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朝远离兰德维克府邸的方向一路小跑。在没有打乱脚步的情况下我掏出了机模,给鲁迪发了条信息:“兰德维克家出事了。现场流血了。快去。”
他回复道:“我正在赶来,在我到之前别动。”
“不行。”我回复道,然后机模铃声响了起来,鲁迪直接来了电话。我无视铃声,全速跑了起来。
“妈的,”我小声道,“诸事不顺。”
我每步都能跨出七八米的距离,拐弯的时候都会蹬一下墙面以保持速度。
亚伦小铺是个高端的地方,你可以在里面买到垃圾食品和奇葩的纪念品,比起便利店这里倒更像是宾馆里的礼品店——价格虚高的程度合情合理。我已经没时间挑三拣四了。
“需要帮忙吗,女士?”穿着三件套西装的店员问道。天底下哪个便利店的店员会穿这么正式?我摇了摇头不再细想,现在可不是对店员着装评头论足的时候。
我拿了一个我能找到的最大的袋子——一个印着月球图像的大布袋,这设计还真是他奶奶的有创意。我从每个货架上胡乱抓起垃圾零食往袋子里塞,根本没在意具体的种类。我只依稀记得拿了一捧巧克力棒,还有20种不同口味的干糊糊。待会儿再统计吧。
“女士?”店员询问道。
我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水丢到柜台上,然后底朝天地开始倾倒购物袋。“这些全要,”我说,“快。”
店员只是点了点头。我必须得肯定一下他的态度——他正在尽可能快地结账,没有问问题,没有找我碴,急客人之所急。我要给亚伦小铺五星好评。
等商品在柜台上平铺开来,彼此之间毫无重叠之后,他在收银机上摁了一个键,电脑自动识别了所有商品,然后计算出了总价。
“1 451斯拉克。”
“我的妈呀。”我说。但没时间讨价还价了,很快钱对我来说就没用了。我对着感应区扫了一下机模,然后确认了交易。
我把东西都塞进袋子,然后冲出了店铺。我沿着厅廊一边大步奔跑,一边在机模上拨了个号。电话接通前一个确认弹窗跳了出来:
你正在拨打地球的电话号,每分钟的话费为31斯拉克,是否继续?
我点了确认,然后听到了转接中的嘟嘟声。
“你好?”听筒里传出一个带口音的声音。
“凯尔文,我是爵士。”我说。我拐了个弯,然后奔向比恩连接通道。
在四秒钟的延迟后传来了凯尔文的回复:“爵士?你怎么直接打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凯尔文,我现在惹上大麻烦了,待会儿再跟你细说,我他妈现在就需要一个假名,我需要你的协助。”我火急火燎地穿过连接通道,暗骂着要命的通信延迟。
“行。我需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被谁给盯上了,我的银行信息大概已经不安全了。我需要你帮我用假名开一个肯尼亚太空集团的账户。当然,事后我会把钱还你的。”
令人抓狂的四秒过后:“行,明白了。1 000美金够吗?相当于6 000斯拉克左右。另外,账户名你想怎么写?哈珀丽特·辛格怎么样?”
我在比恩球形舱内穿行。比恩基本上是个睡城,这儿的厅廊又长又直,对于像我这样赶着投胎的女孩简直完美,我体内的蒸汽机正在全速运转。
“行,我会帮你搞定的,”凯尔文说,“大概需要15分钟时间。等你有时间了就给我个信儿,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至少让我知道你脱离了危险。”
“太谢谢你了,凯尔文。我会联系你的。爵士下线。”
我挂了电话,然后立刻关闭了机模的电源。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我十分确信绝对不应该在屁股上留一盏供人追踪的信号灯。
我跑到了比恩区的主广场,离我最近的宾馆叫月升酒店。只要稍稍琢磨一下你就会发现这个名字特别愚蠢,阿尔忒弥斯可能是全宇宙唯一一个看不到月亮升起的城市。但管他呢,只要是个宾馆就行。
我刚告别努哈·奈哲姆的身份,又以哈珀丽特·辛格的名字拿了一台宾馆的机模。对于不懂行的宾馆前台来说,阿拉伯人和印度人[13]看起来都一样。
好了,假名已经搞定了,从现在起我就要当一段时间的哈珀丽特·辛格了。尽管直接在酒店登记入住这个选项很诱人,我还是不想藏在一个可以被人一览无余的地方。我必须得找一个真正意义上没人看得到我的地方。
我已经知道要去哪儿了。
阿尔忒弥斯发生双重谋杀案
商业巨头特龙·兰德维克及其保镖伊琳娜·韦特罗夫的遗体今日于兰德维克宅邸被发现。阿尔忒弥斯之前在历史上一共发生过五起谋杀案,而本案是月球城市中的首例双重谋杀案。
鲁迪·迪布瓦警官得到线报后于上午10:14发现了遗体。屋门有被强行打开的痕迹,从尸体的情况来看,两人皆死于利器。现场显示韦特罗夫在试图保护其雇主时遭到杀害,但在此过程中有可能对袭击者造成了重伤。
