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赵廷枢从怀里掏出的并不是银圆,而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卢三脸色一变,不及反应,寒光闪过,匕首已被当胸扎入。
他「啊」地发出一声惨叫,人就仰面跌倒,掉落江中,扑腾几下,很快沉入江底。
邹济在树后瞧见,惊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一向斯文儒雅的绣林名医,杀起人来,竟是这般利索。
想了一想,旋即醒悟,将手里的短刀一丢,暗忖:事到如今,何须我再动手杀他,只要将他这江边杀人的把柄牢牢抓在手中,他自然也不敢将我半夜行凶的事透露出去。于是轻咳一声,大步从树后走出。
赵廷枢转身瞧见他,吃了一惊,忙问:“寒风冷雨,邹先生何故到此?”
邹济不答反问:“赵先生又何故到此?”
赵廷枢犹疑片刻,说:“闲来无事,到江边走走。”
邹济道:“我也如此。”
赵廷枢自知刚才的事,定然已被他瞧了去,脸上就有些不自然。
两人各怀心事,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肩并肩,沿着江岸走去。
春节过后,荀二狼的案子,因为实在找不到线索,也就不了了之。
邹济学会了用瓦罐烧开水,用铁皮小铲炒出香喷喷的黄豆芝麻,也学会了泡滚烫的芝麻豆子茶,便常邀赵大夫过来饮茶下棋。不忙的时候,两人一碗茶,一盘棋,一坐就是半天。
论棋艺,两人不相上下。但邹济下棋,却是个慢性子,一枚棋子捏在手里,抖抖索索老半天,就是落不下来。
有时五个手指竟捏不住一枚棋子,「当」的一声,掉在棋盘上。赵廷枢就盯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邹济摇头一笑,说:“没什么,想得太入神了。”心里却知道,这是杀人后留下的后遗症。
每每想起那雪夜杀人的场景,想起荀二狼临死前的狰狞面目,他的两只手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赵廷枢见罢,眉头却微微皱起。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这年五月。
这一天,刚吃过晚饭,天就黑了。邹济端着棋盘,到仁和堂找赵大夫下棋。
却看见赵大夫半躺在床上,头上裹着纱布,半个脑袋都肿了起来。邹济吃了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廷枢苦笑着告诉他,自己昨天上山去采一株九里香,不小心摔了一跤,头刚好碰到一块石头,当时就晕过去了。
所幸身边带了个小徒弟,徒弟给他掐了半天人中,才缓过神来。回来之后,就觉得头痛欲裂,头上也隆起一个;
大血包。好在自己是医生,自觉只是摔破头皮,并无大碍,就将肿包划破,把脓血放出,再敷上些金创止血散。
本以为没什么事了,谁知中午血肿加剧,半个头都肿起来,看来还得划破肿包,放出一次脓血才行。
邹济凑到床前,仔细瞧了,只见他头骨突起,积瘀不散,眉骨以上,高肿寸许,以手按之,绵软胀痛,心中就是一惊。
已知这伤并非赵廷枢自己诊断的那么简单,应是跌断了颅骨,以至瘀血凝滞,血肿难消,绝非放出脓血,敷上一点止血散就能治好的。
如果不及时以特殊手法将颅骨复位,瘀血将会越凝越多,头脸也会越肿越大,不出半月,就会肿至肩项。一旦血凝至肩,则大限已至,神仙也救不得了。
正要向赵廷枢言明,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在他心里,始终有一块心病。荀二狼的命案,虽然不了了之,但荀家仍不死心,还在提高赏金,到处打探线索。
万一赵廷枢贪图赏金,并不顾忌自己捏着他在江边杀人的把柄,而去向荀家告密,那岂不……要想彻底消除这块心病,只有……念及此,心中已打定主意。不敢再找赵廷枢下棋,好言安慰几句,就告辞而去。
第二天,就在邹氏骨科的大门上挂出歇业半月的牌子,挽了一个包袱,外出云游散心去了。
他是骨科圣手,料定赵廷枢若治疗不当,半月之内,必定呕血身亡。
他怕赵廷枢会察觉到自己的伤情,而找他诊治。到那时,他若不治,则名声大损,若是出手相救,则错失铲除心病的大好良机。思之再三,只有外出暂避,方是上策。
半月之后,邹济外出归来,未进家门,便见仁和堂外白幡一片,哭声哀绝,一打听,方知赵廷枢果然脑伤发作,已于日前不治而亡。心中虽有不忍,却也长舒口气。
回到家,换了身素服,就去仁和堂吊唁。赵廷枢平日宅心仁厚,医人无数,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曾有被他救过性命的人,更是伏地大恸,大放悲声。
邹济刚到赵大夫灵前上了一炷香,就看见人群中,有一名精瘦汉子,腰里系着一块白布,正在代替家属招呼客人。
邹济听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往他脸上瞧,顿时惊得呆住。此人不是别个,居然就是当日赵廷枢在江边杀死的卢三。
卢三也瞧见了他,冲他一抱拳:“邹先生,别来无恙啊!”
