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文慢慢转过身来。
“你告诉我,这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搞了我的女人。”李作文一字一顿地说。接着,他叹了口气:“我真不愿意对一个女人讲这样的事。”
“你的女人是谁?”
“梁三丽。”
“梁三丽?是不是蒋中天的那个女人?”
“不,她最初是我的女人,用来结婚的。”
文馨呆呆地靠在了门框上。

这几天,洪原的脑袋里好像装满了糨糊。
文馨迷迷糊糊地被弄走了,又迷迷糊糊地跑回来了,最终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什么力量把睡梦中的文馨搬运走了?
难道她…梦游?
这天半夜,洪原醉醺醺地回来了。
文馨已经躺下,但是没有关灯。
洪原刚刚走进卧室,她就在床上说:“洪原,我明天就出差去航州了。”
洪原一边扯下领带一边说:“啊,明天。”
文馨盯着他,眼神恨恨的。
洪原脱光衣服,钻进被窝,搂住她说:“今晚,你得预支给我三十次。”
文馨一动不动,还是那样看着他。
他松开手,看了看文馨的眼神,说:“宝贝,你怎么了?”
文馨的眼泪一下就涌出了眼眶:“我现在才知道,那条粉红色的裤子是谁的!”
洪原眨眨眼,说:“你没喝酒怎么说醉话?”
“还用我说出她的名字吗?”
“…你说。”
文馨没有说。
她擦干了眼泪,起身把灯关了,然后,背朝着洪原躺下来,用平静的语调说:“刚才,李作文来了。”
“他来干什么?”
“那个女人是他的。今后,你小心点吧。”
洪原卡壳了。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低声说:“文馨,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等你回来之后,这件事自然会慢慢澄清的。”
文馨淡淡地说:“我这次出差,可能比预计的时间长一些。”
“多少天?”
“不知道。”
静了一会儿,洪原说:“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文馨转过身来,一下搂住了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洪原推开她,颤颤地说:“你,你就这么绝情吗?”
文馨止住哭,静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最近我一直有一种第六感,觉得你的背后好像影着一个人,可是,我始终不敢绕到你背后仔细看,我害怕真的看到她,那样的话我就垮了…”
“如果你一去不返,那我也垮了!”洪原喊起来。
文馨轻轻地说:“在这个世间,男女之间的事是最复杂的,千百年来都没有一个恒定的答案;它又是最简单的,简单得令人感到悲哀…我们把它挂起来吧。我想睡觉,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好吗?”
洪原万念俱灰地说:“那你就睡吧。太晚了,我们有话明天再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黑夜静得出奇。
文馨背对着洪原,无声无息。
洪原睁着眼睛,满大脑的糨糊在快速周转。
他在想梁三丽,在想李作文,在想梁三丽什么时候成了李作文的女人,在想这一次如何在文馨面前蒙混过关…
终于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最后,他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醒来时,发现身边空着。
文馨已经走了。

洪原开车进城上班的时候,给文馨打了个电话。
她关机。
他到了单位,又给她打,她还关机。
最后,他打到电视台询问,人家告诉他,文馨已经上了飞机。
他放下电话,失魂落魄。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前几天从家里带来的那堆照片还没有粉碎,就把它们拎出来,一张张塞进碎纸机,让它咀嚼。
他的注意力从文馨的身上转移到了这堆照片上,脑海里反复出现冯君在大海里游泳的情景,她□的身体白白的,在澎湃的大海中就像一个白色的幽灵。
他越来越感到,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恐怖事件,跟蒋中天没关系,跟安淑芹没关系,只跟这个变性人有关系。
不然,为什么文馨总有那种种恐怖的幻觉?
不然,为什么这张照片诡秘地出现在了幻灯里?
不然,为什么写在这些照片后面的文字都是她的笔迹?
不然,为什么家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她的两个塑像?
不然,为什么深更半夜文馨被一种神秘力量搬运到了荒郊野外的那座土房子里?
他知道,冯君追来了。
她就在他头上三尺悬挂着。
他朝头上三尺高的半空看了看,接着又朝四下里看了看。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异常。

 


