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城市
作者:【美】安迪·威尔
译者:王智涵
注释
献给迈克尔·柯林斯、迪克·戈登、
杰克·斯威格特、
斯图·鲁萨、阿尔·沃登、
肯·马丁利、罗恩·伊文思,
因为这些家伙值得更好对待。


第一章
我穿过一片尘埃遍布的灰土带,朝康拉德球形舱巨型穹顶的方向奔去。气密舱入口围绕着一圈红灯,矗立在极远处,远得让人牙痒。
人身上如果穿戴着重达一百公斤的装备是很难跑起来的——即便是在月球的重力下。不过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你还是会惊讶于自己的表现。
鲍勃在我一旁奔跑着,无线电里传来他的声音:“快让我把氧气罐接入你的宇航服!”
“这样你也会死的。”
“你的氧气罐漏得太厉害了,”他喘着粗气,“我都能看见气体从里头往外跑。”
“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没注意到。”
“我是舱外活动专家,”鲍勃说,“别跑了,快让我接入。”
“驳回,”我继续跑着,“破裂声是在泄漏警报之前传出的,这属于金属疲劳,一定是在气阀的位置。你要是坚持接入,你的管子会被裂口划破的。”
“我愿意冒这个险!”
“我不愿意让你冒这个险,”我说,“这件事上你要相信我,鲍勃,我了解金属。”
我切换成了双足等距跳跃模式,虽然感觉上这种移动方式并不算快,但这是在负重情况下的最佳选择。我头盔内部的界面显示气密舱离我还有52米,我又瞥了一眼手臂上的仪表读数,氧气剩余量正在飞速下降,于是我移开了视线。
大步跳跃开始见效了,我的移动速度飙升,甚至把鲍勃都甩在了身后,他可是月球上最优秀的舱外活动专家。其诀窍在于,每次接触地面时都要增加一次向前的动量,但这也意味着每一跳都变得微妙起来,一旦搞砸了你就会摔个狗吃屎。舱外活动服是很坚固,但最好也别穿着它直接去碾表岩屑。
“你速度太快了!一个不稳你的护面罩就会摔破!”
“那也比憋死好,”我说,“我大概只剩十秒的时间了。”
“我已经落后你很远了,”他说,“不用等我了。”
通体覆盖着三角形金属板的康拉德球形舱闯入了我的视野,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速度到底有多快。这些金属板正在飞速变大。
“妈的!”没时间减速了,我完成了最后一跳,还增加了一个前空翻的动作。时机掌握得刚刚好——更多是出于运气而非技巧——我的双脚成功地落在了墙面上。好吧,鲍勃说得没错,我速度的确太快了。
我摔倒在地,然后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伸手去抓舱门的把手。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头盔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氧气罐快撑不住了,眼看就要见底。
我推开舱门,一头栽了进去,大口地喘着气,视线开始模糊。我用脚关上了舱门,伸手够向紧急氧气罐,拔掉了插销。
氧气罐顶部打开了,气体从中涌出,充满了整个舱室,而周围的气温也因气体极速膨胀而大幅降低,低温下一半气体都凝结成了雾气。
我在活动服里喘着气,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刚才这一番折腾真的是超出了我身体的极限。缺氧引发了头痛,而且至少会持续几个钟头。我成功地在月球上也体验了一次高原反应。
空气的嘶嘶声越来越小,最后安静了下来。
鲍勃总算是到了,我看见他正透过圆形的窗户朝舱里张望。
“情况如何?”无线电里问。
“意识清醒。”我喘息道。
“能自己站起来吗?是否需要我找人来帮忙?”
