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冷冷地看了一眼男人,多年以来的对于张启山的尊重——不仅是对张启山这个人的,还有张启山的手段——让男人利落地闭了嘴,垂下头,眼睛里闪烁不清着情绪。

“如今还在抗战,你不觉得这时候说这种话太早了吗?”张启山缓缓开口,逐字逐句,“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暴躁的脾气也不改一改。”

男人一愣,“诶,那这电报上说的啥?”

“百团大战,在华北,死了不少人。”张启山淡淡地说着,叹了口气。

“真有一百多个团?”男人问。

“是啊,就是有的团只有一个连的规模就是了,这还是保守的。”张启山烧了那张纸,揉了揉太阳穴,“这么晚了,去睡吧,明个儿我们几个得去华北一趟。”

“明白了!”男人嬉皮笑脸地说,“明个儿我给爷您带包子啊!”
“要吃肉的。”
“好嘞!”

肆.

华北.

若是出了门去,见到的不是旷野,而是死人。

一具一具地堆在一起,管你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信仰被重视还是被轻视,全都躺倒在这块平野上,血也许模糊了脸,等下一场进攻开始机枪会再次扫射这片大地,还有这些尸体,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会变得像一团肉糊,即便是一起生活的家人也无法辨认;等战士们发起冲锋的时候,会继续有人倒下,后面的人也不会停,踩着那些人的尸体过去,也许你的运气不大好,也许会被绊倒成为千疮百孔的一部分。

这是第三波了。

现在两边的战士都在各自的营地重新装弹,有些战士们会祈祷,更多的是让那些会写字的人记住那些大字不识的人说的话,写下来,作为家书或者遗书回到家乡。

但是不会有骨灰了,亲人们最多把这张薄薄的纸烧成灰装起来。

有时候也许连这张纸都留不下。

张启山手上拿着刀,另一只手上是把枪,一次六发,保命用的。相比于步枪,在这种人多的战场上还不如一刀挥过去杀的多。

而且还杀的比较爽。

张启山半靠着土壁恢复体力,他身边是一个拿着步齤枪的男人,站得笔直的老油条,机警地监视这四周。
“佛爷,要来了。”男人轻声地说。张启山点头,最前头已经隐约传来了战火咆哮的声音,其实这次算好的,两边都是在对砍,本来会有空袭,但是共产党牵制了后方,使得敌人不得不两面作战,随时回防。

男人跳出了壕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后头突然出现了一个新兵蛋子,举着带刀步枪对着男人捅——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蛋子,心理承受力太差,已经疯了。

张启山毫不犹豫地用刀削去了那个孩子的半边脑袋,同样跳出来冷冷地扫视一圈,把刀握在手里:“后退者,杀;逃跑者,杀;遇敌不杀者,杀!”

战争进行得太久,不少人已经厌倦了,无论是自己边,还是敌人那边,在正面战场上有人为了活下去甚至会彼此心照不宣的冲锋只是打个照面,拿枪上装的尖刀挑开敌人的衣服划破血肉,却并不致死,回来时刀上带血身上见伤,若被不知情的长官看了指不定还会夸上两句给个赏赐——但这情况只在这一片有效,这里的鬼子有的是混血,甚至对于自己的父母从未谋面,而国民军,这次是重新从中原换上来的新军,不少人见惯了中原的奢华来这儿就开始喊不适应,只希望早些回去陪老婆——当然前提的是活着。
“佛爷,我去了。”男人提着枪往前走,张启山点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出发。

当天的交战结束的时候,张启山找到了男人。

因为并非在一起杀敌,张启山也不知道男人怎么会伤的这么重,小腿上血迹斑斑,看来被打了不止一枪,小腹上也有伤口,凝固了在之后再被打中同一个地方,血肉模糊。

“佛爷。”可是张启山看到男人的时候男人还是在微笑,张启山想上一次男人伤的这么重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去了,对了,是在一个斗里头,那时候男人抽着云南的水烟笑着对张启山说佛爷你要是愿意我就带你手下头了,你要不愿意我就跟着,跟到你愿意为止。

张启山嘶哑着对着男人说:“我带你回去。”

“佛爷你也糊涂啦,”男人居然还能完整的说出句子,“我要死啦。”

张启山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事实,没法而改变。

张启山想起他俩出遇的时候,那时候男人左手上少了两根手指头,冷笑着对着张启山说老子这辈子只为利活,管你他妈是谁。

现在这个只为利活的男人要死啦,当初那帮子老油条里资格最老的要死啦,张启山有时候会想这帮子老油条其实根本没死吧,只不过这些家伙说好了就是不让自己看见啊,要不自己怎么会活这么久呢?自己早该死了吧?

