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汪士奇挠了挠一团乱的头顶:“人一把年纪了,推说一句没看清楚,我能怎么办?”
那就没错了。郑源想起自己在论坛上看到的留言,联系汪士奇的记录,几乎能拼凑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袁同心是班上受欢迎的男生,徐婷家有钱有势,个性也成熟,这样的女孩子倒追很少有不成功的,更何况她还并不难看。可是,倒追来的小男朋友真的那么合心意吗?如果觉得自己十拿九稳的对象似乎并不那么喜欢自己,一个女孩子会使出什么样的报复手段呢?
郑源在做记者的这些年报道了太多青少年犯罪,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性犯罪是最恶劣的行为,但用性犯罪来指证甚至勒索一个无辜的人,几乎是青春期叛逆少女们最常用的手段之一。如果徐婷打算用发生关系来套牢袁同心,而后者跑掉了,那目击证人的证词就几乎百分之百成立。甚至……郑源的脑子里出现了那对少年男女的追逐画面,证词说他们拉拉扯扯,那就是有身体接触,徐婷如果在袁同心的身后,车来了为什么反而会让他突然冲出去?如果她并不是在拉扯,而是推了他一把呢?
郑源被自己的假想激出了冷汗。
时针指向上午九点,天已大亮,汪士奇去了厨房,叮叮哐哐地煮起了早餐。“人是铁饭是钢啊,天大的事情,吃完再说。”他拍拍屁股走开了,留下郑源一个人面对着一桌一地的狼藉,这堆乱七八糟的纸片估计卖废品都幺不出多少钱来,但零散的线索就像细微的金沙藏匿其中,找对了窍门就能提炼出意想不到的谜底。郑源坐在地板上,将几个人的资料按顺序摆在自己身边,吴汇与袁佳树,袁佳树与袁同心,袁同心与徐子倩……最终他们形成了一个圆环,能跟他们所有人扯上关系的人,此刻就攒在他的手中。
“你觉得,一个未成年少女成为连环杀人凶手的概率有多大?”
汪士奇端着两碗面踏进客厅,冷不防迎头撞上了这句话,他手一颤,被面汤烫了个龇牙咧嘴。“别啊,一个袁佳树还不够你折腾的?现在又想把所有线索拉到徐婷那边去啊?”他飞速放下面碗,悻悻地吹着烫红了的手背:“可别再吓我了,我现在非常脆弱。”
郑源面不改色地说:“当事人就这么几个,案件一定是建立在他们的关系之上的,每个人都在这一串事件里扮演了角色。吴汇曾经想扮演的是一个屠杀型杀人犯。会在公共场合杀人的人都是社会的失败者,他们所做的,简单点来说就是报复社会之后借警察的手当场被杀,因为他们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但又不肯被人控制和接受审判。”
“但是吴汇选择了被抓。”
“对,这就是他最大的破绽。行为是不会跟动机自相矛盾的,如果有,那就是我们弄错了动机。比如吴汇的行凶其实是在替袁佳树的杀人做掩盖。”郑源皱起眉头:“但是,徐婷跟他还不一样,她应该是你们警察最怕遇到的那种人。”
甚至都不能称作人。郑源想,她是一只狐狸,母狼,或者别的什么狡猾又强悍的动物。她的冷酷是天生的,有些凶手享受亲自动手刺穿、流血、肢解的过程,有些凶手却热衷于藏在幕后,尽情品尝操纵和控制他人的乐趣。如果猜得没错的话,第一桩犯罪从高一就开始了,将袁同心推向疾驰的货车的那个瞬间,她的内心里是不是就开启了某个开关?从那以后,围绕着她的全是噩耗:袁同心坠楼、袁佳树吸毒、吴汇杀人,杜蔷薇呢?她不也曾是二十三中的学生吗?他们一模一样的玫瑰文身又代表了什么呢?还有小叶……
“徐婷也好,徐子倩也好,现在都是死胡同了。”汪士奇为难地咂着嘴:“第一,人已经死了,不但死了,还烧了;第二,家人极度不配合,上次咱们去雪松大厦,她爹那样你也见识过了;第三,她生前主动改过身份,就算有什么疑点,估计早也抹平了。”
“会有突破口的。”郑源端起面碗吹了吹,大口吞咽起来:“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只要她还是个人,就一定会有接触过她的人。”
“有什么思路吗?同学?同事?朋友?”汪士奇在纸上随手划拉着人物关系:“如果她像你说得那么聪明,估计不会轻易在这些人那里留下马脚。”
“但是她有秘密。你知道吗,根据心理学研究,人类都有说实话的自然倾向,但是秘密是不能跟熟人说的,作为替代,就会选择向陌生人透露。”
“就像有人要到匿名论坛里发自己跟老公没有性生活那样?”