“你、你是卢三?你、你不是已经……”
邹济如同撞鬼,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卢三苦笑一声,将他拉到一边,说:“邹先生,其实我不叫卢三,我姓赵,叫赵志海,是赵大夫的堂弟。”
邹济一头雾水,说:“可是你……”
“我一直在省城武昌工作。前次我回绣林老家探亲,我堂兄说他最近遇上了一件麻烦事,想请我帮他一个忙。”
“赵兄叫你帮他什么忙?”
“堂兄告诉我说,他有一位志趣相投的好朋友,不巧的是,他最近无意中撞见了这位好朋友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位好朋友疑心他会去报官领赏,竟对他动了杀机。堂兄不想卖友求赏,亦不想不明不白死于友人刀下,最后想出一计,请我扮作一个叫卢三的人来勒索他,然后将这位好朋友引出来,当着他的面,将我「杀」死。
如此一来,他与这位好朋友双方都握有对方把柄,彼此心存顾虑,谁也不会贸然报警。
这位好朋友对他,也可以放心了。其实扎进我胸口的,只是一把能伸缩的魔术表演刀,我水性也不错,只在江底蹲了一会儿,就游上岸了。不过那样的寒冬腊月,还是让我感冒了好几天……”
邹济顿时呆住。
赵志海又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说,邹先生,这是堂兄临终前写下的一封信,托我务必亲手交给你。
邹济双手接过,展信细读,只见信上是这样写的:
邹济吾弟:
你外出多日,为兄病榻之上,久盼不归,自知伤病难治,时日无多,万般皆休,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经过为兄近来细心观察,发现你手足时常无故抖颤,午眠时口流涎沫,
因不痛不痒,无寒无热,无碍饮食起居,你并未多加重视,但为兄却知,此实乃中风前兆,弟有半身不遂之虞也。弟正值壮年,为何会现中风之兆?恐与上代遗传有关。
此症如何治法,甚是为难。半身不遂,病本一体,诸家立论,竟不相同。
《灵枢经》曰:虚邪偏客于身半,其入深者,内居荣卫,荣卫衰则真气去,邪气独留,发为偏枯,偏枯者,半身不遂也。
《素问》曰:风中五脏六腑之俞,所中则为偏风。
张仲景曰:夫风之为病,当令人半身不遂。三书立论,本源皆专主于风。
而为兄思之,半身不达,亏损元气,是其本源,夫元气藏于气管之内,分布周身,左右各得其半,人行坐动转,全仗元气。
若元气足,则有力;元气衰,则无力;
元气绝,则死矣。若十分元气,亏二成剩八成,每半身仍有四成,则无病;
若亏五成剩五成,每半身只剩二成半,此时虽未病至半身不遂,却已有气亏之症,因不疼不痒,人自不觉。
若元气一亏,经络自然空虚,有空虚之隙,难免其气向一边归并。
如右半身二成半,归并放左,则右半身无气;
左半身二成半,归并放右,则左半身无气。无气则不能功,不能动,名曰半身不遂。
思之再三,得一可以预防病发之良方,药方随信附上。其中有一味九里香,乃有毒性,需亲手采之,再精心炮制,去除毒性,方可入药……
邹济记得,赵廷枢就是为了上山采集九里香这味药,才摔成重伤的呀。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手一抖,信就掉到地上。
他扑到赵廷枢灵位前,叫一声「赵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第16章 夺命门神——
——1——
民国年间,在绣林城界山口,有一座大宅院,两扇高大厚实的朱漆大门前,伫立着一对威武的石狮,显得气派堂皇,盛气凌人。宅子的主人姓葛,叫葛常青。
葛常青早年曾在紫禁城当差,伺候过末代皇帝溥仪,由于他为人八面玲珑,处事精明周到,很得溥仪信任。
