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一个安全门前面,当老师看到墙上的F标志时,他意识到他们即将进入普通囚犯区,立即警觉起来。“等一下,”他说,“我是一个特殊囚犯,必须单独监禁。这是法官的命令。”
两人并不理会他,把他推得到更远。
马迪尼突然感到恐惧。“你们听懂我说什么了吗?你们不能把我跟其他人放在一起。”他的声音颤抖着。守卫们对他的抗议毫不感兴趣,用力地提着他的胳膊。
他们来到一间牢房的门前。一个狱警将其打开,而另一个则转向老师。“您在这里待一会儿,我们之后回来接您。”
马迪尼迈出了一步,犹犹豫豫地。门槛另一边非常阴暗,没办法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或是有谁在里面。
“向前走,进去吧。”狱警敦促道,这语气倒是令人放心。
马迪尼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相信这些人像监狱中的其他所有人一样恨他。但是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他呢?他们与囚犯不同,他们有义务遵守法律。因此,他决定相信他们并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他站着不动,等着眼睛适应黑暗。但是,他听到了周围的杂音——细小的声音,沙沙作响。
监禁强化了感官。他明白这儿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当第一拳击中他的脸时,马迪尼立即失去了平衡。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与他一起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的拳打脚踢从四面八方袭来狠狠压制住了他。他试图用双臂保护自己,但没法挡住拳脚暴击。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肋骨都要断了,他呼吸急促。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具在地板上做无用挣扎的肉身。
行尸走肉。
没有更多的痛苦,只有疲乏。头脑比身体提早屈服了,让自己陷入一种麻木之中。只有手臂继续进行着激烈而毫无用处的抵抗。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知道自己的双眼模糊了。当一切都将要消退时,一束光照进了他的视野。光线来自他的背后。他感到自己被用力拎起,并拖到牢房的门外。他获救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发生了。
接着,他便失去了知觉。
他躲在学校的贮藏室里,那里有着老式监控系统的录像机。黑暗中只有监视器上的光亮着,反射的光照在沃格尔的脸上,像给他戴上了一只阴影面具。
警察将录像带插入槽口,稍一用力录像带便被吞了进去。接着便发出一系列声音——齿轮紧紧卡住磁带,将它从卷轴上展开。电影开始了。
首先是一些灰色噪点制造出令人讨厌的沙沙声。沃格尔调整了音量,因为希望声音不要传出那个房间。几秒钟之后,图像突然改变了。
一条窄窄的光束在不透明的表面上移动。脏污破碎的瓷砖。背景中传来摄像机麦克风发出的噗噗声。拍摄的人正试图把它调整好。然后,镜头沿着一堵墙停在了一面镜子前,镜子反射出摄像机镜头上方的补光灯。在强光之下,只能看见拍摄者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然后他走到一边,为了让人看见他的正面。他戴着蒙面头套,唯一可见的人脸部分是他的双眼——远远地,难以辨认。空洞地。
雾中人,沃格尔对自己说。他等着他说话或做点什么,而他却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能听到的只有他的呼吸——平静,规律。是在一间小浴室里,听得见回声。那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想要给他看?探长靠近屏幕更仔细地看着,他发现在这家伙的身后有一条破旧的毛巾挂在一个钩子上。
