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对。跟我们说说吧,当年你跟小叶还有张焕,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诺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你们知道这个干吗?”
郑源不回答,将文件夹里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摆出来:“十年前的杜蔷薇肢解案,小叶失踪案,十年后的徐子倩袁佳树被杀,他们之间不是独立的案件。杜蔷薇与徐子倩袁佳树还有吴汇都是二十三中的同学,至于小叶……她跟张焕关系密切,而张焕跟徐子倩之间也没那么简单。”
“那又如何?她可是销声匿迹好多年了。”
“如果我说,迄今为止的所有案子可能都是徐子倩所为呢?”郑源凑近了程诺:“小叶是唯一一个跟她没有任何联系的人,我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我报道杜蔷薇分尸案才遭了毒手,但是现在我们有了张焕。说吧,不用担心我,你们的关系我已经知道了。”
程诺的目光在郑源汪士奇之间扫了一圈,后者跟她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听起来这个徐子倩不是个省油的灯。”程诺的手指划过摊开在桌上的玫瑰文身特写,“放在一起看,确实……”
她说,小叶的文身应该是张焕亲手做的。
“我就直说了吧,张焕特别喜欢她。”程诺点了根烟,脸上泛起悔恨,“之前我跟小叶很好,特别好,真的,要不是我胡乱认识的那些朋友,小叶后来也走不到那一步。”
程诺认识的朋友在“胭脂”里开生日派对,她带上了叶子敏,张焕进来的时候坐在她的身边,酒过三巡,程诺被灌得晕头转向,身边的两个人已经不知所踪。
“别看小叶模样文文静静,她心里面其实挺野的,特别容易着那些混混的道。”从酒吧回来没多久,小叶就闹着要跟程诺分手,那时候程诺还不知道是为了张焕,她咬死了不放手,两个人打也打了,吵也吵了,程诺一气之下还扣了对方的手机身份证,小叶冷笑一声,干脆就没再回宿舍。
没过两个礼拜,小叶牵了一个男孩儿回来,她笑眯眯地跟程诺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郑源。”程诺彻底绝望了,她把东西还了回去,接下来她们没再说过话。
直到有一天,隔壁的学姐过来敲她宿舍的门:“程诺,赶紧下去管管,你们小叶在下面发酒疯呢。”她急匆匆地下了楼,把醉醺醺的小叶从大堂抗回了床上。脱掉外套的时候她在小叶的衣服兜里发现了“胭脂”的火柴盒,刺得眼珠一痛。
之前她一直以为小叶晚上打扮得妖冶鲜艳是去跟郑源约会,连带着觉得这个外校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看起来,她出去也许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她联系了那个在“胭脂”庆祝生日的朋友,对方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其实张焕跟小叶已经好了挺长时间了。“说了你可别生气啊……焕哥这么多年没这么认真地喜欢过谁,看她不像玩玩就算的,我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你情我愿你说对吧……”程诺挂了电话,怒火攻心,转头就想给郑源打过去,电话号码刚拨了一半,小叶醒了,她定定地看着程诺,忽然坐起来,拦腰一把抱住了她。
“别这样对我……”她期期艾艾地哭着,声音小小的,软弱又可怜:“求求你……我怕……”
程诺手里的电话突然像是灌上了成吨的铅。叶子敏是个满口谎言的小混账,但可恨之人总有可怜之处。她心一软,那个电话就没有再拨出去。
“你要恨我可以尽情恨。”程诺手上的香烟几乎没有动过,烧出一截长长的烟灰,她叹口气,一下子按灭在烟缸里:“但是当时我真的觉得,能让她好起来的,也许就只有你了。”
她的判断大体没错,小叶后来收了心,安定地在郑源身边当起了贤妻良母。郑源很宠她,似乎一直也不疑有他,虽然在洋河公寓那次,他从来不愿意提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说,一开始就是假的。”郑源出神地盯着墙上的油画,那是一副复制品,《犹迪杀死荷罗浮尼》,不是众所周知的卡拉瓦乔的版本,而是来自女画家Artemisia Gentileschi。阴暗的布景,被血腥割头的男人,红衣和蓝裙的两个少女脸上毫无畏惧,正在合力完成一桩谋杀。“这就是为什么她没选汪士奇而是选了我,对吗?我还以为她至少有点喜欢我,其实根本不是吧……她……她只是因为我人在外校,因为我不会怀疑她,大概还因为我蠢……”他想要装得轻松一点,但手里咖啡颤抖的波纹出卖了他,汪士奇从他手上拿下了杯子,没有说话。
“她还是爱你的,不管你信不信。”程诺站起来:“如果只是为了骗过我,那之后早就跟你分手了。她没有,说明她放不下你。包括那一次……她也不想跟张焕走。”
“那一次?哪一次?”郑源追问:“张焕要带走她?什么时候的事?”
