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图纸调转了90度:“这些鬼画符是你用左手画出来的吗?”
“我不是职业画家好吗?”
他摸了摸下巴:“如果不论其艺术价值的话,设计本身倒不可谓不精妙。你是照着哪儿临摹下来的吗?”
“没有啊,怎么了?有哪儿不对吗?”
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没什么,就是……设计得实在太好了。”
“所以,谢谢夸奖?”
“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耸耸肩:“我在网上找了电子学的教程,现学现卖的。”
“你自学的?”他重新看了一眼设计图,“你自学了多久?”
“大半个下午。”
“你今天才学就到了这种程度?!你有潜力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
“停,”我伸手制止道,“我不想听这种话。你到底做不做得出来?”
“当然,当然,”他说,“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他把图纸丢到了实验桌上。“你明天就能来拿成品。”
“好极了,”我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然后掏出了我的机模,“多少钱?”
他犹豫了——谈生意的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替我干各种奇怪的活儿已经好几年了,大多是移除走私来的电子设备上的防盗版芯片,收费标准一般都是2 000斯拉克。今天这是怎么了?
“2 000斯拉克怎么样?”我提议道。
“唔,”他说,“你能帮我个忙作为回报吗?”
“行啊,”我收起了机模,“是要我帮你走私什么吗?”
“不是。”
“好吧。”妈的,我是个干走私的!为什么总有人找我干别的事情?
他站起身示意我跟他走。我跟随他走到实验室后面的角落里,他一般都在这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既然欧洲的纳税人已经帮你买过设备了,那干吗还要自己掏钱呢?
“看!”他指了指桌子。
桌子正中的东西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过是个小巧的透明塑料盒,里头装着什么东西。我凑近看了一眼:“这玩意儿是避孕套吗?”
“没错!”他自豪地说道,“我的全新发明。”
“在这项发明上中国人早就领先你七个世纪了。”
“这可不是你平时用的那种!”他把一个保温杯大小的圆柱体推到我面前,上面接着一根电源线,还有个带铰链的盖子,“必须和这东西搭配使用才行。”
我打开盖子。圆柱体内壁上密布着小孔,底座上矗立着一个金属圆柱体。“呃,好吧……”
“本产品每个售价3 000斯拉克。”
“避孕套的单价是50斯拉克,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买你这玩意儿?”
他笑了:“这款避孕套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我眨了眨眼:“你他妈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这个避孕套的面料纤薄且耐用,可以重复使用上百次。”他指了指那个装置底部的金属圆柱体部件,“每次使用完之后,只需把避孕套的内侧翻出来,然后套在这个圆柱体上——”
“呕。”
“然后打开清洗仪,液体清洗循环系统就会启动,接下来再高温烘烤十分钟,避孕套就回到了无菌状态,可以再次使用了——”
“太可怕了,别了吧。”
“之前你可能需要自行冲洗一下——”
“别说了!”我说,“怎么可能有任何正常人会想买这种东西?”
“因为从长远角度来看,本产品能帮你省不少钱,而且相比普通的避孕套来说更为安全可靠。”
我给了他一个我能给出的最怀疑的眼神。
“你自己算算,”他说,“普通避孕套太划不来了,根本就没有本地生产商在做——月球上缺少制造乳胶的原料,但是我的产品可以用200次,至少200次,相当于节省了10 000斯拉克。”
“那个……”他总算说了句我感兴趣的,“你这么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我现在手头可拿不出钱来投资……”
“哦,我并不是想找人来投资,只是需要有人来测试。”
“所以你觉得我下面长了根棍子可以帮你来试?”
他翻了个白眼:“我需要了解在使用过程中女性的感受。”
“我是不会跟你上床的。”
“不不不!”他皱起眉头,“我只是希望你有机会试用一下,然后告诉我它是否给你带来了不同的体验。”
“你干吗不去找个女孩子来一炮然后直接问她?”
他盯着自己的鞋子:“我没有女朋友,也不擅长和女性打交道。”
“奥尔德林遍地都是窑子!各种价位,任君挑选。”
“这可不行,”他交叉双臂,“我需要为了愉悦而做爱的女性的回馈意见,而且那位女性必须在性事上游刃有余,而你肯定——”
“说话小心一点……”
“在近期有性生活的可能,而这也——”
“注意你接下来的措辞。”
他没再接着说下去:“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我叹气道:“我就不能直接给你2 000斯拉克吗?”
