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假设所有这一切背后有个罪犯,您也没有权力将摄制组和摄像师带到这里来搅进阿维乔特镇民的生活当中。是您引来了他们——您不能否认。”
沃格尔不想听她的抱怨。那天本来过得很愉快,从餐厅散步回来给他注入了新的活力。因此他便准备转身离开,但又停住重新考虑了一下,原路退回。“没有呼喊。”他说。
梅耶惊讶地看着他,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安娜·卢在被带走时并没有呼喊。如果她这么做了,邻居们当时就能听到她的声音。我试过,拍拍手就足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我在她家门口简单地发出了些掌声,所有人都露出脸来看我。”
“您是假设这个女孩是自愿跟着某人走的?”
沃格尔没有作答,任这个想法在检察官的头脑中生根发芽。
“她信任他并且看得到他的脸。”梅耶说,“而如果她看到了他的脸……”
沃格尔帮她说完了这句话:“如果她看到他的脸,那么安娜·卢就已经死了。”然后他停了很长时间。
与此同时,女人的表情也起了变化。愤怒被其他东西取代了——惊愕。
“我们可以等待案情发生点什么事,或者可以去阻止它再次发生。”沃格尔总结道,“您偏向于哪一个选择呢?”
这次探长是真的走远了。检察官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一阵咳嗽声。她转过身去。
大楼的拐角后面是斯黛拉·霍纳。她在暗处抽着烟,显然已经看到、听到了一切。“如果让公众知道我的坏习惯,那一切都完了。”她说着,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然后用鞋子的细高跟碾灭了它。“作为女人,已经寸步难行,您不觉得吗?”然后她变得认真起来。“他是个混蛋,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遇上这样难得的机会,对于一名女检察官的事业来说算是个好机遇。”
梅耶注视着霍纳从她面前走过去,未作任何回复。
充作工作间的体育馆里一片嘈杂。警察人数增加了五倍。原先的那些讲台已替换成了真正的办公桌,上面放着永不停歇的电脑和电话。旧黑板也由投影仪和一块白色的大幕布所取代。巨大的公告板上贴满了报告、照片和科学勘察结论。屋子中央放着一个山谷的模型,标出了搜救团队借助特殊的夜视设备正昼夜不停地筛查着的相关区域。
“长官,山区救援人员刚刚结束了对北部裂缝的搜查。”一名穿着衬衫打了领带的警员正在向负责调查活动的博尔基更新情况。
“好的,现在他们得再换到东边去。”年轻的警探命令道,接着便转向坐在办公桌前、忙碌地接着电话的另一个同事,“我们申请的直升机怎样了?”
“他们说今天中午就能到这儿了。”对方将电话的话筒移开后回答。
“他们昨天还说了同样的话。继续给他们打电话,在他们给出你确切的时间前不要挂断。”
“好的,长官。”
直升机非常重要,沃格尔对此嘱咐了不少。这比嗅来嗅去的搜寻犬队有用得多。直升机能够看到山谷的每个角落。摄像师会整天发疯似的跟在它后面。博尔基现在完全接受了探长的理念。但是,当他走向模型想要更新搜索团队在地面上的位置时,他的头脑中却觉得这些策略和努力是徒劳的。除了滑板男孩,他们仍然没有其他具体的线索。而且安娜·卢·卡斯特纳也没有任何踪迹。
警探走近了山谷模型,却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他拦住了一个经过的同事,谨慎地指向防火门。“他在那里待了多久?”
同事转过身去才注意到布鲁诺·卡斯特纳站在墙边,手里似乎拿着一个信封。他不自在又卑微地环顾四周,像在等着有人注意到他。
“我不知道。”警察回答,“也许一个小时吧。”
博尔基便放下其他事情,向布鲁诺走去。“早上好,卡斯特纳先生。”
对方也向他点头问候。
“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高大的男人似乎迷失了方向。他不知如何开口。博尔基决定帮助他——他走近他,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使他放下心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只是……我想和沃格尔探长谈一谈。拜托了。”
博尔基感觉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求,而更像是在寻求帮助。沃格尔关于“那个男人迫切地想告诉我们一些事情”的预言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当然,”他说,“来,我陪您。”
在已用作办公室的更衣室中,坐着的沃格尔把双脚搭在写字台的台面上。他正打算看一些书面汇报——他对此非常重视。而在他的唇边则挂着一丝微笑。
这些不是警察报告,而是收看收听数据。
每天,他都会收到一份报告,告知他有关安娜·卢·卡斯特纳的故事在脱口秀节目和新闻报道里的受欢迎程度指数,以及在互联网上的数据报道。他们获得了两个点的收视率。好吧,他告诉自己,失踪的消息仍然是主要媒体的头条。此外,此案始终在社交网络的热门话题排行榜中名列首位,所有博主也对此事争相评论。
根据这些数字看来,公众尚未对他们感到厌倦。但是沃格尔知道,如果他不能在短时间内向媒体提供其他信息,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会减弱,转而去报道其他更有趣多汁的新闻事件。
观众都是凶猛的野兽。他们难忍饥饿。
有人敲响更衣室的门,沃格尔将脚从桌子上移开,把文件推进抽屉里。“请进。”他说。随即看到博尔基警探出现在门口。
“女孩的父亲来了。你有空吗?”