叁拾柒:巨大的眼珠子


电话响了。
洪原以为是文馨,一把就抓起来。
“喂?”
“是我,李作文。”
洪原想了想,说:“你有事?”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找蒋中天?因为他勾搭跑了梁三丽。”
洪原一下就蒙了。
梁三丽真的是蒋中天从哈市带来的那个女人?文馨在宾馆衣柜内弄昏的女人就是她?
“当年,我堵截你和蒋中天的女人,现在,你俩又来抢我的女人,真是世道轮回。不过,抢我的女人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作文,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洪原还没说完,李作文就打断了他:“我这个人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那你想怎么办?”洪原的口气也变冷了。
“蒋中天疯了是捡了一条命,估计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说完,李作文就把电话挂了。
洪原呆了半晌,拨通了黄山的手机。
“黄山,我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
“什么麻烦?”黄山淡淡地问。
“有一个地痞,为了那个梁三丽,要灭我…”
“呀,我现在在香港呢。”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摆平吧。”
他沮丧地放下电话,又拿起来,拨通了梁三丽的手机。
“梁三丽,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作文的人?”他低声问。
梁三丽静默了半晌,终于说道:“洪原,真对不起,我给你带来麻烦了…你马上到我这里来,我们见面说。”

实际上,李作文这时候已经等在黑天鹅宾馆门口了。
他像一匹狼,潜伏在羊圈的门外,等候攻击一匹没有牙齿的狼。
在七河台的这些日子,李作文的体重减了十几斤,看上去更瘦了。
他坐在车里,左眼皮“突突突”地跳起来。
他的心里有些骚乱,努力地想,那句老话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他撕了一小块报纸贴在了左眼皮上,根本不顶事。
难道今天要栽到这个洪原手里?想到这里,他自信地摇了摇头。洪原可以夺去他的二节棍,但是他绝不可能抓住射出枪膛的子弹。
李作文当然不会在宾馆的门前开枪。
他打算跟踪他,找到梁三丽,一箭双雕。
他担心洪原认出他那辆千疮百孔的车,为此提前把它修了一下,焕然一新。
洪原走出来了!
李作文马上盯住了他。
洪原走向停车场,钻进一辆白色的捷达车,慢慢开过来,经过李作文的车旁,然后驶上了大街。
他立刻驾车跟了上去。
他跟着洪原驶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开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区。
他尾随他转过几栋楼,看见梁三丽正站在一个楼门口东张西望。
洪原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朝她挥了挥手,她立即跑了过来。
自从梁三丽消失之后,这是李作文第一次见到她。
他的双眼一下就喷出了火,慢慢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了那瓶硫酸…

李作文正要走下去,突然听到一阵尖尖的警笛声。他的左眼皮一下跳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三辆警车开进了小区,径直朝他冲过来。
他马上意识到大祸临头了,放下那瓶硫酸,急忙开车朝前冲。
他从洪原和梁三丽旁边拐了个弯,在楼群里兜起了圈子。那三辆警车一直紧紧咬在他后面,而且传来警察威严地喊话声。
他根本听不清他们喊的是什么,只管疯狂地横冲直撞,终于从小区的另一个大门冲了出去,沿大街逃窜。
一路上,他不时地看到路边冒出骑摩托戴头盔的警察,加入追捕他的行列。
他从高丽屯出口冲了出去,顺公路朝野外狂奔,冲过那个岔路口,冲过靠山别墅,一直冲上了盘山公路。
警笛声像丧钟一样死死追随在后面,他越来越绝望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被他杀死的修理工,他蹲在一辆切诺基旁,埋头砸着什么。
还有一个啤酒厂的副厂长,是被他用枪射死的。
他中弹后摇晃了一下,两眼直直地盯着他,“轰隆”一声倒了下去。他在地上挣扎、翻滚、抽搐了足足有十来分钟。
李作文没有立即逃开,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从那次他才知道,一条生命的消亡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了,还有那个小姐。
在黑天鹅宾馆307房间,他用毛巾把她勒死之后,一直在她身边坐了三个多小时,眼看着这具女尸的脸越来越白,又微微地发青,最后一些凹处又微微地发黑…
他抓着她的胳膊往起抬了抬,她已经僵硬了。他试着把她抱了起来,感到她比刚才□时重了一倍。最后,他把直撅撅的她立在了衣柜里,可是,她一次次地倒下来…
他杀她只有一个原因:他玩得太舒服了。
他不知道,警察今天之所以来抓他,就是那个小姐的命案犯了。
几个死在他手里的人,陆续在他大脑里闪现着,像演电影一样清晰。
前面的盘山公路突然转弯了,朝右,他一转方向盘,左前轮就飞了出去,接着车身一歪,就冲下了深谷。
那个车轮飞在前面,像个向导,它一直优雅地旋转着。
李作文的车飞在后面,笨拙地翻滚了几圈,车头触在了山坡上,一声巨响,接着就“轰隆隆”地滚下去…
终于,它停下来,着了火。
那个车轮还在朝前滚,它在离车很远的地方渐渐停下来,静静地观望着熊熊大火中的那辆车,像一只巨大的眼珠子。

