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侦查到了葛常青藏画的密室所在,那接下来,就该制订行动计划,展开夺宝行动了。如果时间拖得太久,被敌人占了先机,那可就不妙了。
丁朝雄对陈县长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在招待所里足不出户地待了两天,经过缜密考虑,最后终于制订出了一套详尽的夺宝行动计划。
第三天早上,趁着临动手前难得的一会儿空闲时间,他决定到外面街上透透气。
在街上转了一圈,脚步又不知不觉地朝他的行动目标——葛家大宅走去。
还隔得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他心里一惊:莫不是葛家出了什么事吧?加快脚步走过去一瞧,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偌大的一座葛家大宅,竟然已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一眼瞧去,昔日的深宅大院,画栋雕梁,如今已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瓦砾,有几处地方还在冒着黑烟。几名县警察局的警察正在现场勘察。
丁朝雄差点惊呆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葛家大宅昨天中午失火了。
这一场大火,昨天烧了一下午,晚上又足足烧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渐渐熄灭。
正在睡午觉的葛老爷被大火封门,当场烧死,另有数人被火烧伤。
丁朝雄一呆,忽然想到了葛常青收藏的那些古画,急忙踏着发烫的断壁残垣往后院跑去。
后院的围墙早已被烧塌了,葛常青用来收藏字画的那所青砖大屋也被烧塌了一半。
他一脚踹开被烧成了木炭的房门,跑进去一看,屋里到处是烧焦的轴头和一些焦黄的字画残片,竟再也找不到一幅完整的画。
他简直不敢相信,葛常青收藏的数百幅珍稀字画,包括《清明上河图》在内,竟都被这一场大火无情地吞噬了。
中午的时候,陈县长亲自到火灾现场视察。据现场勘察的警察反映,在现场没有发现人为纵火的痕迹,应该是气候炎热,天干物燥,意外失火,酿成了这场大火灾。
陈县长问:“葛老爷的尸体找着没有?”
警察说:“找到了,已经被易之瀚画室的易先生领去安排后事了。”
陈县长叹口气说:“葛常青无儿无女,亏得有易先生这位忘年交,要不然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丁朝雄的夺宝计划彻底泡汤。他眼瞧着警察们在现场勘察完毕,匆匆结案离去,现场只剩下他和一些围观的人,心里不由得十分沮丧,暗想:看来这趟绣林之行,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可惜了那一批古画,尤其是那幅《清明上河图》,流传了数百年,想不到最后竟葬身火海,化为灰烬。
事已至此,再在绣林待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了,等吃过了中午饭,就回去向组织复命吧。
这样想着,缓步自灰烬瓦砾中走了出来。当走到两个被熏黑的石狮身边时,忽然听见脚下「咔嚓」一声轻响,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弯腰一看,原来是几片玻璃碎片。
他把玻璃碎片捡起来瞧了瞧,这里正是大门的方位,这些碎片应该是悬挂在大门上的照妖镜被大火烧裂后留下的。
正要随手扔掉,却忽然发现这些玻璃碎片似乎与自己平常所见的玻璃碎片有点不同。
再在旁边找了找,又找到了两片拇指大小的彩色纸片,看起来应该是门神被烧后留下的残余纸片。
他把纸片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似乎有点奇怪的气味,绝不是一般画纸所应有的味道。
看着手里的纸片和玻璃碎片,他的眉头倏然皱了起来。
他连午饭也顾不上吃,回到招待所,就把那纸片和两小块玻璃碎片用纸包了,并草草写了两句话,绑在了自己秘密携带的、用来与组织联系的一只信鸽腿上。推开窗,瞧见四下无人,才把信鸽放出去。
傍晚时分,信鸽飞转回来,腿上缚着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上面写着:经检验,玻璃碎片为经过特殊磨制的凸透镜碎片;
纸片也是经过一种溶化后的特殊松脂浸染过的。
丁朝雄一拍脑门,蓦然醒悟过来。原来悬挂在葛宅大门上的所谓的照妖镜,并不是两块普通的镜子,而是两面经过特殊磨制的凸透镜。
这种镜子,有很强的聚光作用。如果他的推断没错,事发当日,正是这两面凸透镜通过聚集正午直射的太阳光,点燃了那两张门神画。
而那两张门神画的纸质,经溶化后的特殊松脂浸染过,不但极易点燃,且燃烧后火力极强,瞬间就将葛家大宅的木质大门引燃,进而引发了这一场大火。
恰好当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葛宅上下人等,吃过午饭之后,都在背阳的几间屋子里午休,等到发现起火,火势已经迅猛地蔓延开来,无法扑救了。如此看来,这一场大火,并非意外,
而是有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局。
——4——
葛家大宅大门上的黑白门神和照妖镜,都是出自那位开画馆的易之瀚易先生之手。
照丁朝雄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场火灾,和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立即对这位易先生的情况以及他跟葛常青交往的始末进行了调查。
他最先找到的是葛常青的管家。这位管家是个酒鬼,几杯绣林玉液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据管家透露,这位易之瀚是北京人氏,曾在京津两地开过画馆,后因北方战乱频仍,无法立足,只好孤身南下,流落江湖,以街头卖画为生,辗转数载,略有积蓄,今年年初,就在这长江之滨的绣林城里租了一爿门面,开了一间画室聊以糊口。
因为他与葛常青一样,都喜欢去绣林古玩市场看字画,所以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一个多月前,这位易先生差自己的徒弟小马给葛常青送来一张请柬,说近日觅得古画一帧,难辨真伪,特请方家法眼明鉴。
