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从不放弃,是吗?”马迪尼猜测着他的把戏,回复道。
“这是我的工作。”对方回答。
“好吧,那就请告诉我,您需要告诉我的那些话,然后咱们就可以让您的任务结束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您的全家人都在场听一听。”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那很难让您觉得有道理,所以我需要将我能得到的支持最大化。”
马迪尼哼了一声。但是克莱尔握住了他的手。“我把莫妮卡给叫来。”她说。
不久之后,大家都聚在了客厅里。
“好,”那位律师在这时开始说话,“现在每个相关的人都到场了,我来告诉您,您是个白痴。”
马迪尼惊讶地大笑:“您不认为,我已经受够了侮辱?”
“好吧,这样说吧:我说的话是最符合现实。”
“为什么呢?让我们听听……”
列维交叉了腿,将茶放回茶几上。“那些人都欠您的。”他指出,“他们差点毁了您的生活,而且眼见为实,他们几乎成功了。”
“那我又能怎么办?”
“首先,要对监狱提起诉讼,还有检察院。然后索要一笔巨额赔偿,因为警方在进行调查时针对了您。”
“但最后我也得到了公正,不是吗?”
列维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对于发生的事情,媒体至少也要与警察一样负责。他们在法庭之外对您开庭审讯,更糟糕的是,媒体对您的‘宣判’甚至让您连辩护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们也要付出代价。”
“以什么方式?”马迪尼怀疑地问,“那些人以新闻报道自由为借口,以此全身而退。这是没用的。”
“但是他们仍然必须在公众面前保持面子,否则他们就有失去信誉的风险,如此便会失去收视率。而且现在人们想听听您的版本,与您一起庆祝重新获得的自由……以及在必要的时候,奉承您。”
“我应该要求到电视上去重塑我的形象吗?”
列维摇了摇头:“不。您必须要他们为此给您报酬,只有这样您才能真正得到补偿。”
“我应该将采访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您是这个意思吗?”马迪尼吓到了,“正如我上次已经跟斯黛拉·霍纳说过的那样,我不会在卡斯特纳一家的悲剧上投机。”
“这并不是在一个小女孩的悲剧上投机,”列维否定道,“您只是在您自己的事情上投机。”
“都一样的。我只想忘记这个故事,同时也让自己被遗忘。”
列维把目光转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克莱尔和莫妮卡。“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妻子轻轻地说,“并且我理解你所有的理由。但是那些混蛋伤害了我们。”她最后的那句充满了意外的愤怒。
马迪尼转向莫妮卡。“你也这样认为吗?”女孩点点头,眼睛里充满泪水。
列维提起他身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沓纸。“这是一家出版社的合同,他们建议将您的故事写成一本书。”
“一本书?”马迪尼大吃一惊。
列维笑了。“您仍然是个文学老师,不是吗?您将通过即将出版的这本书,受邀做客广播或接受网络、报纸的采访……这种特殊的‘文化机遇’将使您和这件事变得更加高尚。”
马迪尼摇了摇头,他被逗乐了:“你真是把我逼到了死角。”然后他再次看了看妻子和女儿,叹了口气,“我同意了,但也不要没完没了。我想尽快结束所有这一切,好吗?”
晚上十一点,博尔基仍然坐在学校体育馆他的那张办公桌旁。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他旁边的灯在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孤独地亮着。警探正在研究安娜·卢·卡斯特纳之前发生的那六起失踪事件的报道——当年的报道很少。实际上,受害人的形象是相符的,可以真的假设有一个连环杀手。为了联系起这些巧合,宾馆视频中的那个人在收手了三十年后又回来,这次,甚至还想得到“荣誉”。
但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这一点上,年轻的警探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间隔这么多年?当然,在那段时间里他可能还犯了案——但是,是在其他什么地方,或者由于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阻止了他犯案。例如,他可能因另一项罪行而被判了很长的刑期,然后一朝被释放,他便重新采取了行动。然而,他更改了作案手法。在前六个案例中,他都将自己的身份掩藏得非常好,而在第七个案例中,他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的确,三十年前,媒体还没有准备好为恶魔们预留舞台,但是对于博尔基来说,这依然是奇怪的。
那天下午他又去拜访了一次比阿特丽斯·勒曼。这位长时间保存了案件文档、希望有人敲门问她的女人,以异常的冷淡跟他打了招呼。头几次,在博尔基的印象中,这位年长的记者挺重视与警察的合作。但是在最后这次拜访之后,他不再确定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她在门口严厉地说,轮椅丝毫未动,并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现在别来打扰我。”
事实并非如此,勒曼隐藏了一些东西。博尔基发现,在安娜·卢·卡斯特纳失踪后的几天里,该记者曾多次试图与沃格尔取得联系。怎么了呢?她说她当时只想请他接受个采访,而探长否认跟她见过面。但是他俩都没说真话。博尔基了解沃格尔的意图,他想要避免一些麻烦,例如可以在不通知其上级的情况下进行调查。但是勒曼说谎的原因是什么呢?此外,这个记者先前收到了个包裹。他们是在一次搜查的过程中发现这个古怪的情况,因为比阿特丽斯不跟任何人有交集,也从不会收到信件或包裹。包裹里有什么呢?跟沃格尔有关系吗?
