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勉强挤进了帐篷,鲍勃在帐中摆放了一个金属圆柱体。“避难舱挨着西墙,里面一共14个人。”
“14个人,收到。”莎拉说。她是我们四人中从业时间最长的舱外活动专家,也是这支营救小队的领队。其他消防志愿者用胶带封上了入口,只留了一个微微掀开的小角。
莎拉转动了圆柱体上的阀门,圆柱体立刻开始喷出二氧化碳气体。这一步的目的在于排除氧气,但标准没那么严格,并不需要把帐篷内的每一个氧分子都驱逐干净,只要确保含氧量降到某个水平线以下即可。片刻后她又朝反方向转动阀门关闭了装置,与此同时,外面的人把帐篷最后留的那个角也封上了。
她触摸了一下大门。“很烫。”她说。我们马上就要打开大门,投身于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建筑中了,尽管我们清楚自己并不会带入任何氧气,但此刻仍会感到紧张。
她在大门的面板上输入了火情解除密码。是的你没听错,开门是需要输入密码的。火灾警报一旦被触发,所有出入口都会立即封死,里面的人也就出不去了——他们要是没进避难舱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听上去毫无人性?不尽然。火势一旦蔓延到城区,结果可要比几个人烧死在密闭空间里严重得多,消防安全在阿尔忒弥斯从来都不是儿戏。
莎拉输入完指令后大门开启了,玻璃厂内的热浪一下子涌入了我们的帐篷里。
“天哪。”阿伦说。
厂内烟雾弥漫。一些地方因为热量而泛着红光,要是周围还剩一丁点氧气的话肯定瞬时就会烧起来。远端那堵墙附近避难舱的形状依稀可辨。
莎拉当机立断道:“爵士,你跟我一起到前面去,阿伦和马西,你们留在帐篷里,抓好充气通道这一头。”
我和莎拉一道,她抓着充气通道前端的一边,我抓着另一边,阿伦和马西也一样,两人一起抓着通道的后部。
莎拉向前走着,我和她保持速度一致,管风琴状的通道在我们身后开始拉长,其末端则紧紧握在阿伦和马西手里。
硅与氧进行化合反应的时候会释放出巨大的热量,所以厂房才设计成了防火建筑。为什么我们这儿就不能像在地球上那样利用高温熔化沙子呢?因为月球上没有地球上那种沙子,或者说就算有,也不够用。然而我们却有足够的硅元素和氧元素,它们属于制铝业的副产品,所以我们从不愁没玻璃用,只不过制造过程稍微麻烦了些。
化合主反应间就在我们正前方,我们必须让充气通道绕过这里才行。“这里头肯定更热。”我说。
莎拉点了下头,开始引领我围着这个车间绕一个大大的弧线。我们可不希望充气通道被烫出个口子来。
我们抵达了避难舱门口。我敲了敲舱门上的小圆窗,上面突然浮现出一张脸——那是一张男人的脸,泪汪汪的,满是尘土,很有可能是工头,因为一般情况下工头是最后一个进入避难舱的人。他对我们竖了个大拇指,我也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莎拉和我步入充气通道内,把固定接口围绕着避难舱门框紧紧箍住。这步很简单,这条通道本就是为此而设计的。留在帐篷里的阿伦和马西将另一头紧紧粘在帐篷的塑料壁上。如此一来我们就为工人们创造出了一条逃生通道,但通道内现在还充斥着厂房内人类无法呼吸的气体。
“你们就绪了吗?”莎拉大喊道。
“密封好了,开始吧!”阿伦大喊道。
帐篷外的人在帐篷的塑料壁上划了一道口子,通道内的浓烟顷刻之间涌入外面的门厅之中,而消防志愿者们早已为应付这些烟气准备好了风扇和过滤器。
“帐篷已经打开了!注入气体吧!”阿伦大喊。
莎拉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示意彼此已准备就绪。我们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身后氧气罐的气阀,倾泻而出的氧气沿着通道将浓烟一路逼了出去,很快通道内就充满了“可供人呼吸”的空气。之后的几天内,康拉德正12区恐怕都得是烟熏味了。
我们俩试着吸了一口通道内的空气,结果不约而同地咳嗽了起来。但其实也还好,这空气没必要非得清新怡人,只要对人体无害就行。莎拉于是转动了避难舱舱门的阀门。
这些工人展现出了良好的职业素养,以整齐有序的队形快速通过了通道。我对昆士兰玻璃厂愈发地敬佩起来,看来他们经常为员工举办应急演习。
“一!二!三!……”莎拉清点着每个经过她面前的人,我也在一旁默数着。
她数到14的时候我也说出了声:“14!确认完毕!”
