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普莉希拉一口咬定她是安娜·卢最熟悉的人。博尔基想,也许是为了让人转移对她的怀疑。“你觉得她发生了什么事?”
普莉希拉顿了顿。“我不知道。要是像很多人说的那样,比如说她离家出走了。这种我不相信。”
“也许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没告诉你。”
“不可能的。如果有什么事,她肯定会告诉我的。”
她撒谎,博尔基确信这一点。“即使在你们吵架之后,还是这样吗?”
这个断言击中了那个女孩。普莉希拉转过头来盯着他。“您怎么会知道?”
博尔基没有告诉她,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安娜·卢从手机的电话簿中删除了她的电话号码。他把车子减速,停在人行道边,熄了火——因为他想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故事到此为止,我要知道真相。”
普莉希拉又开始咬起了指甲油。“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跟我妈在一起,我已经够烦的了。”她辩护道,“自从我的上一个继父离开以后,她一直与教会粘在一起。这是她第六或第七次被不同的混蛋甩掉了。平时他们都不把她当人看。她把这些渣男捡回来,就像人们捡到流浪狗那样,让他们的生活回到正轨,然后他们就离开了,连声‘谢谢’都不会说。现在她告诉所有人,教会救了她,现在她也想救我。她说耶稣爱她,但对我来说,他只是名单上的另一个。我陪她去那些集会是为了让她高兴,但我不在乎宗教。”
“安娜·卢是你的掩护,对吗?只要你们继续在一起,你的妈妈就没法去干涉你的友情。所以你没有告诉她你们吵架的事情,否则她会大惊小怪的。”
普莉希拉产生了些自豪感。“我不是个贱人,我真的很喜欢安娜·卢。但也的确,当她失踪时,我们已经至少有两个星期没有互相交谈了。”
博尔基盯着她。“为什么?”
“你不要乱想。”女孩回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看不惯当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什么?”他追问。
“那个跟着她的蠢货。”
马蒂亚,博尔基立刻想到。“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他是我们班上的,叫‘马蒂亚’。这个人不跟任何人讲话,也没人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跟着安娜·卢?”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喜欢她,或者可能是因为她是唯一与他说过话的人。但这样就会鼓励怂恿到他,我告诉她,她这么做是不对的。安娜·卢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女朋友,但在我看来,这个蠢货还在自欺欺人,因为他还是一直一直跟着她。”
博尔基开始明白了,但普莉希拉这次说的还是有所保留。“所以你想提醒她,但她没有听你的话——在我看来,这可完全不是友谊破裂的充分原因。”
警探的怀疑态度说服了女孩继续把剩余的部分讲出来。“好吧!还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一天,那个家伙像往常一样跟着我们,还不想引起我们注意,但他非常拙劣。然后我觉得再也看不下去了,就走到他身边痛骂了他。我希望他做出些反应,跟我吵一架。相反,他像只害怕的小狗一样看着我,什么也没说。然后他就尿裤子了。”
“尿裤子?”警探问。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看到他裤子上面差不多是内裤的地方颜色慢慢变深。然后尿液在他的运动鞋边上积了一小摊。真是难以置信,怎么会这么蠢。”