鲍勃要是自己开舱门进来的话我必死无疑——我现在可是穿着一身损坏的活动服在地上躺着呢,但城里有两千多人,只要随便来个人就可以安全地从另外一头打开气密舱把我拖进去。
“不用。”我双手撑住地面,先跪起身,然后站了起来。我扶着控制面板站稳,接着启动了清洗程序,高压气体喷射器从各个角度冲刷着我,灰色的月尘在气密舱中盘旋着,最后被吸入了墙上的气滤口。
清洗完成后,内舱门自动打开了。
我步入副舱,密闭上了内舱门,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长椅上。
鲍勃按照常规流程通过了气密舱。他不需要像我一样火急火燎地打开紧急氧气罐(顺便说一句,现在这个罐子得重新换个新的了),只需要进行常规的抽气充气步骤即可。清洗程序完成后,他走进副舱来到了我身边。
我一言不发地帮鲍勃卸下了头盔和手套。永远不要让一个人自己卸除装备。当然了,一个人也是能独立完成的,不过其过程就要痛苦多了。协助他人卸装算是一种传统。他随后也帮我卸除了装备。
“唉,刚才太背了。”他帮我摘下头盔时我说道。
“你差点就没命了,”他从自己的活动服里跨了出来,“你当时就该听我的。”
我扭动身体钻出了活动服,查看了一下活动服背面,指着气阀之前所在的位置上剩下的一片金属尖刺:“气阀破了,我说了吧,是金属疲劳。”
他看了一眼气阀,点了点头。“好吧,你拒绝我接入是正确的,值得肯定。但这种故障不应该啊。这套衣服你他妈从哪儿弄来的啊?”
“我买的二手货。”
“你干吗要买二手的?”
“买不起全新的呗。连二手的我都快买不起了,但要是拿不出自己的活动服,你们这群王八蛋根本就不会允许我加入公会。”
“你就该存钱买套新的。”鲍勃·刘易斯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前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他更重要的一个身份是舱外活动公会的首席训练官。他直接对公会长负责,全公会只有他才能决定你是否够格成为公会的一员。如果你不是公会成员,就无法在舱外单独行动,或者在月表带观光团。这就是公会的规矩。一群王八蛋。
“所以呢?我刚才表现如何?”
他哼了一声:“你认真的吗?没及格,爵士,完完全全不及格。”
“凭什么?!”我抗议道,“所有要求的机动动作我都做了,全部任务我都完成了,障碍测试我七分钟内就通过了。此外,出现紧急状况时,我在没有危及同伴的情况下安全返回了基地。”
他打开一个柜子,把自己的手套和头盔塞了进去。“维护活动服是每个人的职责。你的活动服今天的表现不及格,所以说你的成绩也不及格。”
“你怎么能把泄漏的事情怪到我头上?!我们出发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我们这一行只看结果。月亮是个吹毛求疵的老婊子,她才不管你的活动服为什么会出问题,只要看到你的活动服出了问题,就直接让你一命归西。你查验装备时应该多留点神。”他把其余装备挂在了柜子里的衣架上。
“鲍勃,拜托!”
“爵士,你这次险些死在外头,我怎么可能让你通过?”他关上柜门准备离开,“你可以六个月后再考一次。”
我挡住了他的去路。“这太荒谬了!我凭什么要把我自己的命押在公会的破规定上?”
“下次检查装备时仔细点儿,”他绕过我走出了副舱,“修活动服的时候别心疼钱。”
我看着他离去,然后一屁股坐回到长椅上。
“妈的。”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了迷宫般的铝制通道回到了家。还好不用走很久,这座城市直径不过半公里。
我现居阿尔忒弥斯,月球上第一个(迄今为止也是唯一一个)城市,由五座被称为“气泡”的巨大球形舱组成。由于一半都埋在地下的缘故,阿尔忒弥斯看起来很像是老派科幻小说里描绘的月球城市,由穹顶聚集而成,但实际上只是因为你看不见埋在地下的部分罢了。
阿姆斯特朗球形舱坐落在正中,四周分别是奥尔德林、康拉德、比恩、谢泼德,相邻的球形舱之间有通道相连。我还记得小学时有一次作业就是制作阿尔忒弥斯的模型,做起来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些圆球和小棒,十分钟就能做好。
光来这里的旅费就很不便宜了,在这里生活的开销更是贵到吐血。但一座城市也不能只有出手阔绰的观光客和稀奇古怪的亿万富翁,打工的小老百姓也是要有的,总不能让J.腰缠万贯·富得流油自己刷马桶吧?
