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努力过了,”她说,“鲁迪第一时间给你贴上了爆炸犯的标签,他还给我看了你在游客中心穿着那身可笑的伪装的录像。”
我垂下了头。
“他想要立刻拘捕你,我跟他说我无法确定,必须要有更多证据。我知道这可以为你争取到一点时间。”
“好吧,那你为什么愿意保护我呢?”
“因为你就是根引雷针。我知道帕拉西奥帮在阿尔忒弥斯至少安插了一个干员,你可以把他引出来,而多亏了你,他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
“我之前就是个诱饵?”
“当然,而且你现在仍然是,所以我昨天才现身,让鲁迪把你给放了。我不知道帕拉西奥帮接下来会干什么,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只会针对你。”
“你……”我说,“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婊子你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必要的时候我就是。文明建立的过程本就是肮脏的,否则文明也无法存续。”
我眼神中饱含着最纯粹的鄙夷注视着她,她看上去却不为所动。
“所以我他妈该怎么办?”
“不知道,”她指了指门,“不过你最好抓紧时间。”
我钻回了我的藏身处,然后用墙板封住了入口,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我累得随时都能睡着,但是我不能睡。
我现在四面楚歌:恐惧、潦倒、愤怒,其中最最糟糕的是彻彻底底从头到脚的疲惫。我现在的状态早已经超越了睡意的界限,进入了我父亲所说的“过劳”的领域。他把八岁的我赶进被窝里强制睡午觉时就喜欢说这个词。
我尽可能地在逼仄的空间里辗转反侧调整姿势,然而并没有任何一个姿势是舒服的。我既想直接昏死过去,同时又想打人。我现在无法思考。我必须得从这里出去。
我一脚把墙板踹开。谁他妈在乎会不会被人看到啊?我豁出去了。
“现在该去哪儿呢?”我喃喃自语道。
我感觉到一滴湿湿的东西滴在了我的手臂上,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比恩负27区冰冷的空气经常会跌至水汽凝结的临界点,但水的表面张力外加月球的引力意味着水汽会先完成凝结然后才会掉落。而我并没有在头顶上发现任何水珠。
我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哦,糟了。”
水是从我脸上淌下来的,我方才哭了。
我需要找个地方睡觉,真真正正地睡上一觉。如果我理智尚存,早就该找家宾馆住下,恩古吉应该不至于再次协助帕拉西奥帮来找我。
突然间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电子设备了。我考虑过要不要去伊玛目家,也就是我爸现在所在的地方。伊玛目会收留我,而我又本能地想要去寻求爸爸的庇护。
我摇了摇头,陷入了自责。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该把我爸牵扯进来。
15分钟后,我大步行走在通往目的地的厅廊上。我按响了门铃。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但我已经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
一分钟后斯沃博达把门打开了,他穿着一整套睡衣,很显然刚从梦中1954年的月球穿越回来。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我:“爵士?”
“我想——”我突然如鲠在喉,差点没能控制住想要恸哭的冲动——给我出息点!“我想睡觉,斯沃博达,哦天哪,我真想睡一觉。”
他把门开得更大了些。“进来吧,快进来。”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他身边。“我很……我特……我好累啊,斯沃博达,我真的好累。”
“好啦好啦,没关系,”他揉了揉眼睛,“你睡床吧,我自己打个地铺去。”
“不用了,”我的眼皮已经快自己耷拉上了,“我睡地上就行。”
我两腿一软垮在了地面上。月球是个晕倒的理想地点,因为着地分外轻柔。
我能感觉到斯沃博达的手臂把我抱了起来。接着我感觉到了床垫,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被单盖在了我的身上,我仿佛被茧子安全地包裹着,立刻就睡着了。
我在刚醒来的几秒钟内陷入了每个人早上都会有的那种愉悦的迷糊状态,但不幸的是,这种状态并没能持续太久。
我还记得前一晚或可笑或可恨的经历。天哪,一个人本身懦弱是一回事,在另一个人面前示弱则是另一回事了。
我躺在斯沃博达的床上打了个哈欠。我已经不是头一回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醒来并且浑身乏力满心悔意了,但我还是得说,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最美的一觉了。
我没看到斯沃博达的踪影,地上的枕头和床铺证明他的确是个君子。这本是他的床——我才是那个应该打地铺的人。
我的鞋子整齐地摆在床头柜边上,显然他在我睡着的时候帮我脱了鞋,除此以外我身上的衣服一件没少。尽管穿着外衣睡觉不是最舒适的选择,但总比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人宽衣解带要好。
