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后不在这儿念了。”老三叹了口气,“出了太多事,家里也不放心,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出国了。”
出国。郑确的心脏被攥紧了。他以为现在的离别已经很难过,没想到对方还要离得更远。
“也不是不回来了,总有机会再见的。”老三踩熄了烟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家门口跑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
他提来了一个书包,鼓鼓囊囊的,郑确茫然地拉开拉链,里面是一沓笔记,一摞原版CD,一个随身听。“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今后也用不着了,就……你自己要好好的。多读书,不是坏事。”
郑确一阵眼热:“我不要这些。”
“为什么?”老三没料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那你要什么?”
郑确咬着嘴唇盯着老三,直盯到眼球发酸:“我要那个。”他对准了老三的耳钉。
老三一愣,笑出声来:“小鬼……连耳洞都没有,要这个干什么。”
郑确不说话,如果他一辈子只能任性一次,那就是这一次。他没有耳洞,他会有的,郑确上下看看,摘下了衣襟上别着的校徽,将那根尖刺掰出来,摊在手心上。
他的执拗都写在脸上,老三看着他,眼神变得温柔,他说:“你过来。”他伸手摘掉了自己的耳钉,拿过那枚校徽,手指在尖端试了一下:“回去擦点酒精,别发炎了。”
郑确点点头,呼吸急促起来,老三的眼神来回扫视,问:“左边还是右边?”
郑确抬眼,老三的耳洞在左边,他说:“右。”
老三的手指划过郑确的太阳穴,脸颊,最后压上他的耳垂,一点微凉的刺痛藏在他的指腹里。冷硬的金属破开皮肉,郑确抓着自己的袖子,眼睛里泛起一点泪: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痛还是为了离别,又或者两样兼有。尖刺撤出,换成更钝一点的痛,是那枚耳钉,细细闪闪的一点,像夏夜里低垂的一粒星。金属耳托从后面贴上肿胀的伤口,激得郑确一抖。郑确心里摇摇摆摆,听老三轻轻地说:“流血了。”
他一点都无所谓。
客厅的长桌上杯盘狼藉。虽然带着个不请自来的郑源,但姑娘一家子似乎并不介意,愣了两秒就把人迎上了桌。她自我介绍叫韩雀,因为妈妈叫杨寂,爸爸叫韩静之,取寒枝雀静的意思。听着挺文静的一家人,实则一个赛一个的爱笑爱闹,一顿晚餐热热闹闹地吃到了尾声,汪士奇已经自来熟到跟姑娘他爸推杯换盏,连郑源也喝了两杯,可口的饭菜和亲切的喧嚣,温热的酒气从小腹慢慢升腾上来,这种感觉倒是许多年没有过了。酒过三巡,看完了晚间新闻的女演员杀夫案专题报道,话题终于从电视画面转移到了汪士奇的工作上。
“哎呀,这种案子算什么,小汪就是当警察的,见过的杀人放火比这厉害多了吧!”孙老爷子把汪士奇的背拍得啪啪直响:“听说你也在办大案呢?怎么着?立功了没?”
“还好还好。”汪士奇摸着后脑勺傻笑:“现在这个案子挺复杂的,啊,说起来,跟阿姨的工作还有一点关系呢。”
“哦?是吗?”杨寂收拾桌子的手停了下来:“我一个当老师的,还能扯到你那去?”
“对啊。”汪士奇笑嘻嘻地冲郑源使了个眼色:“我们的案子里有个当事人,大概十二年前吧,应该是二十三中的学生,读到高一辍学了,女孩儿,挺叛逆的那种,名字叫做杜蔷薇,您有印象吗?”
“嘶……这个好像还真没有……”杨寂晃了晃花白的卷发:“我教过的学生我还是记得的,别的班的那就真不清楚了。”眼看着汪士奇脸上有点失落,杨寂忽然又补了一句:“不过……有个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哦?什么事?”