“你平时没事都在看些什么鬼?”郑源笑得一口面汤喷了出来:“不过大致是这样没错。我在想,如果排查亲戚朋友没什么用,那是不是可以从一些非常规的地方入手。”
“比如呢?”
“我在跟吴汇的对谈里发现了一些事情。之前我们不是查出来袁佳树涉毒吗?吴汇似乎有暗示,吸毒不是他的主动选择。”
汪士奇夹起来的一筷子面又放了回去:“你是说,袁佳树吸毒也跟徐子倩有关?”
“甚至可以再过分一点。如果我们假设徐子倩是个控制狂,她从念书的时候起就在控制袁佳树,为了让他一直留在身边,她跟他一起出国,一起回国,又让他进了自家公司,给了他一份好工作。最后,她抵达了终极的占有——跟他结婚。”
“结婚也不是终极的占有吧。”汪士奇嗤笑:“结了还能离呢。”
“没错。特别是对于一个踏入社会的成年男人。他有了钱,有了能力,外貌英俊,很受欢迎,面对的却是一个断送了自己亲弟弟一生的女人。你说,他会甘心一辈子做一个提线木偶吗?”
“你是说,她用毒品控制他……”汪士奇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这个想法有点狂啊。”
郑源擦了擦嘴巴:“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实话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建立在推测之上的。”
“所以能不能找到那个人就是关键咯。”
“对,比如,她的毒品从哪儿来的呢?她自己是不会有的,毕竟她家不是毒品加工厂。”
汪士奇眼睛一亮:“你是说……去找跟她接触过的毒贩?”
“城市里的毒贩都有自己的内部网络,像徐子倩这样有钱的大鱼一定是他们的重要客户,只要能找到其中一个,就能打听出跟她接头的那一个。袁佳树吸毒不是一天两天,徐子倩应该有个稳定的‘货源’,而且以她的身份和性格,为了防止互相出卖,他们之间一定有比钱更紧密的联系。”郑源捏了捏鼻梁:“不过……要从哪里下手是个问题,能不能让对方乖乖开口更是个问题。”
“倒是可以去牢里找找最近收押的毒贩,不过……”
“怎么了?”
汪士奇耷拉着脸:“我刚被停职了。”
郑源吃惊地望向他:“……因为我吗?”
“也不能怪你,说到底,我安排你单独去见那一面就已经是违规了。”汪士奇烦躁地捶着沙发:“现在正在风口上,估计找局里的朋友帮忙也不太好。”
郑源低下头,情绪也低落下来:“那……那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汪士奇咂咂嘴:“此路不通,那就再换一条。”
“你还有别的路吗?”
“我总有别的路。”汪士奇浮现出一丝坏笑:“突然想起来,好像有个特别合适的人选。”
“谁?”
