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答应您!”舅爷爷点点头,叫声「师父」,朝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就这样,我的舅爷爷就成了贼王满天星的嫡传弟子。
在传授技艺时,贼王背着双手对我的舅爷爷说:“为师只传你三招。你将这三招学好,已足够你受用一辈子。”
贼王传授给舅爷爷的第一招,就是手法,也就是教会他如何快捷准确地行窃。
最初练习时,抓一大把豆子撒在地上,教舅爷爷以最快的速度捡起来。
舅爷爷已经在街上当了多年扒手,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只一眨眼工夫,一把豆子就被他一粒不剩地捡了起来。
然后贼王又在米缸里放入数枚铜钱,让舅爷爷用两个手指头去夹,动作必须迅速而准确。
最后是让舅爷爷在滚油锅中夹取物品,要做到快捷准确而不伤手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三月之后,舅爷爷手法练成,夹钱取物快如疾风闪电。
贼王教的第二招,是身法。贼王说:“干咱们这一行,必须练就一身轻身术。”
他先将一领席子卷起,大小仅能容一个半大孩子通过,叫舅爷爷蜷缩身子,从席子中钻进钻出。
然后渐渐将席子卷紧,口径越缩越小,变成茶盘大小,舅爷爷站在远远的地方轻轻一蹿,身如巧燕,一下就钻了过去。
钻过去还不行,还要能倒着退回来。贼王说:“练成此功,由窗户烟囱进房入户,易如反掌。”
练好手法和身法之后,贼王又将我的舅爷爷带到一片无人的空地上,说:“为师要传授给你的第三招,就是扔石子。”
舅爷爷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扔石子?”
贼王点点头说:“不错,就是扔石子。你可别小看这扔石子的技术,这可是为师教给你的最后的保命绝招,千万要用心学好。”
说完他蹲下身,左右两手各从地上捡起两枚石子,右手轻轻一挥,两枚石子便飞出三丈开外,「叭叭」两声,一先一后掉落在地,紧接着左手的石子也扔了出去,一前一后落在右手两枚石子前面。
舅爷爷说:“不就是扔石子吗,这有何难?”也捡到两枚石子,挥手扔出,石子飞出两三丈远,「叭」的一声,同时掉落在地。
贼王摇头说:“这扔石子看似简单,实则颇有讲究,每只手中的石子不能同时落地,也不能间隔太久,前后落地应相距一尺余远,两手四石落地后要正好连成一线,不但落点距离大致相等,连落地时发出的「叭叭」声也要间隔相等,富有节奏,前后呼应。要扔好手里这四枚石子可不比练好手法身法容易呀。”
舅爷爷撇撇嘴说:“扔个石头也要这么讲究,可是这跟咱们出去干活儿有什么关系呢?拿石头打狗吗?”
贼王微微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管练好,用时便知为师所言不虚。”
舅爷爷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却不能忤逆师父的意思,捡了一大堆石子放在脚下,「叭叭叭」地开始练习起扔石子来。
可这一只手掌里同时抛出的两枚石子,落地时要想分出个先后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舅爷爷又苦练三个月,两只胳膊都练肿了,才总算达到了师父的要求,两只手里的四枚石子扔出去,「叭叭叭」,响得极有节奏。
贼王含笑点头,说:“三招你都已经学会,为师今天再传你一件宝贝,你就可以出师了。”
说着拿出一个小布袋,郑重其事地交到舅爷爷手里。舅爷爷打开布袋一看,发现里面竟然装着他平时练习用的十二枚石子。
贼王说:“为师今天传给你的,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十二颗救命石。从现在开始,你要将这个小布袋贴身藏好,一刻也不能离身,哪怕是吃饭、睡觉、洗澡都不能丢开。记住,石在人在,石失人亡。”
舅爷爷点头应着,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舅爷爷出师之后,便开始跟着贼王师父闯荡江湖。不过如今的舅爷爷,
早已不是当初在街头专偷路人的小混混了,他遵从师父教诲,立志要做一位劫富济贫的侠盗,所以作案时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下手。
偷盗所得,二分自取,八分济贫。久而久之,老百姓便给他取了个「妙手盗侠」的绰号。
民国三十二年冬,鬼子兵打进了城。城中一时间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翌年二月,八路军一个团的兵力从水陆两路攻城未果,伤亡惨重。
这一天傍晚,舅爷爷和贼王师父正在家里烤火,忽然从虚掩的大门边闪进来一名汉子,身着旧布棉衣,头戴毡帽,一副农民打扮,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进屋后冲着贼王一抱手,道:“敢问您老可是满天星满老先生?”
