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的另一端,铃声响了几次。一个嘶哑的女声应答了:“探长,我得耽误您一些时间了。”
“您是谁,又想借此说明什么?”沃格尔立即采取攻势。
对方却很平静。“看来我终于得到了您的注意。”话语之后紧接着就是一阵短促而剧烈的咳嗽。“我叫比阿特丽斯·勒曼,是一名记者,或者更确切地说,曾经是。”
“我不会对我刚刚看到的东西发表任何声明——无论是什么。所以您不要抱有幻想:您不会因为这个故事声名大噪的。”
“我不想对您进行任何的采访。”勒曼回答,“只想让您看一样东西。”
沃格尔考虑了片刻。愤怒没有减少,但是有着什么东西让他去倾听这个奇怪的女人。“好吧,我们见个面。”他回答。
“您必须来找我。”
沃格尔发出恼人的笑声:“为什么?”
“您会明白的。”
不等他回复,女人就把电话挂断了。


第二十三章 01月21日失踪后的第二十九天
比阿特丽斯·勒曼瘫靠在轮椅上。
沃格尔花了四天时间决定是否去找她,但与此同时,他还谨慎地收集了有关她的信息。作为一名记者负责当地新闻的她,发表的文章曾一再让政客和当权人士难堪。勒曼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不过无论如何,她的时代已经过去——她再也没办法让任何人感到害怕。
起初,探长决定忽略这名妄想着追名逐利、企图东山再起的老记者。但他随后想到了勒曼可能会与斯黛拉·霍纳这样的人取得联系。毫无疑问,特派记者不会错失挖出卡斯特纳案件内幕的良机,为公众呈上一个不同于既定事实,但对胃口的版本。一旦有人相信类似的胡言乱语,那可真将是个灾难——尤其他的确为了逮捕马迪尼而伪造了一个证据。沃格尔不想在这件事上再被人抓住把柄,所以他最终决定去见那个女人。
勒曼住在离阿维乔特镇不远的一间木屋里。她从未结过婚,唯一陪伴她的是一群猫,当她把它们赶进窝的时候,它们便挤满了她的工作间。当她来迎接他时,沃格尔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务实又难相处的女人,她的脸上刻着深褐色的皱纹,灰白的头发在脖子后面拧成一团乱蓬蓬的发髻。她披着一块沾有烟灰的脏绒布,装满烟头的烟灰缸放得家里到处都是。屋子里弥漫着难以散去的尼古丁气味和猫尿的刺鼻气味,而勒曼早已习惯再也察觉不到了。无数的纸张与旧报纸甚至也杂乱无章地堆积在地板上。
“欢迎您来,沃格尔探长。”她边说边把他引进屋里。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可以窥见一条能让勒曼坐着的轮椅顺畅移动的小通道。
沃格尔用羊绒大衣紧裹自己,因为他不想碰到任何东西,他惧怕灰尘,更惧怕那些可能潜伏在这个环境中的细菌。“坦白说,我不知道我过来是要干什么。”他事先声明道。
年老的记者笑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您这还是来了。”接着她挪到书桌后面,向客人示意,请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尽管很不情愿,但沃格尔还是坐了下去。
“我发现您没带来我给您寄去的笔记本。这是我的唯一,我得要回它。”
“我以为那是给我的礼物呢。”探长挖苦道,“那么我会尽快把它还给您。”
勒曼点了根香烟。
“您非得要抽?”沃格尔说。
“出生的时候,由于产科医生的错误操作,我被搞成了截瘫。因此,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人们做尽坏事。”她无礼地回答。