那个下午在这个女人要在他面前关上门的时候,博尔基瞥了一眼房子,一个细节立即跳进了他的视线。在进门口旁边的烟灰缸中,除了勒曼自己抽烟留下的很多烟头之外,还有其他品牌的烟头。斯黛拉·霍纳也来过这儿,警探想到。现在,勒曼出于某种特殊原因而保持了沉默。她被收买了。博尔基不怪她。多年来,她一直孤孤单单的,没人关心在意过她。他们忘记了她以及她为之奋战的当地报纸。现在,她重获机会对此进行弥补。
当他仔细阅读着第一起被绑架者——卡娅·希尔曼的失踪报道时,听到有声音在体育馆中发出回响。博尔基警惕地抬起头。但是,由于桌上的台灯,他什么也没看见。因此,他把台灯照向了房间的其余部分,四处都照了一遍。他不明白那个响声从何而来。但是,他注意到更衣室门下快速地闪过一道白光。
博尔基便起身去查看了。
他慢慢地打开门,看到一个拿着手电筒的阴影笼罩在储物柜旁边。警探拔出了枪。“不许动。”他把武器瞄准对方,冷静地说道。
阴影停下了。然后举起双手开始转身。
“您在做什么?”博尔基一认出是他,就问道,“您不能在这里逗留。”
沃格尔脸上堆出假惺惺的微笑。“我认认真真看了你在电视上的表现,你知道吗?你做得很好,有两把刷子。”
“您在做什么?”这个年轻人重复道。
“不要对你的老师这么严厉。”沃格尔假装生闷气道,“我只是过来取走属于我的东西。”
他说:“这里不再是您的办公室,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东西为了进行针对您的调查,已经都被没收了。”
“我知道规则,博尔基警探。只是,有时候,警察们对待同事还是会网开一面的。”
沃格尔的乖巧语气开始引起了他的紧张。“告诉我您从那个储物柜中得到了什么。”
“无可奉告。”
探长在向他挑衅。“现在告诉我。”博尔基坚持说,试图表现得很决绝。即使他不再瞄准,但仍然拿着枪。
沃格尔慢慢放下左手打开外套,然后将右手从容地滑入内部口袋,拉出他平时用来做笔记的那本黑色记事本。
博尔基说:“把它放在桌子上。”沃格尔服从了。“现在我必须请您离开这幢楼。”
当沃格尔向着出口越走越远时,年轻的警探继续用眼睛盯住他,他确信对方不会错过最后一击。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我们本来可以组成一支了不起的团队,我跟你……”他轻蔑地说,“但是也许这样更好。祝你好运,小伙子。”
沃格尔走开后,博尔基放下武器,叹了口气。然后他走到沃格尔放下记事本的桌子边。他一直对探长在本子上记下了什么感到好奇。他对这种工作方式着迷,似乎沃格尔什么都不愿错过。但是,当他打开了记事本查看里面的内容时,发现页面上只有满眼的用银质钢笔绘制的淫秽图画。露骨、低俗和幼稚的性爱场景。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那个人绝对是个疯子。
沃格尔在学校体育馆外面空无一人的广场上走着,洋洋得意于自己骗过了博尔基,使他相信他回到那里是要取回记事本。他不在乎那个年轻的警员如果发现记事本里面的东西会怎么想。因为他真正从储物柜里带走的东西更重要。
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等着电话那一头回答。“比其他人快二十五分钟,”他说,“我总是信守诺言。”
“你要干吗?”斯黛拉生气了,“你现在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卖给我了。”
“你确定吗?”沃格尔本能地将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我敢打赌比阿特丽斯·勒曼告诉过你一本日记……”
霍纳沉默了。不错,沃格尔对自己说,她感兴趣。
“实际上她没有告诉我太多。”那个女人谨慎地承认。
他猜对了——她俩是见了面。“真遗憾呀。”
“你想要多少?”记者开门见山。
“时机恰当的时候,我们再讨论细节吧……但我还有个其他要求。”
霍纳笑了:“你这处境不要再谈条件了。”
“这不是要紧事。”探长挖苦道,“我听说,当你的独家新闻把我毁掉之后,你的电视台把一个室内节目交给了你。恭喜啊,你终于不需要在室外忙前忙后做个屁股冻僵的特派记者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说要我邀请你参加节目吗?”
“我还希望能跟另一个人一起。”
“谁?”
