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扳机停好,敲了敲门。斯索卡把门移开了一个小缝,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窥探着,张口就是浓重的口音:“你要啥?”
我指了指自己:“什特罗布尔太太,是我啊,爵士·巴沙拉。”
“原来是阿玛尔·巴沙拉的女儿啊,”她说,“他是个好人,你过去也是个好姑娘。现在学坏了。”
“呃……是这样的,我想跟您商量件事儿——我只想从您这儿借点东西,就几天。我可以预付您1 000斯拉克。”
她把门又移开了一点:“想借啥?”
“您的外检机。”
斯索卡参与了比恩和谢泼德球形舱的建设,当年可是个大工程(收入也很丰厚)。
她和几十个其他金属加工工人打造了后来平铺在框架上构成防护壳的那些略微呈弧面的三角板,舱外活动专家靠铆钉将这些三角板勉强拼合成一个不完全密封的气密外壳,维生中心团队负责提供额外的氧气以填补外壳泄漏造成的供氧缺口,与此同时,焊接工在内部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气体密封工作。我记得老爸当时靠参与这项工程挣了不少钱。
像斯索卡这样有责任心的金属加工工人会定期检查他们之前的工作。如果你并不是一名受过训的持证舱外活动专家,你又该怎么去舱外检查呢?这时就该外壳检查机器人上场了,简称“外检机”。
外检机其实就是把轮子换成爪子的遥控车。阿尔忒弥斯的防护壳上都安装了把手,以便工作人员进行维护,外检机正是靠这些把手才能到处游走。虽然听上去低效,但这是爬上穹顶的唯一方式。铝没有磁性,吸盘在真空中没用,而火箭引擎的性价比根本划不来。
“你要外检机干吗?”她问。
借口我提前编好了:“谢泼德区的降压阀漏了,那是我爸之前安装的,他让我去看看情况。”
让阿尔忒弥斯保持气压稳定是桩微妙的差事。如果有人用的电量高过了以往,阿尔忒弥斯的气压就会稍稍高过标准值。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电能会转化为热能,而后者会使气温上升,气压继而也会上升。一般情况下,维生中心会从系统中抽去一部分空气以维持平衡,但如果这种方法不管用的话,又该怎么办?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阿尔忒弥斯在每个球形舱都设置了降压阀。一旦气压过高,降压阀就会自动打开,把空气往外排,直至气压恢复正常为止。
“你父亲焊接的活儿就没出过岔子,肯定是别的原因。”
“我爸的技术我知道,你也知道,但咱总得先排除掉这个可能性。”
她想了想:“你要借多久?”
“就几天。”
“那就收你1 000斯拉克?”
我掏出了机模。“行,我把钱先预付给你吧。”
“你等下。”她把门关上了。
一分钟后,斯索卡再次把门打开,把一个箱子交到我手里。我打开箱子查验了一下,里面该有的一件都没少。
这只机械爬虫体长30厘米,四条移动足已经被折叠好收起来了,操作臂则安放在虫子背上,折叠成了阿拉伯数字“7”的形状。操作臂的顶端安装着一个高清摄像头以及可以实现抓握动作的关节,很适合用来拨拨这个戳戳那个然后把过程都拍下来——这些功能对于远程检查防护壳的工作非常有用,对于我的邪恶计划来说也非常有用。
她把遥控器递给了我——遥控器小巧且反着光,上面按键和摇杆环绕着一块屏幕。
“你会用?”
“我在网上看过说明书。”
她皱起眉头:“弄坏的话,你赔钱修。”
“这件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吗?”我的手指在机模屏幕的上方停了下来,“电焊公会一直在找我爸的碴儿——我可不想留我爸的把柄给他们。”
“阿玛尔是个好人,好焊工。我不说。”
“所以咱就这么说定了?”
