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绕着直径一米的圆形区域不疾不徐地移动着焊枪,同时还略微倾斜了一点焊枪角度,如此一来等本阶段工作完成后,填充物更容易自行滑落下来。
“我们现在进度有些落后了。”戴尔说。
“收到。”我说。我并没有加快速度,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如果盲目求快我肯定会出错,结果只会白白浪费更多时间。
我最终切完了一整圈,表岩屑填充物立刻开始往前倾斜。我关闭了焊枪向后一跃,眼前灰色的表岩屑如雪崩一般泻了一地。
我丢下电焊护面,尽可能地把氧气面罩往自己脸上摁。老娘才不要把这些粉尘给吸进肚里去,我希望自己的肺里干干净净,颗粒免进,谢谢。
我的眼睛一阵刺痛,然后开始流泪。我痛苦地眨着眼。
“你还好吗?”戴尔问道。
面罩捂住了我的声音。“该戴护目镜的。”我说。
我伸手准备揉眼睛,但胳膊被戴尔一把拽住:“不行!”
“哦对。”我说。
你知道这世上有什么比浑身尖刺的小石子飞进眼睛里更糟的吗?那就是亲手把这些小石子压进自己的眼睛。我抵抗住了这股冲动,尽管只能说是勉强。
等粉尘完全落定,我带着刺痛的双眼及模糊的视线走到了洞边。就在这时,仿佛有一股电流击中了我的身体。
我大喊一声,更多是出于惊讶而非疼痛。
戴尔检查了一下读数:“注意了,现在空气的湿度接近于0。”
“怎么会?”
“不知道。”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身体又是一阵疼痛。“我去!”
“你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戴尔说。
“嗷,妈的,”我指向在洞前缓慢沉淀堆积的岩屑,“是填充物造成的。阿尔忒弥斯的空气是加过湿的,然而防护壳之间的中间层却干得很。”
“怎么会这样?”
“水有腐蚀性,而且还贵,换作是你,你会在两层防护壳之间加水吗?更何况中间层的粉尘与干燥剂无异,把空气中原有的水蒸气全部榨干了。”
戴尔把自己身上的储水器卸下来打开盖子,取出一个还剩四分之一存量的塑料水袋。他把塑料袋撕下一角,然后几个手指一起挤压了一下袋身。即便戴着笨重的手套,一个真正的舱外活动专家也能用手指灵活地做出各种动作,这的确是件值得惊叹的事。
他挤出来的水喷了我一脸。
“你他妈的——”
“别闭眼,在水花里保持睁眼状态。”
我照做了。一开始有些困难,但眼中的灰尘逐渐被流水冲走所带来的愉悦感让我坚持了下来。接下来他又开始对我的衣服、手臂和双腿喷水。
“好些了?”他问。
我甩着脸上的水。“嗯,感觉好点了。”我说。
我之前频发的阵痛在湿T恤大赛[24]结束后就停止了,现在这种状态应该至少能保持一段时间,而我身上原本沾上的灰尘现在也成了一整块恶心的泥浆。大赛冠军应该是没戏了,但至少我现在浑身舒爽。
下一步:我必须解决掉剩余的填充物,好让里面的气压探测器和更为重要的内防护壳暴露出来。
我的手指按住了耳麦。“斯沃博达,爸,我可能还要再忙一会儿,我待会儿再给你们回电。”
“我们等你的电话。”斯沃博达说。
我挂断了电话。“帮我一起把这些东西挖出来。”我说。
戴尔递给我一把铁锹。“世上有两类人:穿舱外活动服的,以及体力劳动者。”
我嗤之以鼻。“首先,就算咱们现在演的是《黄金三镖客》[25],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个角色也该是我,根本轮不到你。其次,动一下你的懒骨头给我搭把手!”