博尔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青春期的孩子们,他想着,真是一团糟啊!“安娜·卢因此怪你了。”
“我能怎么办?她甚至给他做了条串珠手链,想送给他。所以在我对他采取了行动后,她跟我说我羞辱了他,她不再想和我说话了。”
博尔基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安娜·卢。他以为她是一个软弱而顺从的人。相反,她很果断,并且遇到事情时,她知道如何坚持正义。她惩罚了普莉希拉无用的残忍。警探无法问这个女孩,她是否认为马蒂亚与失踪有关。显然,普莉希拉并没有怀疑他,同时也是因为她不知道那个在她面前尿裤子的男孩过去曾有过无法控制愤怒的问题。于是他问道:“你为什么认为马蒂亚会对安娜·卢造成危险?对,他是跟着她,但我还是没搞懂……”
“他带着一台摄像机跟着她。”
晚上八点的时候,电视里播放着全国各个城市举办庆祝活动的新闻报道。但是也会有记者和特派专员传来的消息,他们带来的画面是一座山中小镇的黑房子,那里有一对家长仍然担忧着他们大女儿的命运。
将苦涩掺进甜蜜是媒体的制胜法宝。沃格尔对此非常了解。
宾馆房间里的电视开着,但没人在看,它的声音传到浴室里。沃格尔穿着浴袍站在镜子前面,用深色染眉膏的眉刷刷着眉毛。轻轻地,慢慢地。刷的时候,他的嘴唇一直张开着。这是一个不自觉的表情,而他也没有从镜子里注意到自己这个好笑的样子。
床旁边的衣柜是开着的,可以窥见沃格尔带来的那排雅致的服装,仿佛他要在阿维乔特住上好几个月。每件衣物都挂在各自的木衣架上,旁边还放着一个装有薰衣草干花的香袋,用来防止虫蛀并保持织物清香。柜门一侧固定着的杆子上面搭着丝绸、羊毛或羊绒领带。它们的图案各不相同,而沃格尔却细心地将它们按颜色排列成序。衣橱下方摆放着鞋子——至少有五双。均是英式或意大利式的系带款,手工制作并完美抛光。它们一只贴着一只,就像一组射击小队的士兵。
这个衣柜里的衣物只是沃格尔家中藏品的一部分。都是他多年探索和爱好的结晶。而且,每套衣服都配有不同的古龙水,而香水只严格地喷洒在口袋巾上。探长痴迷于此。他搜罗的衬衫和袖扣藏品也都很吸引人。
他鄙视那些四处奔走时不注意穿着的同事。这不仅仅是表象或庸俗的虚荣心的问题。对于他来说,那些衣服就像是骑士的盔甲。他们象征着力量、纪律和自信心。
不过,这天晚上的衣服仍然留在衣橱里,因为沃格尔不想出门。外面下着雷阵雨,他更想像往常一样一直待在房间里,独自等待新年的到来。他订购了便餐,之后再打开他出发前放进行李箱里的那瓶从家里酒窖带来的卡贝纳红酒。
在浴室里提前感受着这个等待中的夜晚时,他在镜子前梳理了此案迄今为止的调查结果。
安娜·卢认识绑架者。这就是她没有抵抗地跟随他的原因。
几乎可以肯定她已经死了。人质的处理有些复杂,特别是对于一个单打独斗的绑架者而言。绑架后,他几乎肯定杀死了她。也许她还存活了几个小时。
这个女孩觉得有必要为母亲保留一本假日记。但真正的那本在哪里?它又藏着什么难以置信的秘密?
手机响了起来。沃格尔哼了一声,但鉴于耳边传来的铃声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他只得放下染眉毛的事情去接电话。
“马蒂亚给安娜·卢拍了视频。”博尔基说得太急,甚至没有在说话前打招呼。
“什么?”沃格尔惊讶地问。
“他到处跟拍她。”
“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最好的朋友告诉我的,不过今天下午我还多方确认了一下。前段时间,他在拍摄墓地后面的一对情侣时被巡逻警察逮了个现行。”
探长认为这真是个好消息。显然,并非只有他一人有一些癖好。但是,相较于他对穿衣精致的无害热情,马蒂亚的爱好令人担忧多了。他将考虑出现的新情况,并根据这一重要消息做出决定。“我们的人还一直在监视着男孩的家吗?”
