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长从羊绒大衣里掏出一副手铐:“但是现在,我们得走一趟了。”
第二十一章 02月23日失踪后的第六十二天
在那个一切都将永远改变的夜晚,从弗洛雷斯医生诊疗室的窗口唯一可见的只有阿维乔特小镇的采矿设施。矿井的通风塔顶上闪烁着红灯,看上去像是许多警惕的小眼睛。雾中的哨兵们。
“您有家人吗,探长?”
不知为何,沃格尔看着他的右手,一会儿,他又再一次陷入沉默。所以他没有立即回答精神科医生的提问。“家庭?”他重复道,“从来没有这时间。”
“而我已经结婚四十年了。”弗洛雷斯主动地说,“索菲娅培养了我们三个优秀的孩子,现在又专注于孙儿孙女了。她是一个很棒的女人,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名精神科医生在阿维乔特要做什么呢?”沃格尔好奇地问,“在这么个小地方,您算是最后一个我希望遇见的人吧?”
“自杀。”弗洛雷斯严肃地说,“在我们地区,按居民人数来算的话,全国百分比最高。每个家庭都有故事可讲——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有时是儿子。”
“那原因呢?”
“没有原因。那些外来的人都羡慕我们。觉得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在这安全的大山中间,可以平静地过日子。”但是也许太过宁静正是人们真正的疾病。过得幸福并不能让人知足,相反,它变成一座监牢。为了逃避,他们夺走了自己的生命,而且总是选择最血腥的方式。他们并不满足于吞下几管药丸或割伤手腕静脉,而是想去作恶,好像宁愿接受惩罚。”
“您救了他们其中一些人吗?”
弗洛雷斯笑了起来。“我的病人可能需要的不仅仅是药物,他们需要的是能让他们释放的人。”
“我打赌您有办法用您的语言技巧让他们开口,因为您总是了解他们,所以他们更容易向您敞开心扉。”
警察是对的。弗洛雷斯善于审视别人,当然是因为他知道如何去倾听并且从不打断别人。例如,他从未失去耐心,从未在讨论时提高声音,甚至没有骂过他的孩子。他喜欢人们这样的想法,喜欢他们认为他是一个淡定的人,喜欢称自己为山地医生,就像过去的那些医生一样——他们主要照顾患者的灵魂,从而使他们免受痛苦。
“也许他们并不是单纯的不开心。也许太多的宁静带走了对死亡的恐惧,我们有没有想过呢?”
“也许吧。”医生承认道,“您有没有害怕过死亡,沃格尔探长?”这个问题隐含着挑衅。他想把他带回到他沾满鲜血的衣服,以及他为什么又回到这里的事实中。
“当您跟他人的死缠在一起时,您并没有办法去考虑自己的生死。”对方痛苦地回答,“您经常想到死亡吗?”
“三十年来的每一天。”他指着胸口,“三个支架。”
“心脏病发作?这么年轻的时候?”
“那时我已经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了。我知道那不代表什么,但是当你肩负责任时,年轻只是一个细枝末节。谢天谢地,我活了下来,经历了十二个小时的精细手术,现在我只需要记得吃药以及时不时去检查一下。”弗洛雷斯总是把这一段过去一笔带过,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深受其影响。但是,在那个一切都将永远改变的夜晚,他让自己过往生平中的每一个事件都降级到次要位置,甚至是这一件。
有人敲门。精神科医生没有邀请他进来,而是自己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这是一个商量好的信号。不过沃格尔似乎并没有给予任何的重视。
梅耶在走廊上不耐烦地来回走动。“怎么样了?”她一看到医生就问道。
“他时而清醒,时而失魂。”这是医生的第一反应。
“但他是假装吗?”
“不像是那么简单。”弗洛雷斯解释说,“他一开始就讲述了大段安娜·卢·卡斯特纳案件,我没打断他,因为我想最后他会谈到今晚发生的交通事故。”——不像是讲述,更像是在告解。但精神科医生保留了这句话。
“要小心,沃格尔是个操纵者。”
“说实话,他不需要操纵我。到目前为止,他似乎还没有撒谎。”
但是梅耶并没有被说服。“沃格尔知道玛丽亚·卡斯特纳在三天前丧命了的事情吗?”