“佛爷,什么时候解放云南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把我那玉佩送人吧。”男人努力地微笑,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佛爷,当初我们这些人没剩下几个啦,十三那小子脾气躁,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好。”张启山从男人脖子上把玉佩摘下来,把红线在手上绕成圈,“好。”

“别再让兄弟们死啦,兄弟们相信佛爷啊。”男人闭上眼睛,笑,“佛爷,再见啦。”

张启山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男人也许是看着西南方吧,无论如何,他终于能回家了啊。

伍.
“听了吗?佛爷手下最得力的那个带着一帮子人反啦!”

“怎么会,那可是佛爷啊!”

“我消息还不准么?我觉得等北平解放之后长沙城就要开始变天啦!你没看到么,那七姑娘和九爷已经开始准备迁居啦!”

“啧啧啧,咱哥儿几个也北上去玩儿一圈吧?”

“得了吧您嘞,这解放之后北平不还得是首都啊?依我瞧还不如去西南走一遭,看看那傣族的漂亮姑娘,嘿嘿嘿!”

“我去,你脑子里除了姑娘还有别的不?”

“有啊,漂亮姑娘嘿嘿。”

十三反了。

张启山很犹豫,十三不能不杀,但是……

不如听天由命好了。张启山想。

“调一个营往城郊去,”张启山对着军人说,“三十日,找到了就杀,找不到就回来。”

三十天,十三,你若是逃得掉便逃吧。

解家。

“九爷,您看这……”

解九不动声色地烧了纸张,叹了口气,华/北/那战之后张启山就有点不对劲儿。解九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是他知道若是这十三逃了不管是张启山,还是他们九门,一个都逃不掉。

“去,调本家一队人马出去,”解九想了想,“那十三没军费,且了解张启山现在的状态,一定是去地下躲着了。”

那伙计已经明白要怎么做,便退下去了。

“佛爷,您可欠我一个人情呐。”解九苦笑,看着外面夕阳西下的天,想着这往北平搬迁的速度怕是的再快些了。

十天后。

“佛爷,十三死了。”还是男人,但一看便知道是军人,“骨灰弟兄们给带回来了,您看是……”

“找个水湖撒了吧。”十三小时候生活在海边,但如今无论如何都没可能把人手分出去往江浙跑,只好找个湖撒了,“不,撒到湘/江/.去吧。”

男人点头,末了对佛爷说:“是九爷的人告诉我们十三的人在哪儿的。”

张启山沉默,挥手让男人出去。


终.
“佛爷,你会救我们的对吧?”“是啊佛爷,只是做场戏给上头看吧?”

“佛爷,出去了哥几个可得好好喝一杯啊!您的请客啊!”

“你们这群傻子啊!张启山那厮是真的要杀你们啊货!”

“去你妈的,佛爷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就是就是,去你妈的!上,打残先!”

春,无数土夫子被抓,入狱。夏,更多人被波及,霍、解、吴三家因以搬离长沙城,牵连不大。夏末,黑背老六被红卫兵刺死。同年秋,入狱所有土夫子于城郊行刑,一个不留。

“佛爷……你不是……会救我们的吗……”

“对不起。”

【九门?张大佛爷 完】
老九门之二月红番外
段子?二月红

壹.

你听过曲儿么?不,我是说戏曲,不是在堂子里那种,是换了戏服唱的戏曲儿。

长沙城里头有位花旦,唱的曲儿是极好的,人自然也是极好的。

这就造成了一种局面:城里头的男人,若是闲来无事便得出去逛几圈,而这去的最多,自是窑子,但近来戏院儿居然也有不少人去,硬生生的是把人家姑娘的生意,给分了一半去。

不过这些日子你若再不去瞧瞧这位当家花旦以后怕是再也瞧不到了,二月红,要退了。

贰.

二月红是戏子,二月红的父亲也是戏子,二月红很想知道自己的爷爷是不是也是戏子。

这他妈简直一个活脱脱的世袭——虽然世袭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月红很小的时候就被要求开始练功,压腿劈叉,拉韧带练韧性——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很痛苦,再加上二月红的父亲很严格,每天早上五点三十开始起床练功——就连戏班子里头其他的孩子也只是需要六点钟起就好。

二月红也曾问过父亲,对此的回答是你是需要当班主的人,自是样样要生别人一筹。
当时年幼的二月红没怎么听懂,只是不大理解的表示那难道起床也要比别人起得早睡觉也要比别人睡得少么?