“我不要钱,只想找人测试。”
我瞥了一眼那个避孕套,它看上去特别普通。“这玩意儿管用吗?你能保证它不会中途破掉之类的?”
“那肯定啊,我对这个套子进行过一系列的测试,强度、压力、摩擦,等等。”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等等,这个套子你之前是不是用过?”
“没有,而且就算我用过也没关系呀,清洗程序可以把它恢复到无菌状态。”
“你在逗——”我停下话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尽可能冷静的语气说道,“斯沃博达,这件事很有关系,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他耸了耸肩。
我思忖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好吧,成交。但我并不向你保证我最近一定会有性生活。”
“那是当然,”他说,“反正……顺其自然就好,好吗?”
“好。”
“太棒了!”他拿起避孕套盒子和清洗仪递到我手里,“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电话。”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些东西。虽然有点丢人,但从逻辑层面上来说这也没什么问题,我不就是在帮忙测试产品吗,对吧?这一点都不奇怪,对吧?
对吧?
我正准备要离开,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问道:“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ZAFO的东西?”
“没听说过,是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东西吗?”
“不是,无所谓啦。我明天下午过来取货。”
“明天我不上班,要不咱们去公园碰头?下午三点怎么样?”
“行。”我说。
“我能问一句你刚才要的这个东西是干吗用的吗?”
“不能。”
“行吧。明天见。”
康拉德负6区。
我驾着扳机沿着熟悉的厅廊行驶着,与此同时试图忘记自己五脏六腑内的虚脱感。我认识这里的每一条弯弯绕绕的厅廊,每一家店铺,每一堵墙上的每一道划痕,我能闭着眼睛仅凭回声和背景音推断出自己的位置。
我转弯驶进了克拉夫特斯街。这儿有全阿尔忒弥斯最好的手工业者,却没有一块闪光的标识或广告牌。他们不需要招徕顾客,这里做生意靠的是口碑。
我在康负6-3028前下车,在门前踌躇着。我有了片刻的动摇,想要转身离去,随后又鼓足勇气转身按下门铃。
一个满面风霜的男人前来应门。他的胡子精心修剪过,戴着一条白色的塔基亚(头巾)。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啊哈。”
“晚上好,父亲。”我用阿拉伯语说道。
“你遇上麻烦了?”
“没有。”
“你没钱了?”
“不是的,父亲。我现在已经自立了。”
他挑起眉毛:“那你干吗来了?”
“为人儿女的难道就不能单纯地因为敬爱来看望父亲吗?”
“得了吧,”他用英语说道,“你想干吗?”
“我需要从你这儿借几件电焊工具。”
“有意思。”他给我留着门,自己进了店里,这就相当于他在邀请我进门了。
这些年这里都没怎么变过。防火车间又热又窄,就跟其他防火车间一样。设备按照爸爸周密的布局挂在墙上,工作台占据了工坊的一角,边上是一套电焊护面。
“过来吧。”他说。我跟着他穿过店面走进了生活区。和我的狗窝一比,这个狭小的客厅简直就是一座宫殿。
老爸屋里的一堵墙里嵌着俩棺材隔间。对于底层的阿尔忒弥斯人来说这是很常见的配置,虽不如卧室,但隔间能保证隐私,这点就挺好的了。我在这里长大。
他这儿有一个烹饪角,里面配备了明火的灶台。这也是住在防火建筑物里不多的几个好处,灶台比微波炉实在强太多了。你或许以为有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灶台就自然而然能做出可口的饭菜,但你误会了。爸已经尽力了,然而糊糊扶不上墙,巧父也难为水藻之炊。
不过这里还是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后墙那儿多了一张一米宽的金属箔,从地板一路延伸到天花板——角度不完全垂直于地面,我估计跟九十度角还差个二三十度。
我指了指这个新的物件:“这是什么?”
老爸瞥了一眼:“这是我前些天想到的一个创意。”
“干吗用的?”
“自己琢磨去。”
啊!如果自打我出生起他每说一次这句话我就能拿到一斯拉克的话……他从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所有的事情非得自己思考。
他就像以前出题考我的时候一样环抱着双臂看着我。
我走上前去触碰了一下那张箔。果然结实,他从不做半吊子的事情。“两毫米的铝箔?”