我从口袋里掏出机模看了一眼时间。
“我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我已经睡了14个钟头了。
我边上的床头柜上整齐地摆着三根糊糊棒,最顶上躺着张便笺:爵士,这是你的早餐,果汁在冰箱里。——斯沃博达留我啃着糊糊棒,然后打开了他的小冰箱。尽管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打的果汁,我还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结果发现是复水的胡萝卜苹果混合汁,难喝死我了。谁会把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喝?毫无疑问,只有乌克兰人能喝得下。
我开始思考欠他的这个人情该怎么还。请他吃顿好的?给他买台酷炫的实验设备?委身于他?最后这个当然是玩笑话,光想想我都能笑出声来。嗤笑了一阵后,我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
哇,我得清醒过来。
我好好洗了个澡,然后提醒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淋浴间。走上三米就能进入一个私人淋浴间真是爽爆了。爽爆了。
我不想再穿之前睡觉时穿了一夜的那身脏兮兮的外衣了,于是我洗劫了斯沃博达的衣柜。我找了件合身的T恤套在身上盖住我的内裤(悲剧的是斯沃博达的衣柜里并没有任何女人的内裤)。斯沃博达的T恤套在我身上就像是一件连衣短裙。
好了,现在我休息过,洗漱过,头脑也清醒了,也该好好考虑一下严肃的事了。我该怎么从这起事件里脱身呢?我坐在桌边把机模接上了接口,桌子的内置屏幕缓缓升起,显示出了我的桌面图标。我把指关节攥得咔嗒响,然后拉出了桌子底下的键盘。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我啜饮着胡萝卜苹果混合汁(慢慢有点上瘾了),开始搜索桑切斯铝业的信息,运营、领导、年利润,你能想到的我都搜了个遍。但由于他们是一家私企(“圣地亚哥股份有限公司”所有,我猜那就是“帕拉西奥帮”的巴西语名字),所以并没有太多公开信息。
我搜索了一下洛蕾塔·桑切斯,然后找到了那篇她写的关于高温熔炼技术的文章。我必须中断片刻,花点时间补一下基础化学知识,不过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在网上找到了我所需要的信息。能够读懂文章后,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天才。她给整个工业体系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而且这套方法在月球上也能实现。
但请别误会,如果我现在见到她本人,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揍趴下。
我肯定在这件事情上花了好几个小时,因为斯沃博达都已经下班回来了。
“哦嘿,”他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呃……呃……”
我把注意力从屏幕上移开,想知道他干吗要结巴。他在盯着我看。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发现我身上只穿着从他衣柜里拿到的短袖。我确实很性感,我自己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希望你不会介意。”我指了指身上的短袖。
“不,不会,”他说,“不介意。你穿着挺合适的。我的意思是,很合身。我的意思是,很贴合你的胸型,呃……”
我看着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当这一切都过去之后,如果我还活着,得好好教你一下女人的事。”
“啊——啥?”
“你真的……你真的需要好好了解一下女人,以及该怎么和女人打交道,对吧?”
“哦,”他说,“那还挺好的,嗯。”
他脱下了实验室里穿的白大褂挂在墙上。他干吗要把白大褂穿回家而不是留在实验室里呢?其实男人也爱美,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看起来睡得很好,”他说,“现在又在忙什么?”
“在查桑切斯铝业的事,”我说,“我得想办法让他们关门大吉,这是目前我能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他在我身后的床沿上坐了下来。“你确定要招惹他们?”
“他们现在还能拿我怎么样?杀我时再认真点?他们已经在追杀我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哦,这就是他们的熔炼法?”
“是的,这叫FFC剑桥法。”
他一下子来了兴致:“哇,这名字太酷了。”
可不是吗,斯沃博达就是这种人。他凑近身子想把屏幕上的内容看得更仔细些,上面熔炼的每一步都标注了化学式。“我听说过这种方法,但从没研究过细节。”
“他们现在对矿车可谓严防死守,”我说,“所以我只好直接对熔炼炉下手。”
“你有计划了?”他问道。
“嗯,有点想法了,”我说,“但这也意味着我必须要做一件我不喜欢的事情。”
“哦?”