她掏出了她的机模。“对。”
我确认了转账,她选了接收。
“你要还回来。两天后。”她回到店里,把门带上了。
是啊,她脾气臭,还觉得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我宁可全世界的人都跟她一样,不兜圈子,不扯犊子,不套近乎,只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完美的生意伙伴就该如此。
我在比恩球形舱买了点东西,价格比我预期的要贵,但我需要特殊的衣服。阿尔忒弥斯有一小部分信众(包括我爸在内),有几家店专门为他们服务。我找到了一条米色的长裙,配色虽然简单,但是上面点缀着繁复的绣花,即使以一个最最保守的女孩儿的标准来看,这条裙子都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我还买了条墨绿色的尼卡布,我本来想买条棕色或者黑色的,但是墨绿配上裙子的米色有一种朴素的美感。我想干票大的,但没人规定干票大的时候不能兼顾一下形象。
行了,你就别再假装自己知道尼卡布是什么了。尼卡布是一种传统面纱,用于遮挡面部的下半部分,如果搭配包住我头发的希贾布(头巾),你就只能看见我的眼睛了。这种装束既能隐藏面容,又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接下来我需要搞到一台新的机模。我不能用我自己的机模,否则就会在我身后留下一连串意图不轨的数字指纹,我眼前已经能浮现出鲁迪在翻阅我机模的记录然后登记在案的画面了。不用了,谢谢,当你被一个条子盯上之后,人生就会变得无比艰难。我需要搞一个伪造身份。
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在这儿弄个假身份还挺简单的,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没人在乎你到底是谁。身份认证系统针对的是身份盗窃,而不是身份伪造。你要是想冒充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下场会很惨,受害者一旦察觉就会报警,鲁迪就会顺着你机模的数字指纹找上门来,到时候你该往哪儿跑呢?外面?但愿你一口气能憋很久。
我上网把几百斯拉克兑成了欧元,然后拿这些欧元从肯尼亚太空集团那里购买了斯拉克,用的是努哈·奈哲姆的名字,线上操作只用了十分钟。如果是在地球上的话,这一过程还会更快一点,但是在我们这儿延迟足足有四秒。
我回了一趟家,把自己的机模留在了那里。是时候化身为努哈·奈哲姆了。
我启程前往阿尔忒弥斯海厄特酒店,一个位于比正6区的小型宾馆,装修不怎么样但是价格合理。这家宾馆接了很多普通人“一生只此一回”的入住订单,我之前跟一个游客约会的时候来过这儿一次,客房还算舒适。
整个酒店其实就是条长长的厅廊,所谓的“前台”只是一个壁橱大小的柜台,还有个员工在那儿站着。我并不认识他,这是件好事,因为这也就意味着他也不认识我。
“向你致意。”我讲话带着严重的阿拉伯腔。这样的口音和我这身衣服都在齐声高喊“我是观光客”。
“欢迎光临阿尔忒弥斯海厄特酒店!”他说。
“要机模。”
看样子他早就习惯了和英语不好的人讲话了。“机模?你想要拿个机模?”
“机模,”我点头,“要。”
我能看穿他的思路。他可以先试着找到我的预约,但既然我是个沙特女人,预约就应该是在我丈夫名下的,之前还需要通过很多肢体语言以及艰难的沟通才能最终确定我的信息。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给我设置一台机模,反正也花不了酒店什么钱。
“姓名?”他说。
我不想表现得太急切,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诺顿。诺顿·斯皮内利。”然后指了指我,“姓名?”
“啊,”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努哈·奈哲姆。”
他开始在电脑上打字。系统里的确有努哈·奈哲姆的预约,但是这个名字还没有任何一台机模关联过。看来没什么问题。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台旧机模,这是款老机型了,背后还印着几个字:“阿尔忒弥斯海厄特酒店所有”。他敲了几下键盘的工夫,一切都搞定了,然后他把机模交给我道:“欢迎来到阿尔忒弥斯!”
“我谢谢,”我微笑着说,“我谢谢有很多。月球很激动!”