“每次两个警员,每四个小时倒一班。但是他们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把他们撤回来。”
电话那头的博尔基沉默了一秒钟。“您确定吗,长官?我认为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夜,马蒂亚可能会利用混乱的局面,转悠回家去囤些吃的。”
“他不会,他没那么愚蠢。”沃格尔立即说,“我坚信他将尽力跟他妈妈取得联系,即使她今晚还得要洗盘子。”
然而,博尔基似乎没有被说服。“对不起长官,但我不明白: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但沃格尔无意与他分享他的策略。“就按我说的做,警官。”他平静地回答。然后加了一句:“相信我。”
博尔基没再追问。“好吧。”他不太确信地说道。
你还想知道我他妈有什么计划,沃格尔在挂断电话时,厌烦地想着。


第七章 01月01日失踪后第九天
一年最后一天的午夜过后没多久,沃格尔开着一辆警车穿过小镇。周围只有寥寥晚来者匆匆赶着去参加私人聚会。探长沃格尔从一家家透亮的窗户看到,人们拥抱着微笑着庆祝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又到来了。可笑的迷信。他可不需要这些。要摆脱过去只是无法接受自身不足的一种表现。而人们欢欣雀跃迎接的将来在十二个月之后又会变成有待遗忘的无用一年。
沃格尔是个自有一番道理的中庸者:活在当下,再无其他。有的人生因当下而绚烂,而其他人生则饱受煎熬,如此简单。他觉得自己属于第一类人,因为他知道如何成功地从任何局面中全身而退。而第二类则由像安娜·卢一样的人组成,他们注定要扮演受害人,并付出让他人获得荣耀的代价。
因此,沃格尔这会儿对新年并不感兴趣。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奔忙。在他开车驶向目的地的时候,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他熟记的号码。
响了不到两声,斯黛拉·霍纳便接起了电话:“我在这儿。”她只说道。
“比其他人早二十五分钟。记得吗?”
斯黛拉立刻意识到今晚能做成些事情。
沃格尔在离马蒂亚母亲的住所一百米的地方停了车。他们的小屋在一座小山山顶,周围是贫瘠的草地和急需修缮的篱笆。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一扇窗户后面发出些微红色的光。
探长深知遣散手下还不够,因为屋子周围布满了窃听器,能捕捉到屋内所有的动静。因此他必须谨慎行事: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去过那里。不过他已经有了一个解决办法。
他看着时间,只等了几分钟。然后,如气象服务所预测的,开始下雨了。倾盆大雨猛烈地袭击着地面和房屋,盖过其他所有的声响。沃格尔下了车,迅速沿着土路走着。到了屋檐下,他抖掉外套的水,小心地上了几级台阶。在大门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副以防留下指纹的乳胶手套和一把螺丝刀,用螺丝刀打开了锁。这并不困难。门打开了,探长在确定了周边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迅速钻进房子里。
这个家给他第一印象是极度的贫困。白菜和潮湿的气味。家具老旧,四处落灰。抹布放在两把椅子和一堆脏盘子之间晾干。冷。但是,在这种环境中,还有着一个女人对一个犯错的孩子的爱。警察可以感觉到这个母亲和马蒂亚的害怕。这是一种束手无策的恐惧,对于失败、对于眼见着所有一切在一瞬间崩塌的恐惧。她知道,由她带来这个世界的男孩威胁到了自己和其他人,即使是医生和精神科医师也无能为力。
沃格尔脚步的重量使得旧木地板吱吱作响,但屋顶的雨遮盖住了这噪音。他开始在为数不多的家具间走动。
厨房一角有个与客厅共用的暖炉,发出先前他透过窗户瞥见的微弱的红光。但是它散发的热量实在微弱,甚至无法让那个房间暖和起来。他成功地越过沙发来到另一个房间。屋里有一张双人床,床头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头耶稣受难像和一些看上去是衣柜的置物单元,余下则是光秃的墙壁。毛巾堆在椅子上,一些穿旧的拖鞋放在床头柜边。
