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这无尽的一天即将结束时,尽管他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入睡。他害怕那些等待着他的梦。他也不能服下安眠药,因为必须有人来继续守护屋子、守护家人。虽然这也许没有用——鉴于邪恶仍旧还是找到了登堂入室的方法。此外,安娜·卢有可能会出乎意料地回来,或者来个电话将他们从这个邪恶的魔咒中拯救出来。
如此,布鲁诺走进客厅,从橱柜的抽屉里拿出了玛丽亚这些年用心收集的那些家庭相册并把它们带到小客厅。他坐到桌旁,没有打开灯,有一盏路灯透过窗户将光线投进屋里——已经足够了。他开始把照片从它们的插页中取出,用只有他明白的顺序一张张地在桌子上排开,就像一个算命先生,试图依据面前的画像去猜测未来。
这一堆照片里,有他宝贝女儿从很小时候起的那些照片。
安娜·卢开始在他眼前慢慢长大。她会爬行的那天,她学会走路的那天,他教她骑自行车的那天——一系列的第一次——她第一次入学,她第一次过生日。第一个圣诞节。然后,还有许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散落的其他时刻。其他的圣诞节,山上游玩,滑冰比赛。满满的都是美好回忆。因为——甚至想起来也很愚蠢——人们从不在糟糕的日子拍照。即使拍了,也肯定不会把这些照片放进来,他想着。
其中还有他们在一年前最后一次去海边度假的照片。穿着泳衣的安娜·卢有些滑稽,有点尴尬,她自己也知道。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在那些镜头中总是站到一边去。与同处花季的许多同龄人不同,她尚未绽开她的花朵。红发扎成马尾辫、有着小雀斑的她看起来仍像个小女童。布鲁诺·卡斯特纳希望玛丽亚与她谈一谈,解释一下那是正常现象,并且有一天她的身体会突然而快乐地发生改变。但是对于妻子来说,她是有宗教信仰的,性或青春期等话题都是禁忌。他当然也不能越俎代庖。有一天他应该会跟他的双胞胎男孩谈到这个话题。但是,这样的聊天是不方便父亲带着他的独生女儿去面对的。那会陷入致命的尴尬境地,安娜·卢会突然脸红,并且知道自己的脸颊着火了又对此无能为力,她会感到更加暴露和脆弱。
他的女儿就像他一样,在与世界上的其他人互动时,害羞且有点不自在。包括跟她的家人。
布鲁诺本来想给她更多。就好比他本来希望将土地出让给采矿公司获得的一部分钱花掉,把她送到山谷外一所更好的学校。也许可以上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但是那块土地是妻子的,因此那笔钱也属于她。玛丽亚一如既往地替代每个人做了决定。他不反对为教会捐款,但他希望他们的孩子们现在能分得一些,而不是去等一个假想的将来。
因为布鲁诺·卡斯特纳甚至不知道,例如,安娜·卢是否还会有将来。
他懊恼地把那个念头抹掉了。他想一拳捶到桌子上,以他的力气,应该可以把桌子劈成两半。但是他停了下来。他已经忍了一辈子了。
他揉了揉眼睛。当他再次把眼睛睁开时,目光停在了一张特殊的照片上。是张近期的照片。女儿在另一个女孩身旁微笑着。这张照片毫不留情地对比着:穿着运动服、运动鞋,跟往常一样红发扎成马尾辫的安娜·卢看上去就像个孩子;而她的朋友,化着妆、打扮时尚,但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已经像是个成年女性了。仔细地看着她,布鲁诺·卡斯特纳想哭,但他不能。
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只有他的错。
他也是信徒,尽管不像玛丽亚那样笃信,正因如此他知道这样的想法足以算作是严重的过错。但是,如果他有能力给自己的妻子施加一些压力,安娜·卢现在可以安全地待在某个学校或其他地方了。如果他有勇气告诉玛丽亚他的真实想法并主张自己的观点,那么他的女儿也许就不会失踪。
相反,他选择了保持沉默。因为这就是罪人们所做的:他们沉默,并且,用沉默来说谎。
布鲁诺·卡斯特纳独自接受了这一宣判。他将几乎所有的照片放回了原处,合上了相册,准备迎来他的第三个不眠之夜。
桌上还剩一张照片。安娜·卢和她的朋友。
他把它放进衣服口袋里。
第三章 12月26日失踪后的第三天
天气变了,寒意愈加深重,圣诞节时明亮照耀的太阳也被厚厚的乌云遮掩住了。
阿维乔特在节日的狂欢散去后,仍带着慵懒的倦意。不过,沃格尔和博尔基却早早醒来,为新的一天争分夺秒。他们开着深色小车在小镇上徘徊。探长穿得十分得体,好像他是要去参加某个正式会议。擦得锃亮的皮鞋配一身威尔士格子套装,西服里面粉色羊毛领带衬着白色的衬衫。博尔基则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那件在宾馆洗了的衬衫也没能熨烫一下。这让他在上级身边感到很不好意思。在他集中精神开车的时候,沃格尔则一路环视。
以宗教为主题的口号出现在房屋的墙壁上。“耶稣与我同在!”“基督就是明路。”“与我同行者可得救赎。”这些口号都用白色油漆写成,从书写方式可以看出,它们显然不是某些不知名的狂热者所涂画的。而是房子的主人亲力亲为,用来昭示他们的信仰。此外,几乎到处都能看到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像——公共建筑的外墙上、花坛的中央,甚至包括商店的橱窗上。