贼王自火堆边站起,上下打量他一眼,犹疑着问:“您是……”
那汉子爽快地自报家门:“在下姓赵,名叫赵震南。”
贼王就吃了一惊,问:“可是城外的八路军团长赵震南?”
赵震南说:“正是在下。”
贼王肃然起敬,忙将大门掩上,回身将他让到火堆边坐下,道:“小老儿久仰赵团长威名。不知赵团长寒夜前来,所为何事?”
赵震南道:“在下乔装进城,是想请老先生师徒给咱们八路军帮个忙。”
贼王「哦」了一声,道:“八路军有事,派人传个话来,小老儿莫敢不从。赵团长身负抗日重任,又何必冒险进城,亲身涉险?”
赵震南道:“欲请前辈出马,唯有亲临,方显诚意。”
贼王就道:“赵团长有事请讲。”
赵震南说:“最近咱们八路军跟日军打了几场大仗,我军伤亡惨重,许多伤员急需救治,有一种叫作盘尼西林的药,对控制伤口感染非常有效,是我们急需的药品。
但是现在日军封锁了外围水陆交通,外地西药根本运不进来,现在只有一个地方能搞到这种药,那就是日军设在城中女子中学的战时医院的仓库。可是日军医院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
舅爷爷已经听明白了,问道:“您的意思,是叫我和师父去偷盘尼西林,是吗?”
赵震南点点头说:“赵某想拜托两位的,正是此事。只要有盘尼西林,咱们八路军的许多重伤员都有希望救活。”
贼王沉吟道:“为国分忧,义不容辞。这个任务,咱们师徒俩接了。”
赵震南握紧他的手,连声道谢。又告诉他们,这种药是一种粉剂,用一个小小的玻璃瓶装着,一般存放在纸皮箱子内。
因为药品是美国药厂生产的,所以纸皮盒子上写的都是英文名称Penicillin。
药品到手之后,八路军自会派人到此接应。离去的时候,赵团长挺直身板,朝师徒二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女子中学坐落在城郊绣林山下,原本环境整洁、书声琅琅的校园,现在成了鬼子兵的战地医院。
四周围着三米多高的围墙,鬼子兵霸占这里之后,又在围墙上加装了带刺的铁丝网,四角建起了机枪哨位,围墙内外皆有鬼子兵放哨和巡逻。
平常人等想要靠近学校,几无可能。但是这难不倒贼王师徒俩。
舅爷爷和他的贼王师父通过踩点,发现学校食堂有一个烟囱,烟囱口就开在围墙上。
尽管烟囱开口比茶盘还小,但却已足够让贼王师徒施展技艺。
月黑风高夜,盗贼出没时。这日深夜,月黑风冷,行人绝迹,舅爷爷和他的贼王师父换上夜行衣,潜行至女子中学围墙下,待巡逻日军走过之后即施展缩骨术,自食堂烟囱中钻入,再潜至日军医院仓库,撬门而入。
仓库中漆黑一团,好在师徒二人练就了一双夜视眼,暗夜视物,竟如白昼。
仓库里堆放着许多药品,两人翻找好久,终于寻到四盒盘尼西林,打开纸箱盒一看,每个盒子里都装着许多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的正是盘尼西林粉剂。
两人拿出随身携带的长布条,各将两盒盘尼西林缚在背上,再回到食堂,原本想从烟囱原路返回,却没有料到装药品的纸皮箱竟比烟囱口大了许多,背在背上是无论如何也钻不出去的了。贼王眉头一皱,果断地道:“咱们翻墙出去!”
