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只不过这儿没有火辣的外星宝贝,你怕是成不了柯克船长了。”
“事实上,”詹焌竖起食指,“在整个经典剧集中,柯克船长只跟三个外星女人上过床,这个数字还算上了特洛伊乌斯的伊伦,剧里对他俩的关系只是暗示,但没有明说,因此有可能他只睡过两个。”
特龙鞠了一躬表示投降。“我再也不敢在《星际迷航》相关问题上班门弄斧了。你此次前来有没有打算去看阿波罗11号着陆点呢?”
“那肯定,”詹焌说,“我听说还有舱外活动项目,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去试试?”
我插嘴道:“没必要,着陆点整个都给围墙围起来了,还是游客中心的观景大厅视野更好。”
“哦,原来如此,那样一来就没意思了。”
吃屎去吧,戴尔。
“有人想来杯茶或咖啡吗?”特龙询问道。
“好呀,”詹焌说,“黑咖啡就好,如果府上有的话。”
我就近挑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请给我一杯红茶。”
特龙腾空翻过了沙发背(这动作并没有字面上看起来那么热血——想想这里才多大的引力),从橱柜里取出一个柳条筐。“我这里有顶级的土耳其咖啡,你一定会喜欢的,”他朝我这边伸长脖子道,“没准你也会喜欢,爵士。”
“咖啡不过是下品的茶,”我说,“红茶是唯一能喝的热饮。”
“你们沙特人就喜欢红茶。”特龙说道。
没错,理论上我是沙特阿拉伯公民,但我六岁以后就再没回去过那里。我的一些观点和想法的确是受我爸影响,但要我现在回地球我肯定哪儿都待不下去。我是阿尔忒弥斯人。
特龙开始为我们准备喝的。“你们俩随便聊会儿吧,一分钟就好。”他为什么不把冲泡饮料的事交给伊琳娜呢?不知道。而且说句实话,我连伊琳娜在这里到底是干吗的都不知道。
詹焌把手臂搁在了那个神秘的箱子上。“我听说阿尔忒弥斯是个约会圣地,游客里是不是有很多新婚夫妇?”
“新婚夫妇其实并不多,”我说,“他们一般都来不起。不过我们这儿倒是有不少年龄稍大的夫妇特地来改善性生活。”
詹焌一脸不解。
“因为引力,”我说,“在六分之一的地球引力下做爱是很不一样的体验,这对于婚龄很长的夫妻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他们可以重新探索性爱的奥秘——就像初识时那样。”
“这方面我倒是没想到。”詹焌说。
“如果你希望深入了解,奥尔德林有很多小姐供你挑选。”
“噢!啊,不了,没这习惯。”他之前大概没料到一个女人居然也会拉皮条。地球人在这类话题上通常都比较保守,对此我实在难以理解,不过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耸了耸肩:“以防你回心转意,我就告诉你吧,她们的收费标准是2 000斯拉克。”
“我不会改变心意的。”他紧张地笑了起来,然后转移了话题,“所以……为什么阿尔忒弥斯的货币叫斯拉克?”
我两只脚搁在了茶几上。“这是软着陆克[1]的缩写,S、L、G,斯拉克。根据肯尼亚太空集团规定,每斯拉克可以从地球运一克商品来阿尔忒弥斯。”
“严格来说斯拉克不是货币,”特龙在橱柜那头说道,“我们不是一个国家,因此也没有自己的货币,斯拉克是肯尼亚太空集团发行的预支代币,美元、欧元、日元等货币可以用来换取将相应额度的货物出口到阿尔忒弥斯的许可,该额度不一定会一次性全部用完,所以他们那边就会记录你剩余的额度。”
他把托盘摆到了茶几上。“结果斯拉克就成了一种便于使用的交易单位,肯尼亚太空集团也因此变得类似于银行。在地球上可不能这么玩,但这里不是地球。”
詹焌伸手去拿他的咖啡,我趁这个间隙瞄了一眼那个箱子,白底黑字写着“ZAFO样品——未经许可不得使用”。
“所以我现在坐着的这张沙发也是从地球进口的吧?”詹焌说,“把它弄进来要多少钱啊?”