……然后就别赶出去练功了。

教二月红唱戏的师傅也是个男子,这世道学唱戏的女子反倒少——有钱的,多是世家小姐,不必做这么低贱的职业;没钱的,早就把自己卖了出去,要不就是做了暗娼,那还会想着安安心心学一门手艺?——更何况这世道,兴许两三年前还收入颇好的职业两三年后连见都难见到!而唱戏,指不定大兵来的时候还得委曲求全,求着求着就把自己求出去了,那和去卖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或许还是有的,区别在于前者付钱,后者白上。

戏班子里头为数不多的女学徒大多都是孤儿,被二月红的父亲捡到了又没地方送,自己也不忍心再扔,趁着这几年戏班子的收益不错索性就养来学戏,说不定几年后也能出一个柱台子。

但前些年也有人借口离开从此再也没回来了的。

二月红记得有一个姐姐,待自己很好,每次被师傅打了骂了的时候会给自己买面吃的一个姐姐,在戏班子里头人缘很好很多男学徒都喜欢的一个姐姐,有一天摸摸自己的头说姐姐去街上给你买糖葫芦哦,要乖乖的练功不要和师傅说,不然姐姐也会被打的。

二月红就点头说好,结果那天所有人都练完了功,都嘻嘻哈哈地说着待会要去哪儿玩一下的时候,姐姐也没回来。

二月红就有预感,那个会给自己买糖拍自己头说要听班主的话好好练功的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了大概三个月的样子吧,那天师傅有事回家去了——师傅有一个家,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师傅平时最乐意的事情就是说他的女儿——所以放了大家半天假。

二月红那时还小,嚷嚷着要出去,班主没办法就让几个已经开始登台的学徒带着二月红出去逛逛。长沙城里头街巷很多,二月红时常会想怎么那天就那么凑巧给碰上了呢?

那个姐姐。穿的是旗袍,很好的料子,手里拿的是烟枪,二月红认得出来,因为戏班子里头曾经有人就是抽这个,后来死了。

那个姐姐脸上的都是妩媚的笑,后来有个男人走过来,姐姐就微微往后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真是不知道班主捡这些孤儿回来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不自爱,自己出去卖!”

“算了,班主不也是心好么,她现在这样也蛮好的,总比暗娼要好吧?”

“我记得当初你是追她追的最猛了那个吧?”

“哼,没钱的穷小子那个女人看的上?人家要打扮要吃要穿还要玩,哪里养得起啊?”

“班主没让你再下斗?”

“不敢了,上次差点死在里头,现在唱戏都是很勉强的事儿了。”

两个人聊开了以后根本就忘了手上还牵着一个二月红。

什么意思……暗娼是什么?二月红还不太懂,却也从周围人的眼神中看出这不是什么好词语,他很伤心,他觉得姐姐变了。

“对了,巷口面摊的那丫头长的其实也水灵的很嘛!”

“是啊,等大了一点就会被卖掉吧?听说他们家生了很多,只留男的。”

“啧啧啧,可惜了啊,他们家不会把这个当谋生的手段了吧?”
“谁知道呢?这个年代,没吃人就谢天谢地了吧!”

叁.

二月红的父亲死了。

很多在戏班子里头当过学徒的,哪怕只是打杂,哪怕现在早就没唱戏的人都来了,有的只是来站一会儿,有的会看着灵堂不知道在想什么,二月红看着人来人往,觉得没有人会停下来。

从小就是这样的,所有人都是离开,没有人会留下来。

二月红渐渐开始学会冷眼旁观。

大约是十岁那年吧?父亲告诉了自己戏班真正是干什么的,不是什么好职业,甚至是违法的,但在这个年月,有钱就不算违法,只有穷人突然富贵那才叫违法。

十三岁,二月红开始跟着父亲下斗。

十四岁,亲眼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但自己无能为力。

十五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抛下适当的人,当内心深处仍然觉得大家一起活下来才是最好的。

十六岁,那个当了暗娼的姐姐来找过自己,昔日光滑细腻的皮肤如今变得蜡黄,二月红在巷口的面摊叫了两碗面,面对着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恨过我么?”姐姐,不,应该称之为女人,多年来的风尘生活已经让她练就出了无时无刻都是妩媚的表情,就这么抬头一看都觉得是在勾引,“或者说,你埋怨过我么?二月红。”

“没有,只是不理解。”二月红实话实说。

“老实说,我自己也很不理解我怎么会这样。”女人咯咯地笑,抽着大烟,“但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就算去做暗娼都没人愿意要了吧?”