葛常青平日没啥爱好,就是对珍奇古画感兴趣。一听有这样的事,当即带了一个随从,跟着小马来到了易之瀚画室。
易之瀚拿出一幅长卷,缓缓展开。葛常青一瞧,竟是一幅明代仇英摹绘的《清明上河图》,说是摹绘,实是仇英以北宋张择端的原作为蓝本重新创作的一幅长卷。
虽然比不上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但流传至今,也算得上是一幅价值不菲的名画了。
易之瀚告诉他,这幅画是自己几天前在古玩市场淘得的,一共花了一百块大洋。
当时几个行家看了都说是假画,但他瞧着,总觉得与平常所见的假仇英画有所不同,所以就大胆买了下来。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仇英的真迹。葛常青看后说:“如果老朽没有看走眼,此画确是仇英真迹。若按现时市价估算,此画至少也值一万五千大洋。”
易之瀚听后十分高兴,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想不到这回竟让我捡了一个大漏。”
葛常青手抚长卷,竟有些爱不释手,把玩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说:“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内容丰富,规模宏大,结构严谨,技法娴熟,实为中华第一神品。
但因宋本《清明上河图》一直传藏于深宫内府,世人只闻其名难见其容。
因而在其传世的八百余年里,各种仿本层出不穷,然而真正称得上稀世名画的,除了宋本之外,只有两种仿本,一是应清朝雍正皇帝钦命,由清宫画院画师陈枚等人合作,于乾隆元年完成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这第二种仿本,就是这幅明代仇英所绘的明仇本《清明上河图》。
三种版本的《清明上河图》,在大清国时,皆藏于北京紫禁城,后来历经战火离乱,才流入民间。
实不相瞒,宋本《清明上河图》和清院本《清明上河图》,都已为老朽所得。
三宝之中,唯剩此幅明仇本《清明上河图》,老朽多方寻觅,终无所获。
却未曾想到今日能在贤契处见到此画。唉,老朽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聚齐三幅《清明上河图》,藏于一室。若能得偿此愿,死亦无憾矣。”
易之瀚当即笑道:“这有何难,此画易某得来全不费功夫,葛老先生三宝既已得其二,易某又何妨再做个顺水人情。这幅《清明上河图》葛老先生若有意收藏,尽管拿去便是。”
葛常青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他问:“易先生可有什么条件?”
易之瀚含笑道:“三宝齐聚,三幅《清明上河图》藏于一室,那可是收藏界难得之佳话。在下的条件嘛,就是改日得闲,去府上拜访葛老先生,只要葛老先生能允许易某进入您的藏画室一开眼界,见识一下三宝齐聚的盛况,易某就心满意足了。”
“好,咱们一言为定。贤契想瞧三幅宝画,老夫绝不会让你失望。改日得闲,就请你到寒舍吃茶赏画。这幅画是你拿钱买的,老夫不能让你吃亏,本钱还是要还你的。”
葛常青当即掏出一百块银圆放在桌上,卷了那幅《清明上河图》,大笑而去。
三天后,葛常青果然差人给易之瀚送来一张请柬,说三宝聚首,特邀贤契前来雅鉴。易之瀚大喜,立即换了衣服,来到葛府。
丁朝雄听到这里,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问:“这么说来,葛老爷真的请这位易先生到自己的藏画密室里去看过画了,是不是?”
管家打个酒嗝说:“我想应该是的,反正我看见老爷亲自带他去了后花园。因为老爷的藏画密室在后花园,所以整个后院都是咱们下人们的禁地,除了老爷自己,谁也不敢随便进去。
老爷带易先生进入后院之后,具体情况如何,因为我没有亲眼瞧见,那就不得而知了。”
丁朝雄皱皱眉头问:“易之瀚向葛老爷赠送明仇本《清明上河图》的事,你也没有亲眼瞧见,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管家笑着说:“我刚才不是说了,老爷去易先生那儿的时候,还带着一个随从吗?那个随从是我侄子,是他回来后告诉我的。”
丁朝雄「哦」了一声,又问:“易先生到葛府赏画之后,没过几天,葛府就开始有夜鬼敲门了,是不是?”
管家点点头说:“是呀,过了三五天吧,葛家大宅里就开始闹鬼了。如果不是易先生用照妖镜镇住鬼魂,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呢。”
“好的,多谢管家。酒钱我已经结了,你就慢慢喝吧。”丁朝雄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内容,立即起身告辞。
——5——
回招待所的路上,丁朝雄把事情前后连贯起来想了一遍,发现眼下只有一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了。
回去之后,他立即写了一张纸条:请查「夜鬼敲门」,是怎么回事?缚在信鸽腿上,放了出去。
半夜时分,信鸽飞回来落在窗台上,丁朝雄从它身上取下一张纸片,只见上面写着「夜鬼敲门」秘方:蝙蝠嗜血,以鳝鱼血涂抹于门上,蝙蝠嗅之,争相啄食,笃笃有声。
开门视之,蝙蝠受惊,电闪而去,难见踪影。事后,以清水洗门,则鳝鱼血尽,蝙蝠去矣。此秘方载于清光绪年间民间戏法专著《鹅幻汇编》。
读罢此信,丁朝雄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好,现在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想不到这位文质彬彬的易先生,竟是一位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若不是那几块玻璃碎片,连我也险些被他骗过去了。”
据他以目前已掌握的证据推测,这位易先生一定是对葛常青收藏的这批价值连城的古画觊觎已久,所以才不惜血本在这绣林城中开了一家画馆,然后又费尽心机结识葛常青。
他将那幅价值上万元的明仇本《清明上河图》赠送给葛常青,为的就是要博取葛常青的信任,并借机提出要参观他的藏画室,好让自己侦察到葛常青藏画密室之所在。
此计得逞,便又悄悄在葛家大门上涂抹上鳝鱼血,导演了「夜鬼敲门」这场恐怖闹剧,然后他就顺理成章地将那暗藏玄机的黑白门神还有「照妖镜」,张贴和悬挂在了葛家大门上,进而引发了这场致命的火灾。
可是一场大火下来,葛家大宅玉石俱焚,葛常青收藏的那些字画,也一同化为了灰烬,易之瀚最后不是什么也得不到吗?