“净重43公斤,”特龙说,“所以每张的进口价就是43 000斯拉克。”
“你们普通人能挣多少钱?”詹焌问道,“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问的话。”
我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让杯子的温度渗入双手。“我们快递员一个月能挣12 000,算少的了。”
詹焌抿了一口咖啡,脸色顿时就不对了。我之前见过这种表情,没哪个地球人会喜欢我们的咖啡,物理定律决定了月球上的咖啡味道跟尿液一般。
地球大气中有20%的氧气,剩下的氮和氩人体并不需要。阿尔忒弥斯的空气是20%地球标准气压下的纯氧,在给予我们充足的氧气的情况下尽可能地降低了球形舱内的气压要求。这种气体气压配置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最早可以追溯到阿波罗号时代。但问题在于,气压越低,水的沸点也就越低。这里水的沸点只有61摄氏度,茶或咖啡最烫也只能达到这个温度,很显然,对于还没习惯的人来说,这样的温度实在是太低了点。
詹焌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桌面上,他应该不会再度拿起了。
“是什么风把你刮到阿尔忒弥斯来了?”我问道。
他的手指开始敲击ZAFO的箱子。“我们这桩生意已经谈了好几个月了,现在交易完成了,所以我决定来拜会一下兰德维克先生。”
特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了那箱走私货。“我不是说了吗,直接叫我特龙就行。”
“好的,特龙。”詹焌说。
特龙拆开了邮件的外包装,取出了里面的暗色木盒,在灯光下举起,从不同的角度观赏着。我虽然对美学所知甚少,却还是对这个木盒所蕴含的美深有体会。木盒表面上遍布着错综复杂的蚀刻花纹,还贴了个写着西班牙文的精致标签。
“这是什么?”詹焌问道。
特龙得意地笑着打开了木盒,里面摆着24支雪茄,每支雪茄底下都垫着独立的衬纸。“这是多米尼加雪茄。很多人都以为古巴产的才是最好的,但他们错了,多米尼加产的才是极品。”
我每个月都得给他走私一盒这玩意儿。谁不喜欢回头客呢?
他指了指房门:“爵士,能否劳驾你把门关一下?”
我走向玄关,那里有一扇外形粗糙、功能实用的密封舱门,严丝合缝地隐藏在两层定制的墙板间。我关上舱门,转动把手将门封死。密封舱门在有钱人家还挺常见的,可以在穹顶发生泄漏时保持房子的气密状态让你免于一死。为了防患于未然,有些爱多想的人每个晚上都会将卧室的舱门密闭起来。依我看这纯粹是浪费钱,阿尔忒弥斯有史以来从未发生过任何泄漏事故。
“我在这儿装了特别的气体过滤系统,”特龙说道,“烟根本出不了这个房间。”
他拆开了一支雪茄的包装,把一头咬去吐进了烟灰缸。他把雪茄叼在嘴里,掏出金色的打火机点上火,吸了好几口,叹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他拿起木盒想递给詹焌,詹焌礼貌地摆了摆手,他转而想递给我。
“好呀,”我拿了一支塞进胸前的口袋里,“我吃完午饭再抽。”
我说谎了。但既然是好东西我又怎么会拒绝呢?转手卖掉大概能换100斯拉克呢。
詹焌皱起了眉头。“不好意思,但……雪茄在这里是违禁品?”
“简直荒天下之大谬,”特龙说道,“我有个密封的房间!我的烟又不会散出去碍着谁!我跟你说,这种规定分明就是无理取闹!”
