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绣林旧俗,安葬死者时应在墓地插上两把竹签,若无竹签亦可以竹竿替代,竹签数目为死者年龄数,称之为「寿签」。
下葬后的第七天晚上,也即头七之夜,由孝子束稻秸绕坟焚烧,称为「圆坟」,圆坟之后,才可将「寿签」取走。
所以当马十七的棺材放入坟坑,刚刚覆上一层薄土时,姚瓦全便立即拿出数十根竹竿,沿着棺材两边插了两行,其中有数根竹竿里面的节头是打通了的,这些竹竿都插在他为师父预留的棺盖缝隙边,正好可以让马十七在棺材里透口气。
且说马十七躺在棺材里,感觉到眼前一团漆黑,连那条缝隙里也没有半点儿光线透进来,而且空气越来越憋闷,好像连喘口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入土为安」了。再过得一会儿,听见外面的唢呐声渐渐远去,知道送葬的人都已经走了。
心里就想,假死变成了真埋,这一下朱大鹏总该相信了吧?只要这瘟神一走,自己便算躲过一劫了。
他在棺材里翻了个身,估摸着现在应该是下午时分,离与姚瓦全约定的来挖他出棺的时间还早着,只得重新躺下,耐心等待。
人一静下来,便感觉到肚子有点饿了,好在棺材里还剩下两只冷馒头,反正今晚便可开棺出去了,便就着半壶冷水,把两个馒头都给吃了。然后又闻着那只死鸡的臭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凄厉的猫头鹰的尖叫声,他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寒战,顿时惊醒过来。
他知道猫头鹰一般只会在夜间出来活动,既然外面有猫头鹰的叫声,那就说明天已经黑了,时间已经是晚上了。
如无意外,姚瓦全很快就会拿着铁镐挖开坟墓救他出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摸索着拿起水壶,喝口水润了润嘴唇,然后把头靠在棺材壁上,半坐半躺地斜倚着身子,静静地聆听着外面的声音,一心一意等待着他的徒弟来救他。
棺材里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藏在屁股下面的那只死鸡早已腐烂,长满了蛆虫,发出阵阵恶臭,令得他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把刚才吃进肚去的两个馒头倒吐出来。
他不得不把鼻子凑到棺盖缝隙边,张大嘴巴,一连喘了几口大气。
他一面等待,一面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估摸着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外面应该已经是下半夜了,早已过了与姚瓦全约定的前来挖坟的时间。
侧耳倾听,外面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怪叫声,再也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瓦全这小子搞什么鬼,难道真的想把我老头子活埋在这里不成?
还是朱大鹏那边出了什么意外,让他脱不开身前来救我?
心头疑云阵阵,又耐着性子等了个把时辰,忽然感觉到外面猫头鹰的叫声听不见了,隐隐约约传进来的,是一阵啁啾的鸟叫声——天已经亮了。
马十七心头猛然一沉,已隐然觉出事有不妙,但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却又想不明白。
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等他的好徒弟拿着铁镐来把他的坟墓掘开,把他的棺材撬开,把他这个师父救出去。
他挪动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头却「咚」的一声,撞到了棺盖上,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只得用双肘支撑着身子,又缓缓躺下去。棺材里忽然变得闷热无比,好像一个处在火团中央的蒸笼一样。
他知道已经是中午了,虽然已是秋天,但秋老虎肆虐,中午的太阳仍然毒辣,虽然他躺在地底下的棺材里,却仍感觉到暑气难耐,汗流浃背。
就在他热得有些受不了的时候,棺材里的气温却又渐渐凉了下来,外面再次传来密集的鸟叫声——百鸟归林,天色已晚。
这已是他被活埋的第二个晚上了,姚瓦全会来救他吗?