毛巾上面,有一对配成对的绿色小三角形。
沃格尔试图弄明白那个符号的含义时,屏幕上的那个人在摄像机前抬起他的另一只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比划起了数字。
三……二……一……
然后,摄像机突然晃到一边。戴着蒙面头罩的脸从镜子中消失了,原先位置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点,在背景里。镜头花了好一会儿才对准焦点。
然后他看到她了。沃格尔吃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浴室的门槛外面,有一间房间——一个废弃旅馆的房间。一个细瘦的身形坐在一个肮脏床垫脚下的角落里。摄像机补光灯发出的光使她看起来像包裹在一个明亮的光环之中,周围是威胁着她的黑暗。她弓着背,手臂下垂,姿势表明了她的顺从。这个女孩的皮肤非常白,身上只有一条绿色内裤和一个紧贴在胸前的白色胸罩。是小女孩子的那种内衣。镜头锁定了她。她的凌乱卷曲的红发垂在脸前,只能看见一串口水从她半张开的嘴巴一侧淌出。她每一次呼吸时,瘦弱的肩胛骨都会升起,然后又缓慢降低。嘴唇的呼气在寒冷中凝结,但她没有颤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安娜·卢·卡斯特纳好像几乎失去了知觉,也许是某些物质导致她意识模糊不清。沃格尔仅仅从左前臂上画的圆圈识别出她。小O,是奥利弗,是那个在夏天让她发现爱情的男孩。她只向日记透露了这个小秘密。
摄像机冷酷地徘徊在她身上。然后那个女孩微微抬起头,好像想说些什么。探长等着,但他害怕听到她的声音。当她开始喊叫时,录影突然停止了。
他首先做的,是销毁掉录像带。他把磁带扔到学校的燃油锅炉中,确保磁带已完全烧毁——他万万不能让别人在他的东西里找到这个。现在,沃格尔已经变得偏执。
他也打算销毁安娜·卢的日记,但他及时地又想了想。比阿特丽斯·勒曼可以证明她已将其交给了他,因此销毁这个证据并不是个好主意。而且,基本上,日记里没有可能连累他的信息。于是他决定保留日记,但他将其藏到了仍用作他办公室的更衣室的一个储物柜里。
然后,沃格尔开始在网上搜索。他必须找到实施绑架的那个废弃旅馆。他确定那个视频是一个邀请函。如果他在那个房间里发现了安娜·卢·卡斯特纳的尸体,那么他依然可以操控现场,以便将谋杀的责任推回到老师身上。
这就是雾中人想要的东西,警察已对此深信不疑。
否则他为什么要引导他去发现真相?为什么向他展示小女孩的录像带?如果他仅仅想要售卖绑架的原创录影,他就会把它发给媒体,而不是发给他。
沃格尔在网上搜索了阿维乔特过往的旅游机构,重点关注那些因开采矿山吓跑游客而被迫歇业的宾馆。其中的一些依然保有官方网站。他没有太多的细节可用。但最重要的是那对配成对的绿色小三角形。而正是要感谢这个标志,他找到了一家旧宾馆。
那对小三角形是由两棵松树的形象转换而来,展现在一个生满了锈的招牌上。
沃格尔到了一个铁艺大门前,铁门里面是个花园,有一栋建筑物占据中心位置。已经过了七点,附近没有人,同时也是因为宾馆离阿维乔特很远,地处偏僻。
沃格尔发现铁门并没有上锁,于是他推开了门的两边,把车开了进去。然后他走出驾驶室重新关上铁门。他把车灯熄灭,开过短短的小道,将车停在门廊下,这样便没人会注意到这辆车。
宾馆有四层楼。房间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住了,但入口大门上的木板被移走了一部分。他钻进去,然后才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
眼前的场景令人沮丧。尽管这座宾馆仅仅停止运营了五年,但像是至少过去了五十年。惨绝人寰一词似乎由它而来。家具几乎都不复存在了;阴影中旧沙发的框架全都生了锈。湿气侵蚀了墙壁,使墙壁覆盖上了青绿色,淡黄色的浓稠液体从墙壁上滴落下来。地上是一大片废墟和一块块发霉的木头。腐烂的气味主导着所有的一切。沃格尔经过曾经是接待处的柜台,柜台后面是摆放钥匙的架子。现在他的脚下是一个水泥楼梯,在这楼梯上面曾一度铺着优雅的地毯,酒红色的地毯残片仍然覆盖了几小步路。