沃格尔示意让他进来。不一会儿,布鲁诺·卡斯特纳和年轻的警探一起进了房间,他的手里仍然攥着那个信封。
“来,来,卡斯特纳先生。”沃格尔一见到便打起招呼。他请他坐在更衣柜前面的长凳上,自己也坐到他旁边。博尔基把双臂交叉起来,站在门边。
那个男人说:“我真不想打扰您。”
“您一点也没打扰我。”
“她失踪的那个下午,我不在家。我在很远的一个客户那里。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家,也许所有这些事情都可以避免。当我妻子打电话来告诉我,安娜·卢还没有回家时,我内心的一部分已经了解一切了。”
“不用产生无用的悔恨。”沃格尔试图让他振作起来。他没有向布鲁诺透露,他们也核实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他没有被列入犯罪嫌疑人名单。
“我们在电视上听到了他们的话……”那人继续说道,“有些人说的关于我们安娜·卢的故事是真的吗?您也相信吗?”
沃格尔略微地给了他一个不太真实的怜悯注视。眼神随即消散在信封上。“您不必相信那些记者说的所有事情。”
“但是你们在找疑犯,是不是?这个您能告诉我吗?”
沃格尔再一次含糊回答道:“从经验来看,家人最好不要了解调查的进展。同时,也因为我们一直在多线追踪,不想有任何的遗漏,这一切只会让您的思维更加混乱。”——或者创造出虚假的希望,他很想加上这一句。
布鲁诺·卡斯特纳没有再多问。他开始摆弄信封,用了好一会儿成功把它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与此同时,沃格尔与博尔基相互交换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那张他的女儿站在知心好友身旁微笑着的照片。
男人把照片递过来,沃格尔接下照片,看着,并不理解。
“这些天来,我的内心一直在折磨着自己……”布鲁诺·卡斯特纳开口。他的两只大手相互紧捏着,捏到指关节处的皮肤都发白了。“为什么是她?我的意思是,安娜·卢并不……美丽。”
博尔基想,他绝对是攻克了自身的重重难关才能有此断言。哪个父亲会这么说自己的小公主呢?这个人一定是拼命地想要去寻找一个解释。
的确,沃格尔思考着,这两个女孩之间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一个看上去像是女人,另一个看上去则还是个孩子。那应该正是罪犯选择了她的原因。一个不起眼的女孩。一个你可以从远处观察她而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女孩。一个你可以在冬天傍晚——在离她家只有几步之遥,却没人注意到——带走的女孩。但是后来沃格尔意识到还有其他的事情,因为男人垂下了他强壮的肩膀,像是在屈服投降。
“我做了一件让我感到羞耻的事情。”布鲁诺·卡斯特纳低声说道。像是开始告解忏悔。“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叫普莉希拉。有一天,我在安娜·卢的手机上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然后我就给她打了电话。她刚接起来,我就把电话挂了。我不认为她知道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沃格尔和博尔基担心地看向他。在布鲁诺·卡斯特纳的脸上,在最近这些日子的疲倦中,出现了一行细小的眼泪,它们迅速滑落到他的下巴。这个男人以近乎幼稚的样子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了眼泪。
探长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帮助他站起来。“为什么不现在回家,让我们都忘记这个故事呢?相信我,这样更好。”沃格尔向博尔基示意让他接过这个男人。
警探走了过来,但布鲁诺·卡斯特纳尚未说完。“我的妻子有教会信仰……当你的身旁有个楷模的时候,你很难成为一个完美的父亲和丈夫。有时候我很羡慕她,你知道吗?玛丽亚从不动摇,从不怀疑,从不。即使是现在我们碰到了这样的遭遇。甚至,她认为这是考验的一部分,上帝认为让我们去面对痛苦,对我们而言会更好。但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我们必须要哭泣,但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有人告诉我们安娜·卢死了,至少我们可以甘心放弃。可现在却是……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因为我应当更加照顾她,保护她,可是……我太软弱了。我陷入了诱惑。”
“我确定你是个好父亲。”沃格尔试图鼓励他,但只是为了说服他不要再去想那件事情。如果媒体嗅到了气味,他们将把他钉在十字架上。即使他的错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布鲁诺·卡斯特纳也会被所有人看作是一个骚扰幼女的父亲。一个恶魔。这会破坏沃格尔为他们家庭量身定制的完美形象。不管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这都会转移掉人们对他的注意力。
“有一个男孩。”那个男人走向门口时几乎脱口而出。
沃格尔立刻提起了兴趣:“什么男孩儿?”