两人贴着围墙寻到一处日军探照灯照不到的死角,将飞爪搭上墙头,攀上围墙,从铁丝网中钻过,再悄然跳到外面的枯草堆上。
事有凑巧,外面的枯草堆旁,正有一个巡逻落单的鬼子兵蹲在黑暗中拉肚子,忽然看见两个黑衣人从围墙上飞身跳下,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连裤子也来不及提起,就一面放枪,一面用日本话哇哇怪叫。
围墙内的日军被惊动,顿时警报大作,枪声像炒豆似的响起来,大队日军在几辆三轮摩托的带领下追了出来。
贼王见行踪暴露,忙将自己身上的药品解下,一起缚到舅爷爷背上,道:“小子,我沿着这条直路引开追兵,你从前面岔道逃走,咱们在家里会合。记住为师教过你的救命绝招,关键时刻,那一袋救命石也许能救你一命。”
舅爷爷下意识地摸摸胸口,说不出话来。贼王瞧出端倪,就问:“怎么啦,你的救命石丢了?”
舅爷爷搔搔后脑勺说:“我以为那只是一袋普通的石子,带在身上嫌累赘,早就扔掉了。”
贼王瞧他一眼,叹口气道:“臭小子,不听为师之言,你终会要吃大亏的。”又从贴身衣袋里掏出自己的救命石递给他,“好生拿着,别再丢了,关键时刻,它能救你一命!”
舅爷爷虽然不知道救命石到底有什么用,但见师父神情如此郑重,亦知此物必定干系重大,就问师父:“你把救命石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贼王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两颗手雷朝他晃了一下,笑道:“休要担心,刚才为师顺手从一名打瞌睡的哨兵身上摸了两个好东西,足以护身。”
说话间两人已奔至岔路口,贼王将舅爷爷推上一条小路,自己则加快速度向前飞奔。
舅爷爷回头看时,果然看见日军大队人马都被师父吸引过去,只剩下一小队日军往自己这边追来。
刚松口气,就听得大路那边传来贼王一声怒吼:“小鬼子,爷爷跟你们同归于尽!”
然后便是两声手雷爆炸的巨响和鬼子兵的惨叫声。舅爷爷脚下一软,跌倒在路边芦苇丛中,心里叫一声「师父」,眼圈儿就红了。
舅爷爷还没来得及从芦苇丛中爬起,后面日军就已追赶上来,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在芦苇丛中乱捅乱刺。
眼见就要刺到跟前,舅爷爷回头一望,后面就是冰冷刺骨的绣林河,慌不择路间,竟走到了无路可逃的绝境。他暗叹一声:“天亡我也!”蹲在地上,闭目待死。
忽然间,他的膝盖顶到了胸前的什么东西,用手一摸,正是师父给他的救命石。
他心中一动,师父说这是救命石,莫非真的能救他的命?
他摸出救命石,用师父教自己的手法,左右开弓,将石子远远扔了出去,「叭叭叭」,四颗石子有先有后,很有节奏地落在三丈余外。
本已搜寻到他跟前的鬼子兵愣了一下,端着长枪,叽里哇啦地叫嚣着,往石子落地发出声音的方向寻去。
舅爷爷一颗心怦怦直跳,又丢出四颗石子,落点比前面四颗石子稍远,所有鬼子兵都听到了声音,一齐掉头扑过去。
舅爷爷把剩下的四颗石子扔得更远,叭叭叭,恰似有人踮起脚尖快步行走的声音。鬼子兵大呼小叫一路追赶,循着石子的声音越走越远了。
舅爷爷这才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和「救命石」的真正含义,眼泪就流了下来。
待鬼子兵走远,他在芦苇荡中潜行一阵儿,终于躲过日军搜捕,逃了出来。
回到家,八路军特派员已经在门口等候。舅爷爷将四盒盘尼西林郑重地交给他。
特派员说:“日军丢了这么多盘尼西林,估计很快就会在城中展开大搜捕。”遂邀请他一同出城,加入八路军队伍。
舅爷爷婉言相拒。他说:“我要在这里等候师父归来。”


第15章 ——邹氏正骨——
古城绣林,一条老街穿城而过。街上开着两家中医诊所,一家叫仁和堂,另一家是邹氏正骨。