他仍然抱着巨大的希望,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鸟声渐止,猫头鹰的怪叫声却越来越尖锐刺耳,他静静地倾听着,外面并没有响起他希望听到的用铁镐挖土的声音。他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不知到了夜里什么时候,他忽然觉得肚子痛得厉害,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被闷得中暑了,后来才闹明白,原来是饿了。
可是他带进棺材的那一串馒头早在昨天傍晚就已经吃光了,现在哪里还有吃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水壶,水壶里还有小半壶凉水,他使劲灌了两口凉水,感觉肚子里一阵冰凉,可还是饿得厉害。
手下意识地往棺材里摸了摸,希望能摸到点儿馒头屑子,一不留神,却摸到了那只早已腐烂发臭的死鸡。死鸡;
身上的肉早已被蛆虫蚕食掉了,只剩下一把鸡毛和几根骨头,骨头上蠕动着一层黏糊糊的蛆虫。他心里一堵,恶心得几乎要呕吐起来。
可是棺材里,除了这些发臭的鸡骨头,便再也没有可以吃进肚去的东西了。
他犹豫一阵,最后还是咬咬牙,抓起一把鸡骨头,连毛带蛆,一起往嘴里送去。
刚到嘴边,一股恶臭直冲鼻孔,他胃里一阵痉挛,反涌上来一股酸水。
他皱皱眉头,硬生生把鸡骨头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地用力咀嚼起来。
吃了一把鸡骨头,感觉肚子里似乎好受了些,于是又抓起一把鸡骨头,往嘴里塞去。
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姚瓦全不依约前来救他?
他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徒弟来救他。
这样想着,他便强忍着心中那股恶心欲吐的感觉,硬生生把那一堆爬满了蛆虫的鸡骨头吃了下去。
填饱了肚子,他感觉到身上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竟能隐隐辨清棺材内的情形了,耳朵也变得灵敏起来,他又听到了外面啁啾的鸟叫声——又是一个夜晚过去了。
姚瓦全仍然没有来。
这已经是他被埋进地底下的第三天了。
马十七身处黑暗的棺材中,只能依靠感觉棺材里的闷热程度和辨听外面猫头鹰及群鸟的叫声,来辨别时间。
昨天夜里吃完鸡骨头,今天下午他又摸索着把棺材里的蛆虫都拣来吃光了,棺材里再也找不到半点可以吃的东西了。
最为要命的是,水壶里的水也喝干了。如果这个晚上,姚瓦全再不来救他,他就真的只有死在这里了。
但是第三天晚上,姚瓦全并没有来。
第四天晚上,也不见有人来……
第五天,马十七忽然听到棺壁外边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扭头看时,却见棺壁上已被咬出一个碗口大小的破洞,他的「鼠王」嘴里叼着一把匕首,一下就钻了进来。
鼠通人性,他知道「鼠王」是来救他的,心中大喜,拿起匕首往棺壁上一挥,想不到那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只两三下,便把厚厚的棺壁砍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口子,再往外挖得几下,就把泥土堆积起;
来的坟地挖出了个大洞。他从洞里钻出去,刚想喘口气,忽然从坟旁一棵大树后边闪出来一个人。
他定睛一瞧,认出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好徒弟姚瓦全。
他刚要开口责问姚瓦全为什么迟迟不来救他,姚瓦全却忽然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牛角尖刀,直往他胸口扎来……
他「啊」地发出一声惊呼,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然像一具死尸一样躺在黑暗憋闷的棺材里,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两天两夜粒食未进,仅喝了几口自己的尿液的他,熬到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刚才的梦境莫非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轻轻叹息一声,正要合上眼睛,再次昏睡过去——他知道自己这次睡着,便再也不会醒来了——
忽然间,「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他听到棺壁外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原来刚才并非完全是在梦里,至少他听到的「咔嚓」声,就是真的。
他心头一喜:莫非是瓦全这小子来救我来了?可是侧耳一听,却又不大像。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那声音一直不紧不慢地响着,听起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咬着棺材外壁。
正自惊疑,忽见棺壁缝隙间纷纷扬扬掉下些细碎木屑来。不多时,缝隙间便被咬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洞外传来吱吱的叫声。
他心头一跳:莫非真是他的鼠儿们来救他了?