兰德维克的女儿莱娜案发时正在学校上课。
受害者的遗体现已转移至梅拉妮·鲁塞尔医生诊所进行检查。
莱娜·兰德维克将在成年后继承其父庞大的遗产,在此之前这笔资产将由位于奥斯陆的约根森-伊萨克森-贝里联合律师事务所代为管理。继承人拒绝对此发表任何评论。
新闻到此还未结束,但我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我把机模放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两臂环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试图遏制住自己的眼泪,我真的努力试过了。我在仓皇逃跑时尚且能勉强保持住一点目的感,但一旦危险过去,肾上腺素也随之落潮了。
特龙是个好人。他有时候可能喜欢耍手段,而且还总爱穿着浴袍到处晃,但他是个好人。更何况他还是个好爸爸。天哪,之后莱娜又该由谁来照顾呢?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横遭车祸,现在16岁又沦为孤儿,真的是命途多舛。她自然是不缺钱的,可……妈的……
就算是没学过犯罪学的人都能猜到,这起谋杀案绝对是对矿车爆炸案的报复,不管幕后黑手是谁,他们一定也不会放过我。他们也有可能并不知道矿车是我炸的,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押在这种可能性上。
所以我现在正在躲避某个杀人犯。又及,就算我现在能报废掉最后一台矿车,那100万斯拉克我也永远拿不到了。我和特龙并没有签过什么成文的协议,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我在维修入口冰冷的隔板中瑟瑟发抖。我上次经历这种感觉还是很久以前无家可归的时候。十年来我一直勉力维持着自己的生活水平,结果现在我又回到了原点。
我抵住自己的膝盖,开始轻声啜泣。这是我那时候学会的另外一项技能:尽可能小声地哭泣。我可不想外面大厅里的人听见我在哭。
所谓的维修入口是个三角形的小型空间,四周是可移动隔板,以便维修人员自此进入内防护壁。这里的空间甚至都不够让人平躺下,相比之下我的棺材房都可以算是间宫殿了。泪水慢慢变得冰凉,把我的脸扎得生疼。比恩负27区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但是忒冷了。热气只会往高处走,即便在月球这么小的引力下也是如此,因此层数越低,气温也就越低。此外,也不会有人在维修入口这样的地方安暖气。
我抹了抹自己的脸,再次捡起我的机模,哦不对,是哈珀丽特的机模,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我自己的机模正躺在维修入口的角落里,电池也已经卸掉了。行政长官恩古吉只有在理由充分的情况下才会公开一部机模的位置信息,而“进行双重谋杀案的质询”是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我必须作出决定,一个将会影响我之后人生的决定:要不要去找鲁迪?
他肯定关心这起谋杀案更胜于我的走私行为,而我只要洗清了嫌疑,处境就会比现在安全得多。他可能是个王八蛋,但同时也是个好警察,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地保护我。
不过从我17岁起,他就一直在找理由遣返我。他已经知道是特龙在找桑切斯铝业的麻烦,而我也提供不出更有用的信息了。我猜“供出特龙以从宽”这个条件已经无效了——特龙已经死了。所以如果我去找鲁迪,我将会:
一、给他提供足够多将我遣返的证据,并且
二、设法给他提供这起谋杀案的线索。
不行,去他的。放低姿态、闭紧嘴巴是活下来并继续留在月球上的唯一办法。
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看了一下自己手头的物资。食物和水足够维持好几天,我也可以趁没人的时候使用大厅里的公厕。我不想一直待在维修入口里,但目前我不希望被人发现。完全不想。任何人都不要。
我抽了几下鼻子,咽下了最后的泪水,清了清嗓子,然后通过本地的代理网络给爸爸打了个电话。没人认识那个给阿玛尔·巴沙拉打电话的哈珀丽特·辛格。
“你好?”他接了电话。
“爸,我是爵士。”
“哦,嗨。奇怪,我的机模竟然没能辨识出你的号码。项目进展如何了?工具用好了吗?”
“爸,我希望你能好好听我接下来的话,仔细听好。”
“行吧……”他说,“听起来不太妙。”
“的确不妙,”我又抹了抹脸,“你需要离开家和店面,去找个朋友暂住在他那里,几天就好。”
“什么?为什么?”