“你又开始扯淡了,”我转向詹焌说道,“问题在于火种。阿尔忒弥斯一旦发生火灾,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我们也无处可逃。若没有充足的理由,任何可燃物都是明令禁止的,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脑子有病的人兜里揣着打火机在城里瞎转悠。”
“这个嘛……我觉得这种人也是有的。”特龙把玩着他的打火机,那是几年前我帮他捎进来的,每隔几个月就要加一次丁烷,每次我又能小赚一笔。
我又喝了一大口茶,然后拿出了我的机模。“特龙?”
“好,当然,”他拿出了自己的机模,紧挨在我的机模边,“还是4 000斯拉克?”
“嗯,对。不过友情提醒:下次我会提价到4 500,最近我这边的成本又上升了。”
“没问题。”他输入时我在一边等着,过了一会儿我的屏幕上跳出了转账验证通知,我选了接受,转账完成。
“收到。”我说,又对詹焌道,“詹先生,幸会,祝您玩得愉快。”
“谢谢!”
“走好,爵士。”特龙微笑道。
我告别这两位男士,让他们继续谈他们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绝对不可能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特龙什么脏活没干过?——所以我才喜欢这个人。如果他大老远把一个人请到月球上来,那么目的一定不是“谈生意”这么简单。
我转了个弯从门厅里出去,离开的时候伊琳娜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冲她皱起了鼻子,她连句再见都没说就把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我刚准备钻进扳机时,我的机模响了一声,又是个快递的活儿。我资格老而且距离近,所以系统优先选择了我。
“取货地点:阿地—5250;重量:约100公斤;送货地点:不确定;费用:452斯拉克。”
哇,整整452斯拉克,接近我那盒雪茄赚到的十分之一了。
我点了接受。有钱赚总是好的。
亲爱的凯尔文·奥蒂爱诺:
嗨,我叫贾丝明·巴沙拉,别人也叫我爵士。我九岁了,居住在阿尔忒弥斯。
我的老师是特勒女士。虽然我在课上玩机模会被她没收,她仍然是个好老师。她给我们布置了作业,让我们给住在肯尼亚太空集团园区里的小朋友写邮件,你的邮箱就是她给我的。你说英语吗?我除了英语还会说阿拉伯语呢。你们肯尼亚人说什么语呀?
我喜欢看美国的电视节目,最爱吃姜味冰淇淋,但平时我只吃得到糊糊。我想养条小狗,但我们家养不起,不过我听人说地球上穷人也养得起小狗,是真的吗?你有狗狗吗?如果有的话请跟我说说你的狗吧。
肯尼亚有国王吗?
我爸是个焊工,你爸呢?
亲爱的爵士·巴沙拉:
哈喽,我叫凯尔文,今年也九岁了。我和我爸妈住一块儿,我还有四个姐妹。她们全是大坏蛋,两个姐姐老打我,我长大了一定要报仇。开个玩笑,男生永远都不应该打女生。
我们肯尼亚人说英语和斯瓦希里语。我们没有国王,但我们有总统、国会、下议院和上议院,大人投票给他们,由他们来制定法律。
我们家没养狗,但养了两只猫,其中一只只会在饭点来蹭饭,另一只很乖,整天在沙发上打盹。
我爸是肯尼亚太空集团的保安,他在14号大门值班,只让有许可的人进。我们住在集团园区的宿舍楼里,我的学校也在园区里,集团员工的孩子都能免费上学。肯尼亚太空集团特别大方,我们也很感激。
我妈是家庭主妇,她负责照看我们,是个好妈妈。我最爱吃热狗。糊糊又是啥?我从没听说过。
我喜欢看美国电视节目,特别是肥皂剧,情节可刺激了,可我妈不许我看。好在我们这儿网特别快,我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你可千万别告诉她,哈哈。你妈妈平时都会干些啥呢?