“马迪尼老师。”


第二十七章 02月22日失踪后的第六十一天
他坐在一个倾斜着的扶手椅上,面前的镜子围着一圈明亮的白色灯泡。他把面纸塞进衬衫的领子,以免弄脏。化妆师将沾了粉底的柔软刷子扫过他的颧骨,沃格尔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样的轻抚。后面几米处,节目组的服装师正在给他熨烫外套。为了上节目,他选择了一身蓝色的羊毛布西服,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条黄色的真丝袋巾,灰蓝色领带上是细碎的繁花图案,而袖扣则用了玫瑰金的简约椭圆形。
斯黛拉·霍纳没敲门就冲进了化妆间,身后是一个五十多岁拎着公文包、仪态庄严的男子。“我们已经准备好开始了。”这个已经穿好深色套装要去上节目的女人宣布道。她伸出手:“日记在哪儿?”
沃格尔没有转过身,甚至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我亲爱的,万物皆有时。”
“我这部分的协议已经达成,现在轮到你来尽自己的本分了。”
“我会的,不用操心。”
“不,我怎么能不操心。”对方反驳道,“谁能告诉我你不是要骗我?”
“你的新闻编辑部已经收到其中一页,你们也验证过了是真的。”
“那只有一页影印本,现在我要其余的部分。”
沃格尔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寻找镜子中斯黛拉的身影。可以理解她这会儿很激动。“安娜·卢·卡斯特纳的笔迹是相符的。”
“你至少告诉我那本该死的日记里面写了些什么。”
“不可告人的秘密。”沃格尔故意强调道,想让她更紧张。
“安娜·卢跟一个年长的男人有染?”记者冒了个险,希望能从他的犹豫中证实这种模糊的假设。
“每次我们交谈或见面时,你都会试图让我透露一些东西。但是,你没法儿再从我口中套出一句话,直到摄影机上的红灯亮起。”
“我必须知道。我不允许你随心所欲地操控游戏。这是我的节目,我绝不允许我竟然对我将要讨论的话题一无所知。你为什么还要拉上马迪尼呢?他跟安娜·卢的日记有什么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沃格尔无意向她透露这一点。那个小本子只是邀请他出来面对面的借口。他已经知道自己在镜头前要做什么。他将代表警方向马迪尼道歉,并承认因自己的失误使他的长官们——那些抛弃他的混蛋——感到尴尬。也许在他赔罪后,老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原谅他。迫害者与被迫害者也可能彼此相拥在一起,人们总是喜欢这样的和解场面。安娜·卢的日记本来会是当晚的亮点。沃格尔会念一念女孩写的关于奥利弗的文章,那个在前臂上的名字首字母是爱的象征。谁知道呢,也许斯黛拉的编辑团还会愿意现场连线那个神秘的小伙子。他的现场电话说辞将掀起节目的最高潮。
但是霍纳对他的计划毫不知情,显然百爪挠心。“我有能力随时跳过这一出。”她威胁说,“没有播放,没有老师……并且把相关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沃格尔笑了。“他接受得倒挺快。”他指的是马迪尼。“我都惊呆了。”
“我认为他这样做,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你在摄影机前面上蹿下跳地忙活。”斯黛拉笑着,对此感到满意。
“他有没有谈什么条件啊?”
“关你屁事。”
沃格尔举手投降。“当我没说过,对不起。”
斯黛拉转向那个拿着公文包的男人,示意他过来。“这是负责电视台权益的律师。”
“有话直说。”探长挖苦道。
男士从公文包里取出协议模板,放到沃格尔面前的桌子上。“现在,请您为我们签署一份文件,保证日记的真实性,避免我们承担任何相关法律责任。”
“简单又简单的事情搞这么一大堆废话。”
“我遵守了我的那部分,”斯黛拉咆哮道,“我向你保证,先前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了马迪尼。”
沃格尔对此事感到高兴。老师还是怕他的。“我听说他正在写一本关于他的故事的书。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给你在书里的角色定位?你是个有攻击性的特派记者呢,或者是个不道德的新闻工作者啊?”
斯黛拉绕过扶手椅站到他面前,以便他好好地看看她的脸:“当心点,可别跟我开玩笑。”
“估计无罪释放让这个著名的前囚犯过得相当不错。我很好奇列维从你们身上榨了多少钱……”
“这个话题不会成为采访的主题,所以你胆敢把它拿出来的话……”
律师再次介入:“为了确保一切都按照协议进行,节目将以五秒钟的延时进行直播,以便导演能够监播剪辑。”
沃格尔装作害怕地看着斯黛拉,讽刺地问:“你不再信任我了吗?”