“你不认识。”汪士奇迅速抄起外套站了起来:“等我,去去就回。”
他急急忙忙地穿着衣服,右边的袖子怎么也穿不进去,回头一看,是郑源抓住了他的袖口:“带我一起去。”
“你腿还没好呢,别折腾了。”
“马上就要好了。”郑源敲了敲硬邦邦的右腿,让他看上面的涂鸦,那是汪士奇之前贪玩拿水笔写的:十二月二十八,热烈庆祝伟大光正的郑记者第二次站起来。
“忘了吗?今天是拆石膏的日子。”
他要重新站起来,亲自去抓罪有应得的人。

特殊线人
“虽然说恢复得还不错,不过再等等也不是不行的。”负责治疗的是骨科的程主任,五十出头,圆鼓鼓的脸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滑稽,“真打算要拆啦?”
“拆吧。”郑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急迫。
“怎么,躺烦啦?”身后的小医生拿过来一把电动石膏锯,程主任接过来亲自上手,“是不是小汪太烦人了。”
“唔唔。”郑源含混地点着头。小汪当然烦人,要不然郑源就不会把他给支出去了。是,他的腿算是因为他摔折的,但是断了条腿而已,又不是退化成巨婴,汪士奇那个劲头已经恨不得把饭亲手喂他嘴里了。“您跟小汪很熟吗?”他打量着自己一点点从石膏里剥离出来的小腿,一个月没见,倒是白了不少。
“怎么不熟,他追过我女儿啊,都领家来了,说是处得花好稻好的,最后呢,掰了。哼,小混蛋一个。”
郑源张着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他才知道面前这位是程诺的爸。
“不过烦人归烦人,心眼儿倒不坏。啊,上次也是我给你治的吧,不过你那时候没什么精神,都没跟我说过话。”
上次,就是十年前那次了。郑源脸一红:“啊……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你也不容易。”程主任眼睛不看郑源,一只手举起来点了点额头,“这次入院的CT同事也给我看了,你这里阻塞的血块……恐怕情况不是很好吧?”
“也没……”
“没什么?小汪都跟我说了,呕吐,头昏,眼睛也不行了,你这次摔伤,不也是这里的问题?”程主任笑笑,“一走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回来,想都知道怎么一回事。别忘了,我是医生。”
郑源紧张起来:“您……没告诉汪士奇吧?”
“命是你的,你自己决定,当年你选择不做手术的时候我这么说,现在我还是这么说。”程主任着手把石膏掰下来:“我不会说出去,但是你总不能瞒到最后一天。”
“也不是我想瞒着……”郑源吞吞吐吐:“您也说过,说不定是明天,说不定是三十年以后。”
“现在已经没有三十年以后了。但如果你愿意再搏一把的话……”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程主任马上止住话头,弯腰摸了摸郑源的骨头:“试试,疼吗?”
郑源小心翼翼地把右脚踏到地上,久违的站立让他感到一点轻微的眩晕。重心一点一点地倾斜过去,站直的瞬间,断面传来模糊的钝痛,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疼啊?疼就少用点力。但是呢,路还是要走的,多锻炼,按正常姿势走,十来天就会好转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多少得忍着点。”程主任点了点他的片子,“最好能准备一根手杖,前期帮忙减轻一点负担。”
他话音未落,汪士奇就推门进来了,手里举着一根登山手杖:
“看我翻出什么来了?”
倒是难为他想得周全。
“这……不会是你当年搞的那套装备吧?”郑源一脸嫌弃:“可以登珠峰的进口登山设备,最后就跟我爬了一趟凤凰岭。”
“那又怎么了?现在不是正好发挥余热么?”汪士奇满不在乎地硬塞进他手里:“不要也行,出门就是老年人用品商店,给你买个雕龙画凤的,六道子降龙木,顶上再挂个葫芦就是铁拐李。”
郑源这下不做声了,他相信这人真干得出来。
出了医院大门隔着一段路才到停车场,郑源走得着急,难免一瘸一拐的,倒是汪士奇慢慢腾腾地跟在后面,表情颇为优哉:“你慢点儿,线人跑不了的,这么好的天,不晒会儿可惜了。”他在难得的大太阳里伸了个懒腰,头发被淡金色的光线映得毛茸茸的:“你别说,这手杖看着跟你还挺配,送给你得了。”
郑源没好气地在他屁股后面抽了一记:“你还打算让我瘸一辈子?”