“我还得守在这里,随时准备把你拖回漫游车里头去呢,”他再次朝我递来铁锹,“拥抱你内心的伊莱·沃勒克[26],开始干活吧。”
我嘟嘟囔囔地从他手里接过铁锹,这活儿应该要干上好一会儿。
“我们进度已经落后了,你知道的吧。”他说。
“我知道。”
与此同时,鲍勃一如既往正在寻别人的晦气,只不过他这次是帮我寻人晦气,而不是寻我的晦气。我当时并不在场,我正在别处忙着挖人墙角呢,但事后我才听说了一切。
桑切斯铝业有一条专门的铁路线,连接着奥尔德林的太空港到达口和他们的熔炼厂,每班列车搭载24名员工,每天发三班车前往熔炼厂。短短一公里的路程仅耗时几分钟,然后新到的员工换班,被换下来的员工则搭同一班车返还阿尔忒弥斯。
我本来计划在换班前完成我的计划,但是现在我的进度已经落后了。我需要在下一班车到达之前溜进熔炼厂,但我还没能突破内防护壳。
桑切斯的员工早就在车站候着了,而列车也已在站台停靠,舱门业已打开,检票员掏出了她的机模扫描器准备收车费。你没听错,桑切斯铝业的员工乘坐桑切斯铝业的列车前往桑切斯铝业的熔炼厂,是要付桑切斯铝业车费的,典型的19世纪“公司商店”的风格。[27]
鲍勃走到检票员面前按住了她的扫描机:“等下,米尔扎。”
“怎么了,鲍勃?”她问道。
“我们的人正在进行货舱气密性检查,安全协议严禁在检查过程中开启或关闭其他气密舱出入口。”
“你开什么玩笑?”米尔扎说,“早不查晚不查偏偏挑现在?”
“抱歉,我们之前侦测到了异常反应,所以必须在明天着陆舱到达前完成检查。”
“帮帮忙吧,鲍勃,”她指了指那群正在候车的人,“我这儿有24个人等着去上班,熔炼厂那头也有24个人等着要回家呢。”
“抱歉,检查耽搁得久了些,我们刚开始时还以为能赶在这个点之前完成呢。”
“还需要多久?”
“不确定,大概十几分钟吧,但我无法保证。”
她转身面对人群:“抱歉了各位,我们发车的时间需要延迟一下,请大家稍事休息——大约十五分钟后发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满声。
“就算车晚点我也不加班。”一个工人对另一个工人说道。
“真对不住,”鲍勃说,“要不然这样吧,我手头有三张阿尔忒弥斯杂技团的演出门票,现在归你了,带上你两个老公,好好享受去吧。”
米尔扎眼睛一下子亮了:“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原谅你了!”
如果你问我怎么看,我觉得这钱花得有点冤,要知道一张票就要3 000斯拉克呢!不过反正鲍勃掏的是他自己的腰包,又不是我的。
我感觉自己已经挖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了,与此同时还飙了一大堆脏话,就在这时中间层的填充物总算被清干净了。我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好像造了几个新的脏词,”戴尔说,“比如说……‘操屁’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根据上下文这个词的意思很明显。”我说。
他走到我跟前俯视着我。“起来吧,咱们进度已经落后不少了,鲍勃只能帮你稍微拖延那么一会儿。”
我对他比了个中指。
他踹了我一脚。“起来,你个懒骨头。”
我叫唤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
我在“挖个洞到中国去”的过程中(没错,我们在月球上也会说这个词。我感觉刚才自己就挖了一个384 000公里深的洞[28])找到了中间层的气压探测器。
我们“蒙骗气压探测器”的行动到目前为止还算奏效,但等我挖穿了内防护层,周围的气压就会升高至阿尔忒弥斯标准气压,然后探测器就会自言自语道:“乖乖!21千帕!内防护层破了个大洞!”
然后警报大作,厂内一片混乱,舱外活动专家前来一探究竟,把我们逮个正着,戴尔和鲍勃随即被驱逐出会,而我则连亲眼看见这一切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在那之前我就会被桑切斯敬业爱岗的员工捅个透心凉。
哦?你不相信一群成天坐在监控室里的书呆子下得了那个手?此言差矣,上次操纵矿车差点把我给弄死的恰恰是他们中的一员,还记得吗?