“好吧,但现在我们言归正传——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我创办并经营着一份当地小报,有四十来年了,可以说从新闻到讣告全都是我一个人操刀的。然后,互联网的出现让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我由于缺乏读者只得结束了这摊事情………如今你能第一时间知道世界尽头在发生的事,却不知道在你家的角落后面发生了什么鬼事情。”比阿特丽斯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后,从一个书架上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文件夹,一个收藏纸张和报纸的收藏本也掉了下来。她把文件夹放在膝盖上,并没有打开。“在一名记者的职业生涯里要负责数百个新闻事件。”女人说道,“但总会有一个让你放不下的:你无法忘记受害者的姓名和长相,你对他们念念不忘,而他们像种寄生虫一样靠着你的愧疚感活下去……也许对你们警察来说也一样。”
“有时候吧。”沃格尔承认着好让她继续往下讲。
“嗯,随着卡娅·希尔曼的消失,我的寄生虫就出动了。”她举起文件夹,然后让它重重地掉在桌子上,“她是第一个。”
嘶哑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里短暂地回响。沃格尔默默地观察着面前厚厚的档案。他知道一旦他同意去做这件事,就将很难摆脱。但是他别无选择。因此掀开了档案的厚纸封面,翻阅起来。
他立刻看见了卡娅·希尔曼的旧照片。他先前已经在网站上看到过了,但是现在他更仔细地看着。这个女孩穿着蓝色罩衫,这是校服。她微笑着面对镜头。女孩有着绿色的、真诚的眼睛。随后是其他几个有着红发和雀斑的少女照片。沃格尔研究着,一张又一张。她们看起来就像是姐妹,脸上的表情也都同样的坦率。这是命中注定的,他告诉自己。对于天真的诅咒落在了她们的身上。
当探长翻阅文件时,比阿特丽斯看着他,沉默地抽着烟。她仅用指尖夹住香烟,放在唇边慢慢地深吸,烟灰在烟卷上积蓄着快要掉下来。
沃格尔注意到,除了照片之外,还有勒曼本人撰写的无数篇报纸稿件,但警察报告屈指可数。
“这些女孩的家庭状况都很差。”比阿特丽斯打破了沉默,她的语气不容置辩,“父亲有暴力倾向,母亲默默承受不去报警。也许这就是阿维乔特和周围小镇的警察们从未对失踪案进行过多调查的原因:女孩逃离那样的地狱几乎是正常的。”
“于是您将案件放在一起,假设发生了某种强迫行为。”
“她们都在十五到十六岁之间,红头发,小雀斑,这些元素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么明显……但从没人相信我。”
“最后一次失踪要追溯到三十年前。”沃格尔阅读着一篇报道的时间,向她指出。
“没错儿。”比阿特丽斯说道,“在那个时期您的马迪尼老师并不住在阿维乔特,并且无论如何,他当时还是个孩子。”
对,沃格尔想着,斯黛拉·霍纳一定会喜欢这个故事。尽管他认为这与卡斯特纳案件只是个巧合,但他不能轻易地耸耸肩从旁边走开。首先,他必须从勒曼的脑中消除它们可能存在关联的想法。为此,他必须了解更多。“那为什么安娜·卢失踪之后,山谷中除了您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提起这个故事呢?”
“为什么人们会很快忘记,不是吗?多年前,我创建了一个网站想要让这段记忆保持鲜活,但是这些可怜的女孩对任何人都不再重要了。”
“为什么是‘迷雾中的人’?”
比阿特丽斯·勒曼的声音因为吸了太多的烟而变得低沉,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沙哑。“迷雾让人们消失——我们知道他们在那里,但是我们看不见……这些女孩子仍然在我们中间,沃格尔探长,即便她们卷进了丑恶的事情之中,即便她们已经死亡。因为某些阴暗的目的,一个人在雾中带走了她们。这个人确定不是老师,我敢打赌他仍然徘徊在那里,寻找新的猎物。”
“这没有道理,”他反驳道,“他为什么中间要停下三十年?”