布鲁诺·卡斯特纳低垂着眼说。“无论如何,她妈妈从不让她跟他来往,他俩并不是一类人。不过安娜·卢倒可能挺喜欢他。”
“什么男孩儿?”沃格尔坚持问。
“我不知道是谁,但我见过他在我们家外面徘徊。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带着个滑板。”
博尔基头脑中立刻响起了警钟。沃格尔却仅仅有些恼怒:“为什么您这会儿才告诉我?”
男人的目光终于望向沃格尔。“因为,当你认为上帝想要因你的罪过处罚你的时候,你是很难把手指向其他人的。”
第六章 12月31日失踪后的第八天
滑板男孩名叫马蒂亚。
在布鲁诺·卡斯特纳来找沃格尔倾诉反省的前几日,警察就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确切地说,是在人们到安娜·卢家门口悼念的那天,差不多刚到夜里十二点的时候,那个男孩拿走了他们自发放在小别墅门前的一个毛绒玩具。一只粉色的小猫。
但是沃格尔封锁了这条调查线索。这个少年的名字和当晚发生的一切完全不能泄露给记者。否则会面临风险,无法挽回地损害所取得的成果。
这位探长也明白记者一直在试图购买信息,他担心山区里这些警察中的某个人会抵挡不住“圣诞节外快”的诱惑,用这笔钱补偿自己可怜的那点薪水。但是他总是能防止这类事情出现苗头,他能巧妙地在手下的心里种下事情败露的恐惧——只需告诉他们,一旦有消息泄漏,他们就会被解雇。
马蒂亚跟安娜·卢一样,也是十六岁。他的过去很成问题。
“我跟负责他的精神科医生聊过了。”博尔基跟沃格尔介绍最新进展,“医生的名字叫弗洛雷斯。自从马蒂亚和他的母亲九个月前移居到阿维乔特以来,便是由他负责治疗这个孩子。估计近年来这个家庭辗转了很多地方。原因都是一样的:男孩患有行为障碍。”
“告诉我更多相关信息。”沃格尔似乎很感兴趣。
博尔基拿出笔记。“马蒂亚本质上是孤独的,无法与人群融合和交流。此外,男孩有突然的暴力倾向。在他和母亲一起生活过的那些地方,他总是闯祸。攻击另一个少年或者做出无法控制的愤怒攻击。这还在公共场合发生过,他在一家商店里无缘无故地破坏了所有东西。每次,他的母亲都感到不得不放弃一切地搬家离开。”
可能对于这位女士来说,搬家是给她儿子的最好解药,沃格尔想到。她觉得从根本上改变地域位置和习惯可以解决问题。实际上,这使他们变得更糟。或许是因为母亲感到羞耻,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儿子感到内疚,他在没有父爱的情况下长大,逃离过去和重新开始是他们生活中永恒的一部分。
“马蒂亚过去曾在一个机构里接受过治疗。”年轻的警探继续说,“弗洛雷斯告诉我,他目前正在服用药物来控制愤怒。”
在得知马蒂亚饱受折磨的过往之后,沃格尔立刻认为安娜·卢·卡斯特纳失踪案的谜团可能就要被揭开了。
此时,他们还没有收集到有关这个男孩的更多消息。他们只知道男孩的母亲同时从事着几份卑微且报酬很低的工作——她白天为一家保洁公司干活,晚上在阿维乔特所剩无几的一家餐馆洗碗。母子俩住在郊区一栋简陋的小房子里。沃格尔已经安排人暗中监视她了。
然而,没有人再见到过马蒂亚。
他就像安娜·卢·卡斯特纳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他突然失踪的情况有所不同。
他的母亲继续过着日子。她每天去工作,晚上下班回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而且她并没有表现出因儿子失踪要报警的必要。这个迹象表明男孩躲了起来,而她正在保护他。这也说明她知道马蒂亚碰上了一些事情。但不是往常那种和同学打架的事——而是很严重的事情。