探测器就是个金属圆柱体,一头接着几根电线。这些电线很有一套,接下来能派上用场。我从装备袋里取出一个钢罐,罐子顶上是个可以拧开的盖子。我之前特地把盖子改装了一下,在上面开了个小口。
我把检测器放入罐中,让电线从盖子的小口中穿出,再把盖子拧紧,然后在小口周围贴了六层胶布。我对这一步有点担心:只有傻子才会指望靠胶布保持住容器内的气压,但我别无选择,至少外部的高气压会把胶布紧紧地贴合在小口上。
“你觉得能管用吗?”戴尔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现在就增压到阿尔忒弥斯标准气压吧。”
戴尔在他手臂上的面板上按了几下。鲍勃的漫游车自然是支持远程操控的,但凡奢侈的功能鲍勃的漫游车一个都不会少。
新鲜的空气顺着通道吹了过来,而我的鼓膜也感知到了气压的变化。
我紧张地盯着罐子看。小口上的胶布稍稍往下凹了些,但还是承受住了压力。我用耳朵贴紧内防护壳。
“警报没响。”我说。我打了个电话给斯沃博达。
“哟!”斯沃博达说,“犯罪后勤小组随时待命!”
“我不怎么喜欢这个代号。”老爸说。
“我准备开挖内防护壳了,”我说,“有什么建议吗,老爸?”
“别被人抓到了。”
我拉下了护面。“今天每个人都喜欢说笑。”
我开始了切割。内防护壳和外防护壳一样,都是六厘米厚的铝板,而且切割的全过程也只耗时几分钟。这次我切割的倾斜角和之前相反,这样切下来的铝板就会往远离我的方向而不是冲着我掉下来。之前切外防护壳的时候我没得挑,但是原则上来说,我更喜欢让新鲜出炉、滚烫火热的金属朝着远离我的方向倒。
等切下来的铝板缓缓落到了地面上,我透过洞往里窥视。
工厂的车间是个堆满了各种工业机械的半球体,熔炼炉端坐于正中,高十米有余,周围遍布着各色管道、电缆以及监控设备。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看不见监控室的,但却正对着熔炼炉。顺便提一句,这个开口位置并非巧合,而是我有意挑的盲点,毕竟厂里的工人就算再敬业再心无旁骛,指望24个人谁都注意不到墙上被开了个洞也不现实。
我把脑袋探进洞中环顾四周,而我的一只手也本能地扶在了洞口边缘上。
“操!”我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不停地甩动着。
“焊枪把这一圈都烧烫了。”戴尔说。
我龇牙咧嘴地检查自己的伤势。我的手掌被烫得略微发红,不过应该无碍。
“你还好吗?”