宗教的狂热浪潮似乎已经遍及整个小镇。
“跟我说说关于卡斯特纳一家加入的教会情况。”
沃格尔突然随口问道。他未曾指望博尔基对于这个话题做过什么研究。“大约在二十年前,阿维乔特发生了一桩丑闻:当地的神父与一名女教徒私奔了,那个女教徒曾是一名忠实的妻子,而且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我对八卦不感兴趣。”沃格尔讽刺地说。
“嗯,长官,但这恰恰是一切的开始。通常情况下,这样的事情只会在一些流言和诽谤中结束,但在阿维乔特,人们相当认真地对待了它。他们说,牧师年轻而富有魅力。他的讲道赢得了所有人的好评,确实倍受爱戴。”
这些在闭塞山区里、处处受限的小社会中生活着的人们的心灵确实需要些魅力来打动……以及从大众的信任中获利。沃格尔想着。
“事实是,这个牧师设法获得了大量的追随者。教会成员一直都比较谨慎,因此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们便感到被自己的精神导师背叛了。在这点上,人们的不信任很难得以恢复,信徒们开始拒绝教廷派遣的所有接替者。就这样,在几年之后,一些成员承担了执事的角色,从那时起,这个团体便开始了自我接管。”
“像一个教派分支?”沃格尔问道,他突然产生了兴趣。
“有些类似。这地方以旅游业为生,但他们从未真正欢迎过外来人。外来的人很麻烦,而且他们所拥有的习惯不能适应——如同我们所说的——‘当地文化’。随着萤石矿的发现,这些人终于可以摆脱那些异乡人,并几乎断掉了连接到世界其他地方的所有桥梁。”
“玛丽亚和布鲁诺·卡斯特纳必定是其中最热忱的那一部分信徒,他们为宗教事业捐了那么大一笔钱。”
“您是否也注意到他们谈论他们的教会时的口吻,就好像那是一个排他的精英圈子?类似于‘我们和其他人’,我不知道我的这个想法是否确切。”
“说得不错。”
“教会成员是最先参与寻找安娜·卢的。我了解到,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与卡斯特纳一家非常亲密,而今天早上开始,其中一些人甚至搬到了卡斯特纳的家里去照顾他们,不让他们落单。”
他俩来到了阿维乔特教堂附近。旁边还建了一所更加现代结构的建筑。
“看,这是礼堂。它比一所真正的教堂更多地被教徒使用,特别是会用作集体祈祷仪式。教会团体在山谷中似乎很有影响力,甚至能够影响采矿公司的决策,事实上,矿业公司对此也给予了高度重视。这里的镇长、议员以及所有的公职人员都与教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结果就是他们颁布了一系列的禁令,例如在周日和节假日以及下午六点后的晚上不能在公共场所吸烟或饮酒。此外,教会反对堕胎、同性恋,也不欢迎恋人同居。”
崇高个狗屁,沃格尔心里想着。虽然,他对这样的事早就有了精确的认识,但他内心的一部分依旧感到非常满意。
安娜·卢失踪案的背景材料实在无懈可击。一个年轻女孩神秘失踪,罪恶将自己融进一个笃信上帝和他的戒律的教会团体中,整个城镇不得不因为这件“正在发生的事”而提出质疑。
或是“已经发生的事”。
沃格尔先前要求跟镇长和一名森林管理员见面。博尔基立即照做,却不明白为何探长要求将会面的地点设在穿越山谷的河岸边。
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博尔基将汽车停在一个空旷的碎石广场上,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木亭,一个旧牌子表明这里曾经是卖活鱼饵并出租鱼竿的地方。镇长和森林管理员已经乘坐带有市政标志的越野车先一步到了那儿。
那名政客是个健壮的人,他的裤子皮带几乎撑不住过于肥大的腹部。他的登山服敞开着,里面是一件蓝色的棉布衬衫和一条不太搭的红色菱形图案领带。领带夹是金色的,顶端有一个小小的紫水晶十字架。沃格尔没有表现出他多么不赞赏他的这身衣服以及梨形脑袋上那撮可笑的头发,还有他那过厚嘴唇上面的胡须。他觉得,这个镇长是那种即使在冬天也总是感到很热的人。双颊上的那抹始终不褪的红晕就是证明。当镇长以最亲切的微笑迎上来时,沃格尔接受了他充满力量的握手,但没有报以同样的热情。
镇长说:“探长,我已经认识卡斯特纳一家快一辈子了,您不知道在他们难受的那些时刻,我也感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笑意变成了沮丧。“我们很高兴能由您来负责我们的安娜·卢的案子。鉴于您的声望,我们的小女孩找到了最佳托付。”
安娜·卢突然成为了每个人的女儿,沃格尔心想。但最终事情总是如此,至少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当他们转身关上家门时,他们都会感恩于这样的命运是发生在别人的孩子身上。“你们的小女孩是会被优先考虑到。”沃格尔回答。但对方没有在他的言语中听出讽刺的意味。“我们现在可以看看这条河吗?”