“也许他搬到其他地方,现在又回来了。也许他在其他地方犯案,但我们不知道。只要寻找具有相同特征的女孩就能知道了。”
沃格尔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相信:鉴于卡斯特纳案造成的影响,如果有类似案件,会有人提起,引起警方或媒体的注意的。”
勒曼正要回复,但被咳嗽打断了。“我想向您展示的不仅仅是这个文件夹。”她打开书桌抽屉,将一个邮政包裹递给沃格尔。“这是我前段时间收到的,但是看邮戳时间会发现,发件日是安娜·卢失踪的那天。”
探长对文件夹失去了兴趣,拿起包裹。
“就像您看到的,这个包裹写着给您,但寄到了我家,把我这里当成了中转站。”记者继续说道,“但我看您从来不回我发给您的那些信息,所以几天前我就把它打开了。”
沃格尔举起包裹,从撕裂的边缘看里面的东西,接着把手伸进去拿出了一本粉红色的小本子,上面印着一些猫咪的图案。
这才是安娜·卢真正的日记,他立刻想到。
就是她瞒着妈妈、没被找到的那一本。她可能把日记本放在了背包里,就是排水沟找到的那个背包。
沃格尔检查着封住日记本的心形小挂锁。
探长试着将情况合理化。如果是有人将日记本寄给了勒曼,应该是想要重新引起人们对雾中人案件的关注。难道是那个恶魔吗?那么在这个故事里,马迪尼的角色又是什么呢?一丝疑云浮上了心头,他可能错抓了老师。他对德尔格也曾有同样的感觉。但沃尔格确信他就是残害者,这样的信念促使他伪造了证据。但在会计师的案子中,他没有犯错。德尔格就是恐怖分子,因为在他被捕之后就再也没发生过相同案件了。“您想要什么来做交换?”他挥舞着日记问她,试图变得务实。
“真相。”勒曼毫不犹豫地说。
“您要做条独家新闻或是什么吗?”
“您太狠毒了,我的朋友。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魔鬼最愚蠢的罪过是虚荣,沃格尔对自己说,想着马迪尼的话和他的现状。也许他犯了虚荣的罪,现在他将受到惩罚。
“如果我想要的是您说的那些东西,那我还不如找家电视台,卖掉日记本这条大新闻,得到一大笔钱。”
她说得很有道理,他这是多么愚蠢的失策。但是,如果新闻工作者不求名也不求利,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向您保证,如果日记本里有什么线索可以重启调查,并将调查范围扩及大到其他六个失踪女孩,我不会有片刻的犹豫。”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庄严的承诺。
“这是抓住雾中人最后的机会。”勒曼说,“我相信您也不会浪费它。”
显然,她相信了。
囚犯跟家属的会客室里配有钢制桌子,钢桌用了螺钉固定在地板上,周围的椅子同样如此。天花板很低,那里通常回荡着令人厌恶的回音,几乎没法儿说话。但是在那一刻,除了四名狱警安静地守在远处,就只有马迪尼老师和律师列维。
老师刚入狱没几天,但他看上去已是饱经折磨。“我在这里很受欢迎。他们把我单独关起来,但到了晚上,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从牢房里恐吓我——他们没办法用他们的双手摧残我,但竭尽所能地让我一刻也不得安睡。”
“我回去跟这里的上级说,把他们调开。”
“最好不要,我可不想再树敌。”当个明星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苦涩地笑了。“此外,有个狱警让我明白,最好不要触碰监狱厨房送来的食物。我认为狱警也鄙视我,净说些吓唬我的话。好吧,他成功了,因为从那之后我只吃饼干和小点心了。”
列维试着去鼓励他的客户,但也似乎着实为他担忧。“您不能这样下去,您需要吃东西、保持体力。否则将永远无法承受诉讼的压力。”
“您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吗?”
“他们说是一个月,可能会更久。控方有足够的证据,但我们正在加紧做准备,我们将它们各个击破。”
“我没钱该怎么办?”马迪尼灰心地说。
列维低声说,不让狱警听见。“正因为这个,我先前为您安排了那个跟霍纳的会面。您先前不接受她的条件真的是太不明智了。”
“所以律师您是要放弃为我辩护吗?”