男孩多数不在家里,因为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安置在他们家房屋周围的窃听器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沃格尔尚未下令进行搜索,因为怕会打草惊蛇。而他们跟踪她的目的,是希望她能将他们带到她儿子那里。
但这并没有发生。
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联系似乎突然中断了。此外,男孩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无论他身在何处,马蒂亚都无法长时间藏匿,他没有食物,而警察也在一寸一寸地搜寻该地区,寻找安娜·卢。沃格尔知道这一点,因此他宁愿等他自己从暗处走出来。
潜水员正在检查矿井附近的废水井。根据博尔基从市政厅拿来的地图,至少有三十多个类似的水井,其中一些还在用着,而另一些则已经废弃了。这还没有算上那些没有记录在案的。此外,数条地下隧道穿过山谷,像是个该死的蜘蛛网。
它们非常适合隐藏尸体,并且永远也没法筛查完。
被群山包围着的天空露出铅灰色,如同下颌极缓慢地合上,碾碎一切。博尔基的车停在离潜水员作业的地方几米处。他从驾驶室的挡风玻璃后面看着他们。车内安静和微微的热气使眼前的场景散发着不真实的味道。就像在童话里一样。一个邪恶的童话,唯一可能的结局是伤悲。
警探对这样的搜寻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潜水员轮流下潜到浑浊的水中,然后在水下搜寻十五分钟后重新把脑袋冒出水面来。到现在为止,这种姿势像设计好的舞蹈动作一样不停地重复着。
他的车子停在一片贫瘠的田野中。这个早晨寒冷刺骨。博尔基在双手间呵了呵气,希望能给它们加加温。这份温暖的慰藉是短暂的。他自调查开始以来第一次感到沮丧。内心的一部分告诉他,他们永远无法解决这事情,安娜·卢·卡斯特纳只会在无故失踪者的名单上留下一个名字。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是还有另一个因素困扰着他,使他感到烦乱。他一直在想沃格尔在第一次会议中披露的信息,一个几乎一笔带过的事情。他曾提到,安娜·卢的电话簿中只有五个号码。
妈妈、爸爸、家里、祖父母家和教会。
他的上司曾援引这个数据,以彰显女孩的行为习惯是如何的无可指责。这短短几行的联络人和地点清单也是她这一生的长度,是她的全世界。简单明了,没有小聪明,没有秘密。像在日光下一样坦荡。
妈妈、爸爸、家里、祖父母家和教会。
安娜·卢的整个世界都集中在这几个地方。当然还有学校以及溜冰场。但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却都圈在了这列名单中。这是她通常拨打的号码,是她在需要时寻求帮助或安慰的地方。
但是前一天布鲁诺·卡斯特纳的来访让他产生了某个疑问。他在看到该男子带来的照片时冒出了一个假设。
安娜·卢和她最好的朋友普莉希拉在一起。
这些天里,他们的调查都集中在其他地方。他们设法使媒体参与并获得更多资金。然后他们就利用这些资源来加强搜索。他们甚至辨认出了滑板男孩,正在秘密追捕他。但是,没有人,甚至没有媒体想过要和那个女孩——普莉希拉——谈一谈,确认下她是否知道什么可以帮助他们的东西。原因很简单——这不单单是疏忽。
妈妈、爸爸、家里、祖父母家和教会。
如果就像布鲁诺·卡斯特纳所说,普莉希拉是安娜·卢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她的电话号码不在安娜·卢的电话联络名单中?