沃格尔绕过他身旁,向河滩走去。镇长恍惚了好一会儿后,跟上了他的脚步。森林管理员和博尔基也跟上他们。警探想知道沃格尔想走多远才觉得足够靠近水流。可令他惊讶的是,他看到他越过了碎石的边界,将脚浸入河边的泥土中,不去理会被弄脏的精致衣服和昂贵鞋子。
那一刻,其他人只得纷纷照做。
森林管理员是唯一一个穿了靴子的人,其他人则都是满脚的泥浆。博尔基想到今晚回到宾馆,他不得不再洗一次衣服,也许这都还不足以挽救他带来的唯一这套衣服。
“河道的平均宽度为八到十米,水流可以说比较湍急。这里算是流得最慢的地方。”森林管理员说。
沃格尔已经问了他不少细节。那个森林管理员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此这么感兴趣。“这里有多深呢?”探长又问道。
“平均有一米半深,但在某些地方甚至能达到两米半。即便如此,水流也是无法冲走积聚在水底的杂物的。”
“所以需要你们来清理?”
“平均每两三年清理一次。在秋天雨季来临之前,我们会安置一条人工水坝,这样挖泥船可以在一周内完成工作。”
博尔基转身向跨过河面的小桥看去。大约一百米处,桥上停着那辆他昨天在卡斯特纳屋外注意到的黑色货车。他想车上坐着的应该还是他见过的那两个人。也许他最好给沃格尔提个醒。
“后来,矿山减慢了水流的速度,碎屑、各种废物和动物尸体都堆积在河床底部。上帝知道那里面到底是有什么。”森林管理员继续说着,最后总结道,“这河得病了。”
最后这句话刺激到了镇长,他急忙纠正:“我们市政部门已经说服采矿公司为环保计划提供资金。如今正在花费大量资金进行补救。”
沃格尔没去理会这一评论,转身对正在注视货车的博尔基说:“我们需要与采矿公司的人交谈,问他们要到外部供应商的清单以及通勤员工的姓名。”
镇长明显表现出担忧:“上去吧,我们走,为什么我们要为了那个可能在耍小脾气的女孩就去打扰他们呢?”
沃格尔转身严肃地凝视着他。“耍小脾气?”
对方试图解释自己的言语。“您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也是个父亲,我知道家长们的感觉……但是您有没有觉得有点儿小题大做?这个采矿公司在山谷雇用了很多人,他们不会乐意因为这类事受到大众的关注。”
镇长想要用诚意让沃格尔为他的一意孤行感到抱歉,博尔基心想。但是政治实用主义在探长身上并不起作用。
“我想告诉您一件事情……”沃格尔走近那个男人,低声说道,好像在对他吐露真心。“经验告诉我,想要做成事情有两个时机——现在和稍后。推迟似乎是明智的,有时需要权衡情况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但不幸的是,在某些情况下,考虑太多可能会被误认为是犹豫,或更糟糕的是,会被认为是软弱。拖延意味着让事态恶化。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广告了,相信我。”
结束了这番说教之后,沃格尔转向他们来时的那个广场。一个试图压过水流声的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那一瞬间,其他人也跟他一样,向广场望去。
在河滩边缘,那片泥泞的前面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她穿着一身蓝色套装和一件深色外套,朝着他们的方向挥舞着手臂。
靠近她时,博尔基看到她脏了的鞋子,明白了这个女人也试图踏进泥水里,却被她的鞋跟拖了后腿。
“我是检察官梅耶。”她做自我介绍。年轻的检察官看上去三十多岁。不高,但是比例很好。她的脸上没化妆,衣着朴实。她立即将两名警探拉到一旁交谈,似乎有些恼火。“我了解到昨天有一场汇报会。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我不想在圣诞节这天把您从家人身边抢走。”沃格尔机智地回答,“除此之外,我相信,检察官没有必要参加初步调查活动。”
但是,梅耶并不容易被打发。“沃格尔探长,昨天您是不是碰巧提到过存在绑架者?”