 

 

叁拾捌:那双眼睛无处不在


洪原在梁三丽的房子住下来。
文馨走了,他不敢一个人住在靠山别墅那个鬼楼里。
另外,他也贪恋梁三丽。
他和她的事败露之后,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后悔,可是无法补救。
他难过,又莫名其妙地感到恼怒,却不知该向谁发火。
他闹心,因为不知道文馨还会不会回到他身边…
索性,他破罐子破摔,投进梁三丽的怀里。她就是毒品,在她的怀里,他就迷醉了,忘掉了一切。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情明天说。
李作文的车从他旁边冲过去的时候,他和梁三丽都没有看清车里是什么人。
第二天,他上班的时候,一个同事告诉他:
307房间发生的那个凶杀案破了,凶手叫李作文,在警察抓捕他的时候驾车逃逸,结果,左前轮脱离了车体,翻进了深谷,当场摔死…
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立即给梁三丽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梁三丽说:“你晚上回来我们庆祝一下。”
晚上,洪原回到梁三丽的住处,发现房子里多了一个保姆。
保姆已经把饭做好了。
梁三丽告诉他:“这个女孩叫圆圆,是我白天从劳务市场领回来的。”
这一天,洪原喝醉了。
他不管保姆在旁边,用一条胳膊搂住梁三丽,含糊不清地说:“三丽,你知不知道我多爱文馨?可是,为了你,她跑了…”
梁三丽静静看着他的醉态,不说话。
“我给她买别墅,在‘我和你的世界’给她过生日,我,我…”洪原哽咽起来。
梁三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她扶住他低垂的头,轻声说:“她还会回来的。你喝醉了,睡吧。”又对保姆说:“你把桌子收拾下去吧。”
然后,她扶起高大的洪原,趔趔趄趄走进了卧室。
洪原躺在床上,呼呼睡过去了。他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梁三丽在灯光下静静地望着他。
过了好长时间,那个保姆静悄悄地收拾完厨房,敲敲门,走进来,说:“阿姨,还有事吗?”
“没事了,你睡吧。”梁三丽说。
她就轻轻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卧室里又剩下洪原和梁三丽两个人了,梁三丽继续静静地观望着他的睡态。
时间无声地流淌着,没有钟表的声音。夜越来越深…
她一直那样看着他。
这种注视时间太长了,长得有点不正常。
终于,她慢慢伸出了两只手,插进了洪原茂密的头发中,那些手指头缓缓移动着,好像怕他喝醉了头痛,在为他按摩。不,不像按摩,好像在一丛深深的荒草中寻找丢失的什么东西…
她在那里面摸索了很久,终于不动了。
这时候,她的那些手指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态。
又过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抽出来,慢慢站起身,脱了衣服,把被子抖开,要睡了。
突然,她惊叫了一声。
洪原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梁三丽还拎着被子,双眼定定地盯着床上说:“这是谁的脸?”
洪原爬起来看了看,冯君那张照片又在这张床上出现了,正好在他和梁三丽中间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把它拿起来,呆呆地看。
“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谁?”梁三丽又问。
“冯君。”
“冯君是谁?”
“我原来的女朋友。”
梁三丽把被子放下来,说:“你把她的照片塞进被子里干什么?”
洪原说:“我…”
梁三丽坏坏地笑了,说:“我明白了,是不是每次你上我的时候,都把她的照片放在旁边,眼睛一直看着她?”
“没有。”
“我不计较。干脆,咱俩□时,你把她的脸放在我的脸上。”
洪原又看了那张照片一眼,说:“不是我□时要看着她,而是我跟别的女人□时她要看着我。”
接着,他把它轻轻撕掉,下了地,打开窗子,扔到了窗外。这张脸的碎片被夜风刮走了。
他回到床上后,梁三丽抱住他,问:“你爱她吗?”
洪原毫无心情地推开她,说:“很爱很爱。”
“你那么爱她,怎么又和文馨搞在了一起?”
“她死了,得脑瘤。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朝我笑了一下——可是,她再没出来…”
“那你爱文馨吗?”
“爱。”
“可是你又和我搞在了一起…”文馨一边说一边又搂住了他。
他转头亲了她的鼻尖一下,说:“你总是捅我的要害处。”
梁三丽说:“我正是因为了解你们男人的要害处,才把你们一个个俘获的。”
接着,她把手伸向洪原的□,一边把玩一边说:“一个女人只要了解了男人的□,就等于了解了男人的全部。”