第三个房间是一间浴室。瓷砖残破,报纸堆积。冲水的水箱发出阵阵低咽声,显然需要修理了。浴缸很小,沉积了水垢。
看过了整间屋子,沃格尔想知道马蒂亚睡在哪里。也许在他刚刚见到的客厅沙发上,或与母亲同床——但是他没有能说服自己。当他即将返回时,在更好地控制脚步的过程中,他看到了走廊墙上的一个角落。细木护壁板之间,在他刚刚看过的地方。
有一扇门。
沃格尔走过去,用手掌推开门。门开了,一条没有装饰的砖头楼梯沿着两边的石头墙向下蔓延,似乎连着地窖。
可是,那下面,很黑。
沃格尔拿着手机,用屏幕的光照着,开始下楼梯,小心翼翼地。楼梯很陡峭,边缘还有磨损。有些轻微的陈腐气味,但环境并不潮湿。在楼梯底部,探长转动手机,四周查看这儿究竟有什么。
这不是地窖,而是间地下室。从摆放的家具来看,他断定这是马蒂亚的房间,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的小窝儿。
这儿没有窗户或通风口。在这底下,雨声是唯一的声音,遥远而低沉。就像哀叹。
右边靠墙是一张小床。床还没整理好,上面堆着一堆毯子。探长觉得,这儿比这间房子里的其他地方还冷很多。但也许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很适合,好歹可以有点儿独立的空间。
沃格尔看到前面有张桌子。桌子上方的墙上贴着一些照片。是从视频里截下的、放大的图片。
每张上面都出现了安娜·卢。
沃格尔靠近照片,仔细查看。有三十多张特写。这个女孩在被抓拍的各种片刻里,都流露着自然的表情。她几乎没有在那些照片里露出过笑容。但是,沃格尔想,它藏着一种隐秘的美。一些用肉眼通常不会注意到的东西。就像马蒂亚,在他狂热的摄影计划中,捕捉到了一些别人从未能够看到的东西。连布鲁诺·卡斯特纳事实上都不认为自己的女儿足够漂亮到能引起绑架者的兴趣。
桌面上有台过时的电脑,旁边是一台摄像机。
沃格尔拿起它细细端详。他想,在匆忙逃离时,马蒂亚落下了他从不离身的东西。接着,沃格尔的目光捕捉到了别的东西。
在架子上,有一只粉红色的毛绒小猫,可能就是这个男孩子在被指认出的那个夜晚,从卡斯特纳屋前的街道上拿走的那只。沃格尔捏过毛绒小猫,放在手上反复检查了一下。这个男孩拿走了纪念品,这足以让媒体给他钉上钉子。这时,探长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声响——并非幻觉,是确确切切存在的。
床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沃格尔放下了毛绒玩具猫,缓缓转过身。
他看到毯子动了起来,从下面出来一个人。马蒂亚的脑袋罩着运动衫兜帽,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脸。
沃格尔看见马蒂亚慢慢站起来,竟比记忆中的他高大强壮多了。突然之间,警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方说,这个男孩根本没有逃跑,他只是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躲藏起来。周边的窃听器是无法发现他在地底下的,他被这不知道多少米的土石保护着。
沃格尔两只手分别抓着摄像机和照明用的手机,没办法取枪,同时,这个男孩靠得非常近,能一下子跳上来把他给缴械。于是他试着去使用另一种类型的武器,这是他擅长的把戏。“这是你的爱好吧?”他用头指了指摄像机,同时报以微笑,“我打赌你挺擅长用它的。”
男孩没有回答。
沃格尔能感觉到他在运动衫的兜帽下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可以让你变得很出名,你知道吗?你拍的视频可能最终会在电视上播出,你也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注。我有很多媒体朋友,他们愿意为了得到这些版权出很多钱。所有人都会谈论你。”然后他加大了允诺,“想想你的母亲:这么一来她不用再去工作了,你也能拥有一个现在没法享有的、真正的房子。只要你把这些东西交出来……获得那些很简单,马蒂亚。我们只需要从这里出去。然后你带我去能找到安娜·卢的地方。甚至,我们跟那些新闻摄制组一起。这么一来,你将是主角,没有人会嘲笑你,大家都会尊重你……”
