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甚至没在听。是的,她的语气有点反常,洛里斯立刻察觉到了,并且为她感到担心。他走近她,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脖子。克莱尔伸出手抚摸他,但并没有忘记电视屏幕。她指着当地新闻说:“一个女孩在阿维乔特失踪了。”抽油烟机的声音盖过了电视机的声音。
马迪尼倚在她的肩膀上看着:“什么时候发生的?”
“几个小时前,下午。”
“好吧,说她失踪了也许还为时过早。”他安慰她。
克莱尔转过头看着他,很不安:“都已经在找她了。”
“也许她只是离家出走。可能跟家长吵架了吧。”
她不同意:“我觉得没有。”
“那个年龄的孩子一直在玩失踪。我了解他们,我这不每天都在跟他们打交道嘛。看着吧,她一旦钱用完了就会回来了。你总把事情太放在心上了。”
“她跟我们家女儿一样大。”
马迪尼这才理解她为何如此担忧。他把臀部贴近了她,又让她也更贴近自己,对她轻柔地说——似乎只有他能做到那样:“听我说,这只是个地方电视台的新闻,如果这确实是一件严重的事情,那么所有新闻都会谈论它。”
克莱尔似乎平静了一些。“也许你是对的。”她承认,“不过,她是你们学校的。”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青少年的照片,红头发、小雀斑。马迪尼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学生。”
“你今天出去做了些什么?”
老师忘记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而克莱尔注意到了它。“哦,不要紧的。”他轻描淡写道。
她拿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受伤的手掌:“但是看起来血还流得挺多。”
“我走在斜坡上,脚底打了个滑,为了停下来我抓住了一根紧贴着地面伸出的粗大树枝,结果被割到了。但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你怎么不去看个急诊呢?可能需要缝针才行。”
马迪尼把手抽走:“才不用,没这个必要。一点儿事都没有,别担心。现在我把伤口清洗一下,换个绷带,不要多久你就能看到它自己好起来了。”
克莱尔双臂交叉,严肃地看着他。“你老是这么固执,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听。”
马迪尼耸了耸肩:“因为这样你就会生气,然后变得更迷人。”
克莱尔摇了摇头,原本想责怪丈夫,现在却变成了微笑。“去洗个澡吧,你闻起来像只山羊。”
老师把受伤的手举到额头向她敬礼:“遵命!”
“快点,一会儿要吃晚饭了。”克莱尔催促道。他已走向走廊。
客厅里,夫妻俩默默地看着对方,而晚餐在桌上已经冷掉了。
“现在我去楼上跟她说。”克莱尔威胁道。
老师伸出手去抚摸她的手:“别管了吧,她一会儿会下来的。”
“二十分钟前我给她打了电话,然后你还去敲了她的房门。我受够了等等等!”
他想跟她说,这样事情只会更糟,但是他总是害怕打乱母女之间微妙的互动。克莱尔和莫妮卡找到了一个她们能够沟通的方式。她俩经常发生冲突,甚至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但是大多数时候,她们之间会达成默契的停战协议,因为她们俩都很骄傲,但又不得不继续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他们听见女孩的房门打开又关上,然后是她走在楼梯上的声音。莫妮卡穿着一件大得不得了的开衫来到小客厅,她全身都穿了黑色,连眼线都是黑色的,这让她一贯甜美的眼神变得不像善类。可能因为搞这个她才拖了这么久,马迪尼心想。他跟妻子说,女儿正在经历她的“黑暗时期”,而妻子反驳说,这个时期是不是也持续得太久了。“老是跟个寡妇似的,我真受不了她了。”她说。她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仅是外表。马迪尼在女儿身上找到了妻子年轻时的那种调调,她们用着同样的方式来对待这个世界。
莫妮卡没有看他们就坐到桌子旁。她低着头,刘海像天生的防护屏一样罩在她的眼睛上。每次她的沉默都暗含挑衅的意味。
马迪尼把烤肉切好分给她们,然后把最后一块留给自己。在此期间,他试图分散克莱尔的注意力,想要避免妻子又开始责骂女儿,但她的表情表明她已在爆发边缘。“嗯,今天过得怎么样呀?”冲突爆发前,他问女儿。
“跟往常一样。”女儿简单地回答道。
“据我所知有个数学突击考试。”
“对啊。”莫妮卡玩着盘子里的叉子,把吃的东西拨来拨去然后一小块一小块放到嘴边。
“你去考试了吗?”
“对啊。”
“考了多少分呢?”