“他没有提及,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知道。”
“应该把这个新闻砸在他脸上,发生这事,主要责任在他。”
弗洛雷斯立即意识到那个女人承受不了了。但是他阻止了自己去做些什么。玛丽亚自杀后,因渎圣行为而声名狼藉,教会也与她保持距离,他们甚至拒绝了她的宗教葬礼。“我认为我们现在不需要再提这个故事了。实际上,我认为这将是完全有害的。”
梅耶站在离医生几厘米的地方,看着他的脸:“请您不要也被他给迷惑了。犯过一次错误之后,我不允许再犯一次了。”
弗洛雷斯点点头:“不用担心,如果这全是表演,我们会戳穿他的。”
当他带着两杯热咖啡回到房间时,沃格尔已经不在扶手椅上坐着了。他站立着凑近观察虹鳟的防腐标本,它早些时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带来了能让我们舒服点的东西。”弗洛雷斯微笑着说,把其中一个杯子放到桌子上。
沃格尔甚至都没有转过身。“您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记不住受害者的名字吗?”
“不好意思,您在说什么?”正要再次坐下的弗洛雷斯没有听懂。
“泰德·邦迪、杰弗里·达默、安德烈·西卡蒂洛……我们都只记得那些恶魔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忆起受害者叫什么。为何从来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呢?应该是反过来才对。我们嘴上说着同情、怜悯,但随后就忘记了他们。我们注意……”
“您知道为什么吗?”
“人们会告诉您这是媒体的错,因为我们被恶魔的名字轰炸到筋疲力尽。媒体是很恶劣,您不知道吗?”他带着讽刺的声音说,“但是毕竟,如果我们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来关掉他们,他们也没法害人……但是没有人这样做。我们知道人人都很好奇。”
“也许对我们而言,真正重要的是正义,而不是恶魔。”
“不……”探长用手势驳回了这个想法,好像这是一个明显的幼稚想法,“正义不能提高收视率,我的朋友,没有人真正在乎正义。”
“您也不相信吗?”
沃格尔沉默不语,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我知道老师是有罪的……有些事情作为一个警察是无法解释的。比如,本能。”
“因此您对他提起刑事诉讼,把他的生活搞砸了?”弗洛雷斯觉得他们迎来了个小转机。
“当我看到尸检桌上安娜·卢的彩色背包时,我的内心被什么触碰到了……检察官梅耶会放弃指控。”他再次沉默了。然后,低声说道:“我可不允许。”
“沃格尔探长,您想告诉我什么?”
对方抬起头看着他。“德尔格案件的先例不会再次发生。残害者最终得以逃脱法网并得到所有人的歉意,因为冤狱,甚至拿到了数百万的赔偿金。”
弗洛雷斯像失去了知觉,但他不想强迫对手。
“在我们首次会面的晚上,在国道边的餐厅里,马迪尼的手上缠着绷带。这个傻子不想缝线,伤口仍在流血……”沃格尔清楚地记得这一刻,当他把照片重新放进文件袋的时候,注意到了蓝色胶木桌上的红色斑迹。
“背包上的鲜血。”弗洛雷斯难以置信地说,“所以这是真的……您伪造了证据。”
第二十二章 01月17日失踪后的第二十五天
午夜过后,一辆不知名的黑色汽车驶过了监狱的安防门,停在了一个六角形的狭窄庭院内。四周都是灰色的墙壁,就像是一口水井。
两名便衣警察从车后门下了车,然后协助老师从车内出来。马迪尼的动作受到手铐的限制。当脚踩到沥青路面上时,他第一件事就是抬头向上看。
繁星密布的天空被封闭在了狭窄而幽闭的空间中。
博尔基先前坐在副驾驶座上——这是第一次不用他开车。他拿着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梅耶签署的逮捕令,以及当天下午检察官给老师做的笔录。马迪尼继续否认每一条指控,但是指控他的证据和线索分量十足。
C区内,博尔基走在两名陪同人员和老师的前面。然后,他将文件交给了狱警队长以交接囚犯。“洛里斯·马迪尼,”他介绍道,“被指控绑架和谋杀未成年人以及藏匿尸体罪。”
显然,对方知道他是谁以及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但这就是走个形式。他要做的只是让警员在入狱表格上签上大名。
完成手续后,博尔基最后一次转向看上去困惑又不自在的马迪尼。老师恳求地凝视着他,像是试图理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位年轻的警员没有对他说话,而是转向同行的警察。“我们走。”他只说。
马迪尼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然后,有两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走。两名狱警将他带到旁边的一个小屋,小屋的墙壁上沾满了湿气。那里只有一个低矮的铁凳子,以及位于中央低洼处的窨井盖。
“脱衣服。”他们取下他的手铐后命令道。
他服从了。当他完全赤裸时,他们让他坐在凳子上,然后打开了垂直于他上方的莲蓬头——这个他倒没有注意到——接着给他擦了肥皂。当马迪尼想要站起来以便更好地冲洗时,他们阻止了他。这不符合规定。水是温热的,散发着氯的气味。最后,他们给了他一条十分小的白毛巾,没擦两下就湿透了。
“请把你的双手举起来放在墙上,然后尽可能往前弯下身。”一名狱警说。
老师打着寒颤,一方面是因为寒冷,同时也因为觉得非常害怕。他看不见背后发生的事情,但是当他听到乳胶手套的声响时便想到了。身体检查持续了数秒钟,在此期间,老师闭上了眼睛想要消除这羞辱。在检查了他没有在直肠中隐藏任何东西之后,他们再次请他坐回凳子上。
接下来的几分钟是完全无声息的。没有人提前交代,马迪尼只得等着接下来的事情。然后有脚步声传来,来了一位穿着白大褂、带着个文件夹的医生。“您是否患有慢性疾病?”他跳过寒暄问道。
“没有。”老师低声回答。
“您需要服药吗?”