这只能有一种解释,葛常青藏画密室里真正的藏品,已在起火时被易之瀚趁乱盗走,为了掩人耳目,他又放了一些寻常字画在那屋子里,故意让火烧掉。
这样一来,人们看到那屋里的字画灰烬,都以为葛常青收藏的字画全都被火烧了,绝不会想到是被人偷走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就是说,那一批古画,包括《清明上河图》在内,并没有被烧掉,而是在这位神秘的易先生手里。
现在怎么办?他在房间里不停地搓着手,思考着。自己并不是警察,无权搜查易先生的住处。
可是如果不去搜查他的住处,又怎么能找得到那批古画呢?
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暗想:这个易之瀚,大功告成,名画到手之后,为防夜长梦多,节外生枝,绝不会在绣林城久留。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会在近日内结束画馆的生意,悄然离开绣林城。
他离开的时候,自然会把那批古画带在身边。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从现在开始,不分昼夜地盯着他,就一定能找到那批消失的古画。
想到这里,他已暗暗下定决心:严密监视易之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将那批国宝级的字画带走!
为了便于行动,他先向他的县长同学辞行,假装搭船离开绣林城。
然后再半路折返回来,潜伏在碧玉街易之瀚画室对面的一条小巷里,日夜监视着易先生的行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两天后,易之瀚画室门外便贴出了告示,说室主回乡祭祖,本画室就此关张,不便之处,敬请见谅。
第三天晚上,半夜时分,万籁俱寂,丁朝雄正躲在对面小巷角落里迷迷糊糊打瞌睡,忽听一阵马蹄声响,睁眼一看,一辆马车自碧玉街上驶来,停在了易之瀚画室门口。
借着满天星光,丁朝雄看见赶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认得正是易之瀚的徒弟小马。
小马刚停好车,画室的门就打开了。小马跳下车,跟师父易之瀚一起,从屋里抬出四口镶满铜钉的樟木大箱,码放在马车上。
就在这师徒二人锁好屋门,跳上马车,正要驾车离去的时候,丁朝雄突然自黑暗中跳了出来,拦在了马车前面。
易之瀚师徒二人吓了一跳,同声问:“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丁朝雄急中生智,掏出一个黑色的证件朝二人晃了一下,粗声大气地说:“老子是县警察局的便衣侦探。你们两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他拍拍那四口箱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不是你们偷来的东西?老子要开箱检查。”
小马人年轻,火气大,当即就跳了起来:“你凭什么说咱们是小偷?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咱们自己的。”
丁朝雄越发觉得这四口箱子有鬼,葛常青那数百幅字画,应该刚好装满四口箱子吧?
而且这是樟木箱子,樟木有防虫防蛀的作用,正是用来存放字画藏品的专用木箱。
他威严地扫了对方一眼,道:“是不是你们的东西,开箱检验一下就知道了。”
易之瀚倒是沉得住气,瞧了他一眼,对徒弟说:“小马,既然这位探长要开箱查验,你就把箱子打开让他瞧瞧吧。别在这儿耽搁太久了,咱们还要趁夜里凉快赶路呢。”小马嘟嘟嘴,只得拿出钥匙,打开箱子。
丁朝雄没料到易之瀚竟会如此爽快地打开箱子让他检查,低头一看,前面三只箱子里装的都是些衣物行李,后面一只箱子倒是装了些字画,展开一看,却都是易之瀚自己画的寻常画儿,没有一幅是他要找的古画。
他怀疑那箱子有夹层,又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他直瞅着箱子发愣,小马早就不耐烦了,问:“探长先生,你检查完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丁朝雄信心满满地在小巷里蹲守了三天三夜,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结果。
难道是自己估计错了,这事根本与易之瀚无关,还是……他瞧了对方师徒二人一眼,沮丧地摆摆手说:“行了,是我看错了,你们可以走了。”
易之瀚冲他一拱手,说:“辛苦了。”上了马车。小马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载着师徒二人,碾过街道,飞快地走了。
——6——
等到马车驶出了碧玉街,后面再也瞧不见丁朝雄那黑乎乎的影子了,易之瀚才对小马说:“向左拐,去葛家大宅。”
小马一愣,说:“师父,葛家大宅不是被烧了吗,咱们去那儿干什么?”
易之瀚说:“不要多问,去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在无人的街道上拐了几个弯,很快就到了界山口葛家大宅门前。
那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在这寂静的夜里看来,不但苍凉,而且恐怖。
易之瀚跳下马车,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粗大的铜钥匙。
小马识得,这把铜钥匙,是师父从葛常青那烧焦的尸体上取下来的。
师徒二人踏着仍然散发着焦臭味的瓦砾,来到葛家大宅后院。
后院的花木早已被烧死,只剩下一座光秃秃的假山,突兀地耸立在水池中央。
易之瀚领着小马走过窄窄的石拱桥,来到假山下,熟练地移开一块磨盘大石,石头下面露出一个圆圆的锁孔。
易之瀚把手里的铜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扭,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块平滑的大石头像一道门似的应声而开,现出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来。
小马吐了吐舌头,如果不是师父带路,凭谁也想不到这看似平常的假山,竟还暗藏着如此玄机。
进得洞去,易之瀚划燃火柴,点着一根蜡烛。借着一闪一闪的烛光,小马发现里面竟是一间极其宽敞的石屋,四面墙壁利用假山石缝,巧妙地留有四个窗孔。
如果是白天,屋里不但光线充足,而且通风良好,一点儿也不会觉得闷气。
四面石墙上,晾挂着数十幅古画。小马一眼看过去,发现这些画竟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画中珍品。
墙角处还放着两口樟木大箱,打开一看,里面装的也是一些名画。另外还有一个略小的小木箱,里面单独装着三幅长卷。
小马止不住心中好奇,打开一看,原来是三种不同版本的《清明上河图》。
其中一幅展开后约有五米长,画卷右端起首是春意方浓的汴梁郊外,中间是汴河河道和夹岸街市,河中舢舻相接,街上车马喧闹。
画幅末端是城门内的市区街道,车骑轿辇,担驮推拉,虽然人流熙来攘往,却显得井然有序,活泼舒展。
卷首有宋徽宗用「瘦金体」题写的「清明上河图」五个字,并钤有双龙小印。正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小马正看得发呆,易之瀚拍拍他的肩膀道:“把这些字画全搬出去,把咱们马车上的箱子清空,将这些字画装进去。”
小马总算明白了一点什么,一边搬画一边说:“师父,葛家大宅起火后,人家都说葛家后院那间青砖大屋就是葛常青的藏画室,里面的画全都被火烧了。
原来他真正的藏画密室,竟然藏在这座假山的肚子里。师父,您是怎么知道这其中的玄机的?”