他不知道马蒂亚是否真的在考虑他说的事情。很长的几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沃格尔希望这些话能起到作用。男孩开始走动,朝他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探长本能地后退了一下。马蒂亚停了下来。然后又走了一步。沃格尔的身体贴在了桌子边缘。于是男孩又停了下来。
这下探长了解了。这个男孩并不想要吓唬或攻击他。他只是想让探长准许他前进。
不,不是朝着我,沃格尔告诉自己,是朝着电脑。
他挪开自己,好让马蒂亚走到桌前。男孩走过来,打开电脑。花了几分钟启动系统。当电脑运行后,马蒂亚打开了一个简单的名叫“她”的文件夹。屏幕上出现了很多个视频图标。“她”,是安娜·卢。
男孩用鼠标找到并点开了他感兴趣的视频。
沃格尔在他背后,眼睛盯着屏幕,想知道他会看到什么。
视频开始了。安娜·卢在街上走着,背着跟失踪时一样的彩色背包,带着一个装着溜冰鞋的袋子。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独自行走着,没有发现有人在拍她,她走过一辆老旧的白色越野车。然后画面改变了,沃格尔意识到视频是马蒂亚剪辑过的。这一次,安娜·卢是跟她的朋友普莉希拉一起。她们在学校外面聊天。再下一个画面:小女孩和其他同伴一起在礼堂前的广场上的小商店里售卖慈善糖果。正当沃格尔想问这个剪辑的意义在哪里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在第一个场景中出现的白色越野车。它可能也在第二个场景里出现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
随后的视频证实了他的怀疑。
安娜·卢跟父母在山上野餐——白色越野车停在停车场,跟其他的车混在一起。安娜·卢跟弟弟们一起从家里走出来——不远处就能看见白色越野车靠着人行道,停在几米之遥的地方。
画面继续播放。沃格尔转过身来观察马蒂亚: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屏幕照亮着他的脸。跟随着安娜·卢的他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他并不仅仅是跟着她。
偷拍的距离并不足以识别驾驶员的面部,也看不清车牌号。当然,用适当的软件可以放大照片。不过,沃格尔坚信并没有这个必要。“你知道他是谁,对吧?”他问男孩。
马蒂亚转向放着粉红色毛绒小猫的架子。他用眼神望过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


第八章 2月23日失踪后的第六十二天
在那个一切都将永远改变的夜晚,窗外的迷雾持续地延展着它的白色,但并不能驱散夜晚的黑暗。
弗洛雷斯房间的电暖器咯咯作响,如同喉咙发出的声音那样鲜活——听起来好像人声。那一个隐藏在另一个维度里的声音,徒劳地试图传达某个讯息。
被打断了叙述的沃格尔现在把注意力集中在墙壁的某个点上,停留在裱框的照片和奖状之间。
弗洛雷斯意识到,警察的注意力被一个经过防腐处理的鱼标本所吸引——这条鱼通体银色,一条粉红色的带子横过它的背面“Oncorhynchusmykiss。”他引用了记忆中的这个单词,“也称为虹鳟或红鳟鱼。它起源于北美,但在太平洋海域的某些亚洲国家也能找到。许多年前,它被引入欧洲,你能在一些山间湖泊中发现它们的踪影。它生活在低温含氧水域。”这位精神科医生故意偏离主题。他不想强迫对方继续说下去,他首先应该充当中间人的角色,倾听他的当事人以及他自身的冲突。而且本能告诉他,警察已经或试图在向自己隐瞒交通事故发生前的事情,以及他的衣服沾上了别人血渍的原因。
接着,沃格尔对鱼失去了兴趣,继续开口。“媒体决定了角色。”他突然说道,“恶魔、受害者。必须保护后者不受任何可能的攻击或怀疑——后者一定是‘绝对无罪’的。否则加害者就会有了道德托词。但是,有时——无法否认——某些受害者在事件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们犯的罪过显而易见,要么是美丽和美好的挑衅,要么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累积触发了反应。我记得曾经有个部门经理总是故意喊错一名雇员姓名。他在所有人面前这样做,拿这事开玩笑。一天早上,这名雇员像往常一样准时上班,但带了把自动手枪。”
“安娜·卢·卡斯特纳是否也一样?”弗洛雷斯问。
“不。”沃格尔悲哀地回答。
“探长,为什么我们不试着忘记这个故事,而专注于今晚发生了什么呢?”