“前段时间也是看电视吧,新闻里扫过去的,说是高通广场死了两个人的那个……”
郑源的酒意一下子退了下去,他看向汪士奇,对方也坐直了。
“我当时看到那个女孩儿,总觉得特眼熟,像是我带过的一个学生,当时我还挺喜欢她呢,嘴甜,也会来事儿……”杨寂眯着眼睛,脸上是想不通的神气。
韩雀伸手拍了她妈一把:“都说是你看错了,名字都不一样。”她转过来对汪士奇抱歉地笑:“我妈就爱瞎扯,为了这事我还去网上搜了资料,人家根本不是读的二十三中。”
郑源忍不住插了嘴:“资料也不一定全对的。杨阿姨,那个人,你是说的徐子倩吗?”韩雀没再说话,若有所思地盯了郑源一眼,杨寂倒是直着嗓门笑嚷出来:“对对对!就她,哎,你别说,真是有点像的,他们偏说不像……我还有照片呢,你们等着,我给拿过来你们评评理。”
郑源盯着杨寂一溜小跑的背影,心跳莫名加速了起来。
熄灯后一小时,号房里传来均匀的鼾声。吴汇坐起身来,不打算再等了。
他好像终其一生也没能掌握过自己的命运。念书的时候没人告诉他,以后大家并不会成为小说里的主人公,建功立业,名垂青史。长大了,都是蝼蚁一样的凡人,被生活的洪流推着向前,日复一日,再美好的愿景也抵不过干瘪沉重的现实。
“吴汇!还傻站着干吗!赶紧回去!”狱警“当当”地敲着栏杆,他提脚挪动,心里想着:我不叫吴汇。吴汇,只是一个花两百块买来的假身份证上的名字,他顶着这个名字过了好久,却从没有喜欢过它。
吴汇,误会。他的一辈子,说白了也就是一个误会而已。唯一穿透这层误会的只有那个记者,他知道这个人不一样,也许是他意外的柔软,也许是他毫无保留的坦白,又也许只是第一次见面,他接电话的时候流露的那一点属于普通父亲的日常而狼狈的神态。他接近了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面带鄙夷的,是切切实实地接近了他。如果不是自己最后的那一点执念,他甚至有点想要让他触及最深。比起那些只会一根筋跟他对口供的警察,这个记者要聪明得多,他只用一个问题就击溃了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为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个原因,是一个太长、太长的故事。他不想复述,他已经累了。
他选择不了故事的开头,但是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结局。
老三要回去了。
“家里不准我在外面待太久。”他有些抱歉地说,“前些天跟女朋友出去过一次,挨骂了。”
“没事的,我也该回宿舍了。”郑确冲他摆摆手,他有点想把书包塞回老三手里,没想到东西太沉,拉链被坠着滑落下来敞开了大口,里面的物件纷纷滑落,纵使他手忙脚乱地兜住还是掉了两本。老三捡起来拍拍灰递回去,那是郑确明年要学的科目笔记,由尾到头,工工整整,彩笔标注的字秀逸挺拔。郑确的视线落在封面上,眼睛突然瞪大了:“咦?”
“怎么了?”老三凑过去看,发现他盯着的是自己的名字。“啊……你是不是从没问过我叫什么啊?”
是没有。第一次没有问,之后熟了就一次比一次更不好意思问。郑确的手指摸上那三个字:“你弟弟叫同心,你怎么叫……”
老三转头指指背后:“闻到香味了么?”
郑确抽抽鼻子,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那是我家种的栀子树,我妈喜欢栀子花,结婚的时候跟我爸一起栽了一棵,之后就有了我和我弟。她说,取名字的时候,用的是我爸抄给她的一首诗。”
这本老相册有着喜庆的大红封皮,烫金的迎客松和“庆二十三中建校三十五周年”几个大字已经斑驳了,一摸一手金粉。杨寂白胖的手指翻动着塑封内页:“喏,看看,我当年也就三十来岁,多年轻,岁月不饶人呐……现在这些小孩子,估计也都当爹当妈了。”
“妈,你赶紧的吧,别在这儿追忆往昔了,没见人眼巴巴地等着呢。”韩雀端来热茶,贴心的将把手转到郑源面前:“当心烫。”
郑源点头致谢,眼角瞄到给汪士奇的茶杯被随随便便地搁在了茶几上,汪士奇带着点夸张的不满:“我这杯怎么就不烫呢?”韩雀抿着嘴笑,回身在他肩上锤了一下。
这小子,倒是终于学会打情骂俏了。
这时候杨寂终于翻出了那张照片。
“这姑娘没毕业就走了,说是要出国,哎,乖是乖的,还特地过来请我吃了饭,说是谢谢我的照顾。”杨寂把照片递到两人面前:“不过她当时确实闹出了点事情,那么小的年纪,也是难为她了……”
郑源与汪士奇的视线同时对焦在照片上,那是在饭店里拍的,估计是傻瓜相机,发黄的色调渲染上了轻微的模糊。画面上的杨寂比现在瘦很多,穿着老式三件套,举着杯子,笑容倒是一如既往的欢快。她的身边站着个齐肩膀高的女孩,小圆脸,长直发,一脸天真无邪。那双直视镜头的眼睛让郑源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控制着手的颤抖,翻到了照片背面。
在那里,娟秀的钢笔字写着一句话。
“恩师杨寂留念,学生徐婷,2004。”郑源轻轻念出了那句话。
吴汇在黑暗里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攥着一件东西,截面已经在粗糙的水泥地面磨尖。
最后了,他想,既然已经是最后,那就不用再当吴汇了。
他默念起了一首诗,将尖头抵上颈动脉。
老三的低吟跟花香一起浮动在空气里。
袁佳树,多好听的名字,可惜第一次听到,就已经是诀别。
郑确的血喷溅在污秽的墙壁上。
危险的少女
汪士奇的面前是一壁黑红。
一张简陋的双层床,二层床板挡住了部分喷溅。床里侧高于铺面60厘米处有大量血迹,血迹的尖端向上,承受客体距离创口约80厘米,着装整齐,鞋子摆放整齐,无明显搏斗迹象。
汪士奇低头看着尸体,那是吴汇,半睁着眼睛,浸泡在自己的血里,已经停止了呼吸。
“对过口供和现场,是自杀无疑了。预估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左右,死因是颈动脉破裂造成的失血过多,不过这个工具嘛……”徐烨为难地举起物证袋给汪士奇看,汪士奇皱眉:“筷子?”
