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但您甚至都不记得,现在已经没人住在那所房子里了。”
这消息似乎像是一记老拳打在沃格尔的脸上。
“您不可能不知道。”精神科医生继续说,“那是怎么发生的,您忘了吗?”
沃格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警告一样低声说了几句话:“这里有点邪恶……”
当被对方双眼盯住时,弗洛雷斯打了个哆嗦。
“邪恶的东西已经蔓延到你们的生活中。”警察继续说,“安娜·卢只是一扇门,一种进入的方式。一个纯洁的、毫无察觉的女孩——一个完美的牺牲者……但是失踪背后的设计却更加不合常理。”沃格尔摇了摇头,“救赎为时已晚。这个东西现在已经在这里了,它再也不想离开。”
在那一瞬间,猛烈而突然的打击声迫使他俩都转向窗户。但是他们真的失望了,看不见任何东西在窗外。好像他们的对话唤醒了一个雾里的幽灵,幽灵愤怒地干预了他们,让他们闭上嘴。
弗洛雷斯从扶手椅上站起来,打开两扇窗板查看。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冰冷的薄雾轻抚着他的脸。然后他在排水沟附近看到一个黑点。
是只乌鸦。
它半夜醒来,将路灯透过迷雾投射的光误认为是白昼,就飞起来了。然后一定是迷失了方向,直到撞到了窗户上的玻璃。
乌鸦是雾夜的首批受害者,第二天早晨能在田野或街道上发现数十只乌鸦。
弗洛雷斯看到那只鸟还在动弹,它的喙微弱地颤抖着。好像想要说话。然后它永远停了下来。
精神科医生重新关上窗户,转身面对着沃格尔。有那么几秒钟,他们俩都什么都没说。“正如我所说,发生了那事之后,我认为我们再也不会在这里见到你了。”弗洛雷斯说。
“我也曾是这样认为的。”
“您的调查一团糟,是吗?”
“是的。”沃格尔承认,“但有时是会这样。”
要想知道这个警察在这个寒冷有雾的夜晚来到阿维乔特究竟要做什么,弗洛雷斯不得不迫使他面对自己的灵魂。
“您还认为您对调查失败没有责任吗?”
“我只是做了我的工作。”
“什么工作呢?”精神科医生激怒了他。
“显然是——让公众开心。”沃格尔探长带着刻意的假笑说。然后他变得严肃。“我们都需要表演,医生。我们都需要感觉自己比别人更好。”那个开白色越野车的男人。他记起来了。“我只是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第九章 12月22日失踪的前一天
“任何伟大小说家的首要准则都是模仿。没有人承认,但是所有人都受到前人的作品或其他作家的启发。”洛里斯·马迪尼盯着全班同学,试图了解是否至少大多数学生都在认真听课。学生们笑着、说着话,他刚转过身去,就有两人像相信他不会注意到一样,互相扔起了小纸团。不过,老师总是喜欢站着上课,在课桌间走来走去。在他看来,这可以提高学生的注意力。
总的来说,那天早晨的上课气氛很沉闷。圣诞假期前的最后一天都是这样。学校即将关门数周,学生的心已经飞去度假了。他必须想出一些办法调动起学生的积极性。“另外,”他接着说,“并不是那些英雄决定了作品是否成功。暂时忘掉文学,想一想你们玩的电子游戏……你们平时都爱玩哪种类型电子游戏?”
这个问题引起了全班的兴趣。扔纸团那两人中一个接下了他的话茬:“到处破坏!摧毁所有!”他笃定地说,激情满满。大家哄堂大笑。
“很好,”马迪尼立即鼓励道,“还有什么呢?”
“杀人。”第二个学生补充道。
“最佳答案。不过,为什么我们喜欢虚拟杀人呢?”