博尔基用外套的袖子擦了擦挡风玻璃上的雾气,发动了车子。是时候找出答案了。
阿维乔特正准备用简朴的方式迎接新的一年。镇长取消了所有原计划中的公共活动,因此人们将在家里庆祝新年。
“只要有一个镇民不能与我们一起庆祝,我们就不会感到欢乐。”他对记者郑重声明后,任由一阵暗涌骚动的沉默去追随他刚刚说出的肺腑之言。
在过去的几天里,这位“第一公民”非常活跃,想尽办法向媒体宣传山谷居民的正面形象。为了让那些诽谤的人都闭上嘴,他甚至招募了一个搜救志愿者队伍。他们在森林中一寸一寸地搜索。与警察并肩携手。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这个男人参加了一个在教会礼堂举行的仪式。他们再次聚集起来为安娜·卢的回归而祈祷。卡斯特纳一家也参与其中。
博尔基在车上看着他们离开教堂往家走去,周围始终由一小撮教友陪同,他们保护着他们免遭记者和摄像师的围攻,他们试图偷拍到卡斯特纳一家人流露出痛苦表情的短视频或照片。而警探则对其他东西更感兴趣。
他在最后一批走出来的人里看到她:普莉希拉穿着一件绿色的派克大衣,脚踏马丁靴,头发束起——而即使这会儿天空乌云密布,她还是戴着墨镜。她的衣着不算华丽,但依然还是很漂亮。她跟一个成年女性走在一起。两个人的样貌出奇地相似,大概是她的母亲。她们无视镜头和麦克风,把脸转向其他教友。在母亲与其他教友交谈时,普莉希拉慢步跟在她身后,仿佛想要拉开距离。同时,她环顾四周,检查情况。突然,她趁着人多脱离了人群,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博尔基看见她转过一个街角,上了一辆跑车。车迅速开走了。开车的是个男孩子。
没过多久,他尾随着他们开到了小镇公墓后面的一片空地上。警探的车在离男孩车子数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他所处的位置,可以看到前面车里两个人脱掉了衣服,彼此投入地亲吻着,以至于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们。当博尔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打开车窗,将警灯放在了车顶上。随后,车子鸣起了短促的警笛声。
两个孩子立刻停了下来,他们吓坏了。
警探把车缓缓地开过去,让他们有时间穿上衣服。当车开到跑车前面时,博尔基停了下来,下车去看他们。他靠近驾驶员那一侧的窗子:“嗨,年轻人。”他的笑容故意略带威胁。
“早上好,长官,有什么问题吗?”男孩试图保持冷静。尽管表现傲慢,但还是能看出他的心虚。
“孩子,我想你是未经允许就借了爸爸的车。我认为你还没到开车的年龄,或者我搞错了?”这是典型的警察式问句。实际上,他想强调的事实是,即使他已经有了驾驶执照,身旁的乘客仍然是未成年人。
“您听我说,我们没有做任何坏事。”他愚蠢地试图继续辩驳,但是声音已经在颤抖。
“还想跟我蛮横吗,年轻人?”博尔基的语气像是即将失去耐心的警察。
为了防止那个白痴说出可能让局势变得更严重的话,普莉希拉向窗户靠了过来。“警官,拜托您,不要对我妈妈说什么。”
博尔基看着她,让时间过了几秒钟,好像他真的在考虑这件事。“好吧,但我得送你回去。”
小车在镇上的街道开着时,博尔基趁机更好地进行了观察。普莉希拉小小的个头,但脚上的马丁靴让她看起来比实际上高些。她的耳朵上有三个戴着彩色耳钉的耳洞,深色眼线笔淡淡地勾勒出整个眼眶。五官很精致。绿色派克大衣里面的黑色高领衫烘托出小而结实的胸部,下面套着一条在一侧大腿处有破洞的印花紧身裤。草莓止汗剂甜腻的气味里混合着淡淡的汗水味、烟味和薄荷口香糖的味道。它们构成了一个典型的青春期。
博尔基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信息。先前他曾适当地吓唬了她,这会儿她正处于脆弱状态。他知道普莉希拉会诚恳地回答问题——为了不让她的处境变得更糟。“你跟我说说安娜·卢吧?”
“您想知道什么?”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对吗?”
“呃,在我看来,她是个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女孩子。”普莉希拉一边看着路,一边咬着右手手指上的粉色指甲油。
“你指的是什么?”
“我们学校的男生女生聊过不少关于她的事。有人现在坚持说她有些秘密。其实她对每个人都很善良,从不生气。”
“什么样的秘密?”
“都是些谣传,说她跟老男人跑了。全是胡说八道。”
“你们一起出去过吗?她喜欢做什么?”
“她的妈妈只允许她和我一起出去,但是晚上在阿维乔特没什么事情可做。后来她妈妈又只许她在下午到我家一起做作业时跟我见面。”
“但是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博尔基指出。
“对,确实如此。但是我们还是会见面的,因为安娜·卢数学很好,能帮到我。”
“你知道她有过一个男朋友吗?”
普莉希拉突然笑了起来。“男朋友?不,根本不是。”
“她喜欢谁吗?”
“是啊,我的猫。”她又笑了。但是她的兴奋没得到肯定,所以只得再次严肃起来。“安娜·卢比较不一样,她对讨男孩子喜欢或者与朋友胡来这些都不感兴趣。”
“所以她除了同班同学之外,只会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