我就是这些小老百姓之一。
我住在康拉德负15区,那是一块脏乱差的区域,位于康拉德球形舱地下15层。如果这块区域是葡萄酒的话,品酒师一定会将其描述为“尿味浓郁,回甘中带着一股子功败垂成和误入歧途的味道”。
我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紧密排列着的方形门,直到找到我自己的那一扇为止。我的房间是“下”铺,爬进爬出还算方便。我朝门禁系统刷了一下机模,门咔嗒一声打开了,我猫着腰钻了进去,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离我的脸就一米远。
这种房型的学名叫“胶囊屋”,但是大家都管它叫棺材,就是个密闭的床铺,外带一扇可以上锁的房门。棺材的功能只有一种:睡觉。哦,对,其实还有另一个功能(也需要你平躺着),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我有张床,还有个柜子,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公共厕所在厅廊里,公共浴室还要走上几个街区。我的棺材应该不太可能会被《美丽家装与月景》杂志重点推介,但我也就能负担得起这种了。
我瞄了一眼机模上的时间:“糟了。”
没有时间伤感了,肯尼亚太空集团的运输飞船下午就会抵达,我又要上工了。
先声明:对我们来说,“下午”不是由太阳位置决定的。每28个地球日我们这儿才能有一次“正午”,而且那时我们也看不见太阳,每个球形舱都有内外两层6厘米厚的防护壳,其间填充着碎石,连炮弹都打不进来,更不用说太阳光了。
那我们又是如何计时的呢?我们采用肯尼亚时间,现在内罗毕是下午,所以阿尔忒弥斯也是下午。
我刚从舱外活动死里逃生,浑身汗津津的。没时间洗澡了,但我好歹还能换身衣服。我躺下身子,脱下隔热服,然后套了一身蓝色连衫裤,系好皮带后我就盘着腿坐了起来,把头发绑成马尾,带上机模后就出门了。
阿尔忒弥斯没有街道,只有厅廊。在月球上修建真正的别墅开销已经够大了,那些人肯定不会再多浪费一个子儿来修路的。需要的话你可以买辆电动小货车或者滑板车,但厅廊本就是为步行设计的。这里的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步行没那么费力。
区域越是破败,那里的厅廊就越窄。康拉德负数层的厅廊足以引发幽闭恐惧症,宽度只够两个人同时侧着身子通过。
我沿着厅廊走向负15区中心,因为附近没有电梯,所以我只好爬楼梯,一步连跨三级台阶。核心区域的楼梯间和地球上的没什么区别,每级台阶21厘米高,这会让游客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至于没有游客会去的地方,每级台阶则高达半米,反正月球的重力也小。我沿着游客楼梯一口气到达了地面层。连爬15个楼层的楼梯听起来可能有点吓人,但在这儿根本算不上什么,我连气都没喘。
通往其他球形舱的连接通道全都位于地面层,所以商店、服装店还有其他骗游客钱的生意自然而然会抓住步行交通的地利,通通在这里扎堆。在康拉德的多数都是餐厅,他们会卖糊糊给那些买不起真正食物的人。
一小股人流汇入了奥尔德林连接通道,这是从康拉德前往奥尔德林的唯一路径(除非你从阿姆斯特朗绕远路),因此这也是往来于两个球形舱之间最主要的通道。我进通道的时候就已经穿过了那扇巨大的圆形自动移门,万一通道发生破裂,大门会监测到从康拉德逃逸而出的空气,然后自动关闭,康拉德内部的人会全部得救,而如果那时你在通道里的话……那就自求多福吧。
“哟,这不是爵士·巴沙拉吗!”近处一个浑球说,一副跟我交情很好的样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戴尔。”我边说边继续走。
他快步跟了上来。“一定是货船到港了,不然像你这样的懒鬼也不会穿制服。”
“嘿,你还记得那次我没把你的话当屁吗?哦等下,我记错了,这种情况不存在。”
“我听说你今天舱外活动考试没通过,”他咂着嘴,嘲讽地做出失望的表情,“真的挺难的,我考了一次就过了,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我一样的,对吧?”