“不要胡说。我认为我们也有同等机会:只有您的DNA支撑着对您的指控,如果我们将其破除,一切都将瓦解。我已经找到了一位遗传学家,他将对背包上的血迹重做一遍所有的相容性测试。”
马迪尼好像对此并不非常相信。“他们告诉我您上了电视作为嘉宾谈论了我和我的案子。”
听上去像是个指责,但是列维好像并没往坏处去想。“人们有必要也听听您的版本。您不能去现场,因此这就由我来做了。”
马迪尼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毕竟,律师通过广告获得了回报,同时人们需要的正是他的故事。“您跟我的家人联系了吗?我的妻子和女儿怎么样了?”
“她们很好,但是在您的羁押期间她们不能前来探视。”
反正她们也不会要来的,老师想。
“等着看吧,诉讼到来时我们将撤销指控,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离开比阿特丽斯·勒曼的家后,沃格尔差不多整个下午都漫无目的地沿着二级盘山公路开车。他需要反思,理清思路。他原本打算几天前就离开阿维乔特的,但至今仍然被困在那儿,被迫做他从未做过的事情,也不确定自己知不知道如何去做。
调查。
雾中人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也许他正在白色遮蔽物里笃定地看着他——并且嘲笑着他。
那本所谓的安娜·卢日记就在旁边的座位上。沃格尔还没有打开它,因为并不确信自己这个举动是否正确。他必须先评估一下这样做的利弊。也许解决方案是把它丢掉,当然得烧了它,并把所有一切都给忘了。也许那个雾中人并不想露面,也许他只是想让他害怕。也许。但他就会罢休了吗?也许他也已经料到了这一步,探长自言自语道。为此他仍然还没销毁这个可以为马迪尼抵消罪名的证据。他也在头脑里权衡了一下用这本日记帮助老师出狱的想法,但是之后就会有人提出质疑,问他是否在这个案件中他也像先前德尔格的案子一样,伪造了调查证据。这种质疑会终结他的职业生涯。他完全没有去想关在监狱里的是不是个无辜的人。那不关他的事,再也不相关了。他还害怕雾中人真的会决定在三十年后继续犯案。如果这样的话,也会损害到沃格尔,因为在安娜·卢之后还会轮到其他女孩。一个红头发有小雀斑的女孩。谁家的女儿。但这也没多大关系,对于沃格尔而言。他首先考虑到的只有他自己。这不是玩世不恭,而是生存的本能。
车外面,太阳已经不可避免地落入黑暗之中。
在四处乱开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之后,燃油表上的指针迫使沃格尔停了下来。车停在矿井沉淀池对面的广场上,他下了车嗅到了夹杂着灰尘的空气。在他面前是一连串的萤石堆。矿物质在黑暗中发出绿色的光束,像是北极光一样。周围没有人。沃格尔走近,就在那迷人的场景前,他拉开裤子开始小便。当他排空膀胱时,感觉也摆脱了压在肩头的一系列小过失。这当然是想象力的结果。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车子座位上的那本日记在呼唤着他,似乎在说,你不能忽略我。
探长解决完后回到车内,坐下来拿起了小本子。他看着它,仿佛它是一件珍贵的遗物。然后,他被一阵突然的冲动所打动,抓住那把心形小锁,把它拔了出来。他又冷又热,情绪激动。
他随意翻开一页,立刻认出了安娜·卢·卡斯特纳的笔迹。
“妈的。”他嘀咕。然后他开始阅读起来,希望能找到什么再指向洛里斯·马迪尼的内容——随便什么,只要能证明他就是杀害了失踪女孩的凶手,只要能证明凶手不是那个雾中人。显然,说是老师把日记寄去给比阿特丽斯·勒曼不符合情理。但日记是女孩失踪的那一天寄出的,因此,无论是谁做的,都不是想帮马迪尼洗脱罪名,因为当时甚至还没有人怀疑他。不,那个包裹还有另一个意义。
是一个签名。
这就是沃格尔找不到安娜·卢和目前在狱中的那个人有任何联系的原因——这个女孩妒忌地试图保留在日记中的秘密是关于另一个人的。