“怕什么,华生不也瘸了一辈子么?”
“我是华生?你不会觉得自己是福尔摩斯吧?”
“怎么啦?”
郑源的嘴角忍不住上翘:“没什么,这笑话挺好笑的。”
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当华生,以前的案子里,冲出去抓人的一直都是汪士奇,他只负责现场采访写报道,打辅助打惯了,乐得清闲。说起来他们破的第一个案子还跟手里这手杖有关呢,那时候他们多大?十六岁?十八岁?郑源的手指从防滑的手柄纹路上擦过,暖和的阳光像只猫趴在他的背上,让人舒服得想睡,他没说出来,但心里还是摇摆了一下:不然活着也行,下半辈子有姓汪的在旁边打打闹闹地过,也算不得太坏。
还没等车开到目的地,郑源的念头已经彻底打消了,他黑着脸瞪着窗外:“这洗头房密度有点大啊。”
“扬州小妹,莞式服务,丰俭由君,可开发票。”汪士奇一脚刹车踩下去,贼笑着停了车:“怎么样,开眼了吧。”
郑源在一片迷离的霓虹灯招牌下皱起了脸。不到五百米的小路被大同小异的二层民宿塞得满满当当,一水儿的玻璃门脸,暧昧的粉紫色顶灯,廉价布艺沙发正对着路口,上面瘫着几个小妹,吊带裙下的身体毫不掩饰地散发着肉荤气。天色未晚,小妹们还没到开张的时候,各自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玩手机,倒是门外的掮客反应很快,一个低头就窜到了面前:“两位帅哥找妹妹吗?来这边来这边,包你满意,漂亮大方手法好……”
郑源尴尬地往后靠了靠,汪士奇嗤笑了一声:“这你倒没胆了。”他叼着烟,神气地给人晃了下警官证:“叫你们美琪出来一下,没什么大事,别声张。”
掮客的笑脸一下子垮了,没再多说什么,迅速转背进了里屋,没过多久,美琪围着一身皮草踏了出来,脚下的皮鞋踢得震天响,走近了才发现一边脸红了,隐约能看见一点指印。
“这是怎么了?”汪士奇伸手指着美琪的脸颊,被她啪的一把拍开:“不就是你祸害的。”
“我?”
“哼,装得还挺像。这位警官,行行好成不成,您老这么来,我们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第一,我这才找你两次,第二,买卖可以做,而且非常好做。”汪士奇从钱包里点出三百,想了想,又添了两张:“去车上,我们聊两句。”
美琪的眼神立马软了下来,她把钱塞进自己饱满的胸罩里,夸张地一撩头发:“行了,想听什么,姐姐保证给你说个够本儿。”
郑源愣愣地看着美琪夸张扭臀的背影,汪士奇嬉笑着拍了他一把:“喏,这位就是我们的线人。”
按美琪的说法,这一带的小妹沾粉的不少,有的是贪玩,有的是无聊,更多的是被掮客坑了——抓着点把柄,好控制。小妹们的“货”都来自东哥,一个标准的南城混混,无正当职业,年龄不详,真名不详,目测不到30岁,左腿微跛。“哎,也是个不要脸的,从我这里挣钱,还要从我这里揩油。”美琪露出嫌弃的表情,低头玩着自己的头发梢,染成紫色的一缕在通红的美甲上绕来绕去,像一条不安分的小蛇。
“那次你撞见吴汇逃跑就是在跟东哥交易吧。”汪士奇翻看自己的笔记:“你当时报案说的‘耍流氓’,其实是大东对你动手动脚了?”
“这个嘛……”美琪一脸说走了嘴的懊恼,“男人还不是都一样,谁耍流氓那还不都是耍嘛……”
“等等,你见过吴汇?”郑源一下子转过头来,美琪一惊,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别怕,这是我兄弟,记者,不是警察。”汪士奇主动跳出来介绍,美琪打量的眼神非但没停下,反而更多出几分玩味来:“啧,汪警官,你这小兄弟也挺登样的嘛!”