“号房里的餐具都是严格管制的,我问过了,这些天他能接触到外界的唯一机会就是跟郑记者见的那一面。狱警也证实了,他们确实吃了一顿饭,是……郑记者带进来的外卖。”
汪士奇脚底一阵发麻。
处分当然是挨定了,原本好好的十年悬案,侦破立功,现在倒好,嫌疑人直接自杀,就算是畏罪吧,可单独见面是他安排的,自杀工具是从他朋友眼皮子底下拿到手的……这不清不楚的已经够汪士奇喝一壶了。更何况还有郑源搅和在里面。念及至此,汪士奇拳头都攒痛了,他当然相信他是无心的,谁还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呢?可是……可是如果不是……
他想起刚刚在韩雀家的时候他的笑脸,微醺的淡红染上两颊,再早些时候,抬头看着他的时候,泛着微光的眼睛。他断然不能相信他会骗他。
黑沉沉的夜里,汪士奇的车像一道银灰色的闪电,划破沉睡的公路。
郑源的脸被电脑屏幕映得惨白。
韩雀家的晚宴在汪士奇接到一个电话后戛然而止。他几乎是用扔的把他送到家楼下就开车跑了,轮胎在水泥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他没有说出了什么事,但郑源已经有了预感。毕竟去局里得掉头,他车头冲着的方向,应该是看守所。
饭桌被征用成了临时书桌,上面摊了一大堆东西,电脑,资料,还有晚上没来得及吃的外卖。郑源打开笔记本,顺手推开塑料袋包好的餐盒,一点余温从指尖擦过去,居然还没凉透。
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天翻地覆了吧。郑源苦笑,抽出了从韩雀家借来的照片。徐婷的样子和徐子倩摆在一起,个子更矮,下巴更圆,肤色更深些。然而样子会变,眼神却是变不了的。郑源盯着那张脸,无法想象露出这样笑容的少女已经经历过那样的波澜。按杨寂说的,她在高一时曾经遭遇过同班同学的性侵,同一天那个同学在追逐她时出了车祸,不治身亡。那个同学,叫作袁同心。
奇怪的是,哪怕动用报社内部的资料库都查不到当年的这起案件,翻遍全网,只有一个古早的匿名论坛上还残留着一点只言片语。
原吇——发表于:2004-9-7 21:30——
TT四天没来了,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吗?
の剑风——发表于:2004-9-7 21:32——
班草也没来呀。
吱吱——发表于:2004-9-7 21:33——
什么班草,叫校草。
不甜不甜就不甜——发表于:2004-9-7 21:33——
校草是他哥。
の剑风——发表于:2004-9-7 21:40——
不会是私奔了吧?
东——发表于:2004-9-7 21:41——
你们不知道啊……
原吇——发表于:2004-9-7 21:41——
有情况!快说!
东——发表于:2004-9-7 21:45——
我妈说同心被车撞了。
吱吱——发表于:2004-9-7 21:45——
!!!
不甜不甜就不甜——发表于:2004-9-7 21:46——
!!!
不甜不甜就不甜——发表于:2004-9-7 21:46——
嘴也太贱了
东——发表于:2004-9-7 21:50——
我妈医院收的,骗你干吗。
の剑风——发表于:2004-9-7 21:51——
真私奔啊,还车祸
东——发表于:2004-9-7 21:55——
徐婷也在医院呢,我妈说,他们好像那个了
吱吱——发表于:2004-9-7 21:55——
哪个?