“滚。”
“哦,我还得告诉你,游客们在月面上观光从不心疼钱。糟了,我现在得去游客中心带团了,大把的钞票正等着我去赚呢。”
“出去的时候要小心尖石子,别一脚踩上去了。”
“不会的,”他说,“考试能过的人心里都有数。”
“考试就是家家酒,”我满不在乎地说道,“舱外活动靠的是真本事。”
“你说得没错,我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你这样的送货妹。”
“快递员,”我抗议道,“正式说法是‘快递员’。”
他一脸讨打的贱笑。谢天谢地,奥尔德林球形舱已经近在眼前,我用肩把他撞到一边,离开了通道。奥尔德林这一侧的移动门和康拉德那头的一样灵敏。我快步往前走,向右急转以避开戴尔的视线。
奥尔德林在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康拉德的反面。康拉德到处都是管道工、吹玻璃工、冶金工、焊接车间、维修车间……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奥尔德林则是个真正的度假胜地,有酒店,有赌场,有窑子,有剧院,甚至还有个天地良心长着真草的公园,地球各地的有钱游客都会来这儿玩上两个星期。
我从大拱廊底下经过。尽管这里并不是通往我目的地的最短路线,但我喜欢这儿的街景。
纽约有第五大道,伦敦有庞德街,阿尔忒弥斯有大拱廊。这里的店家从不标价,反正你就算问了也买不起。阿尔忒弥斯丽思卡尔顿大酒店独占了一整个街区,地上五层地下五层,住一晚就要12 000斯拉克——比我当快递员一个月的收入都高(当然,我还有别的收入来源)。
月球旅行虽然价格不菲,却仍然供不应求。在合理规划收支的前提下,中产地球居民一辈子想来一趟月球也还是负担得起的,而有钱人则每年都会来,住高档的酒店不说,而且我的亲娘啊,他们还真的会在这里购物。
奥尔德林就是阿尔忒弥斯的销金窟,而且要远甚于其他区域。
购物区里就没一样东西是我买得起的,但迟早有一天我会攒够钱来这里消费,至少这算是我一厢情愿的目标。我又朝着大拱廊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前往太空港到达口。
奥尔德林是距离飞船着陆区最近的球形舱,总不能让阔老爷们在穷街陋巷里脏了鞋吧,于是一下飞船迎接他们的就是光鲜亮丽的区域。
我从大拱廊一路溜达进了太空港,这个大型气密舱复合结构是这里的第二大建筑物(比它更大的也就只有奥尔德林公园了),里面一派忙碌的景象,我需要在往来如梭的工人中间找到缝隙向前挤。在城里的时候你走路必须悠着点,不然可能会把游客撞翻在地,但太空港里全都是工作人员,我们都掌握了阿尔忒弥斯大跨步法,走起路来也都健步如飞。
在太空港北侧有些通勤的人在列车气密舱附近等待着,他们中大多是去城区以南一公里处的核电站或桑切斯铝业熔炼厂的。熔炼厂需要极其大量的热能和极为有害的化学物,所以大家一致同意让熔炼厂搬得越远越好。至于核电站嘛……呃……既然是核反应堆,我们自然也希望它离我们越远越好。