“我也从来没被信任过。”说着,她离开了化妆间。
十多分钟后,一名制作助理过来接沃格尔去演播室。探长穿上外套,最后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来吧,老伙计,他对自己说。让他们看看你是谁。
助理戴着耳机拿着文件夹,领着探长沿着走廊走着。然后,他推开一扇防火门,进到一个阴暗的宽敞空间里。为斯黛拉的节目而准备的演播室非常之巨大。沃格尔和助理绕到舞台的后面,助理一直带着路,偶尔对着耳机下方的麦克风说着些什么。“客人到了。”她对导演说。
在他们走路的时候,沃格尔就已经听见了观众的喧哗声。斯黛拉向他保证,挑选出来的观众有一半认为老师有罪,有一半认为他无罪,这样当需要掌声的时候,就不会有偏颇,两个人都能享有掌声。沃格尔对此很放心,因为实际上他并不在意——很快他和马迪尼会站在同一边。
他们到了一个专门为嘉宾准备的地方,助手把沃格尔委托给了一名技术人员,后者随即开始在他的领带上安置微型麦克风。当他将麦克风线穿过沃格尔的外套时建议道:“虽然我们还没有播出,但从这一刻起导演那儿可以听到您说的每一句话。”
沃格尔点点头让对方知道自己明白了。那只是个用作提醒的礼仪用语,因为常常会有一些嘉宾不自觉地评论或发表意见。不过,探长已是经验老到,不会面临那样的危险。
“那么,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一会儿就要开始了。”主持人在演播室里开始暖场。她的声音被放大了。在掌声之外,还有一些叫喊。
尽管当晚的主题是一个身故女孩的日记,但人们还是非常兴奋。这种录制视频的概念改变了人们,沃格尔认为。他们不会因此变得出名或富有,但是他们的生活仍将发生改变。他们可以吹嘘自己是演出的一部分,即使角色微不足道。什么东西都能出现在那该死的屏幕上。
“我们提醒各位,不要在现场大声评论,同时,在我们助理的示意下方可鼓掌。”主持人总结道。又是一阵掌声。
当化妆师用粉底给他最后一遍补妆时,沃格尔心不在焉地转向演播室布景之间的那条通道——嘉宾们都通过它来到这里。聚光灯仿佛恰恰停在了它的尽头,让幕后洋溢着宜人的若明若暗。
立在明与暗之间的边界上的,是马迪尼。
他没有注意到沃格尔,揣着如同婴儿般的好奇心偷看着外面发生的事情。即使相隔数米,探长还是注意到,这个人几乎已经康复了——马迪尼脸上的淤青都已消失,要么就是化妆师的手艺非常扎实;他的右臂不再绑着石膏,但仍需要借助一根拐棍来移动,体重也长回了不少,不再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不过他的外表跟过去相比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老师的穿着不一样了——不再套着灯芯绒夹克和平绒裤子,也终于告别了那双破旧的其乐鞋。现在他那一身铅灰色的西装,一看就是量身定制的,配的那条红色领带也很优雅。沃格尔觉得他这样实在是棒极了。老师最终看起来与他没什么不同,这个事实使他感到骄傲。我把你带到了光明背后的阴暗面。因为光明也有阴暗。并非所有人都能看到它。沃格尔依靠自己的天赋为他创造了一个良机。他还注意到了马迪尼左手腕上佩戴的昂贵手表:你的生活改变了,我的朋友,你应该感谢我的追逐。
这时,老师做了一个细微的、几乎毫无意义的手势——也许由于还不习惯戴袖扣,他调整了衬衫的袖口。此间,他将外套的袖子也往上拉了几厘米,露出了前臂的一部分。
沃格尔注意到了一个让他起初难以明了的细节。一个只有他和安娜·卢才可能知道的秘密。因为那个小女孩曾把它写下来,而沃格尔曾读到过它。
那么,马迪尼老师手臂上的圆形标志是做什么的呢?
那个用圆珠笔画的,代表着奥利弗的小O。


第二十八章 12月23日失踪的那一天
她想留在家里装饰圣诞树。
但是星期一的五点一刻有个面向孩子们的教理传授活动,她被安排带领最小的那一组孩子。她的弟弟们长大了,不再需要参与其中,因此他们一整个下午都可以用来给树枝缠上彩球、挂上银色花环。安娜·卢觉得这个时刻在一年中尤为特殊,也因为她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她的母亲已经开始就这事情说了些奇怪的话,好比说:“耶稣并没有一棵圣诞树。”
每当她这样做时,总会期望改变某些他们的常规。
就像禁食之日那样,一家人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有接触食物,只喝了水。然后是沉默——“禁言”,就像玛丽亚·卡斯特纳说的那样。她常常会插入一条新规则或规定同一件事情得换另一种方式完成。然后她的母亲会与其他的父母在礼堂里谈论这件事,并试图说服他们她是有道理的。安娜·卢喜欢教会,但不明白为什么有些行为要被算作是错误的。例如说,在教堂里穿红色衣服或喝可口可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错呀。她不记得在《圣经》中读到过任何跟它们相关的内容。然而,似乎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遵从某些特定方式来行动是非常重要的,就好像主在不断地评判他们,并且默默地、从很小的事情中去决定他们是否真的配得上被称作是他的孩子。
安娜·卢先前以为圣诞树这事也将以同样的方式结束。所幸她的父亲出马阻止了,说:“孩子们还是需要一些仪式感的。”他通常是顺从的,或者说,最终也会屈服。但是那一年,他坚持了这一点。安娜·卢很高兴,至少她的童年习俗暂时不用改变了。
“亲爱的,快点,不然你要迟到了。”玛丽亚站在楼梯底部喊道。安娜·卢加快了动作,因为她的母亲不愿让耶稣等待。她穿着运动鞋和一身灰色的运动服,就差套上白色羽绒衣了,最后还剩个背包。她把传授教理的那些书、《圣经》和她的秘密日记一起塞进背包里。她想想有段时间没有更新另一本了。自从她发现母亲喜欢翻箱倒柜找出她藏起来的东西以后,她就决定准备两本日记了。不是因为她需要另一本来撒谎——她写的可都是事实;只是避免在里面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些感受是只能对自己述说的事情。除此之外,她也想保护玛丽亚,因为她一向过于担心自己的孩子们。她不希望让母亲觉得自己很感伤,也不想让她知道那些狂喜。因为在他们家中,幸福也是要被衡量的——若不加节制,就会入魔。“否则为什么撒旦总是笑着的?”她说。实际上,耶稣、圣母和圣人都从不在圣像中露出笑容。
“安娜·卢!”