の剑风——发表于:2004-9-7 21:56——
纯洁的小孩不要听
吱吱——发表于:2004-9-7 21:56——
走开啦!赶紧讲,我妈要来关电脑了。
东——发表于:2004-9-7 22:00——
同心把徐婷睡了。
不甜不甜就不甜——发表于:2004-9-7 22:00——
不信!
吱吱——发表于:2004-9-7 21:01——
我也不信!明明是徐婷倒追的吧!
原吇——发表于:2004-9-7 21:01——
你这么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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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同心,袁佳树,都不需要汪士奇去查证他就能嗅出这背后不一般的血缘联系。如果徐婷在十年前跟弟弟谈恋爱,十年后又准备嫁给哥哥,联系起她家的背景和他们共同的留学经历,猜测是徐婷带走袁佳树一起去留学都不为过。可是,明明是受害人,为什么不对加害她的人敬而远之?郑源盯着那张照片,徐子倩,或者徐婷,那双淡棕色的眼睛散发着捉摸不定的气息。她的温柔背后藏着危险。
郑源心里一动,翻箱倒柜地找出汪士奇的老通讯录,他知道这人有这个习惯,因为手机丢得勤,电话号码永远要手抄一份才放心。蓝黑墨水的数字依序排列,他的手指划下去,停在了程诺的名字上面。
他给对方发了条信息:“我是郑源,想找你查一个人的死亡记录。”
一分钟之后,程诺的信息回来了:“你倒是不客气。但这是户籍警察的活儿吧?”
“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户籍警察已经去世了。”
郑源敲下这行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犹豫,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尽管这个事实让他经历了整个人生的崩塌。他知道这句话对于对方的杀伤力是一样的,因为没过多久对话框里就传回了程诺的答复,很简短,但郑源几乎能听到背后的叹息声。
“说吧,谁?”
郑源咔咔地按动着键盘:“袁同心。隔得有些久,应该在2003年,车祸,可能不太好查。”
程诺只回了四个字:“给个邮箱。”
一个小时后,郑源看到了袁同心的记录。
死亡时间不是2003年,死因也不是车祸。
袁同心,2004年6月20日身亡,死亡原因为当事人脑损伤无法自理导致的不慎失重坠楼。目击证人正是他的亲哥哥—袁佳树。
郑源凝视着判定上的“意外”两个字,感觉自己正凝视着一个黑暗的深渊。
汪士奇一直折腾到早上才总算回了家。冬天天亮得晚,七点多了还是一片灰蓝,像淬过火的冷钢。一片朦胧中他瞄到沙发上有一小堆起伏,再走近一点,心脏突然猛跳起来。那个歪倒的姿势,蜷曲的手指,无意识的侧脸,几乎跟早先在牢里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要不是汪士奇不信鬼神,差一点就要以为是吴汇的尸体回魂到他家里来了。
还好,这个人穿着郑源的衣服,胸口摊着笔记本,眼镜滑落到地板上。晨光描摹着他的侧脸,柔顺的前发散落下来,胸膛起伏,嘴唇微张着,毫无戒备——他只是睡着了。
就算只是个乌龙,汪士奇的瞌睡还是一下子醒了。他立在他身前,想想这一晚上的遭遇,越想越糟心,忽然伸出手去卡住了郑源的脖子。
郑源的眼睛睁得飞快,他以对于一个熟睡的人来说非常不科学的敏捷反握住了汪士奇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对方的左手小指,只要向后一掰,伴随着对方的骨折,几乎百分百能逃脱桎梏。
不过等看清楚是谁之后郑源的手又松开了,他睡眼惺忪,身子重新放松下来,在沙发里陷下去。
“让我再睡会儿……”他嘟嘟囔囔的,任由汪士奇的手又卡紧了一些,汪士奇终于没脾气了:“还好意思睡!吴汇死了。”
“嗯?”郑源这下彻底清醒了,他翻了个身坐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电话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汪士奇一屁股跌坐在他身边:“估计预谋了很久,正好踩在熄灯后两轮巡视之间,等发现的时候血都放光了。”
郑源的耳鼓里一阵轰鸣,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胃痛,像是有人在他的肚子上揍了一拳,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谁干的?”
“什么谁干的?”汪士奇冲着他茫然的脸嚷嚷起来:“不就是你吗!”
郑源瑟缩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吴汇是自杀死的,颈动脉放血,知道他用什么放的吗?磨尖的半截筷子!你请他吃饭用的筷子!”汪士奇揪住郑源的衣领:“他偷藏的时候你敢说你没看见?”
郑源不做声了,只是垂着眼睛看着汪士奇的手,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汪士奇更来气:“怎么了?哑巴了?”
