又看到那辆黑色的幽灵巴士。
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停在院子门口。车门是开着的,司机还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人,有着猫一样的浅蓝色眼睛,瞳孔散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妖力。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幽灵巴士上面有不少乘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钱的、没钱的、穿西装的、农民装的……坐了十几个人。
他们都清一色地坐在座位上,精神萎靡,表情僵硬,仿佛失去灵魂的僵尸般,特别呆滞。我惊奇地发现,昨晚见过的迪吧领舞者居然也坐在上面,完全失去了狂野劲爆,和其他人一样呆滞。就连他身边的两个六七岁的女童,也默默地坐在那里。
没有人说话,幽灵巴士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陡然间沉重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幽灵巴士上的大部分乘客我似乎都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可是,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司机看着我,浅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无法捉摸的光彩,还是用那种冷酷无情的语气说:“要上车吗?”
我很想拒绝,可是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他的声音似乎很有磁性,让我无法抗拒。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就要走上去。
“不要,芊芊!”身后传来姐姐的叫声。
我打了个寒战,如梦方醒,停下了脚步,躲开司机的眼神,转身望向身后。楼上的窗户里,姐姐正焦虑地望着我。
她看到幽灵巴士了!
司机的眼神缓缓抬了起来,投向姐姐。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虽然没一点儿声音,但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
天色渐黑,我看不清姐姐的眼神,只知道司机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收回目光,关上车门,开动了幽灵巴士。
然后,我亲眼看到幽灵巴士发动了,并不是驶向前方,而是车身的颜色越来越淡薄,仿佛梦中的灰雾一般,在我面前慢慢消失。
车上的乘客,自然也跟着幽灵巴士一起消失了。

回到家,我发觉姐姐的脸色也不好,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
“你看到了幽灵巴士,对不对?”
姐姐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脯一鼓一鼓的,似乎比我还紧张。好半天,她才镇定下来,说:“是的,我看到幽灵巴士了。”
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么说,幽灵巴士真的存在?它是特意来接我的?”
然后,我的眼眶里又开始流出温热的液体,不是眼泪,是殷红的鲜血。不仅仅是眼眶,鼻孔、嘴角、耳朵,以及膝盖、手肘,全身各个地方,都开始流血。
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我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难以置信,一步步后退,直到靠住冰冷的墙壁。
“姐姐,我是个死人,幽灵巴士是来接我去地狱的!”我悲伤地哭泣着。
“不,芊芊,你看着我,看着我!”姐姐冲上来,抓住我的手,面对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世界上没有幽灵巴士,它只是我们幻想出来的。看着我,和我一样,在心里默念,我是个正常人,我没有死,我活着,我的生活很美好……”
可是,无论姐姐如何努力,我都做不到和她一样镇定冷静。
“去他的幽灵巴士!”姐姐发怒了,打开窗户,对着幽灵巴士消失的地点破口大骂。
我以前,从来没看到姐姐这样失态。她仿佛一个暴怒的泼妇般,用我所想象不到的恶毒语言,咒骂幽灵巴士和司机。到后来,我都不知道她在骂什么,只知道她终于平复下来,颓然地坐到我面前。
“芊芊,你看,什么事都没有。幽灵巴士和幻肢痛一样,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坚强点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点点头。
“你所看到的恐怖场景,都只是你心里的幻想。来,和姐姐一起念,我是个正常人,我没有死,我活着,我的生活很美好……”
“我是个正常人,我没有死,我活着,我的生活很美好……”
我惊奇地看到,手上的鲜血消失了,然后身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拿镜子照了照,我还是我,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妙龄女孩。
难道,这些真的都只是幻觉?
深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收到一条手机短消息:芊芊,我走了,上了幽灵巴士。你好好保重。小梅。
我的睡意一下子就被驱散了,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小梅上了幽灵巴士?
我连忙拨打小梅的手机,响了半天都没人接听。她为什么会上幽灵巴士?难道,她被幽灵巴士的司机当成我的替死鬼了?
我再也睡不着,连夜去小梅住处找她。
小梅果然失踪了。
她的房间很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摆得妥妥当当的,什么东西都没带走。问她身边的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邻居说,直到今天晚上,小梅的表现都很正常,看到他们都友善地打招呼,没有异常举止。
我问他们:“你们有没有看到一辆黑色的巴士?”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脸色怪怪的,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急了:“到底有没有见过?你们倒是说话啊,我怀疑她被黑色巴士带走了。”
“没有。”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然后众人一个个散去,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
“撒谎,你们全在撒谎!”我怒了。是的,我不是聪明人,可我也看出来他们全都知道幽灵巴士。所有的事情,都只瞒着我一个人。但无论我怎么喊叫,他们都不理我,有一个人甚至打电话报警,说我是疯了,是精神病。后来,还是姐姐来接走我的。
“他们知道的,就是不肯告诉我。”坐在姐姐的红色宝马车上,我还在喋喋不休。
“够了!”姐姐大喝一声停下车来,摘下墨镜直视着我,郑重地说,“芊芊,听姐姐说,没有什么幽灵巴士!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应该把幽灵巴士忘掉,把它从你生活中抹去,就像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擦掉后就没有了。如果你念念不忘,那它还会在你的生活中反复出现。”
我怔怔地望着姐姐,无助地点了点头。
“相信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姐是过来人……”
过来人?我不懂。难道,幽灵巴士也接过姐姐?