“8月11日,我在海边遇到一个非常可爱的男孩。我只跟他说了几次话,觉得他想要亲吻我。但是这并没有发生。谁知道明年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他叫奥利弗,这个名字真不错。我决定每天用圆珠笔在我的左臂写上他名字的开头字母,真心地。我将在整个冬季都这么做,直到明年我再见到他。这将是我的秘密,一个为了我们再次相见立下的誓言。”
沃格尔快速地翻阅了其他页。还有别的几处也提到了神秘的奥利弗,这是她纯真幻想的对象,以及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奥利弗。”探长自言自语,开始重新思考这个还留在安娜·卢·卡斯特纳尸体手臂上的首字母。一个用笔画的小O正跟她一起慢慢耗尽,再没人会发现。
这个秘密跟她一起死掉了。
不过日记里还有其他的东西。当那张纸片从纸页中滑下来的时候,沃格尔并没有立即注意到。后来他把纸片从座位下面的垫子上捡起来,打开了它,看了下,立刻意识到并不是女孩把纸片放在了日记本中。
新的追捕线索是——一张地图。


第二十四章 01月22日失踪后的第三十天
沃格尔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地图就放在床边上的床头柜上,而他则把厚厚的羽绒被拉到下巴,剩余的所有时间都在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脑中堆积如山的问题和疑虑使他无法思考。如今,一场新的比赛开始了,而他无法弃权。雾中人不允许他这么做。因此,眼前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向前进。
即使探长担心那个恶魔预言的结局对他来说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这是他在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害怕真相。
五点钟的时候他觉得在宾馆的房间里已经待够了,是时候采取行动了。他必须在这些事情中占领先机才能得救。因此,他挣脱了被子的束缚,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之前,他检查了一下配枪,这支他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枪从来都只是充当背景。事实上,除了在射击场上,他从未开过枪,并且很怀疑自己还会不会射击。就像他也不知道如何保养武器,实际上,他通常把这个差事留给下属去做。由于情绪激动,他的贝雷塔手枪突然感觉变重了——焦虑改变了事物的一贯属性。他确定了枪弹匣全部装满,又试了下枪的套筒在筒座上滑动得很顺畅。但是他的手在颤抖。冷静点,他告诉自己。他开始穿衣服,但没有穿平时的那种优雅西装,而是挑了一件深色毛衣,一条休闲裤和一双穿着最舒适的鞋子。最后他套上外套就出去了。
大多数记者都放弃了阿维乔特。现在只有一些善后工作人员等待着此案的最后结果,但特派记者的名字已经改变。那些重量级人物都离开了。但是,沃格尔仍然担心会有一些实习生觉察到他的离开,这样就可以做出一条独家新闻,提前结束自己默默无闻的状态。因此,他在离开小镇时非常谨慎。他不停地注视着后视镜,以确保没有人跟随他。他边开车,边用一只手拽着张地图,试图找到方向。
在地图中心位置有个用红色的X标出的特殊点,地图上还有一些指示,因此他前一天晚上在户外用品店买了指南针。他避免去思考自己会发现什么。那个地方位于西北部,并不是个难以到达的区域,并且这些天搜救队已经在该区域搜寻过很多次了。那他们为什么没注意到什么呢?肯定没好好干活儿——沃格尔告诉自己。没有人真的在意能否找到安娜·卢·卡斯特纳。全是他一个人的错,他应该监督这些工作,可是他却恰恰将调查的决策权委托给了年轻且经验不足的博尔基,好让自己可以全力应对媒体。
映着红色朝霞的小溪流穿过山峰,开始像血河一样侵入山谷。沃格尔到达了指示地点的附近,但从那里开始便是树林了。他只得丢下汽车,拿着手电筒步行。地面略微有些倾斜,鞋子在覆盖着树叶的地面上直打滑。他紧紧抓着树枝方可勉强站立。树林里枝节紧密地交错,一根荆棘轻轻划伤了他的太阳穴。沃格尔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他时不时地停下来查看地图和指南针——必须在太阳升起之前速战速决。他害怕会被人注意到他在那儿出现。