“不用。”
“您过去是否感染过或患有性病?”
“没有。”
“您使用毒品吗?”
“没有。”
狱医在文件板上记下最后一个答案,然后再也没多说一个字就离开了。两个狱警再次架起马迪尼的双臂,迫使他站起来。其中一个递给他一套粗糙的蓝色水洗帆布囚犯制服和一双尺寸有些小的塑料拖鞋。“穿衣服。”他说。然后他们带着他在似乎没有尽头的监狱走廊走着。那一长排的铁门在他们通过的时候打开,经过后又重新关上了。
即便是在晚上,监狱也从不睡觉。
其中一个牢房开始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金属声,很快其他牢房也跟着传开了。声音伴随着他与狱警同行的脚步,像是为一个死囚送行的音乐。恶毒的窃窃私语从关着的牢门后面传来。
“混蛋。”
“数数日子吧,我们要扒了你的皮。”
“欢迎来到地狱。”
只有对未成年人犯下罪行的人才会受到这样的“欢迎仪式”。根据囚犯们的荣誉守则,他们的犯罪行为甚至不值得被关押。实际上,其他囚犯都无法忍受与杀害儿童的人混在一起。等着那些人的,还应有额外的惩罚。他们得算作罪上之罪。要像死猪肉一样被打上印记。
马迪尼低垂着头走着,太过宽松的制服从胯部掉下来,但是他手腕上戴着手铐又没办法去提一提。
他们来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其中一名狱警将门打开并将他推了进去。这个地方对一个人来说都非常逼仄,更别说三个人了——一张行军床,角落里一个钢制的厕所,墙上安着个洗手池。高处的窗户过滤着月光和一丝冰冷的空气。
第四个人踏进门来。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健壮男人,二头肌把制服的布都撑了起来。“我是他们的上级阿维斯。”他自我介绍,“负责单人牢房区。”
老师以为他会跟他谈话,甚至严厉地说明监狱里的行事规则。而他只在老师的胳膊上放了一条棕色的羊毛毯子,再给了他一个铁皮小罐和一把硅胶勺,这样他就不能用它们来伤害到自己或者别人。
“这些东西,包括床上的床垫,都是归监狱所有的。现在我把它们完整地交给您,如有失踪或损坏将从您的账上扣除。”他重复了一遍让他加深记忆,然后加了一句,“现在在这里签名”。
他递给他一个文件板,马迪尼在这份短短的清单底部签上自己的名字,心想那些东西除了在这里之外可从不会被如此郑重地对待。那一刻他了解到监狱里的这种官僚制度才是监狱最糟糕的一面。规章制度以及附加条款限定了狱中生活的每一件事情,甚至那些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每一个决定都是由别人替你做出的。为了将人们的参与性降到最低限度,每一个动作都要符合预先制定好的标准。这是非人性化的。这种模式下,再也没有情感、怜悯或同理心的存在空间。
只和自己独处,还有自身的错。
当狱警和上级阿维斯离开牢房时,马迪尼依然站立着,手里捧着棕色毯子,上面是罐子和勺子。沉重的铁门关上了,钥匙串的声音在回响。
行尸走肉,老师在沉默笼罩着的牢房里复述着。
发表声明之前,沃格尔已经等了二十四个小时。沃格尔希望关于前一天逮捕老师的小道消息的热度能降下来一点,这样聚光灯就可以集中在他身上。
一个即使没有受害者的尸体,也能设法指控凶手的警察。
现在,探长正在无数的麦克风和摄像机前享受着媒体对他的关注,就在那个充当办公场地的学校体育馆中,它现在仍在发挥作用,但不会维持很长时间了。他提前选了一套新衣服出现在记者面前:深色的天鹅绒外套,光滑的灰色裤子,一条警服领带。白衬衫的袖口上配了一副白金的星形袖扣。他依然戴着安娜·卢的串珠手链,想要像奖杯一样地炫耀它。“最后,警察悄然进行的工作带来了人人期盼的结果。就像各位看到的那样,坚韧和耐心总是会有回报的。媒体和舆论的压力并没有影响到我们。我们设下暗线,将明灯熄灭,就为了达到我们一开始就设定的目标:查出安娜·卢·卡斯特纳失踪案件的真相。”
警探博尔基站在场边看着这一幕,他认为这很荒谬——他竟然能够毫无尴尬之色地篡改事实。尽管沃格尔谈论的真相中并未涉及红发雀斑女孩的结局,但他善于表现得充满说服力。因为毕竟,他已经让自己相信了。
“我们在阿维乔特的工作至此将告一段落,现在我们把镜头留给正义,相信检察官梅耶会知道如何善用这个珍贵、明确的调查结果。”
她的目光从锁定她的那些镜头里略微移开了。对于博尔基来说,这是一个微小却意味深长的动作。她不像沃格尔一样能欺骗自己。
“卡斯特纳一家如何面对这个消息?”一名记者问。