易之瀚道:“因为葛常青曾经带为师来过这间密室。他还告诉我,说外面那间青砖大屋,里面装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字画赝品。
他故意把那间大屋装修成密室的样子,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让别人以为那就是他的藏画密室。”
小马搔搔后脑勺说:“哦,原来如此。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了,以葛常青之精明,他设计的藏画密室,肯定既能防盗,也能防火。
密室里面的画,哪会那么容易被外面的大火引燃烧掉呢?
师父替葛常青那老家伙收尸,原来就是为了拿到他整天挂在腰间的那把铜钥匙。
这个密室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师父你知道,只要你有钥匙在手,咱们要想拿走这些画,那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易之瀚点点头说:“是呀,如果葛家起火之后,咱们立即把这些画取走,反而容易引人怀疑。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就让这批画存放在这瓦砾下的密室里,等到咱们将要出城的时候,再来取走,反而更安全。”
说话间,师徒俩已将密室里的古画悉数搬尽。易之瀚回身将密室的门锁上,用石头压住锁孔,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才坐上马车,趁着夜色,悄然出城而去。
——7——
绣林城处在长江之滨,湘鄂两省交界处。由南门出城,再向南行不远,就到了湖南地界。
小马赶着马车,快马加鞭,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已趁着星月之光,在无人的大道上,奔出了十来里远。
师徒二人正要停下来喘口气,忽听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瞬之间,一匹快马,就已闪电般从后面追赶上来。马上之人「吁」的一声,勒住奔马,拦在了他们马车前。
师徒二人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先前在碧玉街上没事找事搜查过他们箱子的人。
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只道他真是一名警探,顿时紧张起来。
丁朝雄从马背上跳下来,冲着易之瀚一抱拳:“易先生,你们跑得可真快呀,要不是我这马快,还真追不上你们呢。”
易之瀚倏然明白过来,盯着他道:“你、你跟踪我们?”
丁朝雄冷笑道:“我若不跟踪你们,又怎么能找到葛老爷留下来的那批古画呢?”
易之瀚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但旋即宁定,跳下马车瞧着他问:“你想如何?”
丁朝雄偏着头,瞧瞧马车上的四口樟木大箱,微微一哂,道:“马车上的四口箱子给我留下,我就让你们师徒二人平安离去。”
小马跳了起来,怒道:“你想黑吃黑?”
易之瀚盯着他冷笑道:“如果易某不肯呢?”
丁朝雄伸手往腰间一探,手里已多了一把黑乎乎的手枪,枪口对准着易之瀚胸口:“我劝易先生最好还是答应在下的要求,要不然来年的今天,就是你师徒二人的祭日。”
易之瀚师徒二人脸色一变,同时僵在那里。
丁朝雄抬抬枪口,正要有所行动,忽觉后腰两侧同时被两个硬邦邦的东西重重顶了一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也劝你赶快把枪放下,否则来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丁朝雄一愣,他做梦也没想到身后的草丛中,竟然还隐藏着易之瀚的帮手。
他用眼角余光向后一扫,身后两侧,果然立着两名铁塔似的壮汉。
凭他的经验判断,对方顶住自己后腰的,绝不是木棍之类的假家伙,而是两把真正的手枪。
只要自己稍有异动,两颗子弹就会同时穿透自己的身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手指,把手枪丢在地上。
身后一人大声问:“易先生,咱们接应来迟,让您受惊了。您没事吧?”
易之瀚淡淡一笑,道:“还好,来得不算太迟。东西都在马车上的箱子里装着,包括三种版本的《清明上河图》在内,一共是三百八十八幅,请二位点一点吧……”
便在这时,丁朝雄趁身后二人跟易之瀚说话分心之际,忽地将身一矮,闪过二人枪口,同时向后一个扫堂腿。
左后侧的大个子「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手枪被摔出老远。
丁朝雄就势一个前滚翻,伸手就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枪。
指尖刚触及枪柄,就觉太阳穴一凉,另一个人的手枪已闪电般顶住了他的头。他顿时僵在那里,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家伙,你还真敢动手哇!”被他打倒的大个子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迎面就是一拳,往他脸上打来。
然而,就在他的拳头距离丁朝雄鼻尖不足半寸时,却硬生生停住了。
“老丁,怎么是你?”那人突然叫起来。
丁朝雄抬头一看,也笑起来:“哎哟,老周,原来是你呀。难怪我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原来那人姓周,是中共湘南地委的一名负责人,因为在一起开过几次会,所以熟识。
老周说:“这位易先生日前联络我们,说是有一批国宝级的珍稀字画要捐给咱们,组织上派我带人来接收。
谁知刚到接头地点,就发现易先生被人持枪拦劫,咱们还以为遇上了敌人呢。我可没想到会是你这家伙。”
丁朝雄哈哈笑道:“咱们这回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就把自己受上级委派,前来绣林伺机夺取葛常青侵占的珍稀字画的事说了。
老周显然与易之瀚早已相识,冲着易之瀚一拱手道:“易先生,别来无恙否?先生无须担心,这位老丁,是咱们自己人。”
易之瀚这才松口气,冲着丁朝雄一抱拳:“失礼了。”
丁朝雄急忙抱拳回礼:“先生高风亮节,令人感佩。只是……”
“只是什么?丁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只是那葛常青虽然为人贪婪,巧取豪夺,侵占国宝,但也并非万恶不赦,罪不至死。您这一把大火,未免……”
易之瀚不待他说完,忽然哈哈一笑,冲着老周一拱手道:“周先生,这四箱古画,还有这辆马车,就留给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带着徒弟小马,挽了一包行李,迎着习习晚风,飘然而去。
老周目送他远去之后,才对丁朝雄说:“老丁,你错怪易先生了。你知道那幅宋本《清明上河图》,是怎么落到葛常青手里的吗?