她扫了一眼避难舱内:“里面没人了!”
我也扫了一眼:“没人了!确认完毕!”
我们跟在咳嗽着的工人身后,沿着通道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干得漂亮。”鲍勃说。与此同时,其他志愿者正在帮助烧伤的工人戴上氧气面罩。“爵士,我们这儿有三人受了中等程度的伤,属于二级烧伤。开车把他们送去鲁塞尔医生那儿吧。其余人把帐篷和通道推进厂房内,然后把防火门关上。”
在一天之内,扳机就当了两回救护车。
后来虽然厂内的氧气罐并没有发生爆炸,但是昆士兰玻璃厂还是整个被烧没了。真是遗憾——他们素来都很重视消防安全,一次违规记录都没有,可能还是运气背吧,现在也只好从头再来了。
无论如何,他们保养完好的避难舱以及常规消防演习依然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工厂可以重建,人死却不能复生,所以这次并不亏。
那天晚上我去了我最爱的加油站:哈特奈尔酒吧。
我坐在老位子上——酒吧最里面倒数第二个座位。倒数第一个座位以前是戴尔的,但他已经不会再光顾此地了。
哈特奈尔其实就是墙上的一个洞,没音乐,没舞池,只有一座吧台和几张坑洼不平的桌子,墙上的吸音海绵是屋内唯一为追求氛围而作出的妥协。比利知道他家的客人喜欢什么:酒精和安静。这里是彻彻底底的性冷淡风,没人会来哈特奈尔猎艳,如果你有这样的打算,还是去奥尔德林的夜店更好。哈特奈尔只为饮酒而存在,你想喝什么这儿都有,只要你点的是啤酒。
我喜欢这里,一部分是因为比利是个讨人喜欢的酒保,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这间酒吧离我睡觉的棺材最近。
“晚上好,妞儿,”比利说,“听说今天起火了,还听说你亲自进了火场。”
“昆士兰玻璃厂,”我说,“我个儿小,所以就被派进去了。厂房没了,不过我们把所有人都救出来了。”
“那头一杯就算我请吧。”他给我倒了杯我最爱的复水德国啤酒[2],游客们都说这酒的味道跟马尿似的,然而我只喝过这种,还挺喜欢的。迟早有一天我得买罐德国原装啤酒尝尝味儿,看看有什么区别。“感谢你为阿尔忒弥斯作出的贡献。”
“恭敬不如从命,”我举杯喝了一大口,冰凉可口,“谢啦!”
比利点了点头,随后移步去了吧台另一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我在自己的机模上调出了网络浏览器搜索关键词“ZAFO”。这好像是西班牙语里一个动词“zafar”的变形,“zafar”是“释放”的意思。我觉得詹焌作为一个香港人应该不可能会带着一个以西班牙语命名的东西。另外,“ZAFO”全是大写字母,有可能是首字母缩写,所以全称又会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网上都查不到相关信息,这也就意味着里面定有蹊跷,这么一来我就更想知道了。我还真是好管闲事,但既然此刻一筹莫展,那就先不去想了。
我有个坏习惯,就是每天要看一眼自己的银行账户,搞得好像多看几眼以后账户里的钱就会多出来一点似的。可银行软件对我的白日梦却毫无兴趣,它当头给了我一棍子:
账户金额:11 916斯拉克。
我目前的存款离我的目标416 922斯拉克,完成度只有2.5%。这是我想要的金额,也是我需要的金额,没什么比弄到这笔钱更重要的了。
我一旦跻身那该死的舱外活动公会就不愁没钱了。带观光团油水多,一次能带8名游客,每人每次1 500斯拉克,这样一来一回就是12 000斯拉克,不对,是10 800斯拉克,公会还要抽取10%的提成。
每人每周只能带两次团——这是公会的规定,他们对于公会成员暴露在辐射中的时长比较慎重。
光靠带团我每个月就能赚85 000斯拉克,除此以外我还能干无人机管理员的活儿。所谓无人机管理员,就是负责将无人机转移到货运气密舱并完成卸货的舱外活动专家,这样一来我就能在名越来检查之前接触到货物了。我可以当时就把走私品偷运进城区,或者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三更半夜的某次舱外活动结束后再回来处理。重点在于,这样我就可以完全绕过名越这一关。
存够钱之前我最好勒紧自己的裤腰带。算上生活成本的话,大概需要坚持六个月的时间,也可能是五个月。
照现在快递员的工资再加上走私的收入,这个数额我一辈子都攒不出来。
妈的,要是我之前那场狗屁考试及格了就好了。
416 922斯拉克到手了以后,我还能继续挣不少钱,到时候就能找个体面的住处了。我的棺材屋一个月的租金只要8 000,但里面连站立的空间都没有。我想要个真正的卧室,虽然听上去容易,其实却不然。大半夜穿着睡衣穿过公共走廊去撒尿的时候,我就会第一百零几次开始琢磨这件事儿。
有了一个月五万的预算——这在我未来可负担的范围内——我都可以在比恩区弄到一个公寓套间了,客厅、卧室、卫生间,还自带淋浴,全是我自己的。里面甚至还能安置一个烹饪角。厨房就不必了,贵得简直离谱。所谓的烹饪角就是个火焰隔离间,但里面可以配备一个最高温度可达80摄氏度的灶台以及一个500瓦特的微波炉。
我摇了摇头。未来有一天,也许吧。
我满面的愁容可能在吧台另一端也清晰可见,比利走了过来。“怎么啦,爵士,怎么苦着个脸啊?”