“目前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假设。”
“我明白,但您这个说法有任何证据吗?任何的录音、证词或线索?”
“的确,并没有。”沃格尔很生气,但是不想表现出来。
“那我必须推断出这纯粹是用直觉凭空调查。”梅耶轻描淡写地步步紧逼。
“如果你想这样说的话。”他假意附和。
博尔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俩对峙。
“案子有几种可能。”探长继续说,“根据经验,我知道最好从最坏的情况开始,这就是为什么我谈到了可能存在绑架者。”
“在您过来之前,我尽力地收集了关于安娜·卢·卡斯特纳的信息。一个在手链、小猫和教区之间简单生活着的安静女孩。我不得不承认,与同龄女孩相比,她也许是有些晚熟。但这个当然不会是她成为预定受害者的主因。”
沃格尔对检察官的描述感到有趣:“您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呢?”
“一个实施严格教育的家庭跟一个存在感太强的母亲。例如说,安娜·卢甚至在学校都不允许结交不属于教会的同龄人。由于教会规定的严格限制,除被认为‘合法’的人之外,她不允许与朋友外出或一起做其他什么事。换句话说,她不被允许做出任何决定,甚至不能犯错。十六岁时,犯些错误几乎是难免的。因此能够理解,她可能会在某个时候违反一些规则。”
沃格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此,您相信她是主动逃走的。”
“发生了多少次了?您也知道统计数据是支持这个假设的。尤其是安娜·卢离开家的时候背了一个彩色背包,而她父母没人能说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当探长假装思考这些结论时,博尔基回想起昨天他们去探望卡斯特纳一家时,安娜·卢的母亲交给沃格尔的日记。整本里都没有任何表示出逃脱意愿的迹象。
“您的论点非常吸引人。”沃格尔表示。
然而,梅耶对奉承并不买账,她继续发起进攻:“我知道您的手段,沃格尔,我知道您喜欢站在聚光灯下,但是在阿维乔特,您是找不到参与您演出的恶魔的。”
沃格尔尝试着转移话题。“我们的工作间设在学校体育馆,我的办公室是一间更衣室。我手下可支配的人能力欠缺,装备也非常简陋。我希望有一个科学勘察组来一寸寸地分析女孩消失的那段路,也许我们能证实您的假设,并且永远排除其他的设想。”
梅耶发出一阵有趣的笑声,然后又严肃起来。“您是否知道,如果警方怀疑有绑架者的消息泄露,会发生什么?”
“不会有任何消息泄漏出去。”沃格尔向她保证。
“您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哪来的勇气跟我索要一个科学勘察组?”
“不会有任何消息泄漏出去。”探长更加坚定地说。
博尔基看到沃格尔的额头上凸起了一条深色的静脉。在那之前,他从未见过他发脾气。
梅耶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然后,她在离开之前盯住他们两个。“请不要忘记,这仍然是一起失踪案件。”
回体育馆的路上,车内全然无声。博尔基想要说些什么,但担心一旦他开口,便会释放出沃格尔先前隐忍的愤怒。
这时,开着车的警探将视线移到后视镜上,发现那辆黑色小货车又在跟着他们。
这个动作并没有逃过沃格尔的眼睛,他拉下了副驾驶的遮阳板,用上面的小镜子检查了路后方。然后干脆利落地合上遮阳板。
“昨天以来,他们就一直跟着我们。您要我阻止他们吗?”博尔基问。
“是狗仔队。”沃格尔说,“他们想要追踪新闻。”
博尔基起初不理解:“您是说他们是记者?”
“不。”沃格尔随即回答,没看他一眼,“他们是自由摄影者。当他们嗅出可疑事件的气味时,便带上相机立马赶过去,希望能抓拍到一些照片转卖给新闻网。记者们不会浪费时间在失踪女孩的身上,除非是可能有血案发生。”
博尔基觉得自己很愚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上司昨天在卡斯特纳屋外以及今天早上都早已注意到了这辆货车。“那这些狗仔正在寻找什么呢?”