“还好,”我说,“不过我倒是宁可这一幕没被你瞧见。”
“我们都瞧见了!”机模里传出了斯沃博达的声音。
“那敢情好,”我说,“另外请注意,我要挂电话了,完事了再找你们。”
我挂断了电话。
我钻进了洞口,与此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洞口边缘。戴尔把我的装备袋递给我,但当我打算把袋子从他手里抽走的时候他并没有放手。
“你应该知道,”他说,“这个洞口不足以让我在穿着舱外活动服的情况下穿过,所以你那边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没法赶来帮你。”
“我知道。”我说。
“小心一点。”
我点了点头,抽走袋子。他就这么在另一头透过洞口注视着我偷摸着朝熔炼炉走去。
熔炼炉本体看上去平平无奇,就是块大铁疙瘩上接着些金属管线进进出出罢了。输送斗从地面上的一个口里升起,把钙长石倒入熔炼炉上方的另一个斗中。熔炼炉内部的热、电和化学反应的洪流正在将这些砂石转化为金属,此刻熔炼炉之外却分外平静,炉外壁摸起来略带温热,散发出轻微的嗡鸣。
我蹲坐在熔炼炉边的一个角落里偷偷观察着周围。
监控室俯瞰着整个车间。透过那面巨大的玻璃窗我能看见里面的员工正在忙碌着,有些人坐在电脑前,另一些人则手里端着块平板电脑走来走去,玻璃窗对面的后墙上挂满了监控屏,上面显示着车间的各个角落及各道工序。
其中的一个女性显然是主管,其他人都会主动上前跟她说上两句话,她会简短地回答几句,老板都这样。我估计她的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看起来像是个拉丁裔。当她转身跟一个人说话时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洛蕾塔·桑切斯,我之前在网上搜桑切斯铝业的时候见过她的照片。
她就是这个熔炼炉的设计者,也是桑切斯铝业的创立者,与此同时,她完完全全处于帕拉西奥帮的控制之下,就差套个项圈了。像她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和自己的员工一起身处生产的第一线而不是舒舒服服地待在奥尔德林区的办公室里,真是有趣。
其他的员工都只是……平常人,头上没犄角,身后没黑披风,更不会挥舞着尖尖的指甲发出邪恶的笑声,只不过是群寻常的社畜而已。
我匍匐爬到了熔炼炉的另一边,但这已经是我移动范围的极限了,在这里能看见监控室的温控系统。我用机模给鲍勃打了个电话。
“讲。”鲍勃说。
“我已就位,列车可以放行了。”
“收到。”他挂断了电话。
我在熔炼炉后等待着。经过了十分钟如坐针毡的等待后,我终于听到了舱壁的另一侧传来的哐当一声,列车已经抵达了。现在下班的员工就要离开,而刚到的员工正在准备上工,我可用的时间间隙很短——十分钟左右——然后列车就会载着下班的员工返回。
我仍戴着氧气面罩和移动氧气罐,又从袋里掏出了护目镜戴上,这对于我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我又用胶布把护目镜以及氧气面罩紧紧贴在脸上——我这次要确保完全的气密性。
我现在成了个满身泥浆、满脸胶布的神经病,看起来就像个从恐怖电影里跑出来的角色,不过我倒确实打算做一件恐怖的事。
我从包里取出一罐气体,然后紧抓着罐子上的阀门,再次检查了一下脸上的胶布。好了,万事俱备,只欠阀门。我把阀门拧动了四分之一圈。
纯氯气从罐中释放了出来。
氯气一旦进入肺中将会危及生命,一战中曾经被用作化学武器投入战场,效果极佳。我又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一罐毒气的呢?说到这里我就得好好感谢一下我的死党斯沃博达了,这罐氯气是他从欧洲宇航局研发中心偷出来的。
FFC剑桥法需要用到熔化的氯化钙,理论上来说氯化钙会乖乖地留在密封而且高温的熔炼炉里,但是厂房的各处还是设置了氯气探测器以防万一,而且这些探测器高度敏感,毕竟设计初衷就是要在毒气真正伤及人命前发出警报。
我让阀门打开了一小会儿,旋即又再次拧紧。不出几秒,氯气警报器就被触发了。嘿嘿,好戏开始了!