“钱,”我说,“钱永远都不够。”
“明白了,”他凑过身来,“那个……记得我托你搞过一些纯乙醛吗?”
“当然。”我说。尽管酒属于可燃物,但出于对人类基本天性的妥协,酒在阿尔忒弥斯是合法的,极其易燃的纯乙醛并不在此列。我通过以往的渠道帮比利搞来过一些,但只收了他两成的服务费,算是我的友情价。
他环顾左右,只有几个常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人留意我们。“有个东西给你瞅瞅……”
他把手伸到吧台下取出了一瓶棕色液体,然后往小盅里倒了点儿。“来一口,尝尝。”
隔一米远我都能闻见那股酒精味。“什么啊这是?”
“波摩单一麦芽苏格兰威士忌,15年陈酿。尝尝呗,我请。”
免费的午餐我一向来者不拒。我呷了一口。
结果我被恶心得把刚入口的酒全都吐了出来,火烤撒旦屁股一定也是这味儿!
“哈,”他说,“不咋地?”
我咳了几下,抹了抹嘴。“这根本就不是苏格兰威士忌。”
他盯着瓶子皱起了眉头。“我在地球上有个哥们儿,他把酒液都蒸发掉了,然后把萃取物寄给了我。我用水和乙醛重新整了整,喝起来应该都一样啊。”
“根本不一样。”我尖声道。
“苏格兰威士忌的味儿需要去品……”
“比利,我就老实跟你说了吧,尿都比这玩意儿好喝。”
“妈的,”他把瓶子收了起来,“我之后再整一下。”
我灌下一口啤酒漱了漱口。
我的机模响了一声,是特龙发来的讯息:
“今天晚上有空吗?方便顺路来我这儿一趟吗?”
唉,我才刚开始喝呢。
“时候不早了。改天行吗?”
“最好今晚。”
“我刚坐下来准备吃晚饭……”
“你可以晚点再吃。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付出将得到应有的回报。”
人精。
“看样子我得结账了。”我对比利说。
“再来一杯吧!”他说,“你才喝了一杯!”
“工作在身。”我把机模交给他。
他拿着机模走到收款机边。“啤酒一杯。我给你打过的账单就数它最短了。”
“下不为例。”
他拿着我的机模在收款机上扫了一下,然后递还给我。交易完成了(很早以前我就把哈特奈尔酒吧设置成了“无须验证”的支付点),我把机模揣进口袋出了门,没有道别也没人在意。天哪,我真是爱死哈特奈尔酒吧了。
伊琳娜打开门后,她对我皱起眉头的表情就好像我往她的锅里撒了尿坏了她一锅罗宋汤。跟以往一样,在我表明来意之前她不让我进门。
“你好,我叫爵士·巴沙拉,”我说,“咱们都见过一百多回了。是特龙让我来的。”
她带着我穿过了餐厅的门廊,珍馐美馔的余味仍飘荡在空气中。应该是荤菜。烤牛肉?那确实是珍品无疑,毕竟离这里最近的牛也在40万公里开外。
我瞄见特龙正端着杯子小口啜饮着美酒。他仍穿着平日里爱穿的浴袍,正在和桌子对面的人说着什么,但我瞧不见他对面的那个人。
他的女儿莱娜坐在他身边,听她父亲侃侃而谈听得都入了迷。16岁的青少年大多都恨自己的父母,我在这个岁数的时候简直是我爸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家门不幸)。然而莱娜仰视特龙的样子就好像地球是被她父亲挂在了空中似的。
她一看到我就开始激动地挥舞手臂:“爵士!嗨!”