“来了!”她把祖母在生日那天送给她的mp3播放器的耳机插进耳朵里,跑下楼梯。
楼下,等着女儿的玛丽亚一只胳膊放在扶手上,另一只胳膊叉着腰,这让她看起来像个茶壶。“宝贝儿,你听的是什么音乐?”
安娜·卢预料到妈妈会问她这个问题,拿下一只耳机给她戴上。“这是我找到的一首童谣,我想教给那些要学习教理的孩子。内容是小女孩跟小猫。”
“在我看来,这跟福音没太大关系。”玛丽亚反对道。
安娜·卢笑了:“我希望他们能记住赞美诗,但是为了让他们练习,我必须从简单的事情开始。”
母亲疑惑地看着她,没再作答。她动了动手腕,使得安娜·卢给她做的串珠手链叮当作响。这是一个充满爱意的手势,意味着她俩亲密相连。“外面很冷,把衣服都遮遮好。”
安娜·卢亲吻了她的脸颊,离开了屋子。
当她关上门时立刻打了个寒颤。妈妈说得对,真的很冷。谁知道圣诞节会不会下雪呢,那该多好呀。她把羽绒衣的拉链拉到顶,沿着房子走到小路上,再沿着人行道往教堂方向走去。她想要忏悔。自从她因为马蒂亚而跟普莉希拉闹掰了以后,心里一直感到内疚。她甚至从手机上删除了她的号码。她觉得应该跟好友和睦相处,但她也无法粗暴地对待那个可怜的男生。毕竟,他做错了什么呢?她知道也许他暗恋她,她不鼓励他,但也不好完全忽略他啊。普莉希拉不明白,因为她觉得在男生们的头脑里都只有一件事。她本来还想告诉她关于奥利弗的事情,即使她跟他还没那么熟,不过她不确定普莉希拉是否会理解——她甚至可能会为那种幼稚的感觉而哈哈大笑。但是安娜·卢需要它。做白日梦是需要的。因此她将他名字的首字母写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她不想失去那些最终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
当她在街区尽头拐弯时,放慢了脚步。
离她几步之遥的路边上停着一辆车。她一下子无法理解面前的景象。那个男的怎么双手捧着个动物笼子?他在周边寻找什么吗?然后那个人转过身来,她好像认识他。啊,她是在学校见过他,他是个老师,但不是她们班的。他叫……马迪尼——是的,那个教文学课的。
“你好。”他也看见她了,微笑着跟她打招呼,“你有没有碰巧看到一只流浪猫?”
“什么样的猫?”安娜·卢隔着一些距离问道。
“大概有这么大。”他比划了下大小,“红色夹杂棕色,皮毛上有斑点的。”
“是的,我看到过。它在周边已经闲逛了几天。”她还喂饱了它,把她的一根手链戴在它的脖子上。但她没想去给它起一个名字,因为她担心随时会有它的主人出现并对此表示抗议。它比起普通的流浪猫来,一看就是被悉心照料过的。
“你能帮我找到它吗?”
“真的,我得走了,我在教堂有个活动。”
“拜托你。”对方坚持道,“那是我女儿的猫,她现在很绝望。”
她想告诉他,她的母亲认为她出了家门后不应该与不属于教会的人有所交集。与其他硬性规定不同的是,安娜·卢认为这条规则是合理的。但这个男人有一个女儿,也许是一个因为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哭了好几天的女孩。因此她决定让自己相信他。“猫叫什么名字呢?”
“德尔格。”他立刻回答。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她想着,但还是走了过去。
“感谢你的帮助。你叫什么名字?”