程诺犹豫地皱起眉头:“就是‘胭脂’关门之后没多久,张焕追去学校宿舍找小叶,她怕了,偷偷跑到我家来躲了几天。那之后,张焕就消失了,我们谁也没再见过她。”
“应该就是我跟徐烨去突击检查那次,让张焕给跑了,所以她才回去抓小叶,她想带她一起跑路。”汪士奇一拳捶在茶几上,震得杯子哐啷直响:“要是当初我没有放跑她……”
“现在马后炮还有啥用,这个人不是早就已经跑了?”程诺一下子泄了气:“打草惊蛇,她估计早就改头换面了,翻遍祖宗八代都找不出来。”
“那也不一定。”郑源交叉手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记得郭立东说的吗?他是被张焕驱使去给徐子倩供货的,建立毒品网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市里面家大业大,她不可能放弃这么大的金库。躲过几年风头,应该早就回来了。”
“说是这么说,可现在上哪儿找她去啊?”
“说不定还真有办法。”汪士奇忽然诡异一笑,转头拨通了一个电话:“喂,美琪吗?警察到了没有?……刚到楼下?好,那你帮我个忙。”他看了郑源一眼,对方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诧异已经写在了脸上,还没等郑源开口,汪士奇已经脱口而出:
“你现在上去,帮我把郭立东给放了。”
陷阱
浓黑的夜里,郭立东驾驶着一辆二手本田飞度,玩命地冲刺过大街小巷。
裤裆里一片湿黏油腻,急拐弯的时候屁股在座椅上直打滑,呼吸一阵急过一阵,连手表的指针似乎都比往常转得更快。郭立东两眼血红,一边暗骂着自己时运不济,一边加速赶往目的地。
五分钟前。
一杯冰水兜头盖脸地浇到脸上,激得人反射性地一抖。郭立东头晕目眩地睁开眼,正好对焦在一片雪白的胸脯上面。
“都什么时候了,还瞎看!”胸脯的主人敲了他一把,他彻底清醒过来:“……朱美琪!”
“不想死就给我小声点!”美琪捂住他的嘴,“警察可已经到楼下了。”
郭立东侧耳一听,那呜哩呜哩的动静可就不是警车鸣笛的声音吗。他周身一僵:“你这是要彻底弄死我啊!”
“我要是想弄死你早弄死了,还用等现在?”美琪跳下床,“啪”的一声推开厕所的气窗。“从这儿走,爬过水管,能跳上对面的屋顶。怎么下去你自己想办法。”
郭立东彻底糊涂了:“你到底想干吗?”
“大哥,是你自己惹上不该惹的人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好吗!枪都指着头了,逼着我给你发消息,我能不从吗?”美琪见他还愣着,干脆拽起他往窗口推:“话先说清,警可不是我报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要是真这么干了,传出去今后一样被人打断腿。”
“那……那……谢谢啊!”郭立东终于被说服了。他一条腿跨出窗外,转念一想又回了头:“对了,今天那俩……到底什么路子?”
“我哪知道啊?人家难道还跟我自报家门吗?”美琪白了他一眼:“不过我听见他们说话,好像是冲着你们头儿来的……说了好几次,叫什么……张……张……”
“张焕!”郭立东脱口而出,看美琪一脸“对对对就是这个人”的样子,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连头儿都被盯上,这到底是惹上谁了?不管了,当务之急,先通风报信……
郭立东拖着麻痹的左腿颤颤巍巍地跳上楼顶,穿过天台的时候上下一拍口袋。我手机呢?
他恨不得捅自己一刀,可惜口袋里只有车钥匙,只得气急败坏地“唉”了一声,转头跑向了停车的地方。
同一时间,美琪微笑着掏出郭立东的手机,扔进了洗手池里,扬长而去。
“你定位了他的车?”郑源一脸难以置信:“这不太合规矩吧。”
“非常时期,要用非常办法。”汪士奇不置可否:“我现在已经停职了,干这件事的不是汪警官,是汪士奇。”
郑源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什么时候弄的,我怎么不知道?”