两爿门面,隔街相望,面对面开着。仁和堂的坐堂大夫,姓赵名廷枢,本地人氏,曾师从武昌名医许鹤龄,从医二十余年,医术精湛,善治各种疑难杂症,在湘鄂一带颇有名声。
邹氏正骨的正骨医生,名叫邹济,河北人氏,一年多前带着妻子和刚满三岁的儿子逃难到此,仗着自己有一手祖传的正骨术,就在这长江边的小城落了脚,沿街租了一爿门面,开了一家骨科诊所。
绣林人素来排外,邹氏正骨开业之初,由于人地生疏,难以得到人们信任,上门求诊的患者并不多。
有一回,仁和堂赵廷枢赵大夫的女儿,正在绣林女子中学读书的小叶,跟同学去爬山,不慎从山坡上摔下,以至左腿骨折,痛苦不堪。
赵大夫亲自瞧了,断定女儿小腿处,至少有两寸长的一段胫骨粉碎性骨折,以自己的医术,要清除碎骨,治愈创伤,自是不难,只是女儿左腿伤愈后要比右腿短两寸,一个如花少女,从此就成了一个瘸子。思虑再三,最后带着女儿来到了对门邹氏骨科。
邹济瞧了小叶的腿,说:“请放心,我以柳枝续骨,应能痊愈。”
他先以针灸法,将小叶左腿麻醉,再用甘草水洗净患肢,切开皮肉,取出碎骨,然后将一段剥了皮的新鲜柳条切成断骨长短,打通呈骨腔状,以甘草水浸泡洗尽,在柳枝两端和断骨切面涂上生鸡血,再将柳枝放在断骨中间,代替被切除的骨头,然后将有生肌长骨之功效的「石青散」撒在伤口,用线缝合好创口,四周外敷京华接骨丹软膏。最后放上杉木夹板,再缠以布带固定。
半月后,伤口愈合。两月后,接骨成功,小叶左腿已能着地走路,并无异常。
赵廷枢识得这就是骨科医术中最神奇的绝技——柳枝接骨,感谢之余,更是大为叹服。
消息传开,众人方知这位其貌不扬的骨科大夫还真有点绝活儿,谁要有个扭伤挫伤、脱臼骨折什么的,便都找到邹济这里来。邹氏正骨的生意,这才渐渐好起来。
从此后,赵廷枢再不敢以名医自居,每每接到骨伤病人,就诚恳地说自己不善骨科,请患者移步去对门邹氏骨科找邹大夫。
邹济心存感激,闲暇时常邀赵廷枢去望江楼喝茶聊天,一来二去,两人竟成莫逆之交。
一转眼,邹济落户绣林已近两年。眼见又一个春节来临,他却高兴不起来。为啥?因为他最近遇上了一件烦恼事儿。
且说这绣林城里,有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名字叫作荀二郎,本是绣林米铺老板荀长富的儿子,因为整日里游手好闲,为祸乡里,乡人见之如遇瘟神,背地里都叫他「荀二狼」。
荀老板见他屡教不改,嫌他败坏门风,遂登报声明,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没了父亲管教,荀二狼愈发无法无天,仗着自己练过几天武功,会点拳脚功夫,整天惹是生非,偷鸡摸狗,敲诈勒索,无所不为,绣林老街数十家店铺,几乎没有一家不曾向他交过「保护费」。稍有怨言,便凶相毕露,拳脚相加。
不知是眼红邹济医馆生意好,还是欺侮他是外地人,荀二狼最近盯上了这位邹大夫,三天两头跑到医馆里来讹诈钱财,稍有不从,立即掀桌子踢板凳,吓得前来看病的患者四散惊逃。
光这一个腊月,他就四次登门,搅得医馆几乎难以正常营业。邹济虽然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天,在望江楼喝茶时,他跟赵廷枢说了这件烦恼事儿,想请他帮自己想个法子摆脱荀二狼的纠缠。
赵廷枢想了一下,说:“要不咱们报警吧。”邹济一想,也只有如此了,就到县警察局报了案。
警察局很快就有了动作,两天后,荀二狼再次来到邹氏骨科勒索钱财时,被几名蹲守的警察抓个正着。
可是没过几天,这个瘟神又大摇大摆从警察局走了出来。原来警察局的一名侦缉组长跟他是拜把子兄弟,他被抓进去之后,给这位把兄弟塞了一把银圆,就顺顺当当地被放了出来。
一日深夜,邹济正在熟睡之中,诊所大门忽然被人砰砰拍响,他以为来了急诊病人,急忙披衣下床,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人,瓦刀脸,瘦高个,两眼通红,一脸凶相,正是荀二狼。
邹济心头一沉,问:“干什么?”