“爸,我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来我这里,咱们一起解决。”
“不行,你得赶快走。你看到谋杀案的新闻了没?特龙和伊琳娜的谋杀案?”
“我看到了。太惨——”
“杀他们的人现在在找我,这些人也可能会来找你,因为你是我唯一在意的人。所以赶紧跑。”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来店里找我,然后咱们一起去找伊玛目法希姆,他和他的家人会收留我们的。”
“我不能光躲起来——我必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伊玛目家你自己去吧,危险过去了之后我会联系你的。”
“爵士——”他的声音在颤抖——“把事情交给鲁迪吧,这是他的工作。”
“我不信任他,至少现在还不行。等以后吧。”
“贾丝明,你现在就给我回来!”他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八度,“看在安拉的分上,别和杀人犯纠缠不清!”
“对不起,爸,我真的很抱歉。快走吧,事情结束之后我会给你电话的。”
“贾丝——”他刚开口我就把电话挂了。
代理网络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爸没办法回电。
之后我在维修入口藏了一整晚,其间就去了厕所两次,其余的时候我不是在担忧自己的性命就是在不自已地阅读新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腿脚麻木后背酸痛。哭着睡着就是如此,醒来之后问题并不会消失。
我将入口面板推到了一边,然后一个翻滚滚到了厅廊上。我舒展了一下正在抗议的肌肉。会来比恩负27区的人不多,特别是这么大清早的时候。我坐在地上,开始享用丰盛的早餐:原味的糊糊和白水。我应该继续躲在维修入口里的,但里面逼仄的空间我已经受够了。
我当然可以一直躲下去,然后寄希望于鲁迪能抓到凶手,但这样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就算凶手真的被鲁迪抓住了,幕后主使也可以另派一个人。
我又吃了一口糊糊。
一定和桑切斯铝业脱不开干系。
唉。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要为了一个刮不出油水的夕阳产业斗得你死我活的?
一定还是为了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以钱到底在哪儿呢?特龙光凭蒙是成不了亿万富翁的,他想涉足制铝一定有他实际而充足的理由。不管其理由到底为何,他正是因此而死的。
这是一切的关键。在我调查凶手是谁之前,得先搞明白为什么,而我也知道从哪里下手:詹焌。
那天我送雪茄去特龙家的时候他正巧在。他来自香港,有个印着“ZAFO”的盒子,而且他并不想让我看到这个盒子。这是我已知的全部信息。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但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不管他真实身份是什么,他必定行事低调,或者他在月球上一直都在用假名。
送雪茄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但实际上才过了四天。运肉船每周只来一次,这几日并没有离港的班次,所以詹焌还在阿尔忒弥斯某处。他可能已经死了,但一定还在这里。
我吃完了“早餐”,把包装纸塞回了维修入口,接着把隔板重新封上。我扯了扯身上发皱的工作服,然后就出发了。
我去了康拉德区的一家二手店买了一套衣服:一条短到和腰带没什么两样的亮红色迷你裙,一件露脐的亮片上衣,以及一双我能找到的鞋跟最高的鞋。最后我还添了一个红色的皮手袋。
随后我去发廊做了个头发,大功告成!现在,我成了个妖艳骚货了。我照镜子的时候,发廊里的姑娘们都纷纷翻起了白眼。
我的转型未免过于顺利了。我的身材自然是好的,但我还是希望这个过程能稍微坎坷一些。
旅行是个婊子,即便是那种一生只此一回的旅行也不例外。
它会让你花钱如流水,逼你倒时差,让你从早到晚累得够呛,害得你明明在休假却仍止不住想家。但所有这些不快在餐饮问题面前都得自惭形秽。
这种事在我们这儿也算司空见惯了。游客们总想尝尝本地菜,但问题在于:我们这里的本地菜是真的难吃,其实就是水藻里加点人造调味剂。不出几日,美国人就会想披萨,法国人就会想红酒,日本人就会想米饭。美食足以抚慰心灵,让人重振旗鼓。
詹焌是从香港来的,他到头来一定会想吃正宗粤菜的。
有资格和特龙单独会面的人就算不是商界巨头,至少也是非常重要的人士。这类人经常出门在外,他们选择下榻的酒店时会考虑到餐饮的质量。
所以我们现在知道:此人是一位重要人士,他经常出远门,来自香港,而且想吃家乡菜。我们这儿有一个地方能满足全部这些条件:阿尔忒弥斯广州楼。
广州楼是一家位于奥尔德林球形舱的五星级大酒店,专为华人精英阶层服务。其所有权和运营权归香港商界所有,致力于为高端商旅提供宾至如归的体验。最重要的是,这里能吃到正宗的广式早茶自助餐。如果你来自香港而且钱多得花不完,就会选择广州楼。
我步入装饰华丽的大堂,这是阿尔忒弥斯少有的货真价实的酒店大堂。如果某家酒店一晚上的住宿费高达50 000斯拉克,那浪费点空间充充门面也未尝不可。
我从头到脚一身站街女的行头,在这里显眼得有如鹤立鸡群。有几个脑袋朝我这儿转了过来,然后又一脸鄙夷地转开(尽管男脑袋会转开得慢一些)。一位亚裔大婶站在服务台后。我直直地朝她走去,脸上虽无羞愧之色,内心深处却已尴尬到了极点——我尽量藏好表情。
前台服务员向我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说我冒犯了她本人以及她的列祖列宗。“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她问道,带着轻微的中文腔。
“嗯,”我说,“我找人,有个客户在等我。”
“好的。您知道这位客人的房间号吗?”