我现在有了伪造的身份。是时候进行第二步了。
我在新拿到的机模上打开了地图应用,然后假装自己在导航。我在这里自然是不需要靠地图找路的,但这是我扮演观光客的一部分。我在城里东游西逛了很久才绕到了太空港到达口,身上理所当然地揣着一个大提包,哪个女游客身上没个大提包呢?
下一步就有些麻烦了。
太空港里的每个人都认识我。我每天都会来这里,而我耀眼的人格魅力又叫人过目难忘,当你想要在这儿偷鸡摸狗的时候,这些条件就很不利了。不过今天我并不是爵士·巴沙拉,而是努哈·奈哲姆,一个沙特游客。
我走到火车站气密舱边上的候车区域,然后混进了一群观光客之中。所有座位都被占了,还有几十个人只好站着,附近有好几个熊孩子正在飞檐走壁。在这句话里,“飞檐走壁”并不是比喻,这些人来疯的小孩真的是在飞檐走壁。月球引力就是家长的噩梦。
“这真是太酷了!”一个金发傻妞对着她的有钱男友说,“我们马上就要去月悬浮列车了!”
呃,只有观光客才会管它叫月悬浮,可问题是它连磁悬浮都不是[9]!列车运行的轨道是两根平行的轨,和地球上的火车没什么分别。
顺便说一句,我们也不喜欢听别人管我们叫“月亮人”或者管阿尔忒弥斯叫“太空城”。阿尔忒弥斯并不在太空中,而是在月球上。我的意思是,严格来说阿尔忒弥斯确实在“太空中”,但照这么说的话伦敦不也一样?
扯远了。
列车终于到了,我装作跟周围其他人一样心潮澎湃。列车只有一节车厢,而不是地球人熟悉的那种长得看不到头的火车。列车在接近停靠站的时候逐渐减速,然后保持极低的速度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直到与站台完成对接。在一声“咔嚓”和一声“喀哧”之后,圆形的舱门打开了,里面站着列车长。
糟了!是拉什!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是跟谁换班了。
拉什和我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上了同样的学校,同时步入了青春期,虽然不算很熟,但在人生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俩都处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态,因此我的长裙和希贾布还未必能糊弄得了他。
他走了出来,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那是一套傻里傻气的19世纪风格的制服,海军蓝外套上镶着黄铜纽扣,还有一顶列车长的帽子。列车里还走出了从阿波罗11号着陆点返回的游客,他们不少人都带着从游客中心购买的纪念品:月岩制作的月球模型、阿波罗11号登月计划纪念章之类的。
等所有乘客都下车了以后,拉什以高亢而又清晰的声音大喊道:“本次列耶耶车厄厄将开往阿波罗十一衣衣号,下午2:34发车!全员上车钶钶钶钶钶!”他手里拿着一个复古的黄铜裁票机,不过这里肯定是没有纸质车票来给他裁的,那只是刷票感应器周围包着的一圈装饰。
我把尼卡布裹紧了些,驼着背往前走,也许转换过肢体语言就不容易被认出来。乘客们一个个经过拉什身边,拿手里的机模在裁票机上扫一下,然后通过过渡舱上车。
他保证过渡舱里每次只有一个人。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得较为隐蔽,主要靠自己的身体卡住后面的队伍。这么做其实更简单,否则你得跟他们解释说:“万一发生泄漏,过渡舱的舱门就会关闭,城市将会得救,而你将会死在这里。”
轮到我的时候,我垂下眼睛以避免目光接触。我的机模“哔”了一声,屏幕上跳出一行通知:
阿尔忒弥斯市:车票75斯拉克。
拉什并没有认出我,我长吁一口气走进了车厢。
车上座位已经坐满了,我都准备站完全程了,这时一个高个子黑人看到我之后站了起来,用法语说了些什么,然后指了指他的座位。太绅士了!我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坐了下来,把提包搁在自己的大腿上。
等最后一位乘客上车了以后,拉什跟在他后面,沿途封闭了两扇过渡舱舱门。他走到列车前端,用广播说道:“欢迎乘坐月球快线!本班列车下午2:34发车,目的地是阿波罗11号游客中心,预计到达时间是下午3:17分。列车行进过程中请勿将手或脚伸出车厢!”