荀二狼嘻嘻笑道:“老子跟人推牌九,输光了家底,想找你借点银圆赶本。”
邹济沉下脸来道:“邹某的家底,早被你讹诈光了,哪里还有钱?”
荀二狼眉头一拧,目放凶光,忽然掏出一把牛角尖刀,抵住他的脖子道:“姓邹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去警察局告老子的黑状,害得老子蹲了好几天大牢,这笔账老子还没跟你算。今天这笔钱,你若是不肯拿出来,老子就叫你血溅当场。”
刀锋及颈,邹济反而冷静下来,目光两边一扫,已是午夜,寒风凛冽,天地间飘起雪花,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呵出一团白气,心中已拿定主意,冷声道:“荀二狼,你别欺人太甚!”
荀二狼一声干笑:“老子就是要欺侮你这个外地佬,那又如何?”
“既然如此,莫怪邹某不客气!”
邹济话音未落,忽然双掌一翻,往荀二狼手肘上轻轻一托,只听「咔嚓」两声,荀二狼的两只肘关节应声脱臼,尖刀拿捏不稳,掉在地上。
没待他恍过神来,两只膝盖又被邹济踹到,一阵剧痛传来,膝关节也脱了位,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邹济只是冷笑,邹某既会接骨,自然也会卸骨。
荀二狼痛得脸孔抽搐,挣扎着想要爬起,无奈手足关节齐断,哪里使得出半分力气?惊恐地盯着他道:“你、你……”
邹济道:“实话对你讲,邹某本是沧州人氏,祖上世代习武,只因在家乡打抱不平,闹出了人命,这才携妻带子背井离乡,来到这绣林城。委曲求全,
只为混口饭吃,你又何苦逼人太甚?”
荀二狼这才知道遇上了深藏不露的高手,急忙叫道:“我荀二狼有眼不识泰山,好汉饶命……”
邹济眼中杀机闪动,咬牙道:“你既已知邹某底细,焉能让你活命?”
足尖一抬,挑起地上的牛角尖刀,抄在手里,刀光一闪,已扎进荀二狼胸口。
寒风刺骨,雪沙沙地下着,天地间越发显得静谧冷清。
荀二狼的尸体,很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邹济打个寒战,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单衣。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抬头看时,只见对面仁和堂的大门不知何时已打开一条缝,许是赵廷枢夜半听到了什么可疑的响动,正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察看街上情形。
邹济不由得一呆。
仁和堂的大门「吱嘎」一声,很快又合上了。
邹济不敢多作停留,急忙将荀二狼的尸体背到老街后面的绣林山上,丢在了一个山洞里。
风雪正紧,不大一会儿,就将地上的痕迹完全掩盖。
邹济回到屋里,才觉出浑身已经湿透,换了衣服,早已没了睡意,就生了一炉炭火,坐在屋里,将临街的窗户打开半边,一面烤火,一面盯着对面仁和堂的大门。
刚才的杀人场景,显然已被赵廷枢看了去。他素知赵大夫是个谨慎惧事之人,遇上这样的事,必定会去报警。心中十分忐忑,监视了一夜,并未见赵大夫出门。
第二天,他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面诊治病人,一面拿眼睛瞄着对门赵大夫的动静,看见赵大夫一整天都在坐堂,并未外出,这才略略放心。
两天后,荀二狼的尸体被人发现。虽然绣林米铺荀老板已登报声明与其断绝父子关系,但毕竟血浓于水,不忍看见儿子枉死,就协助警方发榜悬赏通缉凶手,凡有提供线索抓获凶手者,赏银圆一千块。
悬赏告示贴得满城皆是。闹了一个礼拜,并无半点儿线索。邹济心下稍安。
这一天,邹济约赵大夫到望江楼喝茶。绣林地处湘鄂交界,人们自古就有喝芝麻豆子茶的习惯。何谓芝麻豆子茶?乃以芝麻、黄豆、姜丝、茶叶为佐料,
加上少许白盐,以沸水冲泡而成。闻之浓香扑鼻,心旷神怡,饮之咸淡适中,清香可口。
据传此茶有健脾胃,驱风寒,去腻强身之效,在洞庭湖区流传甚广。
平常人家若来贵客,必以此茶招待,喝光之后又再添加,一碗接一碗的芝麻豆子茶喝下去,保管你中午都不想吃饭。