当年溥仪为了凑足逃亡经费,有意变卖此画,叫葛常青去给他物色有实力的买家。
经葛常青从中周旋,最后天津大画家流云逸士以高价购得此画。
但流云逸士拿着这幅画还没走出长春城,就被葛常青下毒害死,这幅《清明上河图》也由此落入了葛常青手中。流云逸士本姓易,这位易之瀚先生,正是流云逸士的后人。”
丁朝雄听了,不由得呆住。
第17章 烟江欲雨图
——1——
晌午刚过,老天爷就把脸阴了下来,灰暗的云朵低低地压在绣林山顶,绣林城里空气沉闷,倦鸟低飞,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息。
玉庭轩字画店的掌柜陆玉庭见生意清淡,打了个呵欠,向伙计小竹交代两句,正要到后面房间睡觉去,就看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伙计跑了进来,叫声:“陆掌柜!”递给他一张帖子。
陆玉庭打开帖子一看,原来是绣林书店的韩澈韩老板请他去「鉴宝」。
自打上次陈县长亲临玉庭轩,请他鉴定自己收藏的两幅北宋范宽的山水图之后,陆玉庭就声名大噪,俨然成了绣林字画鉴赏界的权威,常有相识或不相识的藏家请他去鉴宝。
这位韩澈韩老板,倒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是鼎鼎有名的书商,绣林人读的书,十本中至少有九本是他的绣林书店刻印和发行的。
可是这位韩老板,一向只钟情收集孤本善本珍本古籍,没听说他有收藏字画的嗜好呀?
他抬头看看满天乌云,犹豫着说:“你看这大雨眨眼间就要来了,不如请你去回了韩先生,就说我陆玉庭改日一定去他府上登门赏宝。”
那伙计倒是机灵,忙道:“咱们家先生说了,就是要挑这下雨天气请您过去,要是换了晴日,反倒还看不出他那幅画的妙处了。”
“哦,竟有这样的事?”陆玉庭顿起好奇之心,哈哈一笑,“这倒是要去瞧瞧了。”
回身拿了把雨伞,顶着满天黑压压的乌云,就随那伙计去了。
倒是不远,由玉庭轩门前的碧玉街转过去,经过界山口,再行不远,就到了绣林书店。
一袭藏青长衫、戴着一副圆圆眼镜的韩老板早已候在了门口,朝他拱拱手,说:“陆掌柜,有劳了!”就把他往店里请。
那书店店面颇大,店内书架林立,摆满了各类图书。线装书书套一头夹着白纸,上边写明作者、年代、书名、版式,购书者一望即知。
店里人来人往,顾客盈门,许多读者正站在书架前埋首翻阅图书。一路行过,异常安静,只能听到「沙沙」的翻书声。
来到后面柜房,韩老板请陆掌柜坐了,一面命人看茶,一面拿出一幅卷轴,在书桌上缓缓展开。
陆玉庭抬眼一瞧,却是一幅黄公望的《烟江欲雨图》,近画坡石松杉,中间江水宽阔,对岸平滩浅渚;
山丘数层,林木苍秀,荆扉村舍,点缀其中,江流平缓,悠悠远去;
水天相接处,浓云聚起。画面烟雨霏微,淡雅湿润,正是山雨欲来、欲雨未雨之时。
黄公望字子久,号大痴,又号一峰,江苏常熟人,是元代后期画坛影响最大的画家之一,善画山水,师董源,晚年变其法,自成一家。
陆玉庭放下茶碗,把这一幅《烟江欲雨图》又认真看了一遍,画上有明代沈周、董其昌等诸家题跋,款署「大痴」二字,倒是真迹。
但从画风上看,应属其早年所作,布局稍嫌繁复,画境未臻佳妙,算不上精品。
“陆掌柜,请看这里。”韩老板往画中江面小桥上指了指。
那是一座梁桥,木梁石柱,桥上有一过路行人,腋下夹着一把雨伞,逆风匆匆而行。韩老板说:“您瞧他的伞,是打开的还是收着的?”
陆玉庭说:“是收着的。”
韩老板说:“那您可要瞧好了。”
陆玉庭一怔,问:“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韩老板道:“此画到底有何玄机,请陆掌柜稍候便知。”说罢哈哈一笑,将画缓缓卷起,随手放在桌边,一面喝茶,一面陪着陆玉庭说些闲话。
一道雷声响过,乌云在头顶积压了大半天,终于变成滂沱大雨,铺天盖地落将下来。
蚕豆大的雨点,砸得房顶噼啪作响。韩澈不由得喜上眉梢,推窗一望,那雨似银河倒泻,沧海倾盆,下得又大又急,只一瞬间,地上就已是白茫茫一片水渍。
“真是一场及时雨啊!”韩澈感叹一声,回身道,“陆掌柜,请您再瞧瞧这幅画,看看可有什么变化?”