你长大后想干吗呢?我想造火箭。现在我会组装火箭模型,我刚拼完了一个KSC 209-B模型,就放在我自己房里,看着特别帅。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造真的火箭。其他孩子都想当火箭驾驶员,但我就不想干那个。
你是白人吗?我听人说阿尔忒弥斯只有白人。我们园区里也有很多白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在这里一起工作。
亲爱的凯尔文:
好可惜啊,你家怎么不养狗呢?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去造火箭,真的火箭,不是模型。
糊糊是穷人家吃的东西,就是干水藻加一些调味提取物,原料都种在阿尔忒弥斯本地的养殖缸里,地球上的食物都太贵了。糊糊可难吃了,调味提取物本来是为了让食物更好吃的,但实际上加了之后味道反而更恶心了。我每天只能吃糊糊,我恨死了。
我不是白人,我是阿拉伯人,皮肤有点淡棕色,这儿只有一半是白人。我妈应该住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我刚出生没多久她就离开我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肥皂剧太愣了,但你喜欢愣的东西也无所谓,我们还是可以交朋友的。
你家有院子吗?你可以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吗?我16岁之前都不能出去,因为舱外活动公会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总有一天我会考到舱外活动证书,到时候我想什么时候去外面就什么时候去,谁也别想拦着我。
造火箭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工作,我希望你能愿望成真。
我不想上班。我希望我长大了能直接发大财。


第二章
阿姆斯特朗球形舱太破了。这么个伟大的人名字却被拿来给这么个破地方冠名,也真够惨的。
当我驾着扳机沿着老旧的厅廊行驶时,工业设备刺耳的噪声从两侧墙壁的另一头源源不断地传出。尽管重工业机械和这里隔着15个楼层的距离,其声音依然清晰可闻。我把车停在维生中心的大门外。
维生中心是城里少数几个真正实行安全协议的地方之一,你不会希望阿猫阿狗没事都来这里散步遛弯。门上装着一个面板,可以扫描你的机模。当然了,我并不在准入名单上,只能在这儿等。
上门取件的订单上说包裹的重量在100公斤上下,这个重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算再翻上一番也没问题。地球上的姑娘们可没几个敢说这话!当然了,地球上要应付的重力是这儿的六倍,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重量以外,订单语焉不详,既没说东西是什么,也没提往哪儿送,我只能当面问客户了。
在航天史中,阿尔忒弥斯维生中心的地位独一无二。尽管配备有相应的设备,电力也足够这些设备运转上好几个月,这里制造氧气靠的却并不是二氧化碳,而是另一种更便宜而且近乎无限的来源:铝合金制造业。
城外桑切斯铝业的熔炼厂在冶炼铝矿石的过程中就会生成氧气,所谓的冶炼就是如此,移除氧分子,提炼出纯金属。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月球上的氧元素储量大到可怕,你只要拿得出大量的能源就能把它弄出来。桑切斯他们作为副产品制造出的氧气量极其庞大,以至于他们不仅能产出火箭燃料,还可以为这座城市供给所有居民赖以呼吸的空气,而且还有剩余,只能白白排放出去。
因此我们氧气的储备量多到我们都不知道该拿来干吗。维生中心负责监控输送,确保从桑切斯的管道输送来的气体是安全的,并且将城市中产出的二氧化碳抽取出来。他们还需要管控温度、气压等有的没的。他们会把抽取到的二氧化碳卖给糊糊农场,后者将二氧化碳用于种植穷人吃的水藻。什么事情都和经济学脱不开干系,不是吗?