他开始上楼。
到达一楼时,面前有一块牌子,上面指示着左右两边走廊上的房间号——从101到125,从126到150。考虑到这儿有四层楼,沃格尔意识到他不可能一上来就找到房间。但是他不想在那儿逗留太久。到那时,他才想到了一个迄今为止忽略的视频中的细节。在给他看安娜·卢之前,那个雾中人曾用一只手数了数字。
三……二……一……
原来根本不是在倒数。这不是一个戏剧性效果,而是那个狂人的另一个戏弄。他是在向他指出他们在哪里。
321房位于宾馆的三楼,靠近左边走廊的尽头。沃格尔站在门口,将手电筒指向房间里面。光束探索着周围的环境,最终停留在安娜·卢坐过的肮脏床垫的那个角落。
但是,房间里并没有尸体——甚至没有气味。
也没有有人逗留过的痕迹。怎么回事呢?探长问自己。随后他意识到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他缓缓走近那个门,把手放在门框上,仿佛他能用这个姿势感知到什么——死亡和破坏的力量。在门后面,恶魔已经完成了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拍摄。
他想要我打开它,他告诉自己。现在,他就在沃格尔的脑袋里,指挥着他。
如此,他抓住了把手,慢慢地将其向下摁,直到听到锁发出一声咔嗒声。他推开了门。
他被一道亮瞎眼的光击中。
就像是遇上了爆炸,但是没有热量。一阵极白的冲击波袭击了他。
“对准他。你做到了吗?”女声说。
“是的,我拍到了!”有人回复她。
沃格尔退后一步,继续举起手臂遮住眼睛。在亮光中,他分辨出一个带摄像机的男人,而在他身后,还有第二个人,她伸长了手臂将什么东西放在他的下巴下面。
一个麦克风。
“探长沃格尔,您如何解释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斯黛拉·霍纳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警察一直极困惑地退缩着。
记者追上了他。“我们的信息网络收到了一段有关安娜·卢及绑架者的视频。您是知道那个女孩曾经在这家宾馆里面待过吗?”
沃格尔差点跌坐在脏床垫上,但他设法保持住了平衡。“让我静一静!”他大喊道。
“您是如何发现的,为什么不跟大伙儿透露这个信息?”
“我……我……”他支支吾吾地,头脑里面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声称自己是公职人员,并质问他们在那儿做什么。“你们让我静一静!”他听到自己再次大喊,不敢相信这是他自己的声音——如此犹豫、刺耳、摇摇欲坠。
也就是在那一刻,沃格尔意识到自己的职业生涯将永远结束。


第二十五章 02月23日失踪后的第六十二天
在那个一切都将永远改变的夜晚,弗洛雷斯看着沃格尔在屋里走来走去,观察着墙上的鱼类标本。
“医生您知道吗,您的鱼长得都差不多。”
弗洛雷斯笑了,说:“实际上它们都是一种鱼。”
沃格尔不可思议地转过脸去看着他:“同一种?”
“Oncorhynchusmykiss。”精神科医生又重复了一次,“它们都是虹鳟的标本。不同的地方只有一些颜色上的细节或是形状。”
“您是想跟我说您只收集这个种类的?”
“是很奇怪,我知道。”
但是沃格尔不能接受这种理念。“为什么?”
“我想跟您说,因为这是一种引人入胜但很难捕获的物种……但也并非如此。先前告诉过您我有心脏病。唉,当它发作时,我正独自一人在山上的一个湖边。当时有东西刚刚咬上了钩,我就用尽全力去拉杆子。”弗洛雷斯模仿着当时那个姿势,“换来的是我左边手臂的剧烈疼痛,手臂太用力了就抽筋了,但我没有松手。当痉挛扩散到胸部直至胸骨时,我才知道大事不妙,接着就朝后倒下去并且几乎失去了意识——只记得在我旁边的草地上,这条巨大的鱼也奄奄一息地盯着我。我们都快要死了。”他笑了,“您不觉得挺傻的吗?那时我还年轻,才三十二岁,但那个标本也正活力充沛。我凭着身体里仅存的微弱呼吸呼叫了救命。算我命好,正好有个猎场看守人经过树林。”他指着墙上的一个标本。“就是那条虹鳟鱼。”
“这个就是故事的意义吗?”