“出门找徐烨帮忙查郑确的时候,顺便跟停车场打听了一下。”汪士奇坏笑:“又没坏处,不管最后谁来开走,总归能捞着点什么。”
尖锐的提示音响起,手机屏幕上的GPS定位小红点闪烁了几下,停在一栋废弃建筑的旁边。
“行了,饵已经下了,看看这次能不能捞着大鱼。”汪士奇一脚油门,银灰色的车身像一枚子弹冲膛而出,射向目标。
郭立东提着裤子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从消防通道往上,弯弯绕绕地跑了一阵,终于冲进了一扇包着红丝绒的木门。
“焕哥!焕哥不好啦!有人要找你麻烦啊焕哥!”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黑暗里,忽然,有一点冰冷的金属抵上了他的后颈。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
“丢……丢了……焕哥你听我说,今天有两个男的找上门来了,他们……”
“闭嘴。”那个声音比金属还要冷。郭立东不敢回头,他的汗水砸在积灰的地板上。
“说你是个废物还真是一点没错。”
汪士奇与郑源的面前是一座废弃的影院。
20世纪九十年代的遗留产物,手绘的大幅海报已经褪色到几乎看不清了,郑源抬头看了一眼快碎完了的玻璃灯泡:“咱们以前来这儿看过片子么?”
“怎么没看过,地道战,地雷战,后来还有成龙的,十块钱一张票,翻窗进去免费。”汪士奇笑嘻嘻的:“那窗户还是你小子发现的吧。”
“发现是发现了,我可没教唆你去爬。”郑源踢了踢汪士奇的屁股:“赶紧进去吧。晚了可就赶不上好戏了。”
“也对。”汪士奇抬手撕掉了玻璃门的封条,大踏步闯了进去。
这电影院是一间老式大礼堂改的,二层挑高,内里空间很大,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引起巨大的回声。郑源紧挨着汪士奇踏进其中,室内漆黑一片,手机射出的光柱只能看清脚下几步的距离,尘埃飞舞,汪士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嘘……”郑源侧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汪士奇动动耳朵,好像确实听到了某种有规律的轻响:嗒、嗒、嗒、嗒……他顺着那点声源朝前看去——那里是正中央的木质舞台。
“这边。”汪士奇拽住郑源的手腕,引导他跟紧自己。等踏上舞台的那一刻,他终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这才看清楚面前是一大幅暗红的帷幕,顶端已经坍塌了一半,露出背后残破的木结构,滴答声就是从这后面传来的。
汪士奇伸手抓住那粗糙的布料:“你怎么看?”
郑源轻轻摇了摇头:“凶多吉少。”
随着汪士奇轻轻一拽,帷幕轰然落下,一个倒吊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是郭立东。他已经失去意识,被绑住脚脖子挂在半空中,脖子上开了个血洞。他们听到的是他的血溅在地板上的回声。
“还活着!”郑源上去一摸脉搏,马上用手捂住了伤口,他抱住了郭立东的肩膀往上送,试着把人解下来。汪士奇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看见了地板上半个红色的脚印,尖端指向后台的一翼。
“刚做的,人应该还没跑远。”汪士奇拔腿就追:“你在这儿守着,叫救护车!”
报复
汪士奇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热血沸腾。
他当然在每天坚持跑步,但那跟狂奔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狂奔,那是豁出命来的速度,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根本不知道有多长的赛程。他只有一个对手,跑赢了她,就是胜利。
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用了多久。那几乎耗费了一生的耐性。而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
影院里到处是朽烂的地板,摇摇欲坠的楼梯,堆叠的废旧器材和手推车像一道道路障阻挡着去路。汪士奇管不了这些,他靠着本能越过危险,跑,跑,跑,鞋底的反作用力冲击着他的脚掌,汗水蒸发在半途,他的嘴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快了,就快要到了。他催促着自己,鞭挞着自己,对抗着肺部要炸裂的剧痛。就在他冲进大厅的同时,门外响起了砰的一声,那是关上车门的声音。
从大门冲出去再追是一定来不及了。汪士奇心跳如擂鼓,已经到这一步了,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声音来自电影院大门右侧,进来的时候他瞟过一眼,那边顺着人行道溜边停着六辆车,一辆老款雪铁龙,一辆尼桑SUV,两台现代,一台轻卡,最末停的是郭立东的破本田,哪辆是张焕的车?
她会开郭立东的车吗?应该不会,郭立东被追踪的事应该已经暴露了,否则他不会遇害。一个在逃毒贩,会开什么样的车呢?品牌不会太招摇,以免引起注意,但性能一定很好,拥有很大的内部空间,方便随时携带重要物资进行逃逸,最关键的一点,他一定不差钱……
汪士奇的脑子里像安了个搅拌机,成千上万条线索在里面飞速旋转。有一点异常的图像在眼前闪过,他闭上眼睛,在意识中探出手指,猛的一抓——
我为什么会瞟那一眼?