直到溥仪被赶出北京城,后来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在东北成立傀儡政权「满洲国」,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日本人投降后,「满洲国」随即解散,溥仪被迫逃亡,葛常青失去了依靠,只得独自回乡养老。
葛常青平时嗜好搜罗字画藏品。当年溥仪被赶出京城时,他趁乱从皇宫中盗得不少古玩字画。
「满洲国」解散时,收藏在长春「皇宫」的大量珍宝字画,只有少数被溥仪打包带走,剩下的都被侍卫随从哄抢一空,葛常青自然不甘人后,上下其手,又捞得不少宝贝。
离开溥仪后,葛常青自忖在东北无法立足,便带上自己掠劫来的珍玩字画,悄悄回到位于湘鄂之边的老家绣林城,将从皇宫中偷盗来的珍宝兑换成银圆,购置了这所宅院,又在后院辟了一处密室,专门用来收藏自己掠夺来的珍稀字画。
在他的众多藏品中,有一件镇宅之宝,那就是《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乃北宋画家张择端所作,先是被北宋宫廷收藏,金兵南下时,此图被人趁乱从宫中盗出,流落民间。
元朝建立后,《清明上河图》被收缴入宫,为皇家所有,后却被装裱匠人用临摹本调包,偷盗出宫,卖入民间。
明嘉靖年间,此画为奸臣严嵩所获,严嵩罪行败露被抄家时,此画作为公物被收入宫中,但很快又被太监盗出。
明亡清兴,《清明上河图》辗转数人几次易主后第四次入宫,藏于紫禁城延春阁内。
清朝败亡时,逊帝溥仪以赏赐为名,将宫中重要珍宝字画偷运出宫,《清明上河图》就在其中。
这些字画珍玩先存于天津租界里的张园内,「满洲国」成立后,又被溥仪带到长春,存于「皇宫」东院图书楼中。
日本人投降前夕,溥仪为了凑足逃亡经费,有意变卖《清明上河图》,就让心腹随从葛常青去给他物色买家。
葛常青几经周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最后竟没花一分钱,就把这幅传世名画据为己有了。
如今这幅《清明上河图》,正被葛常青收藏在自己的画室里,轻易不肯示人,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偷偷展开画卷,一个人把玩欣赏。
这天上午,葛常青正坐在书房,一边喝茶,一边玩赏着最近从绣林古玩市场淘来的一幅唐寅的《东篱赏菊图》,忽然家丁来报:“县长陈明来访,说是要瞧瞧老爷的字画。”
葛常青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个陈明,不是已经来瞧过一回了吗,怎么又来了?”
但人家到底是一县之长,不好拒绝,只得让家丁把陈县长请到书房相见。
不一会儿,家丁就把陈明领了进来。葛常青一抬头,发现陈县长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四十来岁年纪,着西装,打领带,头戴黑色礼帽,脚蹬亮面皮鞋,一副新潮打扮。
他顿时警惕起来。陈县长哈哈一笑,向他介绍说,这位是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的同窗好友,姓丁叫丁朝雄,是一位古董商人。
这次因为生意上的事,走长江水道路过绣林城,顺道来看望他这位老同学。
听说葛老先生手里收藏有不少精品字画,丁朝雄很感兴趣,特地登门拜访,希望能一饱眼福。
葛常青干笑一声,冲着丁朝雄一抱拳说:“原来是行家到了,失敬失敬。请二位在此宽坐片刻,老朽这就去将字画取来,请丁先生雅鉴。”说罢出了书房,往后院走去。
丁朝雄冲着老同学摇头一哂,道:“这老头儿真有意思,直接让咱们去他的收藏室里瞧瞧不就得了,用得着把藏品一件件取出来拿给人家看这么麻烦吗?”