“不存在。”弗洛雷斯否认道,“只是从那时起,每次我逮到一条Oncorhynchusmykiss,它最后都成了标本,挂在了这些墙壁上。标本的防腐处理是我自己做的。我有一个小工作间,就在家中的地下室。”
沃格尔似乎很感兴趣。“我应该把斯黛拉·霍纳做成个标本。那个妖精欺骗了我。我应该猜到安娜·卢的绑架者不仅仅通知了我……”
弗洛雷斯再次变得严肃起来。“我认为您今晚在阿维乔特的出现绝非偶然。车祸是这样的:您开出马路的时候,正在逃跑。”
“这个假设很有意思。”沃格尔承认道,“但是我究竟在逃避什么?”
弗洛雷斯坐到自己扶手椅的一边扶手上。“您没有震惊。所以您不是真的失忆了。相反,您记得所有的事——没错吧?”
沃格尔回到原先的地方坐下来。他将手放在羊绒大衣上,抚摸着它的面料,似乎是想要感受它的柔软。“我必须失去一切,因为在我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个深深的念头。因为这一次,我并不只是想着自己的回报。”
“那么,是怎样的反思会让您永远改变您看待事物的观点?”
“在左臂上用圆珠笔画了一个小小的O。”沃格尔模仿着这个动作,“我第一次读安娜·卢日记中的一页文章时,并没有注意到可怜的奥利弗(1)。后来我才想到他。”
“可怜的奥利弗?”
“是的,是那个在夏天没能鼓起勇气去亲吻安娜·卢的男生,他丢了一些东西。他也是,就像其他所有人——安娜·卢的家人以及其他认识这个女孩的人一样。但是,与他们不同的是,他不知道,并且他永远也不再会知道……安娜·卢这个人死了,她从没有过的孩子们也不会出生,还有她的孙子辈……他们世世代代都不会存在了。所有这些被束缚了的灵魂应该得到更好的……一次复仇。”
弗洛雷斯心中觉察到揭示真相的那一刻来了。“您衣服上的血是谁的呢,沃格尔探长?”
对方抬起头,毫不含糊地笑了。“我知道是谁的。”他说着,眼睛里放出了光,“我今晚杀死了那个恶魔。”


第二十六章 01月31日失踪后的第三十九天
发布会并没有立即召开。
在霍纳的独家新闻发布之后,马迪尼又过了十天的监狱生活。当局必须进行一段时间的调查,才能确定绑架及涉嫌谋杀安娜·卢·卡斯特纳的嫌疑人是一个对红头发女孩们充满热情的连环杀手,在沉寂了三十年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展开了行动。
雾中人。
比阿特丽斯·勒曼赋予他的绰号立即受到媒体的喜爱,事实上,媒体已经采用了这个称呼,又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个案件。戏剧化的转折引起了轰动,但公众的胃口仍然未被满足。
马迪尼躺在病床上,他这十天受到的待遇与之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他们以他的健康为由,作为尚未释放他的官方借口,而实际上——他非常清楚——当局希望他再次公开露面之前,再看不出他在监狱中遭受殴打的痕迹。这个他可以理解,毕竟列维已经在镜头前威胁说要控告警察局局长,并且将部长也卷进了这桩丑闻里来。
当他们让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因为家人要来接他时,马迪尼几乎不敢相信。他艰难地站起来,缓慢地开始将自己的东西收进床上一个打开的大包里。他的右前臂打着石膏,但依然随着动作而撕心地疼,绷带把他缠得紧紧的,他时不时觉得喘不过气,不得不停下来。左眼周围是一圈紫色的淤青,并一直延伸到脸颊,那里现在已呈淡黄色。他整个身上都有着类似的淤青,但有一大部分现在被吸收了。他的上唇裂了口,缝了不止一针。另一方面,可追溯到安娜·卢失踪那天的左手伤口已完全愈合了。