“你要是想说你的故事我会听的。”二月红说,开始哧溜哧溜地吃面。

“咯咯,到底还是小孩子。”女人想要伸手去摸二月红的头,终究还是停在半空中然后缩回来,自顾自得抽着烟,“我想对别人说的时候没人听,现在有人想听但是我已经不想说啦!”

“那我走了。”二月红说。

女人看着二月红,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那时候你还小得很啊,现在已经这么大了么?……哦对了,你肯定开始跟着师傅下斗了。”

“下斗比去卖来钱来得更快。”二月红很认真。

“是啊,当时死的也更快吧?”女人抽了口烟,“我要救人,我有爸爸妈妈弟弟妹妹,等到我去下斗的时候我全家都死绝了——其实我妈也是卖的。”

“你不是孤儿么?”二月红有点意外。

“是啊,我爸妈不要我了呗,但是我不能不要我爸妈啊。”女人低低地笑,暗黄的皮肤笑起来有皱纹,像是刻进去的一样,“还有我妹妹,虽然最后还是死了。”

女人站起来,看着二月红:“我真希望你还是个孩子,可我又那么害怕你还是个孩子。”

“走了,带我向师傅问个好,”女人没有再穿旗袍,还是松松垮垮穿了件长衫,“还是算了,想必师傅听了只会添堵。”

这时候面摊的丫头就跑上来给二月红又上了碗面,蹭蹭他的衣服表示安慰。

“你是哑巴吗?”二月红的心情也就会好那么一点。

就在这年秋天,女人死了,草席一裹丢到乱坟岗,乱坟岗全是坟头,祭拜都没办法。下葬的时候,有人轻蔑地笑着说着女人怕是在床上给人操齤死的吧?

十七岁,戏班搬了家,租不起以前那样的大院子了。

十八岁,父亲死了。

好像有记忆开始就是分离,分离,和分离。

父亲死了,拿自己该接手戏班子了吧?二月红,可是昨天他听见有人不服气。

……在乎的人几乎走光了,你们现在要把戏班也弄散么?二月红开始学会温润地笑,或者带上一点妩媚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女人在巷口抽烟往男人身上倒的时候的样子。

“大家,我知道城外有个油斗,这次比较危险,一起去吧。”

那就好好清理一下好了,没有资格同生共死贵贱共享的人,死在斗里头就好了。

后来有传闻说,长沙城外有个斗里头死了很多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但似乎说是并非被机关杀的,而是被人砍死的,连军阀都被惊动了。

肆.

“诶二爷,知道么,城里头新派来的将军——诶是将军么?算了不知道,张启山,说从日本人手里逃出来的!”戏班子里头新来学徒,三伢子用竹签戳着花糕,戳出一个个洞,“二爷要去看看么?”

“没兴趣,”二月红低头喝茶,看着外头,“反正是一行的自然会找上门来,不是一行的没必要去打交道。”

“说的也是,不过爷啊,您看啥啊?”三伢子也好生好奇地探出头去看。

一个姑娘,模样好生水灵,被人贩子背在背上巡街呢。

“二爷对这姑娘有兴趣?”三伢子继续戳花糕,“晚上去翻牌子就是了。”

二月红只是觉得值姑娘怪眼熟的,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十八岁之前?还是十五岁之前?——啊对了,那个面摊子!终于也被拉出来卖了么?

“哥!哥!”丫头也看见了二月红,撕心裂肺地叫,眼泪汪汪的。

——那之后,二月红经常会想,如果丫头不这么喊,自己这辈子就毁了吧?对于一切都是抱着反正都会离开那就不要投入的心态,迟早都会毁掉的吧。

偏偏这时候又让自己看到了小时候的东西——想起那段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的时光。

丫头帮二月红梳头,有点担心地问:“还是要去吗?”

“嗯。”二月红握住丫头的手浅浅地笑,是真的在笑,“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戏班子里的人其实还是蛮害怕这个班主的,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笑起来很好看,可是杀起人来手起刀落绝不手软,面对自家人的背叛也不会动摇的去抹杀。

好在二月红娶了丫头之后显得好了很多,戏班里的人也开始有了老班主在的时候的样子。甚至于后来丫头没有生育,二月红便又开始收养弃一些孤儿。

其中有一个极特殊的存在,他不学戏,只学下斗的手艺。

后来他被逐出师门,道上就喊他陈皮阿四了,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他叫什么了。

二月红想,到底也还是走了。

都走了。

伍.