陆玉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腹疑窦,依言展开画轴,瞄了两眼,摇头道:“请恕陆某眼拙,实在瞧不出这画跟刚才有何不同。”
“怎么会呢?您瞧桥上那行人手中的雨伞……”韩澈大步走过来,用手指往那画中江桥上点了点,可是他的手指还没落下去,自己却怔住了。桥上行人腋下夹着雨伞,行色匆匆,与刚才并无二致。
“咦,果真没什么变化!”他似乎感觉到有些意外,朝窗子外瞧了瞧,“可能是这雨下得不够大,请您再稍候片刻,便可见分晓。”复又将画卷上,踱到窗前,皱着眉头瞧着窗外的雨势。
那雨似乎明白他的心情,果然越下越大,如深山瀑布似的狂泻而下。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韩老板说:“雨下得如此之大,这回应该可以了。”
再次将那幅画打开,目光落在桥上那位匆匆赶路的行人身上,人仍是人,伞仍是伞,人仍然走在桥上,伞仍然夹在腋下,并无丝毫变化。
韩老板脸色一变,一屁股跌坐下去。
陆玉庭瞧出端倪,忙问:“韩老板,这画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有何玄妙?”
韩澈叹了口气道:“说起这幅画的来历,可就话长了。”
——2——
大约半个月之前,绣林书店来了一位年轻顾客,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上下,穿着一件宝蓝色锦缎长衫,通身绣着金如意,头上戴一顶瓜皮帽,额前镶了;
一颗晶莹透亮的宝石,手摇折扇,衣袂飘飞,丰神如玉,气韵不凡。
这位顾客连续一个礼拜,天天都来店里看书,也买了好些书回去。
如此出手阔绰的顾客,自然引起了韩老板的注意,通过交谈,才知他姓白叫白少秋,祖上曾做过京官,自己也考过功名,后来大清国灭了,才回到绣林老家居住。
言谈间,韩老板发现这位白公子年纪虽轻,却学识渊博,对各种年代、版本的古旧书籍见面即识,到眼不欺,几乎达到了版本学、目录学专家的水平,便请他到后面柜房喝茶,借机请教,受益匪浅。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朋友。
有一天,这位白公子叫人来请韩老板,说自己托人从湖南捎了些古丈毛尖回来,特地请他去家里品茶。
盛情难却,韩老板就去了。白少秋的府邸在绣林城靠近长江干道的北门口一带,是一座有着朱漆大门的深宅大院,灰砖黛瓦,朱廊画壁,气势不凡。
院子里种着兰草,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屋子里摆放着红木家私,男女佣仆进进出出忙而不乱,显得十分豪华阔气,连韩老板也不禁生出艳羡之心。
白少秋亲自出门将他迎进屋里,两人一边品着毛尖,一边聊着闲话,相谈甚欢。
其间聊到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白少秋随手指着其中一幅《湘君湘夫人图》道:“此图是文徵明人物画中的代表作。湘君和湘夫人为湘水之神,相传娥皇即湘君,女英即湘夫人。
您看,图中人物作唐妆,高髻长裙,有飘飘御风之态。衣纹用高古游丝描,细劲而流畅,更显出人物体态之轻盈。
整个作品设色淡雅,更突出了人物轻盈若仙的丰姿。用笔精工,线条柔韧,格调清古幽淡,实乃不可多得之画中精品啊!这一幅《湘君湘夫人图》,是在下花了四万块现大洋,在天津华宝斋购得的。”韩老板这才知道,这位白少秋原来是一位字画藏家。
喝了一阵儿茶,白少秋又随手从桌子底下的画篓里拿出一幅画,请他鉴赏。
韩老板一看,原来是一幅黄公望的《烟江欲雨图》。他精于图书学,对字画古玩,却少有研究,初看此画,亦未加注意。
两人赏完画,白少秋就把画随手卷了放在一边,见天色不早,就留他在家里吃饭。
席间,天降大雨,白少秋又把那幅《烟江欲雨图》拿出来,韩老板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画中桥上行人,刚才还把伞夹在腋下,这时却把伞撑在了头顶,看起来像是正冒着丝丝细雨焦急赶路呢。
看见韩老板满脸惊疑,白少秋就向他解释说这是元代黄公望的一幅奇画,画中人物被画家画活了,若是晴天赏画,画中人物就把伞夹在腋下,若逢雨天,画中人物就会把伞张开撑在头顶。
少顷,风停雨歇,再次展开画卷,那人果然又把伞收起,夹在了腋下。
韩澈这才相信白少秋所言不虚,虽然他并无收藏字画的嗜好,但此时见到如此神奇的《烟江欲雨图》,也不禁大感兴趣。
白少秋抚摸着画轴,忽然叹了口气说:“可惜呀,如此奇画,却再也不能陪伴我了。”
韩澈问:“这是为何?”
白少秋说:“在下最近在省城奇宝轩看中了一幅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可惜对方要价太高,白某手头经济紧张,一时周转不过来,这购画的款项还差两万块现大洋,所以就想忍痛割爱,将这幅《烟江欲雨图》卖了。您的朋友中要是有合适的买家,还请帮我牵牵线搭搭桥。”
韩老板不禁心中一动,就问他这幅画要多少钱才肯出手。白少秋说:“当初为了买到这幅画,我还专门跑了一趟浙江,一共花了我三万块现大洋,才将它竞争到手。现在我急等钱用,如果有人想要,我宁愿以两万大洋低价出手。”
韩老板一咬牙说:“这么好的画,卖给了别人实在可惜。白公子,干脆你就别另寻买家了,这画我韩某要了,两万大洋,回头就给您送来。”
就这样,韩老板花了两万块现大洋,把这一幅黄公望的奇画买下了。
陆玉庭还没听韩澈把话说完,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跺足道:“韩老板,世上哪有如此奇画?您分明是被这位白公子给骗了。他给您看的是两幅差不多相同的画,天晴时给您看的是没撑伞的这一幅,下雨时给您看的是仿作的撑着伞的那一幅。
您啊,落进了他精心设计的圈套里了。这幅画虽是黄公望的真迹,但属早期之作,市场估价不会超过两千大洋。”
“啊,不会吧?”韩老板也已意识到情况不妙,但对陆掌柜的话还是将信将疑,起身道,“我这就去找那姓白的去!”