大约十一点钟,一名狱警说监狱长已经签署了检察官梅耶发出的释放令,现在他可以走了。马迪尼拄着拐杖,狱警帮他拎着包,陪同他经过走廊,到达囚犯与家人会面的小厅。那像是一段无尽的旅程。
门开了,马迪尼看见焦急等待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脸上的笑容很快被沮丧的表情所取代。律师列维也在场,已经为她们将看到什么打过了“预防针”,但是当她们看到他时,还是大吃了一惊。没有人能为此做好准备。并不是因为他拄着拐杖或是一脸的惨灰而熄灭了她们的热情,而是她们立刻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她们完全陌生的。这是一个体重减轻了二十多公斤的男人,尽管他试图通过蓄起稀疏而刚硬的山羊胡子来掩盖,但面庞极度消瘦,已然走形。但最重要的是,这个四十三岁的男人看起来就像个老人。
马迪尼向她们一瘸一拐地走来,试着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克莱尔和莫妮卡终于从震惊中晃过神来,朝他跑去。他们拥抱了很长时间,并默默地哭泣。当妻女将头沉入他的怀中时,老师亲吻了她们的后颈,抚摸着她们的头发。他说:“结束了。”都结束了——他告诉自己——因为他仍然难以相信。
然后,克莱尔抬起眼睛看着她,就像经过很长时间才又重新认识了他一样。洛里斯明白那个注视的含义——克莱尔在向他道歉,因为她没有在他最糟糕的时候在他的身边,而是让他孤身一人,最重要的是,还对他表示过怀疑。马迪尼点了点头,这足以让彼此都明白,一切都不再介怀。
“我们回家吧。”老师说道。
他们坐上了列维的梅赛德斯。律师坐到了前排,司机旁边的那个位子,他们一家三口占据着后座。他们使用了秘密通道设法绕过堵在监狱前的记者们。但是,当深色玻璃窗户的汽车驶上家门口小路时,一堆麦克风和摄像头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有一群好奇的围观者。
马迪尼在克莱尔和莫妮卡的脸上发现了像从前一样的恐惧——那种求生不得的恐惧。列维从前座转过身来,安慰她们:“从今往后,一切都将不一样了,你们看着……”
的确,当人群看到汽车转进住宅旁的小路时,就开始用力鼓掌,甚至有人大声鼓励。
列维先一步下车,拉开了车后门,使得终于再次团聚而幸福起来的马迪尼一家出现在摄影师和摄像师面前,满足了他们的拍摄需求。克莱尔第二个下了车,接着是莫妮卡,最后是老师。掌声和欢呼声越来越大,淹没了他们,出乎意料。
马迪尼环顾四周。当闪光灯在他疲惫的脸上照亮又熄灭时,他看到了许多邻居。他们大喊他的名字并跟他打招呼。还有齐齐整整的奥德维斯一家,包括他们家的那个一家之主,他几周前还在电视上诽谤他,现在却正设法吸引他的注意力,欢迎他回来。老师不去想那个节目的虚伪,相反,他宁愿表现出自己没有任何怨恨——他挥起了手臂感谢所有在场的人。
进了家门,马迪尼径直走向沙发。他很累,腿酸疼不已,需要坐下来。莫妮卡伸出一只手,从侧面扶着他。她帮助他坐了下来,然后把他的脚抬起放在小凳上,帮他脱下鞋子。如此温柔的手势是他从未在女儿身上期待过的。“你要我给你拿些什么吗?茶或者三明治?”