“安娜·卢。”
“好的,安娜·卢,我试着喊它,你来帮我举好笼子。”对方边说边递给她,“它一出来,我就把它往你那边赶,你把它关到里面去。”
安娜·卢不知道如何让这个工具发挥作用。“我觉得它很温顺,也许直接用手抓住它更容易些。”
“德尔格讨厌坐车,如果我不把它放进去,就不知道怎么把它带回家才好了。”
于是安娜·卢从他手中接过了笼子,转过身去。“上次我是在邻居院子里见到它的。”她边说边指出那个地方。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只拿了手帕捂住她嘴的手。她没有大叫,因为她不知道她在遭遇什么事情。呼吸道的突然收缩使她本能地深深吸气。空气很苦,有药味。她眼前一黑,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想对你诚恳些……至少在这个方面。”
这个男声从哪里来?我熟悉吗?它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那一小束光是什么?看起来像是野营的煤气灯——爸爸的车库里有个类似的。
“我知道你想知道你在哪里以及发生了什么事。让我们从第一个答案开始:我们在一个废弃的旧旅馆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要更复杂一些……”
我没穿衣服。为什么呢?先前我还是坐着的,现在怎么快要躺下来了。这里不舒服。哪里是上面?哪里是下面?我分不清了。我好像在透过水晶看东西一样。那个在我旁边跳来舞去的影子是谁的?
“德尔格不是猫的名字。实际上,那只猫已经死了。它的尸体在我的越野车中。相信我,我不想吓到你,但应该让你知道。我不得不杀死它,这样就没人能再找到它。他们只能在分析我的车时发现它的毛和DNA。因为他们得要怀疑我——直到最后,否则我的计划将无法实现。嗯,我说:德尔格不是猫,而是一个人。当我几个月前发现他的故事时,我意识到那个男人运气很好。当然,他也为自己的运气付出了代价。他得了中风,但总的来说,他换来了新的生活……由此我有了这个主意。”
影子停了下来,谢天谢地。他把运动衫外套放回我身上了。也许他也觉得很冷。没错。
“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任何伟大小说家的首要准则都是模仿。因此,我也意识到我需要找到某个人来教我做一些我在生命中从没有想过要做的事。杀人。我在图书馆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下午,在互联网上寻找着需要补的课。后来有一天,我找到了她……那个记者比阿特丽斯·勒曼创建了一个网站。我相信网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访问了。但是在那些网页上恰恰有我需要的故事。三十年前,阿维乔特和附近地区曾失踪过六个跟你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们不是同时消失,但间隔时间多多少少有些规律。这事情的特别之处在于,这些女孩都有一头红发——恰恰就跟你的一样。没有人真正担心过她们的命运,但勒曼坚持认为她们是由同一个人绑架的。她认定有这么个恶魔,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雾中人。这太完美了。我只需要模仿行话里所谓的作案手法,之后我所作所为的罪责就会落在他的身上——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是啊,如果一切顺利,那将是我的不在场证明,是把我从牢笼里解放出来的钥匙……”
他在给我套上我的运动裤。我感到裤子像挠痒痒一样滑过我的腿。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不舒服。
“就像我刚刚说的,有必要让他们怀疑到我。所以我要一路留下些线索。实际上我已经开始了,通过马蒂亚。正是他把我带到你的身边。因为,你得要知道,想找到一个红头发有小雀斑的女孩并不容易。就在某一天,当全班同学在体育馆里锻炼的时候,我在课桌间走动徘徊,想着准备些罗曼诗歌的内容,一会儿在课上讲。走近马蒂亚位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摄像机。他忘了带走,所以我打开了它,看到了录像中作为主角的女孩子——你。所以我只要跟随他的窥视:他跟随着你,我跟着他。就这样我发现了你喜欢小猫。我让自己的车在他的录像带上出现了好几次,好让马蒂亚注意到我。我希望警察看到它们之后来找我。当我告诉他们今天我独自一人上了山之后,以及,更重要的是,当他们看到我手掌上的划伤时,他们会开始怀疑我。我带了一把刀,相信等会儿让自己受伤时会挺疼的,但是请放心:你不会看到那个场面……”
这是羽绒服拉链拉起来的声音。但不是我在拉,而是那个跟我说着话的人影在拉着拉链。这会儿他又给我穿上了鞋子,还帮我系紧了鞋带。
“我真希望他们往这里派来那个叫沃格尔的警察,他很擅长拼凑案件,又总能设法说服所有人他是有道理的——比如,就像那个德尔格先生,他就成功做到了。我已经知道,他将会毁掉我的生活。但是我必须失去一切,否则就要功亏一篑。每个人都得要怀疑我,甚至我的家人。昨天,你的朋友普莉希拉给我留了她的电话号码。我想我会打电话给她或给她发个消息,然后她会跑到电视上让所有人相信我试图引诱她。我将会随着大家的热切需要而变得越来越像个恶魔……”
这里有潮湿的气味。即使穿好了衣服,我还是很冷,但是我动不了。我醉了,就像六岁时偷偷喝了祖母的黑加仑烈酒一样。这会儿我的弟弟们应该已经装扮好了圣诞树。我知道那一定很美很美。
“除了本能的召唤之外,沃格尔只会掌握到一连串对我不利的线索。没有任何证据。我必须把他逼到让他相信只需加一点点证据就能逮捕我的地步。我会给他看我受伤的手——我必须确保它别愈合。我们一旦见面,我就会不小心留下一些血渍。我已经知道他会很想利用它,但他会非常绝望。当他们在水沟里找到你的背包时,我相信他会像处理德尔格案件时一样:让真相符合他的目的……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得确保我精心制订的计划有序运作,像个时钟一样。万物皆有时……”
不管我犯了什么错——求求你——我不再犯了。请你原谅我。放我回家吧。
“我将会入狱。远离家人的日子会很难度过。也许我还会担心自己再也无法出去,但我必须保持坚强。同时,高墙外的齿轮将继续自行运转……你知道吗,自打小时候起,我就擅长组织寻宝活动。我非常享受设计问题和谜语,让别人分散寻找线索。因此,我会把你的某件物品寄给勒曼,但包裹上会写着沃格尔的名字。我在你的背包里找到一本日记,我选了它来激发她的好奇心。我们刚刚拍了个有信息含量的视频——你可能都没注意到。我已经想好要把它埋到哪里了。但是我也会给媒体发去一份副本。因为一切都将完美,沃格尔也会倒下。只有他化为尘土,我才能站起来……接着雾中人的故事就会浮出水面,也许他在这三十年中已经去世了。但他将重生,人们会去找到他为你伸张正义。而我,将再与此无关。”
我已经看到雾了。它们包围着我。新鲜,轻盈。
“现在轮到最难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你是不是正巧在问我为什么要做所有这一切呢?”