陆玉庭说:“韩老板,您现在去找他也没用。这样的骗子,这样的骗局,陆某见得多了,他们专挑您这样刚入行的新手下手。
如果陆某估计得不错,那宅子定是他花钱租来的,屋里的佣人,也是他花钱雇的。画一脱手,立马卷铺盖走人。您这会儿找去,早已人去宅空了。”
韩老板兀自不信,差人去北门口一瞧,果如陆玉庭所言,那姓白的早就走了,只剩下一座空宅。
他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被骗了,顿时脸色煞白,一屁股坐了下去,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这姓白的,可骗得我好苦啊!”
陆玉庭见他脸色惨白,表情沮丧,知道他虽为书店老板,但两万块大洋于他来说,亦不是个小数目,况且他初涉字画收藏行当,就遭此大骗局,不啻当头挨了一棒。
心中终觉不忍,想了想,道:“韩老板,既然这姓白的已经跑了,想要找他那是找不到的了。不过在下倒有个法子,也许能引蛇出洞,让他自动现身,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把韩老板的损失追回来。”
韩老板眼睛一亮:“真的?”
陆玉庭点了点头,又说:“但有两点,须得向韩老板说明:第一,请韩老板一切听从陆某安排;第二,陆某需借这幅《烟江欲雨图》一用。”
韩老板忙朝他拱手作揖道:“应该的应该的,只要有希望追回损失,韩某自当听从陆掌柜的安排,全力配合。”
“那就好,请韩老板稍候几日,陆某自有安排。”
陆玉庭卷了那幅《烟江欲雨图》,朝他拱一拱手,去了。
——3——
三天后,陆掌柜差伙计小竹将画送还韩老板,并要韩老板广发请帖,邀请名人方家熟人朋友来家里欣赏奇画,时间不用定死,哪天下雨哪天来,邀请的人越多越好。
韩老板打开画轴一看,还是那幅《烟江欲雨图》,桥上行人仍将雨伞夹在腋下匆匆赶路,并无半点变化。
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请人来欣赏奇画?到时候真来了满屋子人,我拿什么奇画给人家欣赏?心里虽不情愿,但因陆;
掌柜有言在先,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也只好一一照做,写了百来封请帖,撒网似的撒了出去。
数日后,天阴欲雨,绣林书店果然如约来了数十位看客。韩澈心中暗暗叫苦,却碍于陆掌柜早有交代,也只得硬着头皮在书店内堂设宴招待。
他将那幅《烟江欲雨图》拿出来,众人看了,见是元代大画家黄公望的真迹,无论好歹,都没口子地赞它一个。
也有行家,瞄了几眼,识得只是黄公望早期作品,并无稀罕之处,也就一笑置之。
一顿饭还没吃完,外面的瓢泼大雨就哗啦啦下了起来。韩老板再次将那《烟江欲雨图》展开,这一看不打紧,竟把他惊得当场呆住——
那桥上行人手中的雨伞,不知何时,竟真的撑在了头顶。旁人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人人争相来看,无不啧啧称奇。
不多时,外面风停雨住,再展开画轴一看,好家伙,那伞却已收起,又夹在了那行人腋下。
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绝妙奇画,一个个都瞪大眼睛,惊呆了。
当场便有行家欲出高价收买这幅《烟江欲雨图》,却被韩老板摇头婉拒。
绣林书店韩老板收藏有一幅绝妙奇画的消息,在绣林城内不胫而走,每遇阴雨天气,便总有相识或不相识的朋友登门拜访,不为别的,只为一睹那幅传说中的奇画。
韩老板也不是个小气之人,无论相识与否,只要有人登门看画,定然有求必应,绝不让人失望。
众人瞧那画中行人晴天收伞,雨天打伞,直如真人一般,个个都跷起大拇指赞一声:真乃天下第一奇画!就连陈县长也止不住心中好奇,为了一睹奇画玄机,竟然两次亲临绣林书店。
因为有了这幅天下第一奇画,绣林书店名气大增,生意竟比平时好了两三成,这倒是大出韩老板的意料。
过了一个多月时间,有一天,天气阴沉,异常闷热,正是风雨来临的前兆,韩澈正在店里看书,门口忽然来了一位手持拐杖满脸皱纹的白发老者,说自己是邻县人,听说韩老板收藏了一幅举世罕见的奇画,特来见识见识。
韩澈上下打量这老者一眼,只觉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人家一把年纪,而且又是远道而来,自然不便拒绝,便将他请进里面柜房,拿出那幅《烟江欲雨图》给他看。
那老者捧着画,睁大眼睛看得十分仔细,连四周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都认真瞧了。
韩澈觉得这老者与其他看画的人似乎不同,别人是前来赏画,而他却似乎是想要从这幅画里寻找什么东西。
他指着画中行人,提醒老者:“老人家,请看这里。”老者便又认真看了他点到的地方。
等到外面下起大雨,再看那画时,画中行人果然将夹在腋下的雨伞撑开,举在头顶。
风雨一停,却又将那伞收了,夹在腋下。老者好像看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把那幅画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最后一语不发,竟然卷了那画就往自己怀里塞。
韩澈眉头一皱,忙道:“哎,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
那老者嘿嘿一笑,忽然变了腔调,道:“韩老板,你且看看我是谁。”
说罢伸手扯掉头上的假发和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白皙年轻的脸来。
韩澈一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家伙居然就是那骗子白少秋。
他不禁怒火中烧,就想扑过去将他按在地上狠狠踢上几脚,但想到陆玉庭早已交代过他不可鲁莽行事,只得将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白公子,这一向您可上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白少秋也打了个哈哈,明知故问:“哦,韩老板找我有何贵干?”