郑源迅速把脸转了回去,美琪笑得更大声了:“这就害羞了?哎呀,好玩好玩……”
“劝你别逗他,不是个爱撒气的人,撒起气来可就不是人了。”汪士奇捏了捏郑源的肩膀:“你想问什么来着?”
“我想知道她见到吴汇那天的细节。”郑源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用第三人称等于自己丧失了直接提问的勇气,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个合格的记者,他又补上一句:“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跟你交易的那个男人又在做什么?我要细节,越清楚越好。”
美琪为难地皱着眉:“这都多久了,哪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喏,就是这附近,荷花巷,我跟东哥平时一直约在那里取货的,怕有人抓,一个拿钱一个拿货,只碰一下手就走。那天那个死鬼也不知道中什么风了,非要拉我去巷子里面,掏了把刀出来吓唬我,上来就要弄,那我当然是害怕的,一下子叫起来,就听到里面哐啷一声,大东拖着我往里瞅,就看到那个男的在那边脱衣服,然后他也一吓,撞在钢筋上,然后就跑了……”美琪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眼睛翻上去直直地盯着车顶棚,突然,她“啊呀”一声叫了出来,把前座的两人吓了一跳:“对了对了,想起来一个,这么说来是有点奇怪的……”
郑源竖着耳朵等了半晌,美琪就跟被按了定格似的,似笑非笑地停在那儿,下面的词儿就是吐不出来。“你怎么了?”他莫名其妙地转头,却看见美琪凑过来捻了捻手指,汪士奇叹了口气,打开钱包又塞过去两张。美琪皱起鼻头一笑:“谢谢老板。”
“我不是你老板,想起什么了,赶紧说。”
“说就说,谁怕谁啊。”美琪拉了一把滑下肩膀的皮裘:“东哥呀,好像认识那个男的。”
“你怎么知道的?”郑源声音轻微发颤,这次真是撞大运了。
“刚不是说了那个男的吓到了要跑,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是东哥看见了他的脸,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叫了一声,那男人也看到了他才跑的。”美琪压低了嗓门,有样学样地吼了一声:“怎么是你!”
“所以东哥想去追吴汇,你就是趁这时候报的警吧。”汪士奇敲打着笔记本:“倒是挺聪明,知道直接打派出所电话。”
“打110还得等转接呢,这不是快么。”美琪点了一支细细的女士烟,泛蓝的烟雾像面纱模糊了她的五官:“干我们这一行,不机灵点怎么行。”
“那正好,展示你机灵的时候到了。”汪士奇微笑着合上笔记本:“帮个小忙,把东哥钓出来吧。”
美琪转身就要去开车门,可惜晚了一步,门锁跳起的咔嗒声比她拉开把手的动作快了不到一秒。
“大哥,我一个小姑娘能帮啥啊,饶我一命行不行?”美琪几乎是在同时换上了娇滴滴的哭腔:“我现在都改了,不碰那东西了……再说了,上次我都报过警了,人家肯定记着我的仇呢。他是一段时间不出来了,但要真碰上了还不得弄死我……”
“不帮也行,正好你也在车上,咱们直接局里见吧。”汪士奇干脆利落地打着了火,脚下的油门跃跃欲试:“我想想,首先该告你个啥来着……嗯,勒索警察还是报假警呢?”