陈明笑道:“老同学,你有所不知,如今世道纷扰,人心不古,为了防止别人见画起心前来偷盗,这位葛老爷特地在他家后花园建了一处密室,专门用来收藏他的宝贝字画。
密室的钥匙,整天都挂在他腰上。这间密室,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
平常若有相熟的朋友想要瞧画,都是先在书房候着,再由葛常青亲自将画从密室中拿出来让人瞧。瞧完了,又立即放回原处。就连我这位县长上次来赏画,也不例外。”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葛常青已抱了一捆画轴走进来。
丁朝雄随手拿起一幅画,展开一看,却是一幅郑板桥的《竹石图》,水墨纸本,图绘峭拔山石,骨力奇峭,棱角分明;
石旁一丛修竹,枝干挺拔,柔韧健美,叶子疏朗有致,摇曳生姿。
墨色浓淡相宜,构图简洁别致,竹石兀傲清劲的品性尽现纸上。
丁朝雄不由得赞道:“好一幅《竹石图》!一丛修竹,以秃笔浓墨画成,笔墨瘦劲苍健,竹子心性高洁的气质跃然纸上,不愧是郑燮的名作啊!”
再往下看,葛常青取出的十多幅古画,竟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丁朝雄看完这些画,意犹未尽道:“人言葛老爷府上的字画藏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称得上是湘鄂第一,怕不止这区区十余幅吧?”
葛常青无奈,只得又去抱了两捆画卷出来。丁朝雄一一看完,最后略显失望地道:“听说葛老爷手里边藏有一幅《清明上河图》,为何不拿出来瞧瞧?”
葛常青脸色一变,这才知道对方竟是冲着自己的《清明上河图》来的。
他瞧了坐在旁边的陈县长一眼,不好出言拒绝,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嘿嘿干笑两声,爽快地说:“好,既然丁先生远道而来,而且又是陈县长的同窗好友,老朽自然不能让你乘兴而来,失望而归。”又起身出去,拿了两卷画轴进来。
丁朝雄缓缓展开第一幅画,那画竟有近十米长,描绘的是明朝中期苏州繁荣的景象,画面所绘内容,从乡间小路、田舍茅屋到城镇集市、深院高宅,从田间农夫到公卿贵族,三百六十行,士农工商样样齐全。
卷首题有「清明上河图」五个端庄秀整的楷体字。丁朝雄笑道:“这是明代画家仇英摹绘的《清明上河图》。虽然是仇英以北宋张择端的原作为蓝本重新创作的一幅长卷,结构大体也是按宋本《清明上河图》的景物顺序布局,但从艺术水准来看,与真正的《清明上河图》相去甚远。”
再瞧第二幅画,展开之后,却比第一幅还长,从画面上看,用色鲜丽明亮,用笔圆熟细致,界画桥梁、屋宇、人物皆细腻严谨,算得上是一幅精品之作。
卷首有「清明上河图」五字,看笔迹,像是乾隆皇帝御笔亲题。
丁朝雄哈哈一笑道:“这是由清宫画院陈枚等五位画家,在乾隆元年协作画成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图》,也只是《清明上河图》的仿作。”他目光一转,瞧着葛常青说,“葛老爷,丁某是做古董生意的,这古画的真品与仿作,还是瞧得出来的。还请葛老爷莫要藏着掖着,就将《清明上河图》的真品拿出来,让我跟陈县长开开眼界罢。”
葛常青把脸一沉,道:“丁先生,实在抱歉,老朽收藏的《清明上河图》就是这两幅,至于真正的宋本《清明上河图》,老朽也很想见识见识呢。”
说罢端起茶杯,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丁朝雄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县长用眼色止住。两人哈哈一笑,喝了口茶,起身告辞而去。
——2——
其实丁朝雄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古董商人,他的真实身份是鄂北地下党组织的一名地下党员,「古董商人」只是他从事地下革命活动的假身份。
作为我党一名地下党员,他又怎么会找上葛常青的呢?这事说来话长。
原来葛常青巧取豪夺,令得无数国宝级的珍稀字画尽入私囊,早已引起了国民党政府的注意。
国民党政府的文物机构已经得到通知,要尽快将葛常青的私人藏品收缴国库。这一消息被我党潜入敌人内部的情报人员截获,党;