“哈喽,巴沙拉。”我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的。
我换上了自己最假的笑容,转过身去。“鲁迪!没人告诉我上门取件订单是你发的,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实事求是地说,鲁迪·迪布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身高两米,发色之金黄连希特勒都会把持不住。他十年前从加拿大皇家骑警部队退役,然后就来了阿尔忒弥斯,出任这里的首席治安官,但是他每天仍穿着以前的制服。这套制服穿在他身上特别帅,真的特别帅。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是……你懂的——如果无须对此负责的话我也是愿意……
他就是这儿的法律。不可否认,任何社会都需要法律以及执法者,但鲁迪总喜欢走得更远一些。
“别担心,”他说着取出了自己的机模,“对于你走私这件事,我还没能掌握足够的证据,暂时。”
“走私?你说我?天哪,你错怪我了,正义先生。”
真叫人头大。自从我17岁犯事之后他就盯上我了,但幸好他无权直接遣返我,因为这是阿尔忒弥斯的行政长官才有的权力,而鲁迪要是无法提供决定性的证据,行政长官也不会批准遣返的请求。所以我和鲁迪之间确实有那么些过节,只不过还不算多。
我环顾四周:“所以说包裹在哪儿?”
他取出机模在大门的读取器上扫了一下,防火门就打开了。鲁迪的机模就像根魔法杖,几乎能打开阿尔忒弥斯全部的门。“跟我来。”
我和鲁迪步入了厂房,技师们正操作着各色设备,工程师们则盯着一面巨大的数据监控墙。
现在除了我和鲁迪以外,屋里所有人都是越南人。这种事情在阿尔忒弥斯相当常见,几个老相识一块儿移民,事业起步之后他们就会聘自己的朋友。大家都喜欢雇自己认识的人,就跟以前的时代一样。
当我们穿行于仪表器械和高压管道组成的迷宫中时,工作人员只把我们当作空气。段先生的座位位于数据墙的正中,他和鲁迪眼神接触了一下,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鲁迪在一个正在清理储气罐的人身后停下了脚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平盼?”
平盼转过身,嘴里嘀咕着什么,他饱经风霜的脸似乎永远带着怒容。
“平先生,你的太太,心,今天早上去找了鲁塞尔医生。”
“是啊,”他说,“那个女人自己摔的。”
鲁迪把他的机模屏幕向外翻了个面,上面是一个满脸淤青的女人的照片。“据医生反映,她眼眶发青,脸颊有血肿,两根肋骨有挫伤,还有脑震荡。”
“她自己摔的。”
鲁迪把他的机模交给了我,然后冲着平盼的脸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拳。
我还处在叛逆期的时候跟鲁迪闹过几次不愉快,我可以对你发誓这狗娘养的力气大得很。我没被他直接揍过,不过有一回他单手就制服了我,另一只手还在机模上打着字,我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但他的手臂就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我有时在夜深人静时会回味起这件事。
平盼跌倒在地。他试图重新爬起,但手掌和膝盖使不上力。如果你在月球的引力下都没法从地上爬起来的话,那你就真的歇了。
鲁迪跪下身,揪着平盼的头发把他的脑袋从地面上抬了起来。“我看看……很好,这脸肿得很好看。再瞅瞅这熊猫眼……”他一掌劈向了这个半昏不醒的家伙的眼睛,然后松开手让他的脑袋摔回到了地面上。
平盼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他呻吟道:“别打了……”
鲁迪站了起来,从我手里拿回了机模,然后举在一个我们俩都能看到的位置:“两根肋骨挫伤对吧?左侧第四、第五根?”
“好像是的。”我附和道。
他朝倒地的家伙身侧踹了一脚,平盼想要大叫,但根本提不起气。
“我就姑且认定刚才脑袋上那几下把他打出了脑震荡,”鲁迪说,“我也不想做得太过火。”
其他技师早就停下手中的活看好戏来了,其中一些人看得直乐。段仍然坐在他的座位上,脸上浮现出十分细微的赞许的神色。
“平,以后咱就这么着,”鲁迪说,“从今往后但凡她遭了什么罪,你也会是一样的下场。听明白了吗?”