他摸着脸颊。“谢谢你,我的宝贝,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另一方面,克莱尔非常活跃:“我现在就准备午餐吧。律师,您也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当然。”列维回答道,他知道不能拒绝这个邀请。当克莱尔走向厨房时,他转向了他的客户:“吃完饭后,我们两个人得好好谈些重要的事情……”他眨眨眼说。
马迪尼对律师想要谈论的话题已经有数了:“好吧。”他回答。
这些天来,他一直被关在阿维乔特那间该死的宾馆房间里。他不得不拿出行李箱里的东西并对当局随时待命。梅耶选择的处理办法非常完美——既代表了所有,又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任何逮捕他的理由,因为对他的调查仍在进行中,但与此同时,他无法离开那里,因为检察官总是需要他澄清一些问题或询问他一些问题。沃格尔不怕情况会变严重。当时为逮捕老师而伪造的证据仅仅是个难以举证的假设。官方的说法是证据遭到意外污染,不便细说。但是,加上德尔格案那笔老账,这样的插曲着实为他的事业竖起一块墓碑。
当沃格尔紧张地在逼仄的房间里走来走去,频繁往来于浴室和床之间时,他认为他应该不会被解雇:他们本来想要他主动辞职的,同时也为了减轻丑闻对警界的影响……接着,他的撤职将悄悄地进行,算作他以普通的“个人原因”请辞。从这个意义上说,雾中人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如今媒体和舆论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这个人身上,其余的都是次要了。因此,探长只需要灵活些,谈好他本人退场的条件。
但他仍旧不甘心。
他不想这样就被判出局。多年以来,他解决了一些备受关注的案件;多年以来,他的上级们也都从他的工作中得益。在那些案件的总结新闻发布会上,他都在自己身边给他们留有一席之地,一同受功领赏,他是他们谋取事业的基石。这群杂种。现在他需要他们了,他们又到哪里去了?现在轮到他要擦屁股了,他们究竟在哪里?
他如此生气是因为梅耶召开了个新闻发布会,并于前一天晚上在所有的媒体上播放了。
“从这一刻起,调查又开始了。”那个先前不喜欢出现在电视上的人说,“我们有了新的线索,我们还将为在安娜·卢之前失踪的六个女孩伸张正义。”她这么承诺着说——明明知道事情已经过了三十年,想要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有人问警察现在是否在追捕雾中人时,那个不知感恩的警探博尔基回答道:“你们这些记者喜欢给疑犯起暗示性的名字来激发公众的想象力。我却更愿意去想象他有一张脸和一个身份,而不是简单地将其妖魔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其逮捕归案。”沃格尔认为,这个男孩很快就适应了。也许是他低估了他。你还需要你的妈妈给你擤鼻涕呢,你是永远没办法承受压力的。
但是真正使他震惊的是,老师现在被包裹着神圣光环。从“恶魔”到“体制的受害者”的转变几乎就是一转眼的事。另外,由于媒体有可能因损害他人道德和声誉而被起诉,所以有很多要求他原谅的地方。那些攻击了马迪尼数周的记者,现在又转对沃格尔发起群攻了。因此,被迫留在阿维乔特的他无法走出这该死的宾馆房间。在那外面,一群人在等着他,等着把他钉在十字架上。
但是我不会埋着头默默走开的,他告诉自己。他已经想到了一条出路,不仅更加体面,还更加有利。如果真的要结束,那么他也必须将能收获到的利益最大化。至少金钱可以部分地缓解他的挫败感,并治愈他遭受到的创伤。是的,这是一个正确的主意。
他只需要取回某个小玩意儿即可。
午饭后,马迪尼说自己感觉非常疲惫,于是向克莱尔、莫妮卡和列维致歉后便去了楼上的房间休息。他睡了将近五个小时,重新醒来时希望律师已经离开了。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想谈论的话题。可是,当他下楼走到客厅时,律师仍然还在那里。外面已经黑了,列维坐在克莱尔旁边的沙发上。他们俩手里都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聊着天。当他们看到他出现在楼梯上时,他的妻子起身去帮助他直到他在扶手椅上坐下。
律师笑着说:“我先前确信您会一直睡到明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