 


叁拾玖:托梦


这一夜,两个人没有□。
梁三丽用被子蒙着脑袋,先睡着了。她就是这样的习惯。
洪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感到窗外有什么动静。
他坐起身,仔细听。
他猜测,是那些照片的碎片又聚集到了一起,又拼凑出了那张脸的样子,它正贴在窗子上定定地朝里窥视。
他轻轻下了地,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朝外看了看。外面黑糊糊的,路灯不知道为什么都灭了。
接着,他看见幽玄的夜色中,好像有什么活物在时隐时现,有很多,都是黑色的,庞大的身体似乎呈纺锤型…
鲨鱼!
很多很多的鲨鱼!
它们在黑暗中游来游去,就像在最深的海底游动。
洪原惊呆了。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阵幽幽的笑声,那笑声粗粗的,却模仿着女人的嗓音,又恐怖又恶心。
他看到那些鲨鱼一点点游过来,聚到了离窗子很近的地方,他甚至看清了它们那异类的眼睛,以及颌内那很多排尖利的牙齿。
它们纷纷从嘴里吐出一些东西来,那是一块有一只眼珠的眼部肌肉,那是一块带着一片红嘴唇的下巴,那是一块带着半个□的乳房,那是一段涂着红指甲的手指头,那是一片粘连着毛发的头皮…
就像被他撕碎的照片。
这些人体的碎块都血淋淋的,它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聚集到一起,组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冯君。
她直撅撅地站在窗外,“嘻嘻”地笑着,上下打量洪原。
洪原猛地后退了一步。
“梁三丽!”他颤颤地叫道。
梁三丽竟然没有醒。
他又喊了一声:“梁三丽!”
梁三丽还是没有醒。
他绝望了,不再喊,只是死死地盯着冯君。
冯君突然说话了,那声音令人齿寒:“500万个游泳者当中,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受到鲨鱼的袭击。可是,那天500万条鲨鱼吃我一个人!”
洪原打了个寒战。
“你永远都躲不开我。等你看到我第一万张照片的时候,你的阳寿就到头了。现在,你已经看了九千六百九十二张。”
说着,她又回身朝黑暗中指了指:“明天,我在那里等你,第三个垃圾箱,一二三,第三个,记住啊!”
…天没亮,洪原就醒了。
他转头看看,梁三丽还在蒙头睡着,没有一点声息。
他回想梦中的情节,心里一阵阵瑟缩。
难道这个梦真是冯君托的?
难道看过她一万张照片之后真的就会暴亡?
一万张。
九千六百九十二张。
他在心里默算着:还有四百零八张。他算错了。
他再也睡不着了,直到天明。
吃早餐的时候,梁三丽问他:“夜里你乱叫什么?”
“我叫了?”
“是啊,你叫我的名字,我推你,你不醒,身体绷得更僵尸一样。”
“我做噩梦了,后半夜一直失眠。”
“到药店买点青紫苏回来,泡水喝,就是专门治失眠的。”
“你真是学医的?”
“那是逗你玩的。”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什么都不干。”
吃完早餐,洪原上班去了。
他出了门,快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接着,他慢慢退了回去。
他走到第三个垃圾箱前,停下来,伸手把它打开,探头朝里看了看。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里面果然有一张冯君的照片!
她在一堆垃圾里直勾勾地看着他。

 