算了,还是别想了。姐姐说得对,我应该彻底忘记幽灵巴士,无论它是否真实,带给我的只有噩运。

几天后,姐姐和诚哥的婚礼如期举行。
婚礼被安排在城市里最好的大教堂里,邀请的贵宾几乎囊括了这个城市所有的名流显贵。爸爸妈妈也特意从海外回来参加姐姐的婚礼。
教堂内外,摆满了各种色彩缤纷的鲜花,到处弥漫着浓浓的花香。洁白的立柱被清洗得熠熠发光,高耸的钟鼓楼傲然屹立,尖塔、拱门、玫瑰花窗,塑造出端庄而绮丽的画面,在青松翠柏的环绕下,越发显得洁白挺拔。
姐姐从花车中走下来,容光焕发,亭亭玉立,精心修饰的波浪形鬈发配上那件白色复古婚纱,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美丽得令人痴迷。
诚哥和主伴郎进了教堂后,其他伴娘和其他伴郎开始鱼贯而入,一个个挽着手,双双对对并肩走进婚礼通道。最后,只剩下作为主伴娘的我,孤独地走在最后面。
接着,婚礼通道上铺起了白色的长条地毯,天真粉嫩的花童们一个个走过来,边走边向半空中撒着鲜艳的花瓣。
最后,才是姐姐。她在爸爸的陪伴下走过来。虽然隔着面纱,但我依然清晰地感觉到她是那么幸福和骄傲。
终于,姐姐的手臂挽到诚哥的臂弯里,两人幸福地站在了一起。婚礼进行曲响起来,牧师按惯例开始征询新郎和新娘的意见。
“庄裕诚先生,你愿意接受程楚楚小姐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吗?无论贫困、饥饿或是疾病、灾难,都不离开她?”
“我愿意。”
“程楚楚小姐,你愿意接受庄裕诚先生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吗?无论贫困、饥饿或是疾病、灾难,都不离开他?”
“我愿意。”
“请交换结婚戒指。”
婚礼还在继续,冥冥中我却听到有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似乎颇为急切。
我的精神恍惚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芊芊!”姐姐低声叫了我一声,没来得及阻止我。
教堂里几百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我,正在进行庄严神圣的婚礼,我却沿着婚礼通道一个人往门外走去。
我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生怕踩碎了那些美丽的花瓣。
走到教堂门口,果然看到那辆黑色的幽灵巴士。门开了,又看到司机那张冷酷的脸,嘴角有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有些不屑。
这次,幽灵巴士上坐得满满的,起码坐了二十几个人,似乎只剩下两三个座位。小梅也坐在车上,而且就坐在前排。上次见到的领舞者和孪生姐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保持原来的坐姿。
“小梅!”我朝她挥了挥手,她浑然未觉。
“最后一次问你,要上车吗?”司机冷冷地说。
我迟疑着,站在车门前犹豫不决。
我知道,上了幽灵巴士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想上去。以前,我还以为是司机搞的鬼,现在,我真真切切体会到,是我内心深处的意念,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不要,芊芊!”穿着白色婚纱的姐姐竟然也走出了教堂,就站在我身后,对着我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不仅仅是她,教堂里所有的人全出来了,一排排地站在她身后,凝视着我。
“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我知道,我已经死了,我是个死人。我很痛,我忍得很辛苦。”我不想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该来的,还是要来。既然已经死了,就应该安心接受命运的安排。花开花落,生生死死,不过是永不停止的循环罢了。
“没时间了。”司机催促着。
这次,不但是教堂的人,连幽灵巴士上的人也一个个扭过头来望向我。他们的动作缓慢而僵硬,目光呆滞,却依然隐隐透露出不满和焦急。
是地狱,是天堂,还是投胎轮回?
我终于还是上了幽灵巴士,坐到了小梅身旁的座位上。
“还有两个位置,还有人上车吗?”
司机虽然朝众人说,眼睛却望着姐姐和诚哥。诚哥似乎有些心动,挪了一小步,却被姐姐死死拉住了。诚哥看了眼美丽动人的姐姐,又望了望身后的人群。除了他,没有人想上车。
司机冷冷地“哼”了一声,关上车门。
姐姐流出了眼泪,伤心得连站都站不住。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姐姐流泪了,像她这么要强的人有再大的苦也会吞进肚子里,绝不会在外人面前示弱。
可她,居然为我流泪了。
对不起,姐姐,我从小就听你的安排,这一次,要让你失望了。我拨打姐姐的手机号码,透过灰色的车窗看到她接听手机。
“姐姐,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照顾。我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芊芊!你好狠,就这样丢下姐姐,你下来啊,快下来啊。”
我微微笑着说:“我祝你和诚哥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一生一世都幸福如意。姐姐,我走了,你保重。”
手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司机开始发动了幽灵巴士。姐姐手上的手机无声地滑落在地上。
这时,我突然发现,姐姐洁白的婚纱上,竟然开始在滴血!殷红的鲜血,迅速蔓延了她的婚纱。不,不仅仅是婚纱,她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都开始滴血,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被鲜血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