戴尔朝列车站台的方向走着,他的目的地是阿波罗11号游客中心。游客们尤其喜欢这条列车线路,在半小时的行驶过程中可以在车厢内饱览月球表面壮丽的景色,作为目的地的游客中心则是足不出户观赏着陆点的绝佳选择,而如果有人想要出舱走得更近一些的话,戴尔以及其他舱外活动专家随时可以提供导览服务。
列车气密舱前方挂着一面巨大的肯尼亚国旗,国旗下方写着几行字:“您现在正在进入肯尼亚境外太空站阿尔忒弥斯。太空站隶属于肯尼亚太空集团,为国际海事法的适用区域。”
我狠狠地瞪了戴尔一眼,他却没注意到。可恶,我白酝酿了一个这么恶毒的眼神。
我在自己的机模上检视了一下着陆区域的日程表,今天并没有运肉船到港(我们都管客船叫运肉船)。运肉船一个礼拜只有一班,下一班要等到三天以后。谢天谢地,这世上大概没什么比来月球猎艳的纨绔子弟更烦人的了。
我走向南边的货运气密舱。货运气密舱能一次接收一万立方米的货物,再把货物运入城区却要慢得多。分离储货舱一个钟头前就到了,舱外活动专家将它整个都移入了气密舱内,然后再对其进行高压空气清洗。
我们全力杜绝月尘进入城市。妈的,我甚至在气阀出故障之后都没忘清洗程序。为什么要搞得那么麻烦呢?主要还是因为月尘对呼吸道极为有害。月尘是特别微小的沙砾,而球形舱内也不存在能把月尘吹走的自然风。每一粒月尘表面都长着尖刺倒钩,时刻准备在你的肺里划几个口子,抽掉一整包香烟的危害都比吸进去一口那种破玩意儿要小。
我走到了货运气密舱正前方,巨大的内侧舱门正在缓缓打开,卸货工作开始了。我溜到码头工头名越身边,他正坐在检验台前查验某个箱子里的货物。他在里面没有发现走私品,于是满意地合上了箱子,然后盖了一个象征阿尔忒弥斯的戳子——一个大写字母A,右半边看上去就像是一支箭搭在一张弓上。
“早啊,名越先生。”我欢脱地说道。我小时候他跟我爸就已经是知己好友了,对我来说他就像家人一样亲切,犹如一位慈爱的亲伯父。
“老实排到其他卸货员后头去,你个小蹄子。”
好吧,也许更像是远房的表伯父。
“帮帮忙吧,名越先生,”我跟他商量道,“我等这货都等了好几个礼拜了,咱们之前说好了都。”
“钱你转了?”
“戳你盖了?”
他边盯着我,边把手探到了桌子下面,取出一个包装完好的箱子推到我面前。
“这不是还没盖戳吗?”我说,“咱们现在是不是每回都得整这么一出?我们过去相处得不是挺好的吗,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变成了一个祸害社会的败类,”他把他的机模摆在了箱顶上,“你小时候多好,结果全自己糟践了。3 000斯拉克。”
“2 500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他摇了摇头。“3 000。鲁迪一直在周围晃呢,风险越高价也就越高。”
“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2 500,咱说好了的。”
“唔,”他说,“这箱货刚才好像没验仔细,你说我是不是该重新检查一下里头有没有违禁品……”
我噘起嘴。现在不是该坚持底线的时候。我启动机模上的银行软件发出汇款请求,就跟所有电脑一样,机模要求验证对方身份并核对请求。
名越掏出了他的机模看了一下确认页面,然后点了点头,给箱子盖了戳。“所以里面到底是什么?”