乘客们笑了起来。这个笑话太冷了,但是在观光客身上却屡试不爽。
列车开动了,行驶得极为平稳,没有颠簸,没有晃动。列车发动机是电动的(很显然),而轨道也从未经受过恶劣天气的侵蚀,更不用说跟地球相比,这里的轨道根本不需要承受多大的重量。
每一排座位都配备了一扇舷窗,乘客们争着挤到窗前,想一睹外面灰暗单调、遍地乱石的地貌。这有什么可看的呢?不过是一堆灰不溜丢的石头而已。
一个衣着过时的美国中西部妇女一直对着自己边上的窗子咯咯笑个不停,然后转向了我:“天哪,我们真的到月球了!”
“马阿拉西,阿纳马阿莱夫影锅华[10]。”
她又转向另一个乘客:“天哪,我们真的到月球了!”
如果想让别人离你远一点,没什么比语言障碍更好使了。
我在机模上打开了阿拉伯语的八卦网刊,只是想找个由头让自己一直保持低头的状态。还好拉什一直在操控列车,脸没有朝向我这边。列车接驳时发出的熟悉声响在整节车厢中回荡,拉什大喊道:“终点站暗暗暗!”
他走到车门边打开门:“阿波罗11号游客中心到了!祝您玩得愉快!”
我们簇拥着走出列车,发现车门外就是一家纪念品店。有些人留在了这儿,但是多数人继续往观景大厅前进。游客中心有一整面巨型玻璃墙,透过玻璃墙当年的着陆点清晰可见。
当我们走近玻璃墙时,一位衣着光鲜的讲解员上前来跟我们打招呼,我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又是个我认识的人,见鬼了,想在一个小城市里实施犯罪还真是累人。
君特·艾歇尔十年前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伊尔莎一起移民来阿尔忒弥斯,他俩因为走到了一起而为德国社会所不容。真的,我没开玩笑,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移民来这里的。我们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只要当事人双方都是能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就行(虽然有些人会放宽“成年人”的年龄标准)。
无所谓了,反正我跟他不算熟,我这身乔装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等大家都聚齐了之后就开始讲解:“欢迎来到宁静海基地。大家可以靠近玻璃一点,这儿的空间绰绰有余。”
我们走上前去,沿着巨大的玻璃墙站成一排。着陆器仍留在一个世纪前它降落的老地方,四周散落着以前的宇航员留下的一些实验器具。
“你们可能注意到了观景大厅的玻璃墙线条很奇怪,”君特说,“为什么这一面不是规则的半圆或直线呢?我们有规定,在阿波罗着陆点的任何物件的十米范围内不允许修建任何东西。‘任何物件’包括了着陆器以及各类实验器材、工具、登月纪念牌,甚至航天员留下的足印。因此观景大厅的设计原则就是玻璃墙每一个观赏点的十米范围内都有着陆点的一部分。大家可以在大厅随便走走,从各个角度随意观赏。”
之前有几个游客早已经沿着弯弯曲曲的玻璃墙走过一轮了,君特说完之后更多人也开始走了起来。
“或许有人担心自己和宇宙真空之间就隔了块玻璃,不过请放心,这面玻璃厚达23厘米,足以保证您不会受到任何辐射的影响,这面玻璃同时也是整个游客中心最坚固的部分。另外,我还要自豪地告诉诸位,这些玻璃都是在我们月球上制造的,而且里面还添加了一些表岩屑来调暗玻璃的色调,不然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会过于刺眼。”
他指向了着陆点:“以美国国鸟命名的‘鹰号’登月舱于1969年7月20日成功着陆。您现在看到的是‘鹰号’的下降级[11]。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与巴兹·奥尔德林在任务完成后搭载上升级返回了月球轨道。”