“据我所知,他们昨天已经从电视上知道了这个消息。”警探回答,“我能理解他们的痛苦,所以更偏向于在这几个小时里不去打扰他们。但是,我将尽快与他们联系,跟他们说明发生了什么以及现在又要发生什么。”
“您将停止寻找安娜·卢吗?”斯黛拉·霍纳问他。
期待着这个问题的沃格尔没有直接对着她回答,而是转向所有人说道,“当然不是。”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在没找到拼图最后一块部件之前,我们绝不会得到安宁。这个可怜女孩的命运一直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但是“可怜女孩”的这个说法等于官方宣布了没有任何找回她的希望,博尔基想着。这些都是在失败的情况下让他脱身的辩证小技巧。
从另一方面讲,随着媒体关掉聚光灯,用于搜救的资金将急剧缩减。不再有科学勘察组,搜索犬队和水下搜寻员,没有直升机会再次在山脉上盘旋。志愿者们将逐渐返回家中。但是首先放弃阿维乔特的将是记者们。再过几天,周边的帐篷就全都撤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到处都是废弃纸张的荒芜土地。工作人员搬离了,山谷和它的居民们又将沉入无休止的冬眠。从前的生活将重新开始,那些从土壤里得到萤石矿的幸运儿与那些由于矿山变得更加贫困的可怜人之间的鸿沟将再次出现。那些因为特殊时机重新开放的宾馆和餐厅,也将逐渐失去客户,被吓到的游客在跟家人周日旅行时,将会选择其他没有血腥犯罪的目的地。也许国道上的餐厅还可以拖个一年半载,但店主最终会放弃,并且会觉得关门大吉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阿维乔特来说,一个短暂而有时甚至是令人讨厌的意外季节已经结束。但是没有人会忘记那个冬天。
当斯黛拉·霍纳再次举起她的手时,沃格尔正想要解散观众,因为他得赶回城里参加一档著名的晚间脱口秀节目。“沃格尔警探,最后一个问题,”女记者未经他的授意继续说道,“在取得了如此重要的成功之后,我们能否断言德尔格的案子只是您事业上不愉快的一页?”
沃格尔讨厌斯黛拉近乎野蛮的揭开伤疤的能力。他随机应变地微笑道:“您看,霍纳女士,我知道您和您的同事很容易区分成功和失败,但是对我们警察来说还是有着细微差别的。残害者——正如你们媒体所称呼的——再也没有犯案。也许有一天他会卷土重来,也许不会。但是我更愿意相信我们让他害怕了,以至于他在放下另一枚炸弹之前会再三权衡。”他得了分,现在是开溜的时候了。在有人提出另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之前,沃格尔离开了麦克风。
这出戏的主角伴随着闪光灯离开了,警探博尔基也离开了房间尽头的那堵墙去跟主角会合。一部分的他是高兴的,因为总算是结束了,但是,另一部分的他,微小而顽强的那一部分,并不接受这个结局。有一阵子他真的相信经历了一场史诗般的冒险,参与了一场善与恶之间的战斗。但是在老师被捕后,他没有得到任何的满足感。毕竟,这个案子是凭着运气解决的。积极的方面是他现在可以回到卡罗琳身边,一起等待迎接女儿的到来。但是他会想念这份工作的。他会想念阿维乔特。
博尔基在体育馆外面追上了沃格尔。
“要我陪您去宾馆吗?”他问。
沃格尔望着天空。“不,谢谢。我想利用这美好的一天散散步。”他像往常一样从大衣里掏出黑色记事本。
调查期间,博尔基见过他这个动作数十次。他好奇地想知道探长如此勤快地记下了些什么。从这些笔记中肯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好吧,博尔基警探,我们得说再见了。”沃格尔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这种家长式的动作不像是他的作风。“如果还有下一次,我还是会要求将你分配到我的团队中。”实际上,探长认为,这次调查进展顺利,没用到下属来承担失败的责任。但博尔基还是有用的——这个男孩还不够成熟,愿意相信他被告知的一切。
“很高兴能为您工作,探长先生。”这位年轻的警探坚定地说,“我学到了很多。”
沃格尔对此表示怀疑。他的调查技巧是战术和机会主义的结合。这并不容易学习,他也不愿意分享他的秘诀。“好,这对您有好处。”他笑着说。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博尔基再次叫住他。
“对不起,先生,我想问一件事……”
“警探您请说。”
“您从未想过为什么马迪尼老师要绑架、杀死并隐藏安娜·卢的尸体吗?对,简而言之……在您看来,他的动机是什么?”