平盼趴在地上喘了一下。
“听明白了吗?!”鲁迪更大声地问了一遍。
平盼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笑了,面朝我道,“这就是你的包裹,爵士,约100公斤,收件人是鲁塞尔医生,费用算在治安处账上。”
“收到。”我说。
在我们这儿规矩就是如此。我们没有监狱,也没有罚款。如果你犯了重罪,就会被驱逐回地球;如果你没有犯重罪,那就由鲁迪处置。
在这次“特别快递”之后我又接了几单正常的取件送件的活儿,其中大部分是从太空港到住宅区的,但我也接到过一次从住宅区运几个箱子回太空港的单子。我喜欢帮人搬家,这类客人小费都给得特别大方。那天的活儿也不重——有一对年轻的情侣打算搬回地球去生活。
那个女人怀孕了。月球的引力不利于胎儿发育,可能会导致先天问题。月球也不适合儿童发育,不利于他们骨骼和肌肉的生长。我移民来这里的时候才六岁——这是当时的最低可入住年龄,之后这一标准又被提升到了十二岁。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正前往下一个取件地点的时候,机模突然间铃声大作。那不是来电的铃声,也不是信息的提醒音,而是警报的鸣叫。我慌忙把机模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火情:康正12-3270——封锁执行中。
附近所有志愿人员,请求支援。
“妈的。”我说。
我找到一处足够宽的路面,立刻驾驶扳机做了个U形掉头,然后面对正确的方向踩下了油门。
“爵士·巴沙拉正在前来,”我对机模说道,“当前位置康拉德正4区。”
中央安全电脑收到了我的报告,跳出了一张康拉德的地图,我是地图上诸多小点之一,这些小点都在赶往康正12-3270。
阿尔忒弥斯没有消防局,只有志愿者。这里的大火和烟尘极其危险,所以志愿者的入选条件是必须会用氧气面罩,因此舱外活动专家以及学员也就理所当然全员被强制列为志愿者。强制,志愿者,是不是很讽刺。
火情位于康拉德正12区——我头顶上方八层楼的位置。
我沿着斜坡开上了康正12,然后沿着厅廊加速,我必须要在目的地找到一片大约和正北方向呈270度角的区域。我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一群舱外活动专家已经在那里会合了。
目的地的大门上方闪烁着红色的信号灯,铭牌上写着“昆士兰玻璃厂”。
鲍勃已经到了。作为在场排位最高的公会成员,消防救灾的重责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朝我微微颔首,表示已经知悉了我的到来。
“好了,听好了!”他说,“玻璃厂内已是一片火海,里面所有的氧气都已经被消耗殆尽了。还有14个人困在里面——他们全员都及时抵达了气密避难舱,没人受伤,避难舱也运转良好。”
他站在门前:“我们不能像以往那样干等着建筑物自行冷却下来。工厂利用硅和氧的化合反应生产玻璃,所以他们储存有大罐的压缩氧气。这些氧气罐一旦破裂就会引发剧烈爆炸,爆炸虽会被限制在厂房内,但困在里面的人将不会有任何生还的机会。而如果我们把外面新鲜的氧气带到厂房内,这里还是会被炸上天。”
他把我们从门前驱离,清出来一块区域。“我们得在这儿搭个帐篷,贴着墙把门整个围在里头。我们需要在帐篷内准备一个充气通道,还需要四名营救人员。”
训练有素的消防队立刻就开工了。他们用中空管搭建了一个立方体骨架,然后将塑料膜绕了厂房的防火门一圈紧紧粘在墙上,把整个骨架包裹在其中,再密封住另外三面,只留了后面一面。
随后他们把充气通道搬进了帐篷。这可不是小工程——充气通道跟临时帐篷不同,主要用于承压,因此又厚又沉,专为真空状态下营救避难舱内人员而设计。现在这种情形下虽然有些大材小用,但我们手头目前能派得上用场的也就只有它了。
帐篷的面积不算很大,充气通道一搬进去就占去了大半。鲍勃指了指在场人员中个子最小的四人:“莎拉、爵士、阿伦、马西,出列。”
我们四人各向前一步,其他人帮我们把氧气罐、氧气面罩、护目镜一一准备妥当。我们轮流测试了各自的装备,然后竖起大拇指确认一切设备运作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