美琪攒着汪士奇给他的纸币,一副想扔他脸上的架势:“算你狠。”她恨恨地把烟蒂直接怼在前座的靠背上:“先说好,出了什么事,你可得负责给我兜底。”
“我办事你放心。”汪士奇打了个响指:“走吧,等我们到了,时间应该正合适。”
“什么时间?”郑源不解地转向汪士奇,后者笑眯眯的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开房的时间。”

做局
那个男人抵达夜玫瑰时钟酒店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他倒是并不着急,反而先慢慢悠悠拐进了旁边一家昏暗的小门面。电子录音的感应门铃响起机械干瘪的“欢迎光临”,柜台后面一个老头子放下报纸,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套还是药。”
“药,猛点的,越猛越好!”他咧着嘴,牙齿反射出一点寒光。那个小婊子还敢回头来找他,怪不得都说吸毒的为了一口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既然不怕死,他当然也就不用客气了。
地方是他约的,但她必须先到,这是他最近才有的习惯。没办法,带头老大突然转向地下,他也只能躲躲藏藏地谨慎行事。生意难做了,女人更是没处找去,今天一炮双响,看来是要转运了。
他揣好了印着“威猛神油”的药瓶,按照微信上给的房号直上五楼。她有点急了,连发了好几条来催,其中一条还是自拍的照片,胸脯和腿在床单上白得耀眼,男人得意地捏了捏口袋里的东西,除了药,还有一包“货”,这一次他打算翻倍卖出去,就当作上次她不听话的报复。
他在污糟的化纤地毯上蹭了蹭鞋底,推开了那道木门。
然后他得到了也许是有生以来最热情的一个背后抱——来自一个男人。那人肌肉饱满的手臂从背后绕过他的脖子,只需要轻轻一收就能听到自己颈骨被压迫发出的“咔咔”声。他不敢乱动,只听见一个声音低低地在他耳边炸响:“东哥是吧,幸会。”
他第一反应是碰上了仙人跳,暗骂那个小婊子居然敢跟他玩这个,看样子今后是不打算在他眼皮子底下混下去了。等被推进了房间他又迷惑起来:床边坐着另一个男的,身形瘦削,手边摆着一根登山杖,见他进来了,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以示礼貌。看这架势是要谈判吗?可是这人也脸生,不像是打过交道的样子,难道本地又有什么新势力起来了?被按在对面的椅子上他还在胡思乱想,直到感觉自己的两根大拇指被类似塑料扎带的东西从背后扣住,然后那个高大的男人——大概是个打手——从后腰摘了一副铐子下来。他的眼睛瞪大了。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有手铐,那还绑你干吗?”男人咧了咧嘴,把两个钢环叠起来捏在手里,冷不防一拳揍在了他的肚子上,横越过指关节的一弯金属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痛:“大哥大哥,我错了,有什么过节咱们好好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大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还请大哥明示啊!”
“你的名字。”拄着手杖的男人面无表情:“全名。”
这是干吗?查户口吗?他一边痛一边茫然着,还是顺从地答了:“郭立东。”
“年龄。”
“28……不是,大哥,要问啥您直接问得了,您看您时间也挺宝贵的……”身边人手里捏着的铐子威胁性的喀拉一响,剩下的半句马上被他生咽了下去。
“十年前,你是二十三中的学生吧?”对面的人掏出个手机翻看起来:“认识一个叫袁佳树的人么?”
郭立东愣住了,他没想到能在这儿听到这个名字。
“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分不清是愤恨还是害怕:“你们也是她派来的?”
“他?谁?”
“她啊!袁佳树他老婆!”见人没有点头,郭立东又糊涂起来,“不然……你是替袁佳树来寻仇的?”
“哦?你这么觉得?”那男人挑起了眉毛:“那你倒说说,你们俩有什么仇?”
倒也算不上什么仇。都是一个学校的孩子头,凑堆按辈分拜把子,他老二,袁佳树老三,那人平时不太跟他们混,不过球打得好,还有个混社会的漂亮女朋友,地位是不差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他的呢?大概就是他偏袒了那个小鬼开始吧。说起来那个人,郭立东忍不住啐了一口,倒了血霉才碰上这么个货色,平时一副谁都欠他两百万的死人脸,自己不打,换一拨人照样会欺负他的,凭什么偏偏就是自己赶上了,被他扎了一刀,伤到腿部神经,从此以后一走路就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