肆拾:冯君的生日


白天,洪原在单位一直有些精神恍惚。他意识到,自己被恶鬼缠身,活不久了。
因为那个诡异的梦在现实中得到了呼应。
如果说,以前的所有恐怖事件,都可以勉强认为是巧合或者人为,那么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了。
冯君占据了他的梦里梦外,他无处可逃了。
一万张照片…
一万张脸…
有人敲门。
他心不在焉地说:“进来。”
是客房部经理。
“洪总,被服厂的黄厂长把那批新床单送到了,放到哪儿?”
还有三百零七张…
“307房间。”
客房部经理愣了愣,说:“307房间?”
洪原一下回过神来,有些生气地说:“床单?这个还用问我吗?”
“库房没地方了…”
“你们自己想办法!”
客房部经理没有再说什么,退回去了。
三百零七张…
他想抽烟,可是翻遍了身上的口袋都没有找到,就想拉开抽屉找一找。可是,他刚把抽屉拉开一条缝儿,又急忙把它关上了。
他担心抽屉里再出现冯君的照片。

晚上,保姆做了很丰盛的饭菜。
梁三丽兴高采烈地对他说:“今天我过生日!”
洪原说:“噢,今天你过生日。”
他一边说一边朝墙上看了一眼,墙上有一个很漂亮的老式挂历。他忽然想起来,冯君的生日也是这一天。
他记得,冯君是过完二十八岁生日的第六天在大海里销声匿迹的。
他看了看梁三丽的眼睛,大脑就像突然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她跟冯君多像啊!可是,他跟她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是的,她的体形她的五官和冯君并不怎么像,但是她的眼神,她的语调,她的举止,她的气味…洪原是那么的熟悉!
直到现在,洪原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地方人,来七河台干什么。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女人也许就是冯君,她披着梁三丽的画皮!
“怎么了?我过生日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梁三丽说。
“我觉得太巧了…”
“什么太巧了?”
“冯君的生日也是今天。”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梁三丽的眼睛。
“同一天出生的人多如牛毛,这有什么奇怪的!”
梁三丽说着,避开他的眼睛,转头对保姆说:“圆圆,把蛋糕端上来吧。”
保姆就端上了蛋糕。
“阿姨,祝你生日快乐。”她说。
“谢谢。”
洪原切蛋糕的时候,餐刀好像切到了什么东西,他愣了一下,用刀尖把那个东西挑了出来。
冯君被挑了出来。
洪原的脑袋一下就炸了。
冯君的脸上粘满了奶油,只有那双眼睛没有被埋住,直勾勾地盯着洪原。

 


肆拾壹:等不急


几天来,洪原一直在默默地计算:
他已经见过死去的冯君九千六百九十四面了。
还剩三百零六面。
这天晚上,他和梁三丽躺在床上,梁三丽说:“你最近怎么总打不起精神来?”
“没有啊。”
“是不是还在想文馨?”
“有点。”
“再这样下去你会得抑郁症的。”
“我还不至于那么痴情。”
梁三丽伸手撩拨他的□,可是,好半天他都没有挺立起来。她的手很凉。
努力了一会儿,她放弃了,说:“你都软得跟我一样了。”
然后,她慢慢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洪原小心地聆听着她的呼吸声,大脑里还在反复闪现那几个数字:
三百零六,三百零六,三百零六…
窗外的路灯昏昏暗暗的,一片死寂无声。他看见了月亮,月亮的附近只有一颗星星,贼亮贼亮的。
他就看那颗诡谲的星星,一直看,终于一点点迷糊了…
窗外又响起了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成群的鲨鱼在喷水。
这一次,他没有起床,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窗子。
过了一会儿,血淋淋的冯君就出现了,她飘飘忽忽地从窗子渗透进来,站在了他的床前。
她脸上的一块肌肉好像掉在了哪里,没有凑齐,那地方是一个黑糊糊的不规则的窟窿。
她说:“明天早上,你将看到三百零五个我。亲爱的,我已经等不及了,真的。你不是早就为自己立了一个墓碑吗?你死后,就躺在那个坟里。”
说完,她就转过身,飘飘忽忽地朝窗子走去了。
她走到窗前,似乎在地上发现了什么,弯腰捡起了那个东西,贴补在脸上,然后像影子一样从窗子飘了出去,消失在幽玄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