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普莉希拉举起了手,想被选中发言。马迪尼向她示意,这个问题由她作答。
“因为杀人在现实中是被禁止的。”
“答得好,普莉希拉。”马迪尼对她的回答表示很满意。小女孩低下眼睛,微笑着,好像老师给了她一个很大的赞赏。一个同学模仿她甜蜜的反应来取笑她。普莉希拉竖起中指回应。
可以说,马迪尼感到非常满意,学生们在他的引导下达到了他所希望的效果。“你们看,邪恶是每个故事的真正动力。一本小说、一部电影或是一款电子游戏如果中规中矩,就不会有趣。记住:成就故事的是反派。”
卢卡斯说:“那些好人是没人喜欢的。”卢卡斯在学校以低分出名,平时行为举止出格,还在一只耳朵后面纹了个骷髅纹身。也许他从中感受到了召唤——没人喜欢好人,他终于找到了救赎的机会。
每当老师在班上取得一点进展时,他都会获得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一种满足。对任何一个显得谦虚的人来说,达到这样的目标都是很难解释的。但是对于老师来说不是,对洛里斯·马迪尼而言不是。那一刻,他非常了解自己已经在他们脑海里种下了一个想法。而且这个想法可能再也不会消失了。那些概念性的东西会被遗忘,但是思想一旦形成便会让他们走向一条不同的道路。这个想法将在他们的余生中跟随他们,也许是蹲在大脑的某个角落,然后在他们需要时突然出现。
成就故事的是反派,这不仅仅是文学。这就是生活。
其他同事在谈论学生时,常用“人文素材”来指代他们,要么就是抱怨或用强硬的规章制度来约束学生。开学第一天,有些同事就告诫过他,不要对这些学生抱有一星半点的期望,因为他们的平均水平很差。马迪尼必须承认,在学年开始时,他对这些“人文素材”的表现没有很高的期望。但是在过去的几周中,他找到了一种方法来攻破他们的不信任,开始逐渐获得他们的信赖。
在阿维乔特,有两种价值观:信念和金钱。尽管小镇上的许多家庭都有宗教信仰,但学生们都藐视前者并崇拜后者。
金钱是他们私下不断讨论的话题。当地的成年人因采矿公司购地而致富,以开靓车或戴名表来炫耀自己的幸福。他们是年轻一代钦佩和尊重的对象,他们倾向于怜悯那些负担不起某些奢侈品的人,甚至他们的父母。
区分阿维乔特两种社会人群差异最明显的地方是在学校。那些富有家庭的孩子总是穿着时尚并且用着令人羡慕的装备,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冲突常常搞得一触即发。总有学生会鄙视那些无力负担某些特权的人,走廊里常因此发生斗殴。甚至还会发生一些偷盗事件。
当马迪尼穿着手肘处磨损了的灯芯绒外套、平绒长裤和陈旧的其乐鞋上课时,他受到了学生的嘲笑。他知道他无法享有他们的尊重。而且,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瞬间感觉到了差距。仿佛他四十三岁的生命都徒劳地追求着错误的目标。
“圣诞假期我就不给你们布置作业了。”全班同学都欢呼雀跃。“因为我知道反正你们不会做的。”他笑着说,“但是我希望你们在捣破商店橱窗或抢劫银行之余,至少读完这个清单上的一本书。”他从讲台上拿了一张纸给大家看。讲台下又一片哀号。
只有一个学生什么也没说。
整节课上这个学生都一直这样,低着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课桌。他总是随身携带一本笨重的记事本,在上面写字或胡乱涂着什么,本子前面放着台摄像机。他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进入它,甚至他的同学也不行,实际上他们也在孤立他。马迪尼屡屡尝试让他打开心扉,但总被拒之门外。
“马蒂亚,在接下来的两周内,你能至少读完一本书吗?”他试图激励他。
他抬起目光看了会儿那张纸,然后又潜回自己的世界,没有回答。
那一刻,钟声正好响起,宣布着课程结束了。
马蒂亚迅速整理好了背包和桌子底下的溜冰鞋,最先离开了教室。
马迪尼临走之前最后一次转向学生:“祝你们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以及尽量克制自己别四处捣乱。”
在学校的走廊上,正准备离开大楼的学生们来来往往。一些人从马迪尼身旁匆匆走过,而他斜背着绿色的尼龙包,用正常的速度行走,一如往常般心不在焉。然后,听到有人喊他。
“马迪尼老师!老师!”