二十多处黄色警报灯开始闪烁,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彻厂房。我感觉到了一股清风,看来紧急换气系统开始运行了,这套系统会调用紧急氧气储备,完全替换掉之前厂房中的全部空气。
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匆忙赶往避难地点。一般情况下他们会遵照程序前往监控室后方的避难舱,但如果此时列车还没开走,换作是你,你会愿意躲在避难舱里吗?在这种情况下,躲进随时可以开回城区的列车明显要比躲在气密舱里被动等待救援强得多。他们很快就作出了决定——挤进了列车然后密封住了车门。
现在车厢里一定很挤,里头有两个班次的48名职工呢。
我又偷瞄了监控室一眼,发现其中空无一人时我振奋地挥了一下拳头,他们的行动完全符合我的预想。
显然,我必须得把所有人都撵出去了才能开始着手把熔炼炉给熔了。我当初也可以在切内防护壳的时候直接触发气压警报——这也能达到把人撵走这个目的,但是空气泄漏事故会把应急小队引来我刚切出的洞口,他们会相继发现鲍勃的漫游车、临时改造的气密入口以及脸涨得通红的戴尔等,然后狐疑地挑起眉毛。相比之下毒气泄漏事故就要好办得多,因为这完全属于厂方的内部问题。
我又把阀门稍稍拧开了一点——就一点点,如此一来,就算换气系统全速运转,短时间内警报也不会停止,而只要氯气警报仍在持续,职工们就会一直留在车厢里。
我已无须东躲西藏的了。我走到熔炼炉前,钻进了炉子底下的排放槽里。
熔炼炉炉体底部有一个铜塞,那是针对意外熔毁的最后一道防护。铜的熔点高于熔炼炉中的液态金属,但却低于钢。如果液态金属过热(可达1 085摄氏度),铜塞就会熔化,而液态金属也将会被排进炉体底下的水泥排放槽中。虽说事后清理起来可谓相当棘手,但至少炉体本身能保住。
门儿都没有!
我把电焊工具和装备袋都拖入排放槽中。我又要开始自下而上的电焊了,唉。这次我需要用到钢棒,以钢焊钢。我再强调一遍:钢。没错。还好这次我并不是在身着舱外活动服的情况下作业,虽说任何滴落的液态钢都将给我留下终身疤痕,但却不会让我命丧当场,所以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开工了。在我把钢板和炉体底部焊接在一起时,我躺的位置稍微偏离了焊接点的正下方。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漏了几滴金属液下来,这几滴沸腾的死神之泪直接落在了地面上,但我并没有气馁。15分钟后我成功地将一块钢板瓷实地焊在了铜塞底下。
我也不确定熔炼炉的炉体用的是什么等级的钢材,但是多数钢材的熔点都小于或等于1 450摄氏度,所以安全起见,我用的钢板和钢棒都是416型的,其熔点在1 530摄氏度,也就是说,在炉内温度到达我所使用的钢板的熔点前炉体就会整个化掉。
我用的钢板很薄,所以有人会觉得钢板只会熔化得更快,但物理法则不是这么运作的。在温度到达这块板子1 530摄氏度的熔点之前,所有熔点低于这条线的固体都会率先熔化。既然炉壁的熔点在1 450摄氏度,那么哪怕钢板再薄、炉壁再厚,炉体总会在温度到达钢板的熔点前化成一摊液体。
还不信?那就把冰水倒进一个小锅里煮煮看吧,水温会在最后一丝冰块融成水之前一直保持在0摄氏度。
我从排放槽里钻了出来,又看了一眼监控室,里面仍旧没人。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列车已经离站了。
空气中既然混进了氯气,把员工送回城区的确是明智的选择,然而等列车一到站,一群穿着生化防护服的工程师将会立刻上车,然后列车又会再次开回来。列车返回城区要十分钟,乘客上下车算他五分钟吧,然后敌军增援抵达又要十分钟,拢共二十五分钟的时间。
我匆忙赶去温控箱,拧下了四个角上的螺母,然后摘下了盖板。我把热电偶控制主板拆了下来,然后掏出了我包里的那块。这还是斯沃博达前一晚做出来的,原理其实还挺简单的,它跟一块正常的主板几乎完全一样,只不过这块只会把假的液态金属温度汇报给电脑,而且报的数永远低于真的数值。我把这块替换主板插进了卡槽里。