游客们挤到了玻璃边,为自己眼前所见沉醉不已。连我自己都忍不住盯着着陆器看了好久。我这样的人也是有感性的一面的,我爱阿尔忒弥斯,也爱这里的历史,而“鹰号”正是阿尔忒弥斯建城史中举足轻重的一部分。
“每一次阿波罗登月任务都会在月球上插一面美国国旗,”君特说,“那些国旗跑哪儿去了呢?其实在上升级点火升空的时候,推进器就把可怜的国旗给吹倒了,被冲击力激起的月尘又把国旗埋在了下面。如果您仔细盯着地面看的话,就在登月舱左手边,您能看到一小块白色,这就是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唯一一部分。”
人群中开始出现嗡嗡的低语声,人们纷纷开始把那一小块白色指给身边的人看。
“在之后的几次任务里,他们才总算开了窍把国旗插远点。”
人群中传出了一阵笑声。
“再跟大家分享个有趣的冷知识:其余几面国旗因为暴露在月球白昼的太阳光直射之中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现在已经完全褪色了。不过宁静海基地这儿的国旗因为埋在表岩屑下面,应该还是1969年时候的样子,但各位没法看到了,因为着陆点严禁任何人进入。”
他握紧了背在背后的双手。“希望大家能好好享受宁静海基地的历史与美景。如果您有任何疑问,请不要犹豫,直接来问我就好。”
在人群后,鲍勃·刘易斯和另外两个舱外活动专家站在一个标着“舱外活动准备区域”的走廊边。
君特指向三人组:“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我们安排了舱外活动项目。这将为您提供一段奇妙的体验,因为您可以从观景大厅无法覆盖到的角度观察着陆点。”
一般情况下戴尔也会在三人组之中,但今天是周六,他是一个虔诚的犹太教徒,这会儿应该去了阿尔忒弥斯唯一的一所犹太教堂。
一小群人聚在舱外活动专家周围,剩下的(穷)人则留在了窗边。我混在前面那堆人里,保持在人群中部。我不想太接近鲍勃所在的位置。
我们被分成了三组,每组八人。我被分配到了鲍勃那一组。妈的。
每个舱外活动专家带着自己的组走到一边,开始讲解舱外活动的基础。我站在我们组最后,然后把视线转向一边。
“好了,听好了,”鲍勃说,“我待会儿会穿全套舱外活动服,而你们需要待在一种我们称之为‘仓鼠球’的东西里面。活动期间严禁随身携带尖锐物品,因为球壁一旦被戳穿你这条命也就没了。另外也严禁追逐打闹,全程只许走,不许跑。不要蹦跳,也不要互相碰撞。”他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眼组里的几个十几岁小孩。
“为了防止你们误入,着陆点四周围着一米高的围栏,标示的就是十米范围的禁区,这块区域是严禁进入的。不要试图翻越围栏,否则我将会终止舱外活动,而你将被遣返地球。”
他沉默了一会儿,给听众回味这段话的时间。“等我们到了舱外,你们必须遵从我的指示,不得延误,不得质疑。你们必须全程都处于我的视线范围内。你可以随意选择行进的方向,但是如果我用对讲机告诉你你走得太远了,你就得立刻回到我身边。有问题吗?”
一个小个子亚洲男人举起了手:“嗯,我有个问题。刚才讲解员好像说外面有辐射?危险吗?”
鲍勃一脸久经考验的镇定:“舱外活动持续约两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你受到的辐射量小于100微希沃特——这个量和你去牙科扫个X光差不多。”
“既然如此,为什么游客中心需要辐射防护呢?”“紧张先生”问道。
“月球上所有建筑的辐射防护,包括这座游客中心在内,考虑的是在这里居住和工作的人。偶尔辐射一下是没问题的,但是一直处于辐射中就不行了。”
“那你呢?你总是在外面,不是吗?”