“正确。”
“这样它就不需要应对横向的力了……”我的手指沿着箔和墙壁的接合处一路摸了过去,每隔20厘米手指都能感知到一个小小的隆起物,“用了点焊?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他耸耸肩:“可能是个笨办法,我还不确定。”
铝箔的顶端伸出了两个钩子,离天花板就只有几厘米。“你想在上头挂东西。”
“没错,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呢?”
我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这个奇怪的角度是关键……我能从你这儿借个量角器吗?”
“我直接告诉你好了,”他说,“和垂直线差22.9度。”
“哈……”我说,“阿尔忒弥斯所在的经度正好是22.9度……啊,我懂了,”我转身面朝他道,“这是做礼拜用的。”
“正确,”他说,“我将它命名为礼拜墙。”
月球面朝着地球的永远是同一个面,因此,尽管我们处于环地轨道上,但在我们的视角中地球一直处于静止状态。好吧,由于月球天平动[5]的关系,技术上来说地球看上去还是会有些轻微晃动的,但姑且不用烦扰你那漂亮的小脑袋瓜了,重点在于:地球在天空中的位置是固定的。它会自转,而且会有阴晴圆缺,但是它的位置不会变。
这块金属箔指向地球,如此一来老爸就能在祈祷时面朝麦加了。这儿的多数信众做礼拜时只是单纯地面朝月球的西方——我爸之前也是如此。
“你该怎么跪上去啊?”我问道,“拿特制的带子吊着吗?我的意思是——这玩意儿几乎都和地面垂直了。”
“别傻了,”他把双手放在礼拜墙上,然后身体前倾,“就这样,很简单。和面朝月球的西方相比,这种方法的优势在于可以真正地对准基卜拉[6]。”
“你也太无聊了吧,爸,这不就相当于一个澳大利亚的信众挖个坑,朝着地心的方向做礼拜吗?”
“喂,”他呵斥道,“这个玩笑一点意思都没有。”
“好吧好吧。”我指向那两个钩子,“这又是干吗的?”
“自己琢磨去。”
“啊!”我又不情不愿地加了一句,“用来挂跪毯?”
“正确,”他走到烹饪角附近的桌子边,找了张凳子坐下来,“我不想在自己常用的跪毯上扎两个洞,所以从地球上订购了一张新的,过几个星期应该就能到了。”
我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我就是在这张凳子上吃了人生中无数顿饭。“你有运单号吗?我可以安排一下让货早点——”
“不用了,谢谢。”
“老爸,这又不犯法,只不过是开个后门——”
“不用了,谢谢。”他比之前大声了一点,“在这个问题上咱俩还是别争了。”
我咬咬牙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是时候换个话题了。“我有个有点奇怪的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ZAFO’?”
他挑起眉毛:“那不是古希腊一个女同性恋的名字吗?”
“不是,那个女的叫莎孚[7]。”
“哦,那就不是了。所以你说的那个是什么?”
“不知道,”我说,“就是偶尔看到了这个词,好奇是什么意思。”
“你一直都容易好奇,也很擅长寻找答案。你或许应该把自己的天赋用在其他有用的地方。”
“爸……”我语气中带着一点警告的意味。
“行吧,”他双臂交叉在胸前,“所以说你想要电焊工具?”
“对。”
“你上回碰我工具的结局好像不太好。”
我鼓足了勇气想要和他保持对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将视线移向了地面。
他语气柔和了些许道:“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没事。”我说。
一段尴尬的沉默——多年来我们早就习惯了。
“行吧……”他尴尬地说道,“所以……你具体需要哪些?”