因为那里停着的不是普通的尼桑SUV,是日产乐途,均价一百一十万。
而那辆车的上方,正好有一扇玻璃镶嵌的气窗,因为背对柜台,又在柱子的死角,是他跟郑源当年逃票的万用通道。
汽车的发动声响起。
汪士奇微微一笑,突然加速,冲刺,踩着堆叠的垃圾奋力跃向高处。
他朝那扇窗户笔直的冲去,彩色玻璃拼出的六角形花纹在眼前陡然放大。来了!他抱住头,摒起呼吸——
张焕跑进那辆SUV的时候街道上空无一人。她随手将三角刮刀扔在脚垫上,用力关上门,啐了一口。
真是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蠢货。姓郭的跟着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关键时刻还是这么不中用,一诈就慌。
还好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点。张焕回头看看后排放着的两箱“货”,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有这个,她总能从头开始。
她舔舔嘴唇,发动了车子。
砰!
一声巨响突然在半空炸裂,紧接着又是一声。车灯反射下,一团黑影混着玻璃渣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车顶,她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黑影已经顺着挡风玻璃滑下来,黑洞洞的枪口隔着玻璃正对她的眉心。
“嗨,好久不见。”汪士奇用带血的手指敲了敲玻璃,“介不介意出来聊聊?”
张焕出了车门,双手举过头顶。按汪士奇的要求,她脱掉外套,扔了车钥匙,汪士奇还不放心,上手把人又搜了一遍。
“你果然是警察。”张焕冷笑:“叶子敏真是……这么多年了,还阴魂不散。”
“亏你还记得我。”汪士奇笑笑,擦了一把脸颊上的血迹。“说说吧,你跟徐子倩,你们是怎么……”他顿了顿,“杀了她的。”
“要是我不说呢?”
“哦。”汪士奇看了张焕一眼:“事先声明,我不打女人。”
张焕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微笑,一秒钟后,那笑容僵在了脸上。
汪士奇扣动了扳机,张焕的左腿膝盖炸出一朵血花。
“我不打女人,我的枪可不是。”他歪歪头:“现在可以说了吗?”
张焕捂着伤口倒在地上,咬牙切齿:“你……”
“别浪费时间,我的同事已经在路上了,现在说算你主动交代。”
“交不交代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个死?”
“那不一样,死也分干脆不干脆的。”他朝张焕的枪伤努努嘴:“我还剩四发子弹,你觉得下一枪我该打哪儿?”
张焕不吭声,汪士奇也没劝,他再次拉开了保险栓。
“等等!……我说!”枪管摩擦的喀拉声终于击溃了张焕的防线,她忍不住大喊起来:“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我只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汪士奇眯起眼睛,“迫不得已虐杀还是迫不得已分尸?还是一条龙服务全包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焕抬头望着汪士奇,“我不干那种事。”
“是吗?”汪士奇冷笑,将一沓照片扔到张焕脸上,“你给叶子敏纹了个玫瑰文身。徐子倩身上也有一个,现在两个女人都死于非命。对此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我……”张焕噎住了,她低头看着手边的照片,眼神动摇了一下。“没有人能拒绝她。”
徐婷是徐雪松的独生女儿,年纪不大,张焕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小裙子,白球鞋,粉嫩的双手齐拢拢地叠放在膝盖上,说不出的乖巧可爱。她看着好玩,逗了她两句,那姑娘睁圆了眼睛看着她:“你对我有意思吗?”
她觉得好玩,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我爸派人做掉你的时候,应该会从这只手切起。”她饱满的嘴唇咧开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张焕一时错愕,让徐婷抓住了她的手,细细抚摸上面的文身:“哪弄的?”