“我的衣服沾满了鲜血……已经………”对方回忆着。
弗洛雷斯不能直接问这血是谁的,他必须一步一步引入。“重要的是要知道您在事故发生前去了哪里,或是之后要去哪里。”
沃格尔努力想着。“我要去卡斯特纳家……是的,我要去他们家兑现一个诺言。”他低下眼睛看着腕上的手链。
“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候去呢?”
沃格尔又想了一下。“我必须和他们谈谈,告诉他们一件事情……”但是记忆似乎在他脑海中消失了。
“一件事情?”
“是的,但是……”
弗洛雷斯等着他的记忆解锁。他并不确定沃格尔是否在演戏,他更倾向认为,某个障碍阻碍了探长将内心深处的东西说出来。他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卡斯特纳一家呢?精神科医生的感受是,无论是什么事,都得先从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讲起。所以,他试图让他再从那里出发。“您真的是在寻找安娜·卢,或者事实是您相信她已经死了,因此您只要找到一具尸体来作为证据去确认某个凶手?”
沃格尔淡淡一笑。这是一个明确的承认。
“那您当时为什么不立即说呢?为什么要制造希望?”
沃格尔似乎需要停下来想一想。“最近有个问卷调查:警方调查的目的应该是什么。大多数答复者回答‘抓捕罪犯’,而回复表示警方调查的目的应该是‘查明真相’的,只占了极低的百分比。”沃格尔从坐着的椅子上俯下身,“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没有人想要真相。”
“为什么呢,您认为呢?”
警察想了一会儿。“因为抓住罪魁祸首可以让我们自欺欺人地以为我们很安全,这对我们来说基本上就足够了。但是有一个更好的答案:因为真理牵涉到了我们,让我们变成了同谋。”沃格尔进一步解释道,“简而言之,您是否注意到媒体和公众舆论都认为犯了罪的罪魁祸首似乎都不能称之为人?好像他属于一个外来种族一样,有着特殊的能力:作恶。我们没有意识到,但是我们让他成为了英雄……”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时更加强调。“相反,罪魁祸首通常是一个平庸的人,没有创造力,无法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但是,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接受,那么我们最终必须承认,我们好像跟他也差不多。”
沃格尔说得对。弗洛雷斯的眼睛瞥了一眼角落的书桌,桌上的一摊杂乱中有张旧报纸。这位精神科医生确切地知道报纸已经在那里放了多久,也完全记得为什么它没被扔掉。
头版中有一个名字。
卡斯特纳案件犯案恶魔的名字。
再过几天、几周和几个月,其他纸张和文件堆积到了桌上的那张报纸上。被活活埋葬是新闻的命运。毕竟,我们都想忘记,精神科医生对自己说。特别是他不想回忆起玛丽亚·卡斯特纳令人痛心的哭泣,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哭泣已经变成了一种柔和的、几乎不可感知的哀叹。在卡斯特纳一家人最初领受痛苦时,弗洛雷斯就亲自跟踪着他们的状态。他与布鲁诺·卡斯特纳的沉默和自闭作斗争,又试图阻止玛丽亚一点一点地崩溃。他一直尽力而为,因为他得到了教会的认可。之后,他渐渐地远离了这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