“既然你都认定了是我的错,那我说什么都没用。”郑源侧过脸:“我真没看见。我是最不希望他死的人,你知道的。”
汪士奇愣了一下,沮丧地松开了手,一下子瘫坐回去:“……反正说什么都没用了。不管是真凶还是证人,他都已经死了。”他用手臂挡住脸,声音变得含含糊糊的:“我算是彻底输了。”
寂静持续了一阵子,直到郑源把他的手强拿下来。“那也不一定,”他举起了自己的笔记本:“我查出了新东西。如果徐子倩就是徐婷,那她跟袁佳树应该都是二十三中的学生,袁佳树还有一个兄弟叫袁同心,跟徐子倩同班。”
“袁同心?”汪士奇喃喃着那个名字,眉头紧锁。“你别说,昨天晚上我就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如果十二年前你听说过他的案子的话。”郑源低头看着资料:“杨老师说徐婷和袁同心之间发生过性侵案件,袁同心在追赶她的时候出车祸死了,但是我查不到这个案子的任何资料。而且根据记录,袁同心的死亡时间明明是第二年夏天,意外坠楼身亡,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性侵还车祸……车……”汪士奇猛地一下蹿起来:“我知道了!”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书房,在最底层的柜子深处刨出了一大堆记事本——那是他早年做的案件记录。“应该有的,就在这里……”他哆哆嗦嗦地在故纸堆里翻找着,抬头迎上对面郑源关切的目光:“我想起来袁同心是谁了!还记得你儿子满月酒那天吗?”
满月酒?对的,那天汪士奇提早离席了,因为接了一个电话。是案子吗?好像是的,似乎自己还央求说想一起去看看……郑源心跳加速,手心里仿佛又掂到了那个长命锁沉甸甸的分量:“啊……那天你说……你说……”
“延安东路车祸,现场有人报案说强奸未遂。”汪士奇举起了一个黑色革面的本子:“因为伤者系红灯时违规突然冲出马路,司机正常驾驶,不承担主要责任。”他快步走回郑源身边,把那一页指给他看:“被撞的那个人就是袁同心!而报案的人……”
“是徐婷。”郑源接过本子,扫过上面潦草的字迹:“既然你都去了现场,为什么后来没有立案?”
“这……”汪士奇抓着自己的头发,焦躁地在客厅里转圈:“我想想啊,当时应该是女方主动撤诉了,改了口供,说是一场误会。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毕竟人都撞成那样了,男方家里好像也答应赔偿,估计两家私下和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所以是袁家给徐家赔钱了事?”郑源瞪着汪士奇:“徐婷他们家什么水平你也看到了,一整栋雪松大厦都是自家地产,他们会缺这个钱吗?”
“我也觉得……当时是感觉有哪里不对来着,是什么呢?”汪士奇一把抢过笔记,飞速地翻找着:“隔太久了,脑子真不好使了。”
“你再好好想想,主要是徐婷这边。”郑源的眼神再次落在那张老照片上面:“相隔十几年,她在两兄弟身边分别当了两次受害人,这个概率太小了,中间一定有某种故意的成分。”
“那也说不通啊,你是说她一个姑娘家家的,难道自己去逼着人非礼她啊?”汪士奇说完这话,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他的脸憋得通红,吓了郑源一跳:“你怎么了!”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汪士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手指停在一处笔记上,那两行字跟狗爬似的,孤立于其他记录之外,被红笔打上了个圈,旁边又画了个问号。“目击……证人……孙……路边摊贩……”郑源磕磕绊绊的念了半天也没扯利索,汪士奇忍不住单刀直入:“就是当年一份证词,是路边一个卖冰棍的大娘说的,她说她看到了这俩人从一条巷子里追跑出来,还拉拉扯扯的,然后男的突然冲上延安东路,就被车撞了。”
“所以呢?”
“问题是顺序,”汪士奇抿着嘴唇:“她说,当时女孩跑在男孩后面。”
郑源觉得脑子里电光一闪:“啊……所以,并不是袁同心追着徐婷?”
“嗯,如果按徐婷的第一份口供,袁同心约她在家见面,然后发生了性侵,她挣扎着跑了,袁同心害怕她说出去所以冲在后面追她,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袁同心身后?”
“所以当时你质疑了吗?”
“提是肯定提出来了,不过当事人袁同心重度昏迷,路上除了那个大娘又没有别的目击证人,司机撞人之后都吓蒙了,根本回想不起来具体情景。这个证词只能算个孤例,可采信度不高。”
郑源的脸色一下子暗下去:“那我猜……是不是等你再回去追问的时候,那个大娘就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