特龙向我招手道:“爵士!请进请进,来和行政长官打个招呼吧。”
我刚走进房间就看见……我去!行政长官恩古吉真的来了,她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坐在桌边的座位上。
一言以蔽之,要是没有菲德利斯·恩古吉,阿尔忒弥斯也不会存在。她担任肯尼亚国家财政部长时从零开始建立起了肯尼亚的整个航天产业。对于航天公司来说肯尼亚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资源上的优势:赤道,从赤道发射的航天器可以最大化地利用地球的自转速度来节省燃料。然而恩古吉意识到他们还能再提供一个额外优势:政策。西方国家都对民营航天公司有着重重限制,恩古吉说:“去他奶奶的,咱偏不搞那一套!”
当然,这不是她的原话。
天知道她当年是怎么说服来自34个国家的50家企业注资10亿计建立起了肯尼亚太空集团,但她就是做到了。她还让肯尼亚政府为这家新生的巨型集团实行特别的税务减免并制定了特别法。
你说什么?为了一个公司专门立法不太公平?你这话跟东印度公司说去,这就是全球经济,不是幼儿园过家家。
当肯尼亚太空集团想挑个人负责管理阿尔忒弥斯的时候,他们毫不意外地找了……菲德利斯·恩古吉!整个故事就是如此:她不知从哪里筹到了钱,在她那前第三世界的祖国建立了一个巨大的产业,然后在月球上找了份工作成了这里的领导。她现在已经管理了阿尔忒弥斯20年有余。
“我——”我滔滔不绝地说道,“呲嗷……”
“难以置信,对吧?!”莱娜说。
恩古吉头上传统的杜库头巾和她身上现代西方式样的连衣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礼貌地站起身朝我走来,说道:“你好啊。”斯瓦希里口音的英语从她的唇舌之间流淌了出来,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奶奶。
“贾——贾丝明,”我结巴道,“我叫贾丝明·巴沙拉。”
“我知道。”她说。
什么?
她笑了:“我们从前见过的,我请过你父亲来我家修理过紧急避难舱,他那天也带着你。那时候行政长官宅邸还在阿姆斯特朗球形舱呢。”
“哇……我自己根本都不记得了。”
“你那时候还小,特别可爱,对你爸爸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言听计从。阿玛尔最近还好吗?”
我眨了几下眼睛。“呃……我爸他挺好的,劳您挂心。我最近跟他见得比较少。他管他的店,我有我自己的工作。”
“你父亲人真的特别好,”她说,“做生意讲信用,工作起来又认真,手艺在咱们这儿也算数一数二了。很遗憾你们俩之前闹翻了。”
“等下,你怎么会知道我们——”
“莱娜,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谢谢你,长官!”莱娜的喜悦都写在了脸上。
“特龙,感谢你的款待。”她说。
“欢迎以后常来,长官。”特龙站起身。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场合下他居然穿着浴袍!接着他和恩古吉握了手,就好像他俩能平起平坐似的。“感谢光临!”
伊琳娜出现了,带领恩古吉朝门外走去。这个臭脾气的俄国女人脸上莫不是挂着一丝的仰慕?我觉得就算是伊琳娜这样的人也是有自己的极限的,毕竟一个人不可能恨世上所有其他人。
“真是吓到我了,兄弟。”我对特龙说。
“我就知道,”特龙转向自己的女儿道,“好了小南瓜,你自己玩去吧,我跟爵士有事情要谈。”
她以十几岁女孩特有的方式抗议道:“你总是在关键时刻把我打发走。”
“别急,再过几年你就能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商界魔头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她笑了。她从地上捡起她的助步器,这种型号固定于人的上臂。她娴熟地安装完毕后站起身来,双脚悬浮在空中。她亲吻了特龙的脸颊,然后依靠助步器双脚悬空地离开了房间。
多年前的一场车祸夺去了莱娜母亲的生命,也让莱娜终身残疾,特龙再怎么有钱也买不回他女儿的行走能力。真要说买不回行走的能力其实也不尽然,在地球上的时候莱娜只能成天坐在轮椅上,但是到了月球上,她只需要助步器就能移动自如。
于是特龙雇了几个副手,将他公司的大部分业务交给他们打理,自己则搬来了阿尔忒弥斯。就这样,莱娜·兰德维克又能走路了。
“再见,爵士!”她出门前说道。
“再见,小朋友。”
特龙晃动了一下他的酒杯。“请坐。”
餐桌很大,我挑了个和特龙隔了一段距离的座位。“你在喝什么?”