“我必须得去拉援兵。”
他伸出了双臂:“你已经有我了。随时听候差遣。”
“谢了,兄弟。我欠你一次。”
“别叫我兄弟。”他不满道。
我迟疑了一下:“好吧,我……以后不叫你兄弟了。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也不懂男人,”他说,“哪天我也得好好教你一下男人的事。”
我第四次摁响了门铃。她在里面,只是不想应门。
兰德维克家别墅的大门口摆满了吊唁者留下的花束,其中多数是假花,也有少数几捧已经枯萎了的花束表明了特龙的某些朋友到底有多有钱。
我之前无法想象我居然会怀念起伊琳娜那张老是臭着的脸,但一想到她再也不会来应门时我顿时一阵难过。
我又摁了一次门铃。可能真的不会有人来开门了。
我用指关节敲了敲门:“莱娜!是我,爵士!我知道现在不是很合适,但咱们得谈谈。”
我稍微多等了一会儿,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了。这声咔嗒对我来说就像是请柬一样。
我踩在那些花束上进了门。
这个曾经灯火通明的门厅现在暗了许多,只有客厅传来的昏暗的灯光给这里带来了些许光亮。
有人在墙上画了十几个圆圈——在之前血迹飞溅的位置上。血迹本身已经不见了,大概在鲁迪和鲁塞尔医生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后就被专业的清洁人员清理掉了。
我循着灯光走进客厅,这里也冷清了许多。所有家具都被推到了墙边,曾经铺在地面上的大块波斯地毯也不见了。有些东西是很难被清理掉的。
莱娜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姐,她通常会在自己的仪容上花很长时间。然而今天,她穿着运动裤和T恤衫,头发松散地扎了个马尾,这是全世界通用的我好看难看你爱看不看的标志性打扮。她的助步器斜摆在地面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一块手表。
“嘿……”我的语气就是人们通常会对死者家属使用的奇怪语气,“你最近还好吗?”
“这块表是百达翡丽的,”她幽幽地说道,“地球上最好的钟表商。自动上发条功能,计时码表,时区,一应俱全。爸爸只会买最好的。”
我坐在她身边沙发的空位上。
“他这块表是日内瓦最好的钟表匠调校过的,”她继续说道,“他们帮他把自动发条部件换成了钨制的,这样这块表在月球重力下也能正常运转。”
她身子凑近向我展示了手表的表面。“他甚至还让他们把月相盘[22]换成了地相盘,这道工序并不简单,因为地相的变化与月相正好相反。他们甚至还更换了时区盘上的文字,上面写着‘阿尔忒弥斯时间’而非‘内罗毕时间’。”
她把腕带紧紧缠绕在自己细瘦的手腕上,然后扣上了搭扣。“这块表对我来说太大了,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戴。”
她将手臂向下伸展,手表滑下来落在了沙发上。她抽了一下鼻子。
我把手表捡了起来。我对手表一窍不通,但这块表看起来确实漂亮,表盘上的每个数字都镶着钻石,12除外,那上面镶的是一块翡翠。
“鲁迪已经把凶手抓住了。”我说。
“我听说了。”
“他之后要么老死在挪威的监狱里,要么被射杀在俄罗斯的刑场上。”
“即便如此爸爸和伊琳娜也回不来了。”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节哀。”
她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只是为了终结这段尴尬的沉默。“听着,莱娜,我不知道特龙跟你透露了多少他生意场上的事……”
“他是个奸商,”她说,“我知道,但我不在乎。他是我爸爸。”
“要他死的人是桑切斯铝业的金主。”
“帕拉西奥帮,”她说,“鲁迪跟我说过了,直到昨天我才第一次听说他们。”
她把脸埋进双手中,我以为她会哭上一阵——她完全有权利这么做。但她并没有,反而转向我,然后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桑切斯的矿车是你炸的吗?那是爸爸的授意吗?”
“是的。”
“为了什么呢?”她问道。
“他想要接管制铝业——不,其实应该是制硅业。破坏桑切斯的生产可以帮他搞到他所需要的跟阿尔忒弥斯的合同。”
莱娜空洞地直视前方,缓缓点了点头。“听上去就像是他会干的事,总喜欢钻空子。”
“听着,我有个计划,”我说,“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用得上一个瘸腿的孤儿?”