中央迅速对鄂北支部下了命令:《清明上河图》是国宝,绝不能落入国民党政府手里。鄂北地下党组织接到命令后,决定抢在国民党政府动手之前,派遣机灵能干的地下党员潜入绣林城,伺机夺取《清明上河图》。
经过慎重考虑,这个任务最终落在了丁朝雄身上,一是因为他是「古董商人」,二是因为恰好绣林县县长陈明是他大学同窗好友,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在绣林城办事就方便多了。
就这样,「古董商人」丁朝雄因为生意上的事,坐船从长江水道路过绣林,就顺便上岸「探望」陈明陈县长这位老同学来了。
到达绣林城后,有两件事是丁朝雄要必须先搞清楚的:一是《清明上河图》是否确实在葛常青手里,二是此画现藏于何处。
他与葛常青素未谋面,冒昧上门,肯定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但如果请老同学陈县长出面,情况就不同了。只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葛常青老奸巨猾,防范周密,根本不带他们去自己的藏画室,而是让他们坐在外面书房看画。
这样一来,他想借此行探明对方藏画密室在什么地方的愿望,就落空了。
没有亲眼瞧见《清明上河图》真品,也未免遗憾。不过从他提及《清明上河图》时,葛常青有些失态的神情反应来看,《清明上河图》在他手里,这是确凿无疑的,只是他不想拿出来见人而已。
再说葛常青手里竟收藏有如此多的传世名画,即便没有《清明上河图》,这一批国之瑰宝,也绝不能落入国民党政府手中。
赏完画,丁朝雄和陈县长从葛家大宅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陈县长请老同学到望江楼吃绣林名菜「千张肉」和「八宝海参」,饭后又叫秘书招待丁朝雄去县政府招待所好好休息。
丁朝雄在招待所小憩了一会儿,到了下午,也不跟陈县长打招呼,就一个人溜了出来。
正是大暑时节,头顶的烈日像个大火球,晒得人头皮发炸。
他先顶着烈日,在大街上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人跟踪自己。
确认无人注意自己之后,就直奔葛家大宅后面的绣林山。他上午的时候就已经观察和打听过了,葛家大宅前面临街,背靠绣林山。
绣林山是一座荒山,因常有野兽出没,所以山上少有人迹。
他费了好大力气,爬上绣林山顶,往下一瞧,正好可以看见葛家大宅的后院。
葛家后院是一个花园,里面曲径通幽,花木繁盛。当中是一个大水池,
池中有一座假山,山上生长着一些青藤灌木,一座窄窄的石拱桥连着假山与池岸。
再往后瞧,花园靠东面的墙边,建有一间青砖房,样式与普通房子相似,但墙上的窗户却开得有两人多高,远远高过一般房子的窗户。
既能保持室内通风透气,又可以避人耳目,让外面的人无法瞧见屋内情形。
丁朝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望远镜一瞧,果然从那窗户里隐隐能看见屋内晾挂的画轴。
他猛地在旁边一棵大树上击了一掌,兴奋地想:看来这就是葛常青用来收藏字画的密室了。
下山后,他又在葛家大宅前面的街道上转悠了两圈,见天色已经不早,正要回招待所,忽听「吱嘎」一声,葛家大宅的两扇大门应声而开。
他急忙闪身躲到拐弯处的墙角后边,留心观察。只见从打开的大门里边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葛常青,另一个人却甚是年轻,三十出头年纪,穿着一件青布长衫,戴一副圆眼镜,身形颀长,面容清瘦,眼睛不大,却极有精神。
出门之后,青衫男子回身对葛常青拱手说:“请葛老先生留步,之瀚就此告辞。”
葛常青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道:“贤契请等一等,老夫险些忘了,你帮了老夫这么大的忙,老夫还没好好感谢你呢。”回身自管家手里拿过一幅画,递给他道,“老夫特地从自己的藏品中挑了一幅北宋范宽的《高山流水图》送给贤契,还请莫要嫌弃。”
那青衫男子甚是高兴,欣然收下,告辞而去。葛常青也转身回屋,大门又「吱嘎」一声,紧紧关上了。
丁朝雄从墙角后边跳出来,刚好看见葛家大宅的一处侧门打开,一个年轻伙计挑着粪桶晃悠悠走了出来。
他忙迎上去,递上一支香烟,说:“兄弟,辛苦了!你认识刚刚葛老爷送出门的那个人吗?”