不,不……我想我并不想知道。
“因为我爱我的家人。我希望她们能拥有她们应得的一切。我也不想再次面临失去我妻子的风险。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那件事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糟糕的阶段。我觉得自己很无能:一个不上不下的中学老师……不过,没多久克莱尔和莫妮卡就会因我而骄傲。因为我会挺住,不会把自己随随便便地贱卖出去。我将证明自己是一个正直的男人。但是让我们说句实在话,每个人都有个价码,这一点无需否认。”
我也爱我的家人。他们也爱我。你为什么不明白呢?
“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在这儿了。很抱歉让你参与其中,但这就像在小说中一样:反派成就了故事。读者们对那些只有好人的故事并不会感兴趣。但是你的角色也不是次要的。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还真有人能找到那个雾中人,然后被所有人遗忘了的那六个女孩就能得到正义的伸张。这都将归功于你,安娜·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我不感兴趣,也不喜欢。我想要我的妈妈,我想要我的爸爸,我想要我的弟弟们。我想再见他们一次,求求你——就一次。我得跟他们告别,就算我还不想那么做。我会想他们的。
“现在,很抱歉,但我看到乙醚的效果正在减退。我会尽可能快些,这样你几乎什么都不会感觉到。”
有什么在扎我的胳膊。让我稍微睁开些眼睛,现在能睁开些了。他正在将一根针扎进我的皮肤,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我献给奥利弗的小O。他想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一个秘密。
“永别了安娜·卢,你是多么地美啊。”
我好冷。妈妈,你在哪里?妈妈……


第二十九章 02月23日失踪后的第六十二天
在那个一切都将永远改变的夜晚,迷雾仿佛终于设法氤氲越过了窗户,像轻轻的颤动一样充满了整个房间。
沃格尔在他的讲述完成后停顿了很长时间。“您知道仇恨并不是犯罪的首要动机吗?博尔基曾试图告诉我,但我没有听进去。要是我听了,也许便能及时明了一切……犯罪的首要动机是金钱。”
“不,我不知道。”弗洛雷斯承认道。
“齿轮围绕一个简单又平庸的想法旋转着……没有人能够找到安娜·卢的尸体,再也不能。全都是花招。没有尸体,就没有证据。正因如此,他才能那么淡定自若地脱身。”
“那么手臂上的首字母呢?为什么他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我不明白……”
“一个凶手平均会犯二十个错误,而能自行意识到的不到一半。这些错误多数是轻率或愚蠢的产物。但是有一种,由于其特殊性质,可以算作是‘自愿的’。如同签名一般。每个凶手都不自觉地希望他的工作得到认可。”他接着便引用了老师的话,“魔鬼最愚蠢的罪过是虚荣……但是,如果你没法让任何人知道的话,那当个魔鬼还有什么滋味可言呢?”