“六分。”这无精打采的语气是种故意挑衅,就像这个回答无论如何都是没用的一样。
马迪尼不想谴责她。毕竟,她是唯一不愿搬到阿维乔特的人。他们也没有给她太多关于搬家的解释。莫妮卡别无选择,只能忍受父母难以理解和荒谬的决定,但她机智地明白,她为这次逃难付出了代价。
那件事。马迪尼又想起了。
“你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做,莫妮卡。”克莱尔说道,“别整个下午都在你的房间里晃荡。”
马迪尼看到女儿没回答。但妻子并不想就此打住。
“做点事情,随便什么事。去滑冰、去健身房或者挑个乐器学学。”
“那上这些课的钱谁来给我付?”莫妮卡把眼睛从盘子上抬起来,现在她的眼睛盯着她母亲。但马迪尼知道这个指控实际上是针对他。
“我们会有办法的,是吧,洛里斯?”
“是的,当然。”他回答道,但是,没有太多的底气。莫妮卡说得有道理,他的工资的确没法让她上那些课。
“你不能老是一个人待着。”
“我是可以一直去上教会组织的那些课。那边上课不要钱。”另一个尖锐地说。
“我只是说你需要交一些朋友。”
莫妮卡往桌子上打了一拳,餐具叮当作响。“我过去有过,那些朋友,但你猜怎么着?我不得不离开他们。”
“嗯,你很快就能结交到其他的一些。”克莱尔说。马迪尼发现她有一些投降,好像她不知道如何反击。
“我想回到从前,我想回家。”女孩抗议道。
“不管你情不情愿,现在这个就是我们的家。”克莱尔的话语再一次变得强硬,但是她说这些话的语气暴露了她的软弱。
莫妮卡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跑上楼,又想躲回房间里。不久之后,他们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一阵短暂的静默。
“她连饭都没吃完。”克莱尔看着女儿满满的盘子。
“别担心了,晚一些我给她拿点吃的上去。”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老是跟仇人似的。”
但是克莱尔非常了解她,马迪尼确信这一点。就像他确信,女儿还是会拒绝他带去的吃食。曾经不是那样的。曾经他总是能做母女之间的中间人——一个跟她们生活在一起的奇怪的瘦高个子,他刮的是脸上的胡子而不是腿毛,不会因为那件每个月都有一个星期的小事情而喜怒无常、时不时地只顾着自说自话。言语不多但又善解人意的父亲角色对莫妮卡一直奏效。只是,后来有些事情让他们的家庭分崩离析了。
但是他坚信自己能够让一切重新回到轨道上去。
他注意到克莱尔快要哭了。他可以分辨出她何时会紧张地落泪。但这一次,是痛苦的泪水。
她是在为失踪的女孩而哭泣,他告诉自己。她认为我们的女儿也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她已经不再那么地了解她。
马迪尼感到内疚。因为他只是一名高中老师,因为他工资微薄,因为他无法为他在世界上最爱的两个女人提供更好的生活选择,最后,因为他将自己的家人封闭在了大山里,在这阿维乔特镇。
克莱尔继续吃着东西,但眼泪开始流到她的脸颊。马迪尼再也不想看到她这样了。
是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他对自己发誓,他一定让所有的事情回到正轨。
第十一章 12月25日失踪后的第二天
圣诞节上午,阿维乔特的小镇中心挤满了人。似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决定在最后一刻才去选购礼物。
马迪尼在一家书店的书架间徘徊,他在小说类书籍中翻看着,想要找些能在假期里阅读的东西。学生们的作业等着他去批改,学生的季度评价也要赶一赶,但他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事实上,家里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一直拖延的那些琐事,他确信克莱尔会提醒他完成——比如说花园里的棚屋。当他们选择住在这儿时,他的妻子爱上了房子后面的绿色小天地。她想要个菜园或是种些玫瑰。棚屋破旧不堪,不过洛里斯跟她提出了可以将其变成温室的想法。对他来说不幸的是,克莱尔非常热情地接受了这一提议。她希望不用等到夏天再完成修整,恨不得他能够在那个冬天就搞定。这需要他在寒冷的室外待上几个小时,但能够看见她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这对于他来说还是值得的。
那一刻,他看到克莱尔走进商店,目光在过道间寻找他。他向她点点头。那个女人拎着一个封了口还扎了个蝴蝶结的袋子,眼睛闪闪发着光。
“哈,你要的东西全买到啦?”他在她走近的时候问道。
她兴奋地点头:“这些全都正好是她之前想要的!”