“小黄片,由你妈领衔主演。”
他哼了一声之后就继续验别的货去了。
这就是把违禁品走私进阿尔忒弥斯的方法,简单得很,只需要一个从六岁起就认识的腐败公务人员。至于违禁品是怎么从地球上运来阿尔忒弥斯的……那就是另一码事了,暂且按下不表。
我大可再带点别的货顺路一起送,但是这箱货很特殊。我走到我的小货车旁,然后跳上了驾驶座。小货车对我的工作来说也不算是真的必不可少——阿尔忒弥斯本就不是为机动车设计的——但有了它之后我不仅能移动得更快,每走一趟还能多捎点货。鉴于我的酬金是在每次送完货之后结的,所以买辆车还是挺划得来的。我的货车虽然难以驾驭,但是驮起重物来却得心应手,因此我认定它为男性,名曰扳机。
我把扳机停在港口区,每个月付一次停车费。不然我还能把它停哪儿去?我自己家的大小都还不如地球上的一间普通牢房。
我启动了扳机的引擎——无须钥匙之类的东西,按个键就行。谁会想偷一辆小货车呢?偷回去能干吗呢?转手卖掉吗?那铁定会被人发现,阿尔忒弥斯是个小地方,这里压根就没小偷。好吧,小偷还是有的,但没人会打小货车的主意。
我驱车离开了港口区。
我驾驶着扳机沿谢泼德球形舱豪华的厅廊行驶,这里和我家周边破败的景象截然不同,除了木材镶板还铺设着美观又降噪的地毯,每隔20米就挂着一盏枝形玻璃吊灯提供照明。这些灯其实算不上是铺张浪费,月球上有很多硅矿,所以玻璃都是本地生产的。但这还是改变不了这个地方奢侈的基调。
如果你觉得来月球度个假就已经算奢侈的话,你肯定不会想知道定居在谢泼德球形舱需要多少开销。奥尔德林到处都是天价的游乐设施和酒店,而谢泼德则是阿尔忒弥斯本地的有钱人居住的地方。
我正在前往的别墅属于阿尔忒弥斯最最有钱的王八蛋之一,特龙·兰德维克。他是靠挪威的电信业发的财,房子占了谢泼德地面层一大块地——考虑到他家里只住着他本人、他女儿以及一个女佣,其占地之大不可谓不夸张。但反正也是他自己的钱,他要是真想在月球上买个大宅子,哪里还轮得到我来评头论足?我只要按吩咐把违禁品送到他手上就是了。
我把扳机停在他家别墅的门口(之一),按了按车喇叭。门移开了,里面站着一个高大粗壮的俄国女人。伊琳娜自打世界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在服侍兰德维克家族。
她盯着我一言不发,我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
“快递。”我还是开口了。之前伊琳娜已经和我打过上亿次交道都不止,但她每次仍需要我表明来意。
她哼了一声,转过身走回屋内,算是邀请我进屋。
“伊琳娜啊,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客!”我跟在她身后大声道。
穿过门廊后,我看到特龙穿着运动裤和浴袍靠在沙发上,正在和一个我未曾见过的亚裔男子说话。
“总之其营利的潜力在于——”他见我进门立刻咧嘴笑了,“爵士!很高兴见到你!”
特龙的访客身边摆着一个开着的手提箱,他礼貌地微笑着把箱子合上,我原本并没留意这个箱子,此举反而引发了我的好奇。
“彼此彼此。”我说。我把违禁品放在了沙发上。
特龙指了指访客。“这位是来自香港的詹焌。詹焌,这位是爵士·巴沙拉,她是本地人,就出生在月球上。”
詹焌微微点了下头,张嘴就是一口美国腔:“很高兴见到你,爵士。”他的口音让我吃了一惊,我估计自己的吃惊应该都写在了脸上。
特龙大笑起来。“詹焌上的是美国人开办的一所精英私立学校。香港啊,朋友,那可是个神奇的地方。”
“单论神奇还是比不上阿尔忒弥斯!”詹焌笑了,“这是我头一回来月球,简直就像个小孩进了糖果店!我一直特别爱看科幻小说,而且从小就爱看《星际迷航》,现在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星际迷航》?”特龙说,“你是认真的吗?那都是100年前的电视剧了吧。”
“经典就是经典,”詹焌说,“永远都不会过时。喜欢莎士比亚不会让人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