为了方便观测,斯沃博达的这块替换主板上装着一小块液晶屏,上面会分开显示实际温度和报给电脑的温度。当实际温度到900摄氏度时,电脑收到的温度读数将会是825摄氏度,电脑会据此判定炉内温度过低,然后激活主加热器。
你会听到“咔嗒”一声,尽管电路里并没有继电器。这条电源线——顺带一提,这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粗的电源线——在电流接通的一瞬间还扭动了一下。电源线起初会受到巨大的电流流经时所产生的磁场的影响,在电流强度上升过程中不停地扭动,等电流强度到达峰值并且平稳下来后,电源线也会随之平稳下来。
我看了一眼斯沃博达安装的液晶屏,没过多久实际温度就已经升到了901度,然后数字以更快的速度飙升至902,然后直接跳到了904,接下来是909。
“老天。”我说。这速度比我预计的实在要快太多了,携带着两个核反应堆全功率输出电流的大粗线加温的能力果然了得。
我把更换下来的主板丢在了地上,跑回了我的专属贵宾入口。
戴尔在充气通道里等着我。“什么情况?”他问。
我砰的一声关上了我身后的避难舱舱门。“任务完成,熔炼炉的速度正在飙升,咱们得赶紧跑。”
“得嘞!”戴尔举起了他戴着手套的手。
我跟他击了一下掌(总不能让他的手就这么干举着吧)。他顺着通道一路连蹦带跑回到了漫游车里。
我又最后看了避难舱的舱门一眼,确认它已经严实地关上了,然后我转过身,开始沿着通道跑——等一下。
我再次转身回到了舱门处。我可以对天发誓,刚才好像看到身后有什么动静。
舱门上有个又小又圆的舷窗,我凑近舷窗往里看,发现厂房远端有个人正在检查设备。是洛蕾塔·桑切斯。
我双手抱头:“戴尔,出问题了。”
第十五章
桑切斯正在查看紧急换气系统。她戴着护目镜和氧气面罩,很显然一点氯气根本吓不倒她。
已经跑到通道另一端的戴尔指向了漫游车:“快点,爵士!我们得走了!”
“洛蕾塔·桑切斯还在里头!”
“什么?!”
我指了指舱门上的舷窗:“她跟个厂长似的正在里头巡查呢。”
“她本来就是这里的厂长,”戴尔说,“咱们快走吧!”
“我们不能就这么丢下她不管。”
“那个女人聪明着呢,熔炼炉一旦开始熔化她会走的。”
“她能走哪儿去?”我质问道。
“列车啊。”
“列车已经开走了。”
“那还有避难舱呢。”
“气密舱是挡不住钢水的!”我面朝舱门道,“我必须救她出来。”
戴尔朝我跑了过来。“你脑袋被门夹了?!这伙人之前可是想杀了你啊,爵士!”
“管不了了,”我检查了一遍氧气面罩以及护目镜上的胶布,“你先上漫游车,把车启动好随时准备撤。”
“爵士——”
“快去!”我大喊道。
他犹豫了一秒钟——可能不确定到底要不要把我强行拖回车里。他明智地遵从了我的建议,掉头朝通道另一头跑去。
我转动了舱门的阀门,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厂房里跑去。桑切斯起先并没有注意到我——她的注意力全在紧急换气系统上,可能想弄明白为什么氯气还没被置换干净。
在这种情形下该如何自我介绍呢?我记得艾米丽·普斯特[29]的礼仪教养指南好像并没有包括“在你破坏工厂生产时该如何优雅地拯救你敌人的性命”相关内容,只好随机应变了。
“嘿!”我大喝一声。
她猛地转过身,手按在胸前。“我的天!”
她拍了几下胸口,重新恢复了镇定。她真人比我之前看到的照片还要老,也更沧桑,但以50岁的标准她看上去还算健康有活力。“你他月亮的到底是谁?”
“这不重要,”我说,“这里不安全,快跟我走。”
她并没有买账。“你不是我的员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在墙上切了个洞。”
“什么?”她扫视墙面但一无所获,因为洞被熔炼炉挡住了,“你切了个洞?在我的厂里?”
“你为什么不躲去列车里!”我质问道,“你本该上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