“太好了。”他说,“这么一来她能暂时不讨厌咱们了……至少好一点点。”他笑道,“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她环抱住他的腰:“我已经有了我的礼物。”
“快点去,总能挑到些什么的。”
“无意占有或追寻其他的欢愉,除了那些你已给的,或将施的。”她回答。
“别在这儿引用莎士比亚啦,快想想你要什么然后告诉我。”他发现妻子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克莱尔在他的背后看到了什么。马迪尼转过身去。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书店的女店主正往收银台的后面张贴一张寻人启事,上面是失踪女孩的照片。
“我无法想象卡斯特纳一家的感受……”一名顾客说道,“这么多个小时都没法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样了。”
“太惨了!”另一个说道。
马迪尼轻轻地用手指托着妻子的下巴让她重新转向他:“我们走吧?”
她点点头,咬住下唇。
过了一会儿,老师站在超市门前,身旁是装满各类产品的购物车。他们趁着圣诞节促销买了至少一个月的消耗品。在丈夫再三坚持下,克莱尔决定去一家服装店选个礼物。他等着她,希望看到她出来的时候能带着点儿什么东西。等待间隙,他盯着缠着绷带的左手。手昨天整夜都在疼,他不得不吃了些止痛药,但都没法儿入睡。今天早上,他再次换了绷带,但是他需要来点抗生素,否则伤口有感染的风险。
当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远远出现时,他忘记了自己的手。
普莉希拉坐在热狗摊旁边的长凳上面,周围是她的一些朋友。他们开着玩笑,但似乎很无聊。马迪尼久久地盯着他班里最漂亮的学生:她嚼着口香糖,偶尔咬咬指甲。一个男孩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调皮地笑了。
“我认为我总算竭尽全力地在那家商店找到我真心喜欢的东西了!”克莱尔的声音重新唤回了丈夫的注意。她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个红色的袋子。“当——当——当!”她说道。
“这是什么呢?”
“是条手感特别细腻的腈纶围巾!”
马迪尼亲了一下她的嘴唇:“我可不会怀疑你会对自己挑选的礼物不满意。”
克莱尔握住他没有受伤的那一只手,推起购物车,看上去一副幸福的模样。
“我总是这样说:在业务中,你必须知道如何抓住机遇。”奥德维斯一边用火钳把巨大的石壁炉里的火调旺一边说道。
客厅里有一组白色长沙发,洛里斯和克莱尔坐在其中一个上,脚下是原色的毛皮地毯,面前是一个水晶小茶几。在他们身后的桌子上仍然满满当当地摆着中午圣诞大餐剩下的残羹冷炙,作为装饰品摆放着的红蜡烛正慢慢地变短。那棵缀满装饰的大树几乎快要顶到了天花板。总的来说,那所房子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很奢华,带着俗气。
“不夸张地说啊,我一直都知道钱应该往什么地方投。”邻居说道,“这是个天赋的问题。有的人有,有的人吧,就没有。”
马迪尼和妻子点着头,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能说的。
“咖啡来喽!”光彩照人的奥德维斯太太说着,她托着一个摆着杯子的银托盘。
马迪尼没法不看到她戴在脖子上的那条她丈夫送给她的、金光闪闪的项链,即使她丈夫应该已经建议了她不要去炫耀。礼物包裹是当着他俩的面、在他们还没有落座的时候打开的。奥德维斯夫妇根本没有在意这样会引起客人的尴尬。他们就是想要炫耀他们的宝贝东西,马迪尼都要发怒了,但克莱尔还没给他发出离开的信号。谁知道呢,他问自己。也许他的妻子真的很在意跟那对让人费解的暴发户的友谊。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那对夫妇的孩子们,一个十岁的男孩和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拿着遥控杆对着巨大的等离子电视玩着电子游戏。游戏中战斗的声音吵得不得了,但也没有人去让他们把音量调低些。而莫妮卡则陷在一个扶手椅里,双腿搭在扶手上,一双崭新的红色中筒靴非常显眼。父母的圣诞节礼物并没有让她卸下盔甲,如今她已经一言不发地刷了近三个小时的手机。
“有些人说矿产谋杀了山谷的经济,这真是胡说八道。”奥德维斯继续说,“我认为,这还不就是因为那些人不懂得变通,不知道怎么从中捞一笔而已。”然后他转向克莱尔,“顺便说一句,我听说你们搬到阿维乔特之前你是做律师的呀?”
“是。”她有些为难地回答道,“我原先在城里的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
“你难道没想过要在这边重新开展一番你的事业?”