韩澈道:“我找白公子,是想向白公子道谢啊!谢谢您将这幅天下第一奇画转让给我,这画一到我手里,就有人想出三万块大洋的高价买去,被我婉言谢绝了。”
白少秋忽然皱起眉头道:“哎,韩老板,您这样说话可就不对了,白某当初可没说要把这幅画转让给你啊!
在下有言在先,只因近来手头紧张,急需一笔款项周转,所以才把这幅画以两万元的低价抵押给您。待我手头宽裕了,再来赎回去。”
韩澈脸色一变,道:“白公子,您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当初咱们明明说好是转让,是买卖,可不是抵押。您怎么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呢?”
白少秋也把脸沉了下去,说:“韩老板,您说当初我是将这幅画卖给您了,口说无凭,可有合约?”
韩澈一怔,摇头道:“这倒没有。”
白少秋越发张狂起来,一拍大腿道:“这就是了,假如真是如此大的一笔买卖,怎会没有契约凭证?就是打起官司来,法官也不会相信你呀,您说是不是?”
韩澈气得脸色发白,怒道:“姓白的,你到底想要如何?”
白少秋手里拿着那幅《烟江欲雨图》不放,瞧着他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白某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当初说好这画只是暂时抵押在您这儿,那么现在期限已至,白某要将此画照价赎回,两万大洋一分不少付给您,另外还加付二百元保管费。韩老板,您意下如何?”
韩澈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装出十分气愤的样子,冷冷地说:“要是韩某不肯呢?”
白少秋脸色一变,道:“那咱们就只好去见官了。只是万一打起官司来,全绣林城的人都会知道这幅奇画竟是您从朋友手中骗来的,传扬出去,对您书店的生意恐怕会大有影响吧?”
韩澈双目怒瞪,盯着他瞧了半晌,终于低下头去,无奈地说:“好吧,你把两万大洋还给我,这画,你拿走吧!从今往后,你要是敢再踏进我绣林书店半步,可别怪我韩澈翻脸无情,当场把你轰出去。”
——4——
韩澈收回了被骗的两万块大洋,心里高兴之余,对玉庭轩的陆掌柜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地备了一份厚礼,登门拜谢。
陆玉庭听他说了事情经过,只轻描淡写哈哈一笑,好像他心中早已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喝了一阵茶,韩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已久的那个问题:“陆掌柜,您到底使了什么魔法,竟能让那画中行人真能在晴天收伞雨天撑伞?”
陆玉庭闻言哈哈一笑,道:“陆某哪里又会使什么魔法了,说穿了,那只是个江湖小把戏而已。在光绪年间苏州人唐再丰编著的民间戏法专著《鹅幻汇编》中,记载有一味用来变戏法的药水,叫作鹅胆明矾汁。用老鹅胆一;
只,把明矾末子和在胆液里,用口袋装起,将袋口扎紧,悬在风口处,晾干,等到坚硬以后,再用清水磨开,就是鹅胆明矾汁了。
如果用毛笔蘸了这种鹅胆明矾汁写字作画,干后即无,但一遇雨天,受到水气湿润,就会渐渐显出影迹来。
我就是用这种药水,先把《烟江欲雨图》中行人腋下所夹的雨伞涂去,再在他头顶画一柄张开的雨伞,并画出他举手撑伞的模样。
当药水干去时,了无痕迹,一点影迹也瞧不出来,但一遇雨天受潮,药水就会显影,现出行人撑伞的画面。”
韩澈点着头,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才明白其中的玄机,想了想,又问:“那您是怎么料定那姓白的一定会回来要走这幅画呢?”
陆玉庭道:“其实是否真能把这姓白的诓回来,陆某还真无把握。但我想只要他还在这绣林城里,或者还在绣林周边地方,只要他听说你手里那幅《烟江欲雨图》中的人物,竟真能够依据晴雨天气作出不同的变化,心里一定会大觉奇怪。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骗子也不例外。我猜想他肯定会回来一探究竟,就算不会明目张胆地找您,也会乔装打扮前来观画。
我已经仔细观察过了,那幅《烟江欲雨图》画心两端的隔水处,已经被那姓白的做了记号。
只要他来看画,只要他通过自己留下的暗记识得这幅画确是他转手给你的那幅《烟江欲雨图》无疑,只要他发现这幅《烟江欲雨图》竟真能依据晴雨天气有所变化,他心里一定会后悔:原来这画还真是一幅奇画呀,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有了如此奇画,就算不去行骗,光明正大地卖给别人,也绝不止两万块的价码呀。”
韩澈接口道:“所以您料定只要他看了这幅画,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要回去,是不是?”
陆玉庭捋捋颌下的一缕山羊胡,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韩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道:“您刚刚已经说了,这样一幅奇画,卖给不明真相的人,绝不止两万块的价码。要是这姓白的拿着这幅画再去招摇撞骗,咱们岂不成了他的帮凶?”
陆玉庭呵呵笑道:“韩老板请放心,这一点陆某早已想到了,所以在制作鹅胆明矾汁时,在里面另加了一点腐蚀药。不出两个月,那画就会自动褪色,
而用鹅胆明矾汁涂抹过的地方,会溃烂出一个大窟窿。那姓白的若想拿着这幅画再去行骗,那就打错算盘了。”
韩澈听了,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