“不知道。”
“那您有他的机模识别号吗?”
“没有。”我从手袋里掏出了一个化妆盒,对着镜子补了一下红宝石色的口红。
“抱歉,女士——”她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如果您没有他的房间号或者其他您受邀的证明,我就没法帮到您了。”
我刻薄地瞪了她一眼(我精于此道)。“是他要我来的好吗?就一个钟头。”我把化妆盒放在她桌上,然后在手袋里翻来翻去。她身子向后挪了挪,仿佛化妆盒会害她染上恶疾。
我拿出一张纸,然后读道:“奥尔德林球形舱,购物廊区,阿尔忒弥斯广州楼,詹焌。”我把纸放到一边,“就给那个王八羔子打个电话行吗?我之后还有别的客人。”
她努了努嘴。像广州楼这样的酒店是不会因为来者的一面之词就联系入住客人的,但一旦涉及某交易,这条原则就可以通融。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然后拿起了电话听筒。
她听了一会儿,然后挂断了:“抱歉,没人接。”
我翻了个白眼:“你要提醒一下他,让他别忘了给钱!”
“我帮不了您。”
“随便你!”我抓起化妆盒丢进了手袋里,“如果你见着他了,记得告诉他我在吧里等着。”
我踩着重踏步离去。
看来他不在房里。我可以一直监视大堂——坐在酒吧里大堂尽收眼底——但这可能需要花费一整天时间。我另有打算。
早些时候我涂口红可不是为了演戏。我打开化妆盒,如此一来我便能通过上面的镜子窥见前台的电脑屏幕了。当她查询詹焌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房间号:124。
我走进酒吧,挑了从角落数起第二张吧台椅坐了上去。老习惯吧,大概。我的视线穿过大厅,落在了电梯上。一个五大三粗的保安站在电梯附近,他穿着一套西装,脚上是一双漂亮的皮鞋,但我能看出里面藏着的腱子肉。
一位住客走上前扫了一下机模,电梯门随之打开了。保安只是看着,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对情侣,那位女性扫了一下她的机模,电梯门开了。保安走上前去和他们简短交谈了几句,她说了些什么,随后保安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电梯应该是混不进去了,你要么本人是住客,要么得有住客领着你才行。
“想来点什么吗?”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转过脸朝向酒保:“波摩单一麦芽苏格兰威士忌有吗?”
“有的,女士。但我必须提醒您,两盎司一小杯的价格为750斯拉克。”
“无所谓,”我说,“给我满上1 000斯拉克的量,钱不用找了。账算在我男友身上:詹焌,124号房。”
他在收款机上输入了信息,确认了名字与房号匹配之后微笑了一下:“马上就好,女士。感谢惠顾。”
我盯着电梯,等待着保安休息的机会。酒保带着我点的酒回来了,我抿了一口。啧啧……真是好酒。
我朝地面倾斜杯身,以酒酹地,祭奠特龙。他的确是个财迷,为了钱就算违法也在所不惜,但他生前为人却也厚道,命本不该绝。
行了,我该怎么绕过那个电梯前的壮汉呢?调虎离山吗?应该没用。他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保安,专门负责控制客人的进出,不太好糊弄。也许我能找个又高又壮的人然后躲在他身后?唔,感觉太像巴斯特·基顿[14]电影里的桥段了,不大现实。
我感到有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一个五十多岁的亚裔男人坐在了我的旁边,穿着一身三件套西装,梳着难看的侧面支援中央的发型。
“几何?”他问道。
“哈?”我说。
“呃——”他掏出机模指了指,“几何?”