克莱尔避免看她的丈夫。“在一个我还不太熟悉的地方开始很难。”事实是想要开一间事务所实在是太贵了。
“那我想给你个建议。”丈夫对他的妻子笑着,而对方鼓励他接着说。“你跟着我工作吧,我这儿总是需要有人来给我看看那些法律文书。你来当个秘书真是合适。”
克莱尔六神无主了,她什么也没说,觉得进退两难。她跟丈夫之间曾有些小争吵,正是因为她坚持要给自己找份工作。马迪尼不想她因为找到份营业员的工作就满足了,而去当秘书当然也不算是前进了一步。“非常感谢你,”她终于带着勉强的微笑说道,“但是现在我更想把时间花在家里,家里面依然还有很多事情要打理,似乎搬迁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那一刻,马迪尼察觉到他的女儿突然对手机不感兴趣了,眼睛抬起朝着天上翻了个白眼之后,双眼盯着他,带有明显的指责。
刚刚的提议和拒绝使在场的人都感到不舒服。这时,家中电话响起,解决了这一问题。奥德维斯去应答,并与一位神秘的对话者交谈了几句后,挂断电话并拿起了等离子电视遥控器。“是镇长。”他说,“他告诉我在电视上看点东西。”然后,他换了频道,不去管他拿着电子游戏遥控杆的孩子们如何挣扎抗议。
在屏幕上出现的是玛丽亚·卡斯特纳和布鲁诺·卡斯特纳那两张经历了打击、疲惫不堪的脸。
失踪女孩的爸爸对着摄像机镜头展示了一张他的女儿穿着洁白长衫站在木制十字架下的照片。母亲直直地看着摄像机:“我们的女儿安娜·卢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颗博爱的心——她喜欢猫并且对人报以信任。因此,今天我们也希望告诉那些在她生命的前十六年中不认识她的人:如果您见过她或知道她在哪里,请帮助我们将她带回家。”
在奥德维斯家的客厅里,就像可能在阿维乔特的家家户户,节日的气氛消失了。马迪尼微微转向他的妻子,她睁大了的双眼充满恐惧,看着那个女人,就像她在照镜子一样。
当玛丽亚·卡斯特纳直接对她的女儿发话时,圣诞节的热力瞬间蒸发殆尽,每个人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预兆。“安娜·卢……妈妈、爸爸和你的兄弟姐妹永远爱你。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都希望我们的声音和我们的爱能到达你的身边。当你回到家的时候,我们会送你一只你心心念念想要的小猫,安娜·卢,我向你保证……主保护你,我的小宝贝。”
奥德维斯关掉电视,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镇长说,一大批警察已经到达阿维乔特来协助调查。就像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
“这样至少能推进些事情了。”他的妻子说,“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觉得我们的地方当局做了什么调查。”
“那些人只擅长罚款。”奥德维斯知道些事情,因为超速驾驶他的保时捷已经拿了不少罚单。
马迪尼边听边喝着咖啡,并不做任何打断。
“无论如何,”邻居继续说,“我不相信人们说的关于无辜小姑娘啊全家啊教堂啊那些故事。我认为,那个安娜·卢有所隐瞒。”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克莱尔很愤慨。
“因为总是这样啊。也许她逃跑是因为有人让她怀上了。那个年龄常有的,做做爱然后等到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才后悔莫及。”
“那么你觉得她现在在哪里呢?”克莱尔问道,试图推翻这个荒谬版本。
“这我哪知道呢,”那人张开双臂说,“然后啊她会回去,父母跟两个小弟弟会努力使一切保持沉默。”
克莱尔握住丈夫那只绷带包扎着的手。她紧紧地握着,完全没有考虑到伤口。马迪尼忍受着疼痛,他不想让妻子去争吵。可以从奥德维斯这样格局有限的人身上学到太多太多的东西了。实际上,没过多久,邻居就一点一点地创造了自己的逻辑杰作。
“我说啊,这跟来找我求职的那些非欧盟公民其中的一个有关。我得声明啊:我可不是种族主义者。但是我认为,应该限制那些来自禁止性行为国家的人入境。否则他们肯定要拿我们的女儿来满足他们的需求。”
谁知道为什么那些种族主义者在发言之前总是感到有必要事先声明自己不是个种族主义者……马迪尼想着。克莱尔快要爆发了,幸好奥德维斯这会儿转向了他。
“你怎么看呢,洛里斯?”