“一个瘸腿的孤儿亿万富翁,没错。”我把双腿盘起,转身面朝她说道,“我准备继续执行特龙的计划,彻底终结桑切斯的氧气生产。我需要你随时准备接手合同,如果你能照我说的做,帕拉西奥帮会心甘情愿把桑切斯铝业转卖给你。”
“他们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
“如果他们不卖,你就开设自己的公司,利用免费的电力压低铝的市场价,把他们直接搞破产。他们是黑道,但与此同时也是生意人。你提议用一大笔钱来收购他们的公司,要不然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公司破产。他们会接受这桩交易的。你现在握有特龙名下全部资产,对吧?”
“还没,”她说,“你说的全部资产包括了上亿欧元、美元、日元以及太阳底下全部的货币,再加上整个公司、股票投资组合……天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这些资产在我年满18岁之前都由他人托管,而遗嘱验证要花上好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
“然而并不包括阿尔忒弥斯的斯拉克资产,”我说,“我们这里缺少管制,反而对你有利。在鲁塞尔医生宣布他死亡那一刻起,他的账户就转移到你名下了,而我听说他为了收购桑切斯,早就兑换好了特别特别多的斯拉克。你现在手头的钱足以实现我们这项计划。”
她望向远处。
“莱娜?”
“这不是钱的问题,”她说,“是我的问题,我做不来。我跟我爸不一样,这种事情他驾轻就熟,而我根本就一窍不通。”
我把手里的手表翻转过来,铂金的表背上镌刻着挪威文。我把表背朝向她:“咦……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一下:“Himmelen er ikke grensen,意思是‘天空并非极限’。”
“他是个自信的人。”我说。
“他的自信害死了他。”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我的瑞士军刀。我用镊子卸下了金属腕带关节上的铆钉,拆掉了三个关节后又把铆钉装了回去。
我拉过莱娜的手,把表戴在了她的手腕上。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但并没有挣扎。我扣上了搭扣:“好了,现在尺寸刚刚好。”
她晃了晃手臂,手表仍然好好地戴在手腕上。“这块表好沉。”
“你会习惯的。”
她盯着表盘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擦去了上面的一小片灰尘。“我想我别无选择了。”
“所以……”我引导道。
“好吧,算我一个,”她直视着前方,“玩死这群王八蛋。”
她眼里开始有了她父亲的神采,我以前从未见过。
亲爱的凯尔文:
感谢你之前拔刀相助,我当时惹得一身臊,现在味道稍微淡了些。简而言之就是我惹了一家叫作桑切斯铝业的公司,之后有机会我再跟你叙述完整经过,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桑切斯铝业的熔炼厂是核反应堆附近的一座小型球形舱,而反应堆和熔炼炉复合结构在距离阿尔忒弥斯一公里的某个地方。
我搜索了一下,然后找到了一篇20年前的文章,文章的主题是桑切斯铝业与肯尼亚太空集团多年前的某次“交锋”。当时肯尼亚太空集团插手了熔炼炉的设计,桑切斯对此颇为反感,他们差点把这件事闹上了肯尼亚的法庭。
桑切斯的论点是:“这是我们自己的熔炼炉,不需要任何人审核,滚你大爷的。”
肯尼亚太空集团的观点是:“熔炼炉离我们的反应堆就200米远,我们怕它突然炸了。要么让我们审核,要么直接滚蛋,小王八羔子”。
最后还是肯尼亚太空集团赢了,因为小球形舱的所有权在他们手里。他们的东西向来只租不卖。
总之,肯尼亚太空集团一定是拿到了桑切斯熔炼炉的设计图,而且存放在了某处,这张图纸肯定包含了针对所有潜在故障的可能性的详细预估以及分析。我需要你帮我弄到这张图纸。我知道你隶属于完全不同的部门,但是你却有门路能在多数人无法进入的区域畅行无阻。别心疼钱,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之后会帮你报销的。
亲爱的爵士:
设计图见邮件附件。图纸一点都不难拿,毕竟这也不是公司机密或工业流程图。桑切斯并没有提供熔炼炉内的化学式,但其余的信息这张图里都有。
我有个酒友在27号楼里的冶金实验室工作。有人找他们对这个项目进行过安全评估,他从他老大的电脑(并没有设密码)里头直接调出了这张图纸。我只要请他喝瓶啤酒作为犒劳。
所以成本是两瓶啤酒(当然还包括我喝的那瓶),就算你50斯拉克好了。
亲爱的凯尔文:
谢啦,兄弟。算你75斯拉克吧,也给我来一瓶。
第十二章
“因私停业”,牌子上这么写道。
“没必要这样的,比利。”我说。
“怎么没必要了,丫头?”他说,“你自己说想找个地方开会的,咱就这么办。”
我带上哈特奈尔酒吧的门,坐在了我的老位子上。“但这样一来你今天就没生意了。”
他笑了:“相信我,丫头,我这些年从你身上赚的酒钱可比上午打一小时烊亏的营收多多啦。”
“好吧,那谢啦,”我敲了一下柜台,“我来都来了……”
他给我斟了杯酒,酒杯滑行到了我的面前。
“嗨呀,”戴尔的声音从门廊处传来,“你想见我?”