鲍勃点了点头:“没错,但是每个舱外活动专家每周只能在外面待两个小时,这样我们受到的辐射量可以被控制在最小值。还有什么疑问吗?”
“紧张先生”垂下了视线。即便他还有问题,现在也不敢问了。
鲍勃取出了他的付款机。“舱外活动的费用是每人1 500斯拉克。”
游客们一个接一个地去扫自己的机模,我混在人群中跟他们一起把钱给付了。当机模屏幕上显示出我的账户余额时我皱起了眉头,为了一夜暴富我已经烧掉了好多积蓄!
鲍勃领着我们进入了过渡舱。作为全场资历最老的舱外活动专家,他的队伍都是头一个出舱的。
泄了气的仓鼠球挂在屋里的架子上,每个球边上还摆着一个硬壳的背包。远处的墙面上嵌着舱门,还有一块控制舱门的面板,舱门外是一个足够容纳一整个游客团的气密舱。
鲍勃从墙上取下了一个背包。“这是漫步包,在舱外活动期间你需要全程背着。它释放氧气的同时会吸收二氧化碳,还能维持球内气压及温度。”
他向我们展示了背包侧面接着的耳麦。“在舱外活动期间你们必须全程戴好这个耳麦。耳麦用的是公共调频,我们九个人的声音全都听得见。另外,如果出现了什么问题,你的背包就会把问题汇报给我。”
“紧张先生”又举起了手:“我们该怎么操作呢?”
“不需要进行任何操作,”鲍勃说,“这是全自动的,不要随便动它。”
我装作很认真地听着。我当然知道漫步包是什么,培训的时候他们给了我好几个被故意弄坏的背包,让我排查故障,而我全都排查出来了。
鲍勃指向一排储物柜:“把你们的个人物品还有不想带在身上的东西都放柜子里。机模得带在身上。”
和刚才相比,游客们现在愈发激动了,他们都欢笑着,兴奋地交谈着。我走到离我最近的储物柜边扫了一下机模,柜门咔嗒一声打开了。现在柜门已经绑定到了我的机模上,过会儿只有我才能打开它。高明的设计——就连“紧张先生”都能在没有任何疑问的情况下顺利完成操作。
我把手提包放在柜子里,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观察有没有人在盯着我。没有。
我从提包中取出了外检机,把它搁在储物柜边上。我没法把它完全隐藏起来,但至少已经遮挡住了一部分。我把遥控器塞进了大腿内侧绑着的皮套中。
鲍勃先是盯着我们装备上了漫步包,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把我们的仓鼠球封上了口。尽管开始走动的时候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是大多数人都适应得很快,因为这的确算不上很难。
鲍勃从储物柜中取出了自己的舱外活动服,三分钟之内穿戴完毕。妈的,真是神速,我自己的最快纪录是九分钟。
我们在他身后排成一列,一些人行动起来要更为自如,一些则不然。他拿出自己的机模对着气密舱控制面板晃了一下,内舱门就打开了。他带着我们步入气密舱中。
我是第一个进去的,然后滚着球站到角落里。我对着墙从裙下取出遥控器,然后激活了外检机。外检机在更衣室中苏醒过来,摄像头也打开了。现在我可以同时看到外检机的全部视角以及我自己的视野。
鲍勃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游客身上,也就是说他没有面朝外检机所在的方向。游客们的视线则集中在外舱门上——那是他们和精彩的月面之旅之间的最后一道关卡。另外,如果你在仓鼠球里面的话,会发现外面的东西看起来比实际上更暗一些,这是为了确保里面的人不会被舱外强烈的阳光灼伤。
我的机会来了。我操控着外检机摆动着它可爱的小爪子向前蹦跶。它紧跟在最后进门的游客的仓鼠球后面,然后躲进了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