我收敛起脑中的思绪,现在可不是内疚的时候。“我需要一把焊枪、几罐乙炔、一罐氧气,以及一块护面。”
“氖气呢?”他问。
我皱了皱眉:“哦,对,氖气,当然需要。”
“你的专业知识生疏了。”他说。
我实际上并不需要氖气,但我不能让他知道。
焊铝的时候需要在焊接点附近散布惰性气体以防止金属表面氧化。地球上大家都用氩气,因为氩在地球大气中的存量十分充沛。但是我们月球上没有任何稀有气体,所以只能从地球进口,而氖的密度只有氩的一半,所以我们用氖气。我之所以不需要氖气是因为作业将会在真空中进行,那里不存在会使金属氧化的氧气,但我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此外氖气派不上用场的另一个原因在于我要切割的是钢,而不是铝,但同理——他没必要知道这件事。
“所以你打算干吗?”他问。
“我要帮一个朋友安装气密避难舱。”
我对爸爸撒过的谎多到数不过来,尤其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但是每一次——妈的,每一次——我的胃肠都会打结。
“你朋友干吗不直接找个焊工?”他问。
“她找了呀,就是我。”
“哦,所以你现在成焊工了?”他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跟我说自己不想干这一行吗?”
我叹了一口气:“爸,只不过是有个朋友想在卧室里安个避难舱罢了,我根本就没收她几个钱。”居住型避难舱很普遍,特别是对于新近的移民来说,初来乍到的人总会对整个“致命的外部真空”概念有些杞人忧天。这种担忧并不理智——阿尔忒弥斯的防护壳极为安全——然而恐惧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所以实际上,个人避难舱很快就变得跟衣柜一样普遍。
“所以这次到底有哪一部分涉及非法勾当?”
我给了他一个受伤的眼神:“你为什么总觉得——”
“所以这次到底有哪一部分涉及非法勾当?”他不依不饶。
“她的公寓位于阿姆斯特朗区,紧贴着内防护壳,我只能把气密舱整个焊在防护壳上。在这种情况下阿尔忒弥斯会要求她自费进行各种额外的检查才能允许施工,她负担不起检查费用。”
“嗯,”他说,“官僚主义就是这么无聊,就算是最糟糕的新手也不可能弄穿六厘米厚的铝板。”
“可不是吗?!”我说。
他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狗屁市政总喜欢……”
“又开始了。”
“好吧,要什么你就拿吧,但乙炔和氖气的费用得算你头上。”
“那还用说?”我说。
“你还好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我差不多快吐了。在我爸面前扯谎勾起了我年少时的记忆。我可以这么跟你说:这世上我最痛恨的人就是十几岁时的爵士·巴沙拉,那个疯丫头做了一个疯丫头所能做出的全部糟糕决定,就是她害得我沦落到了现在这般田地。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亲爱的爵士:
我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张“鲁萨号”的巨型海报。这艘飞船真的好壮观!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穿梭飞船!它一共可以搭载200名乘客!我正在研究关于它的一切,已经有点过于沉迷了,不过管他呢,这些知识都太有意思了。
这艘飞船简直是个奇迹!飞船上有船体自转产生的人造引力,船舱的半径大到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适。它的船体甚至能帮乘客适应月球的重力!在飞往月球的七天航程中,船体的自转速度会逐渐下降,刚登船时舱内重力是1 g,到达月球时重力已经降到了1/6 g,返程时重力又会逐渐上升到1 g,真是太酷了!
不过我还是没弄明白“乌普霍夫—克劳奇循环轨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大概能明白这是一种在地球与月球之间往返的弹道轨道,但这玩意儿太诡异了,就好比是……飞船从地球出发,七天后抵达月球,又突然间从地月平面向上攀升,十四天后又再次抵达月球……然后又会沿着一个椭圆形的轨道环绕地球几周的时间……我不懂,也不指望能弄懂了。重点在于,这是艘酷炫的飞船。
等未来某一天我成为一名有钱的火箭设计师之后,我会来阿尔忒弥斯,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喝茶了。
嘿,你和你爸移民去阿尔忒弥斯的时候坐的是“鲁萨号”吗?
亲爱的凯尔文:
不是的,我们搬来这儿的时候“鲁萨号”还没完工呢。我们当时坐的是“柯林斯号”,那是当时唯一一艘穿梭飞船。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时才六岁),所以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但我记得船上并没有人造重力,船舱各处都是零重力,我到处飘来飘去可好玩了!