一个小空地出现在眼前。根据地图,他已经接近红色的X。他的职业生涯跟自身性命不会受到威胁,这一切还真像是在开个玩笑。说到底,那就是个玩笑。那个雾中人在玩弄他。好吧,混蛋,就让我们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东西。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地面,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他将光线照到高处时,才发现一些东西。有人在树枝上放了一个饼干盒。德尔格的案子——他立刻想到。显然,雾中人很清楚他的弱点。沃格尔甚至能够解读出其中蕴含的讽刺意味。
而且他还知道他需要往哪里挖掘。
沃格尔戴上乳胶手套,跪到树下,把土壤上面的枯叶清理到一旁。然后他开始把潮湿的泥土扒开,不顾衣服被弄脏。不过他也不准备往太深了挖,因为假如安娜·卢·卡斯特纳的尸体果真埋在那儿,他并不想要看见它——他只需要确认一下就好了。但是,只挖了几厘米深的土壤之后,他就觉得触碰到了什么。一个不透明的塑料布边缘出现在他的眼前。沃格尔犹豫了一下,然后抓住它,用尽全力往上拉。
拉出来的是一个包裹,它被绝缘胶带完全密封住,以便保存好里面的东西。
探长将包裹在手中颠来倒去,试图搞清楚这可能是什么。他把包裹放到耳旁摇了摇,包裹发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声音,像是婴儿的拨浪鼓。不过不管那个雾中人的礼物是什么,它看起来都不像是一块人的身体。让我们终结它,他告诉自己——这时他的恐惧渐由愤怒所取代。他决定打开包裹。包裹经过了仔细打包,沃格尔花了好一会儿才将它除去。但是,当他识别出那个物体时,更深的恐惧汇集成了一种难以吞咽的东西,锁住了他的喉咙。这一次没有丝毫的讽刺意味。
那个雾中人要给沃格尔——这个电视上的警察——的礼物是一盘录像带。
监禁强化了感官。这些日子里,他在身不由己的孤独中发现了这一点。他被剥夺了阅读报纸或观看电视的可能性,石英腕表也被带走。但是,他能够通过厨房散发的气味来猜测他们何时开始准备饭菜,如此他知道早餐、午餐或晚餐的时刻即将到来。牢房像是一个胚胎,所有进入的东西都会被留下来牢牢锁住——就像他一样。如今连监狱的噪音对他来说都是熟悉的。当他听到狱警的钥匙串在走廊上的自动门那儿叮叮当当作响时,便知道夜班结束了,将由早班的同事进行交接。粗略估计是六点钟。
视线被厚重的铁门挡住,无法看见外面发生的事情,但是通过门口裂缝透进来的光线,可以了解到很多事情。当他发现微光里多了些阴影时,便明白很快就会有人进入牢房。他站起身来,等待钥匙在锁中转过那几圈。然后门打开,两个人影逆着光出现了。
这是两个他先前从未见过的狱警。
一个人说:“把您的东西都带上。”
“为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马迪尼按照他们的命令,拿起了监狱里的棕色毛毯、铁皮罐子和汤匙,以及从这边小卖部购买的小块肥皂、小瓶的洗发水跟沐浴露,它们是他当下仅拥有的东西。然后他跟随着狱警。
老师以为他们只是想让他换一间牢房,然而他们经过了整条单人牢房区域的走廊,一直到栏杆铁门。并且那里——第一个奇怪之处——没有一个狱警。再穿过几条走廊,他们乘坐电梯上了几层楼。这一路上一个活人都没遇见——第二个奇怪之处。不可能所有的狱警都同时离开他们的岗位。此外,牢房里也是异常地沉默。通常,在那个时候,囚犯们已经站起来,大声喊叫着索要早餐。马迪尼又想到了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没有人竭尽全力地尖叫或威胁他让他彻夜难眠——第三个奇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