“苏格兰威士忌。来点儿?”
“先让我尝一口。”我说。
他把杯子沿桌面推到我这边。我抿了一口。
“哦耶……”我说,“这个味儿才对嘛。”
“没看出来你也好这口。”他说。
“平时没那么喜欢,不过刚才我尝了口这种酒的劣化版本,于是想知道它本来是什么味儿的。”我想把杯子送还给他。
“那杯你留着吧。”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什么风把行政长官都给吹来了?”我问。
他两脚搁在桌子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打算收购桑切斯铝业,所以想问问她的看法,她对此没有意见。”
“你为什么想要收购铝业公司?”
“因为我喜欢创业,”他语气夸张地说道,“这就是我的领域。”
“但咱们现在聊的可是铝业啊,我的意思是说……铝业不是已经快完蛋了吗?在我印象里这已经是个夕阳产业了。”
“没错,”特龙说,“现在跟以前不能比,以前是铝业为王的时代——一个球形舱就需要用掉四万吨铝。现在人口稳定下来,我们也不需要建造新的球形舱了。老实说,要不是推进器燃料还需要铝,这个产业老早以前就该寿终正寝了。就算是现在能生产推进器燃料,利润也微薄得很。”
“你看来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为什么要挑现在上车?”
“我有把握能让这一行起死回生。”
“怎么说?”
“与你无关。”
我举起双手:“哇,至于吗?好吧,就算你想进军铝业,干吗不自己开个新公司呢?”
他哼了一声。“事情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和桑切斯竞争是没可能的,永远都没可能。你对铝的生产流程了解多少?”
“几乎一无所知。”我说。我往椅背上靠了靠,看来今晚特龙兴致很高,最好还是让他说个痛快吧,他只要一直说我就一直有好酒喝。
“首先需要采集钙长石。这一步很简单,只要找对了石头就行,自动矿车可以从白天到晚上一直运转。下一步再通过化合和电解熔炼矿石,这个过程需要消耗多到吓死人的电力,真的是多到能吓死人,我一点也没夸张。桑切斯铝业的用电量占了我们全市核反应堆发电量的80%。”
“80%?”我以前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两座27兆瓦的核反应堆的发电量对于一座只有2 000人口的城市来说的确太夸张了。
“对,但更有意思的是他们付电费的方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石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块凹凸不平的灰石块,和我见过的其他月岩没什么分别。“接着。钙长石,送你啦。”
“哇,太棒了,”我在半空中接过石头,“你真是太客气了。”
“钙长石是由铝、氧、硅以及钙构成的。工厂将矿石分解为这几种基本元素,然后把铝出售到市场上——这是最主要的盈利点。剩下的那些副产品里,硅会卖给玻璃工,钙会卖给电工,价格几乎等同于白给——主要就是为了清理库存。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副产品特别实用:氧。”
“我们正吸着呢,这我知道。”
“没错,不过你知不知道,桑切斯正是靠这些氧气换来了免费的电力?”
他把我给问住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这份合同可以追溯到阿尔忒弥斯草创之初。只要桑切斯为我们提供氧气,阿尔忒弥斯就会为桑切斯提供他们所需要的电力——完全免费。”
“他们完全不用交电费吗?永远都不用交?”
“对,只要他们还在为城市供氧。电费是矿石熔炼中最大的支出,因此我根本没办法和他们竞争,我们的生产成本完全不在一条起跑线上,这不公平。”
“哦,可怜的有钱人,”我说,“也许你该造几片荒野出来,然后好好在上面悲伤一场。”
“对对对,有钱人都一肚子坏水。”
我喝光了我杯子里的酒。“多谢款待。你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他的脸侧过来正视着我。莫非是在斟酌接下来要对我说的话?他以前从不这样。
“我听说你没能通过舱外活动考试。”
我咕哝道:“是不是整个阿尔忒弥斯的人都听说了?你们是不是总喜欢趁我不在的时候聚在一起聊我的八卦?”
“这是个小地方,爵士。我不过是多留了个心眼。”
我把杯子推回到他面前。“如果你想跟我聊考试的事,就再给我来杯威士忌。”
他把自己手里满满的一杯推给了我。“我想要雇你,酬金相当丰厚。”
我立刻来了兴致:“没问题啊,你早说嘛。这次又想让我帮你走私什么货?大家伙吗?”
他凑上前来:“不是走私,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我甚至不确定你肯不肯干。你向来都很坦白——至少对我是如此。你能不能向我保证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即便在你拒绝这份差事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