你说的轨道之类的事情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我做了点功课,感觉还挺简单明了的。飞船在以下这个循环中,每一步都耗时七天:地球→月球→(偏离地月平面进入深空)→月球→地球→(偏离地月平面进入深空)→地球。然后循环,如此往复。如果月球静止不动的话,飞船只需要沿直线来往于地球和月球之间就可以了,然而月球每个月都会围绕地球旋转一圈,这使得这个循环变得尤为复杂。
我看了一下这个轨道的具体参数,然后按照公式验证了一下这几个数字。还挺简单的,你可以直接心算。
亲爱的爵士:
你也许能心算得出来,我的脑子要能有你这么好使让我干啥都愿意。我没你那么聪明,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以勤补拙,不像你,懒鬼一只。
亲爱的凯尔文: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我懒!我本想狠狠反驳你的,但是算了,我才懒得和你理论。
那个,我想问你个事儿。我和埃德加要开始我们第四次约会了,我们俩经常在一起亲热(就是亲嘴,没干别的)。我想更进一步,但又怕进展得太快——我还没准备好跟他坦诚相见呢。有什么建议吗?
亲爱的爵士:
胸。
亲爱的凯尔文:
真的?就这样?
亲爱的爵士:
对。
第四章
次日早晨,我一丝不挂地从一张松软舒适的床榻上醒来。
床上并没其他人,别想歪了,我只是想事先体验一下拿到100万斯拉克之后的生活而已。
我伸展双臂拱起后背。昨晚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
这里和我那棺材房可不一样,隔音效果特别好。我不用担心被邻居吵醒,不论是吵嘴、门廊上大声聊天,还是喝高了的白痴撞墙的声音,都传不进来。
还有张床!我可以横躺下来,宽度比起我的身高还有余!再加上比丝绒还软的床褥和被子,它们的材质甚至比我自己的睡衣还要舒服。
这间套房每晚2 000斯拉克。等我从特龙手里拿到钱,我一定要在我漂亮的隔音公寓里置办一张这样的床。
我看了一眼机模。已经早上11点了?!我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的!
我从温暖的床被中钻了出来,走向卫生间——私人的卫生间。不用穿浴袍,不用在大堂登记,只有我和我的膀胱在一片祥和中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
我开始做早课,也就是一次加长版的淋浴。私人淋浴间——我未来的购物单中又多了一样。在阿尔忒弥斯,水的价格很高昂,但就算你掏了钱,也不会把水真的倒掉。这里的水是一套封闭系统,所以你买的其实是净水服务。酒店客房配备的是灰水再循环淋浴,最开始的20升水是净水(大概能持续3分钟左右),在那之后淋浴器会再次加热你刚才用过的水,然后再往你身上浇一遍。你在里面想冲多久就冲多久,但你只会用掉20升的水。所以注意了:不要在灰水再循环的淋浴里尿尿。
我披上一条舒适得不像话的毛圈布浴袍,用毛巾把头发包了起来。
该执行我邪恶计划的下一步了。这次我不需要做功课,只需要开动脑筋。我躺倒在“爵士永远不起来牌”的床上,头脑开始运转起来。
问题是:我该怎么到阿尔忒弥斯外面去?
非舱外活动公会会员是打不开气密舱的,理由很简单,没有人会希望气密舱控制台被一个没受过训练的智障玩弄于股掌之中,气密舱一旦使用不当就能在顷刻之间杀死一整个球形舱里的居民。
因此,在操作气密舱控制面板之前,你需要先拿自己的机模在上面扫一下,系统将会查验你是否为公会成员。单纯就预防智障而言,这套系统是非常有效的,却未必能阻拦得住一个有决心的智障,因为系统里有一个漏洞。
出于安全原因,气密舱外侧的舱门上并没有安检机制。如果你身上的舱外活动服发生了泄漏,慌慌张张想要入舱避难,这时你最不想看到的一定是控制面板上显示“授权验证中……”,所以只要找个人在外面帮我操作控制台就好了……或是找个什么东西。
前台来电话说如果我还不退房他们就会加收我一天房费,我也就只好退房了。随后我开着扳机前往阿姆斯特朗负4区,当地人管这里叫小匈牙利。匈牙利人垄断了所有金属加工店,正如同越南人垄断了维生中心,沙特人垄断了电焊。
我把车停在父亲的同事斯索卡·什特罗布尔的工坊外面,显然她出生起名的那一年匈牙利元音歉收[8]。她是气压容器方面的专家。每当父亲接到安装气密避难舱的单子,他一般就直接从斯索卡这儿买现成的。她做出来的都是质量最上乘的产品,而我爸最看重的就是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