“他们在等待恶魔出现。”
博尔基开始懂了。“正因如此您今天早上去了河边……您希望他们认为我们已经准备好寻找尸体了。”
沃格尔不再说话。
沉默使年轻的警察不知所措。“但是不久前您跟检察官说不会有消息泄漏……”
“没有人喜欢在社会舆论面前丢脸,博尔基警探。”沃格尔梳理道,“我相信,这也包括我们的梅耶小姐。”他转过身子看着他。“要找到安娜·卢必须使用些手段。仅靠找她父母谈话是不够的。”
说完这句话,探长便停止了讨论。在到达办公室之前他们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但是,在路上,博尔基对沃格尔的意图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起初,他觉得他的行为似乎有些玩世不恭,但是现在他了解了他的逻辑。如果媒体对这个案子不感兴趣,如果社会舆论没有决定“重视”安娜·卢,那么他们的上级就不会给他们进行调查所必需的最佳资源。
沃格尔到了改做办公室的更衣室时,博尔基又出门去了不远处的一家小型五金商店。当他回到体育馆时,便把在场的警员们召集到桌子周围,给他们分发下去一些透明包装袋,里面是粉刷时用的连体服。
“我们应该刷什么?”其中一个人开玩笑地问道。
博尔基没有理会他。“你们得穿好这身衣服,然后到现场去。”
“去做什么?”另一个人傻乎乎地问道。
“等你们到那儿的时候,我们再讨论。”警探没有正面回答。
当晚下起了雪。不是纷飞的鹅毛大雪,而是近乎零星飘散着的点点碎雪,它们一接触物体表面立刻就消失了,如一场梦幻泡影。
气温也下降了几度,但在国道边的小餐馆内,仍旧是温暖舒适的。与往常一样,席间客人寥寥。餐厅里有两名卡车司机分别坐在各自的桌子前默默地吃着东西。室内听得见老店主在餐厅后面的厨房里吩咐菜品的声音、台球的撞击声以及柜台上面那台电视发出的低沉声响,电视里放着足球比赛,但没有人在看它。
餐厅里的第三位顾客则是博尔基,他坐在一个卡座上喝着蔬菜浓汤。他把面包撕成小块放进盘里,然后用勺子舀起来。同时,不停地看着时间。
“都还好吗?”女店员用勉为其难的亲切口吻问道。她系着一条红色丝巾,餐厅制服上别着一个小小的紫水晶十字架。博尔基也曾在镇长的领带夹上看到过同样的标志。可想而知,这是当地教会的象征。
“汤非常好喝。”博尔基微露出一丝笑容回答。
“您还要我给您再拿些其他什么吗?”
“不用了,这样就好。”
“那您需要我为您准备账单吗?”
“再等一会儿吧,谢谢。”现在离接下来的约会还有些时间。
女店员没有坚持,有些失落地朝柜台走去。又是个为小费而操劳的晚上。博尔基对她报以同情,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是一家之母。他认得出她脸上明显的疲惫痕迹。也许这还不是她唯一的工作,可能她身兼数职。女店员时不时调整着她脖子上的红色丝巾。谁知道教会对于丈夫或男友殴打他们的配偶会有什么想法,警探心里想着。
他应该给卡罗琳打个电话。他们今天只相互发了几条短信。她现在跟她的父母在一起,博尔基感到相当放心,只是她仍然不停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事实是,他也没有答案。而且他也不那么着急想回去。要做的事太多了,整个生活都需要因他们将要到来的女儿重新计划安排。最近几个月,博尔基不得不连续做了一系列的决定,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租一间更大的公寓,装修、安置家具——他还换了车,在二手车里选了辆让新家庭的所有成员都坐得舒服些的款式。鉴于卡罗琳已经不再工作了,这一切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承担着所有的开销,时不时会突然感到一阵焦虑。除此之外,当她抱怨他工作太多的时候,他还不能跟她作对,无法去反驳她,告诉她“女儿即将到来而他又只领一份薪水”。于是,博尔基拿起了手机却又打消了给年轻妻子打电话的念头。他更加频繁地看着时间,想确保自己的想法取得了些成效。
八点整了。他的约会。
不一会儿,慵懒的餐厅气氛又恢复了活力。店主更换了电视频道并调高了音量。打台球的人暂停了比赛,两名卡车司机也转身向屏幕看去。一小群人聚集到电视下面,其中还包括刚刚在厨房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