谁也没想到张启山会对丫头见死不救。

丫头死了。

二月红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像极了那段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时光,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谁都没有留下来,只留自己一个慢慢地长大。

“要是你心爱的人要死了,只有我能救,”二月红靠在门框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启山慢慢地说,逐字逐句,“我不救,你难道不会生气么?张大佛爷。”

张启山即便是跪着也是不卑不亢,朗声道:“民族大义在前,个人在后!”

二月红就靠在门框上,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许久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对着张启山说:“你说的,民族大义在前。”

“起来吧,我同意了。”

“我真希望你还是个孩子,可我又那么害怕你还是个孩子。”

女人那时候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响。

可是啊,没有人不会长大,特别在这个乱世,孩子只会越早长大,不会因为你的害怕就不再长大;孩子只会成为任人鱼肉的对象而已啊!

我啊,到底还是长大了吧?

二月红这么想着,上了妆的脸嘴角上翘,拉出一个妩媚诱人的笑。

【九门?二月红完】

老九门之半截李番外
段子?半截李

壹.

上三门的半截李,是个残废。

贰.

墓道。

漆黑一片的墓道。

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人也没有声响的墓道。

半截李抬了抬眼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被他那帮所谓的兄弟丢在这条空荡的墓道里已经有五六天了吧?那时候就被人打伤了腿,这么些日子不治疗腿怕是要废了。

也好,上去就把腿给折了吧。半截李想。他现在连动一下手都做不到,要不是他坐的这个地方上头刚好有点渗水,他怕是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他妈的,还说什么兄弟,我看是肉墩子吧?半截李恶狠狠地想。

他和一帮人下斗,他的身份是学徒,打杂什么的工作全都归他管,吃喝玩乐没他的份——好吧他忍了,毕竟这个学徒的资格也是他嫂子费了一番力气才帮他弄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点背。

第一次跟着下斗就碰上了粽子——其实有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件好事儿,因为这样的话斗里东西一般都挺丰富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粽子被劈成两半之后本来和和气气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样的好兄弟内讧了——比较男人的撩起袖子就开始打。

半截李本来是打算自己先跑出去再说的,反正自己一小个学徒又不引人注意。

结果他压根没想到自己根本没被信任,开始跑的那一下就被人用木棒子狠狠地打了腿。

之后就是一片混乱。

半截李晕了几次,脚还是不能动。至于爬出去……这个斗在林子深处,爬回城去半路上就得被狼或者别的什么咬死。

但是,不想死……凭什么……凭什么死的是老子不是那帮子狼心狗肺的家伙!想要活下去……活下去……然后……一刀一刀地宰了那些家伙!不,要看了他们的腿!剁碎了喂狗!让他们看着自己的身体怎么一点一点的被畜生吃掉的!

半截李这么想着,从干渴的喉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但是……先要……活着出去……怎么才能……活着出去?什么东西,什么东西都没有,还赔了一条腿……废人了啊……

还有嫂子……嫂子一定在家等着自己回去吧?嫂子、嫂子把自己当做了她以后的希望吧……结果自己就死在这儿了……连张席子都没有……哈哈哈……老天爷有个屁用……不公平的事儿还是不公平……他妈妈的……还不如……换个老天爷!让老子来当!

“哟?”明明是调侃的语气词,愣生生是被来人念出了一种嘶哑的感觉,“还有活人啊?”

声音难听的要人命,大概是鸦片抽多了,连带着扑面而来的都是一股子烟味儿。

半截李想看看这是谁,但是脚上又开始抽抽的疼,他不说话,自己掐自己的手——连续多日没剪的指甲直直掐进肉里头,只差血肉模糊。

男人没再说话,刺鼻的烟味一直空间里弥漫呛的半截李想咳嗽。半截李不知道男人在干什么,但想来大概是站着或者靠着不停的抽大烟。

“算了。”男人嘶哑的声音像是声带被人剪断在缝合过后一样,“当是积点德。”

半截李感觉自己被人背起来,然后那个人再往前走。半截李的脚可以踹到一把刀和一杆烟枪,男人嘶哑着说别动我的刀。半截李就不动,心里想着出去之后该怎么剁了那帮子狗杂碎,然后惦记着起码的看看把自己就出来的这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