他转过身,目光撞上普莉希拉灿烂的笑容。她打扮得像个坏男孩,过于宽大的绿色派克大衣跟脚上的马丁靴让她看起来比实际更高一些。真是美好啊,马迪尼想着,脚步放慢了,等着她。
普莉希拉赶上了他。她说:“我想跟您说,我已经选好了我在假期要读的小说。”
“哦?是吗?哪一本?”
“《洛丽塔》。”
“你为什么选了这本呢?”马迪尼希望她说,毕竟主角看起来跟她很像。
“因为我知道我妈妈不会赞成我读它。”女孩说。
马迪尼为这个理由笑了。毕竟,这些书算是离经叛道的。“那么,祝你阅读愉快!”他准备离开,因为他很早就注意到普莉希拉有些钦慕他,这一点,她的同伴们也都注意到了。因此,老师总是试图避免在公开场合与她相处太久,他不想让任何人认为他在鼓励她的行为。
“等等,老师,还有另一件事。”那个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您知道我明天要上电视吗?我会为教会慈善宾果游戏抽取号码……这只是本地电视台,但总得从某个地方开始,对吧?”
普莉希拉曾多次表达出她对成名的渴望。一会儿想参加个真人秀,一会儿又想成为一名歌手。最近她下定了决心要成为女演员。她对如何获得成功没有明确的想法,但也许这只是她想要寻求帮助,只是一种告诉所有人她想摆脱阿维乔特的方式,然而,可能再过几年,她就会因为遇人不淑而意外怀孕,不得不在小镇上度过余生。毕竟,她的母亲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情。马迪尼只跟她的母亲说过一次话,那是在一次老师和家长的见面会上。母亲和女儿长得非常像,只是年纪大一点。她和普莉希拉也就相差十五岁左右,眼睛周围已有了深深的皱纹,眼神中流露着不可避免的悲伤。马迪尼记得他当时便想起一个舞会王后,在宴会灯光全部熄灭并且每个人都回家了的时候,依然戴着王冠、拿着权杖留在大厅里跳舞。普莉希拉看上去很像她。据他所知,这个女孩如今在学校里有很多追求者。当然,也有很多传闻。他在男厕的墙上还读到过专门写给她和她母亲的句子。
“你有没有跟其他人谈论过你想学习表演的愿望呢?”
普莉希拉耷拉了脸。“我的母亲不会同意的,因为教会的人给她洗脑说女演员一点都不好。但她自己年轻时还想要做模特呢。不应该仅仅因为她无法实现她自己的梦想就不让我去追求我的梦想,这是不公平的。”
是的,那绝对不公平。“你应该学习表演,也许这样才能说服她。”
“为什么?您觉得我的样貌平平,不足以成功吗?”
马迪尼善意地摇了摇头。“我从前在大学的时候修过戏剧课程。”
“那您可以给我上课!拜托,拜托,拜托啦!”
她的眼睛激动得闪闪发亮。此时如何拒绝呢。“好吧,”马迪尼同意,“但是你必须付出最大的努力,否则只会浪费时间。”
普莉希拉摘下她的背包放到地上。“您不会失望的。”她边说边从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写了些什么。“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您会打给我吗?”
马迪尼点点头,向她微笑,然后看着她像蝴蝶一样开心地远去。
“圣诞快乐,老师!”
老师看着小纸条上粉红色墨水写的那串数字。普莉希拉还在上面画了颗小爱心。他把纸条放在口袋里,继续向出口走去。
在学校前面的广场上,学生们笑着、闹着;一群学生骑在小摩托车上互相追逐。叛逆学生卢卡斯也是其中一个。当马迪尼从包里翻找他的汽车钥匙时,这个男孩从他身边经过,有意地碰了他。他转身。“你什么时候换掉这个破东西呀,老师?”