精神科医生于是理解了后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演播结束后,你一直跟着马迪尼到了阿维乔特……然后把他给杀了。”
沃格尔把双手摁到腿上:“你们永远也不会找到他。他也在雾中完蛋了。”
这时,弗洛雷斯拿起了书桌上的电话听筒。按了个数字。“是的,是我。你们来吧。”随即挂断电话。
他们静静地等着。接着,诊疗室的门开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走进房间,站到沃格尔身旁。
“总是捕捞同一种鱼的渔夫。”沃格尔笑了笑,“很荣幸和您交谈,弗洛雷斯医生。”
当他回到家时,已经快到早上六点了。黎明很快就要到来,但黑暗仍在笼罩中,一切都静默无声。在有着倾斜屋顶的小别墅中,室内的暖气已经开了一段时间,温暖得使人感到宁静而惬意。索菲娅仍在楼上的卧室里静静地安睡着。弗洛雷斯想要走过去钻进被窝里,试着在她身旁稍微休息一小会儿。但是他改变了主意。他不再确定自己能否睡得着——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之后。于是他静悄悄地向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下面是他剥制标本的小工作间,他就是在这儿给他的那些Oncorhynchusmykiss做了防腐处理。逼仄的工作间只有一个狭窄的窗户。弗洛雷斯抬起手,拉亮了灯,灯泡缓慢地在他的头上摆动,物体的影子随着灯泡的摇摆也舞蹈了起来。在他面前有一个旧木柜,上面是制作标本的必需品。一瓶瓶用来阻止腐烂的氨水和福尔马林、可增强自然色彩的透明涂料、纯酒精喷雾、插着刷子的松节油小罐、整齐地排列在网格筐里的小刀、针盒、管腔刷和顶部空心的挖掏工具、硼酸防腐粉和水杨酸粉以及一台电暖灯。
很快,弗洛雷斯就会退休,这将成为他新的小窝。这里放着他的大部分渔具,之后他还得把诊疗室里的那些老古董搬过来。离开干了一辈子的工作是会有些不舍,但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能在地下室不急不忙地投身于自己的爱好,无忧亦无虑。时不时,他还能带他的小孙子孙女过来看看他们的祖父在做什么,他想要把这份热情感染给他们。在这下面,他将忘记时间的流逝,临近中午的时候,索菲亚将踏着熟悉的脚步声下楼来,给他端来放着三明治和凉茶的托盘。是啊,这将是一个度过晚年的好方法。
弗洛雷斯把双手放在桌上,放松肩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弯下腰去——桌子下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堆装着钓鱼钩的盒子。每个圣诞节或生日,他的亲人们都会送给他一个不同的鱼钩,因为他们知道他不会喜欢收到其他礼物。有些鱼钩甚至还挺贵的。在这堆盒子的最里面还有一个带着挂锁的旧金属盒子。弗洛雷斯把它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打开它的钥匙弗洛雷斯总是随身携带着,即使它跟钥匙串上的其他钥匙全混在了一起,要从那些家门的、汽车的、门诊室的钥匙中把它找出来。找出后,弗洛雷斯便把它插入锁中打开了盖子。
六股红色的头发一直都在那里。
它们使他想起了一生中那段全然幸福的时光。那时的他已经与索菲娅结婚,三个孩子中的前两个也已出世。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没去钓鱼的那几次做了什么。他们看到他像往常一样回家,却没有想到他脸上的喜悦会是由其他某些东西而引起的。
一个从三十岁起一直捕捞同一种鱼的渔夫——虹鳟——从前也一直致力于捕获同一类型的女孩子。红头发,有着小雀斑。
而现在,每个人都想知道雾中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希望能够告诉他们,他仍然时不时会有出门寻找一个猎物的欲望,但是在他仅三十二岁的年纪、差点被心脏病夺走性命之后,便做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不再猎捕红头发、有雀斑的小女孩。
人们已经久久遗忘了他。但是现在,因为马迪尼老师,他们又再次记起了雾中人。他告诉自己,他们永远不会找到我。那天晚上沃格尔天意般的干预又把事情恢复到原来的轨道上。人们将相信恶魔已死。
弗洛雷斯盯着金属盒看了一会儿。也许他应该摆脱它。倒不是因为担心这些头发会成为逮捕他的证据。而是他常常想着,如果心脏病再次发作,一下致命,那么他的家人——他在世界上最爱的人——将会找到他的秘密收藏且肯定无法理解。如此一来也许他们会改变对他的想法。他不想让他们发现他的那一面。他想要被爱着。
但是他又再一次决定不摧毁盒子里的东西,因为某些迷恋很难被忘却。消失在迷雾尽头的那六个女孩是他的,她们属于他。他已经在心中秘密地照顾了她们三十年了。他合上盖子,锁起了挂锁,把所有东西又都整齐地放回桌子下面。地下室的窗户透进一缕微弱的阳光。
一切都将永远改变的夜晚结束了。
鸣谢
斯特凡诺·墨里,我的出版人兼我的朋友,以及世界各地出版了我的作品的出版人。
法布里奇奥·寇可,我的支柱。朱塞佩·斯特拉泽里、拉法埃洛·龙卡托、埃莲娜·帕瓦内托、朱塞佩·索曼奇、葛拉齐耶拉·切鲁提、阿莱西亚·乌戈洛蒂、托马索·戈比,是他们鼓励我一路坚持到底。
克里斯蒂娜·福斯基尼,她的温柔拯救了我的生命。
安德鲁·纳伯格、莎拉·农迪、茱莉亚·贝尔纳贝以及伦敦事务所全体热情工作的同仁。
蒂凡妮·加苏克、布泰耶·博科布扎、艾拉·艾哈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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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奥塔维欧和韦托,我的挚友们。阿奇列。
安东尼奥尼和菲耶蒂娜,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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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我的一大家子。没有你们,我也无法取得现在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