“自己纹的。”
“我也想文一个。就在这儿,纹一朵玫瑰。”她扭过身子来在后腰比比画画,张焕想起什么,表情一僵:“……玫瑰有什么好的,上面是血,下面是刺,有毒的。”
“有毒才好呢,他们不懂。”徐婷语毕一笑,是少女的娇憨,却又莫名渗人。张焕有点迷上了这种渗人,那危险感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自从“胭脂”被人举报藏毒之后她已经麻木很久了。那天算她倒霉,正撞上做大货交易的日子,亏了上百万,手下一半的人都折了进去,一夕之间失去了钱、权势、地位、一切,最重要的是,她失去了叶子敏。
那女人真是漂亮,也真是狠心。她爱她那么久,连她在外面找男人都能原谅。结果呢?她就像一条养不驯的狼,关键时刻躲她躲得比谁都快。她曾经就在她背后纹上过一朵玫瑰,在她的“男朋友”找上门来的第二天。浓重的青色在皮肤下晕开,叶子敏淌着汗,嘴里是细细的喘息:“你轻点……痛……”
“痛吗?这个痛就是要你记着,下次没这么容易饶了你。”
她的威胁没有生效。当晚“胭脂”出事,她辗转逃到外地蛰伏三年,最近才偷偷摸摸地回来。曾经的风光是别想有了,她找到徐雪松,想靠着徐家保住自己的生意,东山再起,徐雪松却迟迟没有松口,敷衍了几句就出门接电话去了,留下一个独生女儿跟她面对面。这么看起来,徐婷确实可以左右她的生死。张焕苦笑一声:“等你大一点再说吧。”
她最终也没有被做掉,反而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距离上次见面过了一阵,徐婷已经大不一样了,她改名叫徐子倩,挑染成火红的头发扎成马尾,露脐装和低腰裤之间露出一截莹白。“以前说的话还算数吧。”她脸上挂着难得的兴奋,眼珠子也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染上了一层异样的灼热:“给我弄个玫瑰。”
她递过一张拍立得相片,昏暗的底色上一具惨白胴体,盛开的花瓣若隐若现。张焕眯起眼睛盯着上面可疑的污渍:“那是血吗?”
“你管它呢。”她的嘴唇满不在乎地翘起来:“就说你干不干吧。”
“如果我说,得先让你爸帮一把我的生意呢?”张焕的手指触到她的脸:“一个文身而已,随便哪家店面都能做,非得找我,一定有什么别的理由吧。”
“你威胁我。”徐子倩停了一秒,再次扬起嘴角,那是张焕最熟悉的笑容:“倒是挺有趣的。”
“还有更有趣的呢。”张焕的嘴唇距离她只有一厘米:“试试?”
在徐子倩的注视下,张焕脱掉外套,背后文着一整幅恶鬼修罗。
“疼的话就说。”张焕手里的针头不断刺入下方白皙的皮肤,似曾相识的画面恍惚间倒流回了几年前:“……以前有人跟我说,这里特别难忍。”
“疼有什么难忍的,比这难忍的多的是。”徐子倩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你以前给别人弄过?”
“……嗯。”张焕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了:“一个女人。”
“她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因为她应该完全属于我。张焕心里说着,嘴里却含含糊糊:“总之跟你不一样。”
“一听就是有问题,藏着掖着的,有意思吗?”徐子倩拨弄了一下案头的照片:“人啊,都是贱,求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吃不到的才是最香的。”
“我可没有求不到,是她……”话刚出口张焕就自觉失言,但还是带着点恨地说完了:“她背叛了我。”
徐子倩头一偏,忽然挂上窥探的神色:“那你想杀了她吗?”
张焕的手抖了一下。她赶忙查看手下的活儿,还好,没走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她转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只是说了个无关紧要的笑话:“连人都没杀过,还想跟着我爸混?”
“说的好像你杀过似的。”张焕嗤笑。徐子倩也笑:“干吗?当我吹牛啊?”
她确实没有吹牛。半个月后张焕被一个电话叫到一处屠宰冷库,空气冷得发蓝,每踏一步都能闻到被冻硬的生肉的气味。在那里,暗色的阴影深处面朝下倒着一个被绑来的女人,腰上的衣服撩起来一截,一朵熟悉的玫瑰盛开在正中。徐子倩的白球鞋踩着她的头,手里端着台立拍得,咔嚓一下,咔嚓又一下:“喂。报仇的机会来了。”她看着地上那张脸,喉咙里突然涌上一阵气急败坏的憋闷。
那是小叶。好久不见的小叶,临阵脱逃的小叶,跟了一个男人的小叶。双臂反剪到背后,粗糙的打包带勒进皮肉,僵起了一指高的红痕,曾经的长发剪到齐肩,被地上的污水濡湿了,贴在线条优美的脖颈上,夜一样黑,梦一样甜。张焕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她的美让她显得更狼狈,还是那狼狈衬得她更美了。
徐子倩血红的嘴唇一开一合:“这女人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吧?巧不巧,正好落到我们手里来了。”
她已经陷入半昏迷。张焕蹲下身查看,严重的不真实感逼迫她伸出手去摸上了小叶的脸颊:“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