“是的,”我喝了一大口啤酒,“但我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前情提要,所以先找个座儿吧,等人齐了再说。”
“啊?”他抱怨道,“早知道得在这儿干坐着,我就先——”
“啤酒我请。”
“来一杯你最好的酒,比利,满上!”他坐到了自己的老位子上。
“我这儿只有重新冲调的马尿。”比利说。
莱娜·兰德维克拄着助步器跛行而来。虽说她才16岁,而哈特奈尔又是一间酒吧,但阿尔忒弥斯并不存在合法饮酒年龄的限制,只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违者将被判处一顿胖揍:偶尔卖杯酒给十几岁的未成年人并不会有人来追究,但如果卖酒的对象年纪低于这个标准太多,你就等着愤怒的家长来敲门吧。
她在旁近的桌子边坐下,将助步器倚靠在一把椅子上。
“现在感觉怎么样啦,孩子?”我问道。
“好点了,”她说,“还是高兴不起来,只是好点了。”
“一步一步来,”我向她举杯,“再接再厉。”
“谢谢,”她说,“有件事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但——爸有没有把钱转给你?还是说他……没来得及?”
天哪,别啊。这件事我的确有以后跟莱娜提一嘴的打算,但本想等到她走出情绪之后再说的。“呃……没有,他没转钱给我,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欠了你多少钱?”
“莱娜,这件事我们可以日后再谈——”
“多少钱?”
靠,这下可好,这场对话看来注定要提早到来了。“100万斯拉克。”
“我天!”戴尔说,“100万斯拉克?!”
我没搭理他。“但我没办法证明这个数字的真实性,因此你也没必要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你的一面之词已经足够,”她说,“我爸总说你是跟他做过生意的人当中最讲诚信的那个。我今天就把钱打给你。”
“不行,”我说,“我还没有履行完约定,我的任务是终止桑切斯的氧气生产。如果你真的愿意,可以在我完成这项委托之后再打钱给我。但你知道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钱,对吧?”
“我知道。但之前说好了就是说好了。”
“比利!”戴尔说,“从今往后我全部的酒钱都算在爵士账上!她现在是百万富翁了!”
“我现在最多只能算个千元户,”我说,“酒钱你自己出。”
戴尔和我又喝了几轮,莱娜在一边摆弄着她的机模。她的人生可能还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回归正轨,但至少此刻,她又变回了那个沉迷于机模的普通女孩。
鲍勃·刘易斯在上午十点准时现身。
“鲍勃。”我说。
“爵士。”他说。
“啤酒?”
“不了。”
他坐在了莱娜的正对面,之后不发一语。海军陆战队员知道该如何待命。
后来进门的是斯沃博达,他搬着一箱电子器件,挥手打了招呼,然后就开始组装起来。这个呆子将带来的数码投影仪和一块卷式投影屏接上了自己的机模,而这些设备正如所有的高科技产品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不慌不忙地东摸摸西弄弄,高兴得就像头在泥浆里打滚的猪。
现在还差一个人没到。我盯着酒吧的门,时间每过去一分钟,我的心也随之拧紧一分。“几点了?”我问屋里的人。
莱娜看了一眼她的手表:“上午十点十三分了……顺带一提,现在地相是半地,正在逐渐盈满。”
“感谢告知。”我说。
门终于开了,最后一位客人走了进来。他扫视了周围一圈,视线最终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把面前的啤酒杯推到一边:我从不在他面前饮酒。
“你好,巴沙拉先生。”莱娜说。
爸爸径直走向她,牵起了她的手。“兰德维克小姐,令尊之事还请节哀,我听闻噩耗那一刻也是悲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