“能说英语吗?”我问。
他在机模上打了几个字,然后转过屏幕对着我,上面写着:价格?
“哦。”我说。行吧,这就是穿得跟站街女一样坐在酒吧里的下场。看来如果我走私干不下去还有后路可走,这也算是件好事吧。我瞥了一眼电梯还有保安,然后把视线挪回到客户身上。
“2 000斯拉克。”我说。这个价格好像还挺合理。我扭了一下自己的迷你裙。
他点了点头,输入金额准备转账。我赶忙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不急,”我说,“事后付款。”
他有些困惑,不过也没有反对。
我从吧台椅上站了起来,将剩下的波摩一饮而尽。我猜每个苏格兰人都曾经历这种心理纠结。
我的小个子朋友像绅士一样挽着我的胳膊,我们俩一起穿过大堂,走到电梯前。他扫了一下机模,我们手挽着手进了电梯。保安瞥了我们一眼,但什么都没说,这种事他每天都能遇见上百遍。
你这会儿脑海中浮现出的可能是那种25层楼高的大酒店,但别忘了我们身处奥尔德林球形舱。广州楼只有三层楼高,我的客人按了“1”[15]。好极了,这正是我要去的楼层。
电梯停在了一楼,我们步入了奢华的走廊。这里没哪块地方是没装饰物的。柔软的毯子,天花板装饰条,墙上的壁画,以及你能想到的一切。每扇门都在炫耀着上面黄金雕花的数字。
我的客人领着我经过了124号房,直到141号房门口才停下脚步。他朝门锁扫了一下机模,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我拿出机模假装在看屏幕,然后在上面点了几下,仿佛真的收到了一条重要信息似的。他颇感兴趣地看着我。
“抱歉,我得去打个电话。”说着我指了指机模以强调我的意图,然后又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回房。他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我举起机模贴在耳旁:“洛可?嗯,是我,甜甜。我在陪客人呢。什么?!她是不是疯了!”我关上了大叔的房门以便和自己的皮条客聊私事。在发现我已经跑掉之前他大概还会等上个小一刻钟。
没错,我的确耍了一个好色的生意人,但他的钱我一分也没拿,因此在道德上我对他毫无亏欠。
我搔首弄姿地一路走到124号房门口,然后左顾右盼了一阵。走廊里没其他人。我从自己花里胡哨的手袋里掏出了一把螺丝刀,开始撬锁。来吧,詹焌,让我瞧瞧你干吗来了。
我推开了房门。一个头发花白的拉丁裔男人坐在床上,右臂吊着绷带,左手握着一把布依刀[16]。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Tu[17]!”他大喊道。
“呃——”我张口道。
他冲了过来。
亲爱的爵士:
泡沫材料能有这么好的销路真是太棒了!咱们这下赚翻了!我下一次再寄两箱原料过来。
“雇员”方面我已经物色到了一个人选。他叫加塔·马赛,是一个刚入职不久的装载助手。他为人和善,口风很紧,还喜欢独来独往。他曾提起过自己有个老婆,还有两个女儿,我只知道这些了。他从不和其他装载工一起在食堂吃午饭,一直自带盒饭来上班。在我看来这说明他手头紧。
一个老婆。两个孩子。手头缺钱。装载助理。我喜欢这套背景组合。当然了,我还没开始接近他。我雇了一个私家侦探调查他的背景,等她递交报告之后我会发你一份,如果你对结果满意的话我就招他入伙。
另外,你跟泰勒相处得怎么样了?
亲爱的凯尔文:
泡沫材料两箱,就这么定了。行,加塔的报告出来以后发我一份。
我和泰勒结束了。我不想谈这事儿。
第九章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了起来。
现在有个家伙抄着一把匕首朝我冲了过来。他有条胳膊受伤了,可能是伊琳娜临死前弄的。这阵仗意味着他也想杀了我。
伊琳娜身强体壮、训练有素、装备齐全,但即便如此,还是在和这人拼刀子的过程中败下阵来。相形之下我又能有多大的赢面呢?我他妈根本不会打架。逃跑也不可行,我穿着高跟鞋,还有紧身裙。
我唯一的胜算取决于我能不能猜对他接下来打算往哪儿捅。我不过是个彷徨无助、衣着暴露且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何必扭扭捏捏的呢?直接往我脖子上一抹得了。
我看准时机,将手袋举到了脖子的高度挡下了他的攻击。他快如闪电的一刀直接划开了手袋,里面装着的东西撒了一地。要是我反应不及,遭此厄运的就会是我的脖子。他还以为我挨了这一下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所以露出了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