他的朋友们笑了。洛里斯·马迪尼已经学会了不理会卢卡斯的挑衅。他们曾经有过分歧,学生还对他说过威胁的话。
“等我中了彩票。”老师答道,躲过这个玩笑。
接着,他终于在尼龙包的底部找到了钥匙,打开了他那辆老旧的白色越野车的车门。
12月22日是公历年份中最短的日子之一。马迪尼到家时,光线已经开始转暗。
他越过门槛,看见妻子躺在窗边的柳条扶手椅上。她的腿上盖着条格子披肩,手里拿着一本书就睡着了。
克莱尔是如此美丽,在夕阳的微光中,美得让他心碎。
她的栗色头发被染成一团火焰。但是,阴影恰好落在了半边脸上,就像是一幅画。他本想靠近并亲吻她半闭的嘴唇。但是他的妻子睡得实在安详,他没有勇气叫醒她。
老师把包放在木地板上,坐在通往楼上的那个楼梯的第一级台阶上。他双手交叉在下巴下面,开始盯着她出神。他们在上大学期间就认识了,到如今在一起已经至少有二十年了。她学习法律,而他学习文学。
“未来的法官或律师通常不会跟那些认为世界只能用文学这一种方式去描述的人混在一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对他说。她戴着黑色粗框眼镜,也许对于她的漂亮脸蛋来说太大了。牛仔上衣里面是一件红色的T恤,可以瞥见上面印着学院的标志,脚上穿着一双穿得有些破了的白色网球鞋。克莱尔环抱着的法律书籍紧贴着她的乳房,一簇不听话的卷发固执地落在她的额头上,她一再地用力把它们吹到旁边去。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他们在大学校园边上的公园里。洛里斯穿着一身旧旧的灰色运动服,刚完成周四早上的篮球训练,满身是汗。克莱尔正要回房间,他打老远就喊住了她,并在她进入女生宿舍之前开始朝她跑去。他的头发还乱蓬蓬的,一只手撑在建筑物的砖墙上。尽管他身高较高,但克莱尔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她凝视着他,好像她不怕当面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而且她非常严肃。
未来的法官或律师通常不会跟那些认为世界只能用文学这一种方式去描述的人混在一起……起初这似乎是个玩笑话,是一种有爱的斗嘴。“当然,但这不会阻止未来的法官或律师定期与他吃饭。”他笑着跟她辩回去。
那一刻,她怀疑地看着他,眼神中带有警告的意味。这人真的认为这么简单就能把我哄上床吗?洛里斯听见她的内心因为动摇瓦解而发出的低吟。
“谢谢,但我都是自己按时吃饭。”她转过身去,迅速爬上通往入口的楼梯。
他因为惊讶和失望而感到无力。谁会相信她是个傲慢的人呢?他们几天前在一个自然科学系组织的聚会上认识,会上有着酒类饮品和不新鲜的三明治。穿着黑色大毛衣,头发束在后颈的她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所有的时间都在寻找借口靠近她。当他看到她和一个他勉强认识的人说话时,机会就来了,他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马科斯或阿勒克斯,这不重要。他借打招呼之名走近他,希望他能介绍他俩。这个家伙迟疑了会儿,说不定他也有一些想法。最后,他受不了众人相对无言的尴尬气氛,选择了主动出击。
“我是洛里斯。”他立刻伸出手说道,好像她随时都会逃到另一个人那里。
“克莱尔。”她皱着眉头回答——多年之后他已经熟悉了这种表情:好奇并怀疑的态度。她这个样子像是在动物园被人观察的灵长目动物,可那时的洛里斯觉得她很可爱。
他没有浪费时间,他们交换了基本信息并开始聊天。常去的学院、来自哪里、大学毕业后想做什么。然后他找到了一个共同爱好,又从这个微妙的线索展开了一段关系。他对她暗自考量了一番:天生丽质但又骄傲到不利用自己的美貌,聪慧但又不借此去打击别人,她集进取和宽容于一身,最后自豪地独立着。