沃格尔假装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因为人们的憎恨,博尔基警探。仇恨感触不到,难以证明,也无法变成能够提交到法庭的证据。但不幸的是,它是存在的。”
“很抱歉,但我不明白:马迪尼有什么必要去憎恶安娜·卢呢?”
“不是单单憎恶她,而是全世界。毕竟,老师过着平淡而没有成就感的生活。他的妻子背叛了他,他很可能要失去家庭,变得孤身一人,然后这也真的发生了。从长远来看,累积的愤怒必须找个出口。我相信马迪尼比其他人更渴望报复。而正值青春年华、坦率纯真的安娜·卢,作为报复所有人的工具是非常完美的。”
然而,博尔基并未被完全说服。“这就怪了,因为我们在警校得到的教导是,仇恨不是犯罪的首要动机。”
沃格尔再次微笑。“我现在给您的建议是您永远不会从另一个警察那儿再次听见的……您要学会自己去考虑每一个案件,抛下您学到的那些东西,否则您就永远无法提高您的警察本能。”
在沃格尔渐渐走远的时候,博尔基看着他的羊绒大衣。警察本能,他思考着。这好像与杀人本能恰恰相反。
仇恨不是犯罪的首要动机,沃格尔回到宾馆房间的时候重复着这句话。那个查案的臭小子知道什么?他怎么敢质疑他的话呢?不过他不会让怒气笼罩他这一整天的幸福感。博尔基没有未来,这是肯定的。
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已经全都放在床上了。每件都有自己的衣套。鞋子也都被塞进了专门的棉布袋里。然后是领带、衬衫和剩余的内衣。它们放在一起占据了整个床面,组成了一幅有序而完美的彩色马赛克。之后不久,沃格尔将会把所有物品移入行李箱。但是当他靠近床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先前没有的东西。
靠近电视的矮桌上有一个包裹。
他走过去,满腹狐疑。有可能是宾馆工作人员在他出去的时候把它放在了那里。但是旁边没有任何票据。这太奇怪了。
旅馆里一定有人在他不在时把东西放在那里。在几秒钟的犹豫之后,他决定还是打开这个包裹。
当他掀开盒子时,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出现在他眼前,上面满是刮伤和凹痕。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他想着。打开电脑屏幕,发现键盘上有一张卡片,笔迹很特别,写着一条信息:
他是无辜的。
在这句话下面,写着一行电话号码,如同签名一般。他先前也收到过两条同样内容的匿名短信,但以为是某个记者想要寻求独家新闻,于是就删掉了。
“我必须和您讲清楚。请打我这个电话。”
沃格尔很生气。他无法容忍有人入侵自己的私人领域。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电脑里的内容有着异常的好奇心。第六感告诉他就此打住,但毕竟查证一下也没什么损失。
他伸出手按了电源按钮。
笔记本过了一会儿才启动,屏幕由黑变蓝。在屏幕中间只有一个网络浏览器的图标。沃格尔把电脑联上了网。没过多久就出现了一个制作粗糙的网页页面。探长立即想到这是一个已经在网络上存在多年的旧站点,那个站点已经没有人再去查看了,但它却像垃圾一样继续漂浮在网络表层。
页面上还有一个名字。
迷雾中的人。
标题下方,六个女孩的面孔排成一排,彼此非常相似。红头发,小雀斑。但最重要的是,她们与安娜·卢·卡斯特纳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