伙计是个憨厚人,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认识啊,他是易先生,全名叫易之瀚,在碧玉街开了一家易之瀚画室,专门给人家画画来着。他是咱们家老爷的好朋友。”
丁朝雄又问:“刚才我瞧见葛老爷给易先生送了一幅画,说是感谢他帮了一个大忙。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伙计干脆把粪桶放下,把扁担架在两只粪桶上一屁股坐下来,一边抽着香烟一边说:“我当然知道啊!不但我们家老爷感谢他,我们葛家大院上上下下都要感谢他,感谢他把天天半夜来我们葛家大宅敲门的夜鬼给镇住了,免去了大家一场无妄之灾。”
丁朝雄再一详细打听,才知道原来自二十多天前开始,葛家负责看门的家丁就发现,每至夜半,家里的大门就被人敲得笃笃直响,可是开门一瞧,外面却连个鬼影也没有。
一关上大门,那古怪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消息暗地里传开,众人都说这是夜鬼敲门,老天爷要来收人呢。
这事传到葛常青耳朵里,他起初并不相信,到了夜间,亲自守在大门里边,一到深夜,果然能听见笃笃的敲门声,时缓时急,开门一看,外面漆黑一团,什么都没有。
一连十几日,一到夜深人静时,那诡异的敲门声总是响个不停,一声一声,一阵一阵,直敲得葛常青胆战心惊,夜夜无眠。
找了几个道士来捉鬼,香火费花了不少,那鬼非但没有被捉走,反而闹得更厉害。
连惊带吓半个月时间下来,葛常青就被那诡异的敲门声折磨得人都瘦了一圈。
易之瀚听说这件事后,就对葛常青说,自己习画之余,好读杂书,略通阴阳术数,这就给他画一对黑白门神,再配以照妖宝镜,任他再厉害的妖孽,也能镇服。
葛常青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当即应允。于是易之瀚就给他画了一对黑白门神,先叫人用清水将大门洗刷一遍,再将门神贴上。
最后拿出两面古镜,悬于两边门神胸口,乍一看像是两个门神的护心镜。
但易之瀚说,这两面古镜,一个叫澄天,一个叫靖宇,是两面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照妖镜。
任何妖物,只要被它照到,无论道行多深,都会魂销魄散,化作一缕青烟。
众人听他说得玄妙,心中将信将疑。这天晚上,葛常青带着两个家丁守在门内,果然一夜无声,再也听不见夜鬼敲门,这才相信易之瀚所言不虚。
为了感谢易之瀚,葛常青特地请他到家里来品尝自己收藏的龙井茶,临别时,又送了一幅北宋大画家范宽的《高山流水图》给他。
丁朝雄听那伙计说完,扭头往葛家大门上看去,这才发现两扇朱漆大门上果然贴着一对黑白门神。
白脸的是秦琼,黑脸的是尉迟恭。两人头戴金盔,身披龙鳞铠甲,一人手执铁锏,一人手持钢鞭,胸口各悬挂着一口照妖镜,面目凶猛,气势威严。
可是乾坤朗朗,怎么会有夜鬼敲门这回事呢?
丁朝雄止不住心头疑虑,还想问几句,但远远地已经有人在叫着那伙计的名字催他快点干活儿了。那伙计答应一声,挑起粪桶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