因此他总结了,基于这些原因,他们的共同点肯定是篮球。
洛里斯很自然地开始讨论赛事和球员,克莱尔知道比赛的统计数据和比分。大学校园锦标赛对她来说没有秘密。
如此,他们整晚都在聊天,他甚至成功地设法使她笑了几次。他确信邀请她一起出去是不成问题的,但他不想要有如此快的进展。下一次,他告诉自己。因为面对这样一个女孩,你不需要着急。
但是早上在女生宿舍前的结局完全出乎意料。她几乎厌恶地冷冷拒绝了他。或者说,她的确表现出了厌恶。洛里斯之前并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内心的那个国度徜徉停留。
但是,事实证明,这种拒绝很难消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停地回想,有时会因为这个荒谬的场景而饶有趣味地摇起头,但常常是愤怒的。不知不觉,一条小虫钻进入了他的脑海,挖出了一个需要填补的空白。
他无法忘记她。
然后洛里斯做出了他一生中最疯狂的决定。他到百货商店买了一套蓝色西装和一件白衬衫,以及一条不可思议的红色领带。他把刘海都往后梳,买了一束让他陷入贫困的红玫瑰,于早上九点出现在正在上比较私法课的教室外面。然后等待着。下课了,大批学生像河水一样冲入走廊时,洛里斯不知所措。他站立在人潮中间,等待着迎接一个特定的目光。克莱尔看到他时,立刻知道他是因为她才出现在那里。于是毫不犹豫地走近了他。
洛里斯认真地把花递给了她。“你允许我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她看着礼物,然后皱着眉头凝视着他。洛里斯第一次邀约时,穿着一身运动服,带着打完篮球后的满身大汗,还有那种笃定会得到同意答复的态度,这次的洛里斯用一番苦心向她展示了他对她的尊重以及尊重的程度。他想和她一起出去,冒着出丑的危险。克莱尔的脸上露出灿烂微笑。“当然。”她说。
洛里斯·马迪尼回忆起那些情节,看着她在冬日的阳光下睡着,落日余晖就像抚摸着她的脸一样,他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再次看到她唇间泛起那样的微笑了。这个想法让他很受伤。
六个月前他们来到了这个山谷小镇。是她提议搬家的。他在阿维乔特发现了一个空缺职位,在搬家时他们也没给出过多的理由。他不确定一个山区小镇是否是重新开始的正确地方,但也就这样吧。克莱尔已经做了决定并且果断地选择了离开,但现在马迪尼担心他的妻子不够幸福。这就是他想从远处研究她的原因,他想要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不太对劲的信号。也许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也许最终他们只是逃离了某些东西。
那件事,他告诉自己。是的,这全都是那件事的错。
克莱尔开始醒来。首先,她微微睁开眼睛,然后放开握着的书,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动作做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她注意到了他。“嘿。”她带着浅浅的微笑向他打招呼。
“嘿。”他回答道,依旧坐在楼梯上。
“你在那里多久了?”
“我刚坐下来,”他撒了个谎,“不想打扰到你。”
克莱尔推开毯子,看着时间。“嗯,我一定睡了很久。”她把双臂抱在胸前打了个寒颤,“不觉得这里有点冷吗?”
“也许暖气还没有开始供应。”实际上,他那天早上将暖气开启的时间器往后调了几个小时。最近的那张账单太贵了。“我现在就来解决它,我来生点火。”他说着,从楼梯上站了起来,“没看到莫妮卡吗?”