老师在回答之前先思考了一下。“几天前,当我跟克莱尔评论这个新闻的时候,我告诉她,安娜·卢可能已经离家出走了,但一切都将在短时间内得到解决。但是现在在我看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个小时……总之,不能排除这个女孩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但是什么呢?”奥德维斯坚持道。
马迪尼知道他要说的话会加剧克莱尔的焦虑。“我也是一名家长,即使是在绝望中,家长总会留下一线希望,但是……然而,卡斯特纳一家应该开始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了。”
这个判断产生了令所有人沉默的效果。这个效果并不是来自马迪尼言语中的意义,而是来自他说话时的语气——如此坚定,没有丝毫的不确定。
“那么明年我们还是这么过吧?”邻居将一条胳膊靠在妻子的肩膀上,在他附庸风雅的别墅门口提议。
“当然。”这位老师的态度有点勉强。当他和克莱尔站着和这对夫妇告别时,莫妮卡已经自己回家了。
“好嘞,”奥德维斯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马迪尼和他的妻子相互挽着胳膊。当穿过了马路后,他们听到身后大门关闭的声音。克莱尔立即弹开,离她丈夫远远的。
“怎么了?我做了什么?”
她转过身,很生气。“就因为他觉得我适合干秘书的工作,是吗?”
“什么?我不明白……”
“不久前,当你说到安娜·卢的家人时,”她似乎在自顾自地解释着事实,“你说卡斯特纳一家应该开始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所以呢?我就是这样想的啊。”
“不,你是故意说的。您想惩罚我,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决心拒绝奥德维斯的提议。”
“拜托啦,克莱尔,这会儿不要说这些。”他试图安抚她。
“不要跟我说让我保持冷静!你很清楚这个故事让我有多受伤。或是你忘记了我们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而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决定违背她的意愿把她带过来的这个地方吗?”
克莱尔双臂交叉着,身体瑟瑟发抖。但马迪尼知道这不仅是因为寒冷:“好的,你是对的。是我错了。”
妻子看着他的脸,意识到他是在由衷地感到抱歉。于是她走向他,将头靠在他的胸前。马迪尼把她搂进怀里温暖着她。克莱尔抬起下巴找寻他的目光。“拜托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我没在想那些事。”他撒谎。
第十二章 12月27日失踪后第四天
他们来了。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单独一人。有些带着全家。人们有序地不断来来往往。他们走近房子,在地上放下一只布艺的、陶瓷的或是毛绒的小猫玩具。在他们脸上映照着烛光。他们在这绿洲中收集了光与热以对抗夜的黑暗和寒冷,他们在其中找到了安慰。
克莱尔在电视上看到了人们在卡斯特纳小别墅前自发凭吊的影像,立即请求丈夫陪伴她过去。莫妮卡待在家里,但也贡献出了她的一个玩偶,因为妈妈要把它送给失踪了的小女孩。
一只粉色的毛绒小猫。
克莱尔和女儿在那段日子变得非常亲密。马迪尼认为,这是因为看到恶的力量落到了其他人的身上。这在局外人的身上产生了和煦温暖的效果,给事物赋予了真正的价值。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想要在其他的人或事把对方永远带走前,迫切地保护他们。卡斯特纳一家没有能及时做到。他们只是成为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链的开端——将信息传递给其他人。
老师留在车里,距安娜·卢生活的小别墅一百米开外。一条警戒线阻止了车辆靠近。人们徒步蜂拥而至。克莱尔加入了小队伍,他就在车里等她。
马迪尼把缠着绷带的手放在方向盘上,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这一幕。
那里停着新闻直播车,每个新闻特派记者都被一个小反射板的光照亮。他们描述着过去和当下,而对未来一无所知。但这是吸引观众的秘诀,总是让每个故事好像发散着某个机密。播报员、摄像师和记者一拥而上,被这比血液更浓烈的疼痛气味所吸引。同时也因为这些血还并未在阿维乔特横流。他人的痛苦产生了奇怪的气味,既强烈刺鼻,又极具诱惑。
那里还有一帮普通人。很多人只是单纯地好奇,但也有很多人到那里去祈祷。老师从未有过信仰,因此每当他看到人们如此刻这样盲目地相信上帝的时候,总是非常惊讶。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失踪了,她的家庭这些日子以来都沉浸在痛苦之中。一个真正的好上帝永远不会允许——但这件事情依然还是发生了。那为什么这个要让一切都安好的上帝会任其发生?就算他真的存在,他也不会阻止的。他会任事情自然发展。因为自然的规律是,创造是在毁灭前和毁灭后发生的,因此安娜·卢在上帝的眼中是能够被牺牲的。解答也只能是这个:牺牲。没有献祭就没有信仰,没有殉教徒。而在内心最深处,他们已经开始将她封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