邹济和赵廷枢坐着一个靠窗的位置,一面喝着滚烫滚烫的芝麻豆子茶,一面看着窗外的江景闲聊。
邹济心中有事,不知道赵大夫那晚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动手杀人,见赵廷枢一脸平常,与平时无异,便想一探究竟,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赵兄,听说荀二狼那个泼皮遇上了狠手,被人给杀了。”
赵廷枢「嗯」了一声,说:“这事已闹得满城皆知了。”
邹济又说:“听说荀家将赏银从一千元提到了两千元,仍然找不到半点儿线索。这一回,只怕是真难抓到凶手了。”
赵廷枢喝了口茶,忽然笑一声说:“这事倒不好说。荀家世代经商,家里有的是银圆,悬赏两千块找不到线索,定会将赏钱增加到三千、四千、五千,甚至一万。说不定真有那掌握线索之人,正是吃透了这一层,正坐等荀家出高价呢。”
邹济听得心头一惊,暗想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主意。瞧了赵廷枢一眼,牙根暗咬:你既不仁,休怪邹某不义。他心里动了杀机。
是夜,月黑风高。邹济喝了一点烧酒,拎着一把尖刀,翻墙跳入仁和堂,直往赵廷枢寝室摸去。
刚至门边,黑暗中忽然蹿出一只大黑狗,对着他一阵狂吠。邹济一惊,刀就掉到地上。
屋里的赵廷枢尚未熟睡,听见动静就翻身起床,喝道:“是谁?”
邹济心知不妙,只得罢手,从原路退回,爬上一棵大树,翻到墙外。
赵廷枢披衣出房,走了两步,感觉脚下有异,低头看时,竟是踩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人就怔住了。
一击不成,邹济心中杀机更浓。
又过得几日,已是逼近年关。大家都收拾着准备过新年,看病的人少了,诊所生意日渐清淡。
这一日,邹济正坐在屋里看《正体类要》,忽然瞧见赵廷枢撑着一把油布伞,
冒着寒风细雨,急匆匆出了门。邹济见他孤身一人,心中一动,随手将平日用来削夹板的一把短刀揣在怀中,连伞也来不及取,就冒雨跟上去。
赵廷枢沿着老街,一路往南行去。
雨像蛛丝似的下,风也不大,却出奇地冷。
赵廷枢走得匆忙,并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尾巴」。不多时,已走出老街,来到长江边。
江边有一片沙洲,洲上有几棵枯树。虽是极冷的天气,江水却并不结冰,依旧缓缓向下游流淌。
走上沙洲,赵廷枢忽然止住脚步。邹济不敢跟得太紧,急忙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边。
赵廷枢目光四下一扫,忽然收了雨伞朗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
邹济一惊,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正欲现身,却听得一阵嘿嘿冷笑,忽然从不远处的一棵枯杨树后边跳出一人,四十来岁年纪,人长得瘦精精的,两只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极是灵活。冲着赵廷枢一抱拳,说:“赵先生,您可真准时啊!”
赵廷枢却不还礼,冷冷地瞧他一眼,问:“卢三,你到底想如何?”
那叫卢三的汉子说:“我约赵先生到此,别无他意,只是最近手头紧,想再找先生借点钱花。”
赵廷枢怒道:“卢三,你别得寸进尺。”
卢三嘻嘻一笑:“如果赵先生不肯破财消灾,那卢某就只好去报警,将你年轻时在省城学医时酒后乱性,奸杀少女的事抖出来,让全绣林城的人看看咱们的绣林名医赵廷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廷枢变了脸色,盯了卢三一眼,沉吟半晌才无奈地说:“好吧,我这里还有一百块大洋,你且拿去。”伸手入怀,做出掏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