“我相信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克莱尔带着担忧的表情说道,“像她那样的年纪,这么自闭不是一件好事。”
“你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是怎样的?”他问道,想要调节一下气氛。
“我当时有不少朋友。”她生气地回答。
“我嘛,当时的我长了一脸的青春痘,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弹吉他上。想想,我认为学会弹吉他可以让其他人更能接受我。”
然而克莱尔没有接过他的话。她真的因为女儿而焦虑着。“这样对莫妮卡来说并不健康。”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觉得,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呢?”
“对吧,但是我不认为这是个问题。”马迪尼说,“十六岁时有些小秘密是正常的。”
第十章 12月23日失踪的那天
早上六点,天依然很黑。
马迪尼很早就醒了。当太太和女儿都还在熟睡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咖啡,正站着要喝。只见他靠着厨柜,在餐桌上方的吊灯投射出的淡黄色光晕中享受着饮品的温暖。慢慢地,目光迷失在自己的思想中。他穿着运动服和登山鞋,前一晚他就跟克莱尔说过,今天要去高山远足。
他七点左右走出了家门。外面有点冷,但是体感很舒适。空气微寒,森林的香气滑落到山谷之中,驱散了一些来自采矿厂的恼人气味。他把背包装在越野车上,听到有人喊他。
“嘿,马迪尼!”
在街对面,他的邻居抬起一只手臂向他示意。洛里斯也问候了他。奥德维斯一家很快就与他和克莱尔变得亲近。马迪尼和妻子跟他们年龄相仿,尽管他们夫妻俩的孩子们比莫妮卡小得多。据马迪尼了解,奥德维斯对建筑行业有兴趣,但他听说他的资金来源于出售土地给矿产公司。他们的家境一下子变好了。他有点自以为是,但基本上无害。他的妻子是一位无懈可击的完美女人,像是从五十年代的家庭主妇海报中走出来的一样。
“你要去哪儿呀?”奥德维斯问。
“我去爬山,然后往东边走。那边我从来没有去探索过。”
“妈呀,真想下次我也能跟你一起去。我需要减掉几斤肉了。”他笑着拍了拍他突出的肚子,说,“但今天我要带着我的宝贝去溜达溜达。”他指着车库,库门敞开着,里面停着一辆蓝色的保时捷。这只是他最新购买的昂贵玩具,奥德维斯喜欢花钱并炫耀一番。
“或许我下次倒是会和你一起去。”马迪尼回答。
那人又笑了。“你们圣诞节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
“我们真的很想和你们一起过节。”他说道。
克莱尔先前没问他的意见便接受了邀请,但马迪尼并没说她什么。他的妻子总是待在家里,想有些社交是可以理解的。此外,在他看来,奥德维斯一家也需要新朋友,也许是因为他们新的生活水平导致他们与老朋友的关系变得冷淡了些。
“好嘞,祝远足愉快!”对方说着便朝保时捷走去。
老师再次打招呼,并准备上车——这辆旧的白色越野车开到现在已经累积了很多公里数,并开始表现出明显的疲劳迹象,主要是嘈杂的抖动和排出太浓的尾气。他发动汽车并往山的方向开去,夜晚的黑暗逐渐散去。
当他回来时,又已经到了天黑的时候。老师一打开家门,立刻被浓汤和烤肉的香味吊起了胃口。差不多快八点了,那香气是累了一天之后当之无愧的奖赏的前奏。
“我回来了。”他说。但没人回答。走廊上只看见厨房发出亮光,抽油烟机的响声让克莱尔没听到他的声音。马迪尼把背包放在地上,脱下登山鞋以免弄脏地板。他浑身都是泥,左手包扎了临时绷带,但仍在流血。他把受伤的手藏在背后,赤脚走向厨房。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克莱尔在厨房全心投入,偶尔瞥一眼墙上的小电视。马迪尼走到她身后。“嗨。”他说,试图不要吓到她。
克莱尔立刻转过身来。“嗨。”她回答,然后又专注回电视上。“你今天回来很晚嘛。”随口的一句话,没有真正责备的意味。实际上,妻子似乎在想别的事情。她补充说:“我整个下午都在拿手机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