未及多想,就听得「呼啦啦」一阵响动,自那被咬穿的破洞里一下钻进来四五只老鼠。
他定睛一看,却是几只灰头灰脸的野仓鼠,并不是他的白鼠儿,不由得心头一阵失望。
但旋即一喜:不管怎么样,有了老鼠,不就等于有了吃的吗?
他吸了口气,正要翻身坐起将这几只老鼠打了来吃,但转念一想,就这几只小小的仓鼠,即便是连毛带皮一起吃下去,对于已经饿了两三天的他来说,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多大作用呀。再说今天吃了这几只老鼠,那下一顿呢,明天呢?
他皱眉想了一想,心头忽然有了主意,咬咬牙,决定在这五只小仓鼠身上赌一把。
那五只小仓鼠从洞里钻进来,沿着棺材内壁滑下,正好都落到他身上。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就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装成一具尸体,一动不动地躺着,
任由它们糟蹋自己的身体。看来那几只小仓鼠是经常钻棺材偷吃尸肉的老手了,竟一点儿也不怕生,一钻进来,浑没想到这回棺材里躺的是一个大活人。
它们趴在马十七身上,东瞧瞧西看看,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吱吱吱」地在他身上打闹了一阵,最后竟沿着他的脖颈,一齐爬到了他脸上。
马十七忽然感觉到脸上一热,不知是哪只老鼠,竟在他脸上撒了一泡大尿。
他屏住呼吸,没有动弹。老鼠们在他脸上嗅了嗅,也不知是因为脸上没有衣服覆盖,便于下嘴,还是因为脸肉细嫩好吃,五只老鼠儿竟一齐张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就在他脸上啃咬起来。马十七痛得一哆嗦,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五只仓鼠陡然一惊,一齐掉转头来,作势欲走。马十七暗叫不妙,咬紧牙关,强忍住脸上刀割一般的痛,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老鼠们静观其变,待了一会儿,见到并无异常,这才略略放心,一只老鼠又试探着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一块指甲片大小的脸肉被它咬进了嘴里。
这回马十七有了心理准备,紧绷着脸死死地忍住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老鼠们虚惊一场,又「吱吱」欢叫着,趴在他脸上啃咬起来。
马十七痛得连心脏都抽搐起来,但为了自己的计划,却像僵尸一样躺在那里,任老鼠们噬咬凌辱。
五只仓鼠在他脸上「饱餐」了一顿,又在他身上拉了一堆老鼠屎,这才攀着他的身子,跳进洞中,心满意足地钻了出去。
待它们一走,马十七再也忍耐不住,死死捂着自己的脸,痛苦地呻吟起来。
他脸上深一块浅一块,坑坑洼洼,早已被老鼠们咬得稀烂,鲜血流得满脸皆是,好在鼠辈们并不知道,死人在被它们咬后是不会流这么多血的。
脸上的剧痛,也使马十七迷迷糊糊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跟老鼠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已经摸透了鼠辈的习性,知道这五只老鼠在他这里吃饱回去之后,一定会把消息传播开去,过不了多久,就会引来更多的老鼠。
只有有足够多的老鼠钻进棺材里来,他才能借助鼠辈们的力量逃出棺材。
他怕外面的老鼠能听见他的声音,尽管脸上血肉模糊疼痛钻心,但只呻吟了几声,就咬紧牙关,强行忍住,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一样躺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老鼠们的再次光临。
倦鸟归林,外面又响起了嘈杂的鸟叫声,第五天终于被他熬过去了。
“……”猫头鹰那尖锐短促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很快又传进了棺材。
他知道,天已经黑了。黑夜里,正是老鼠们活动频繁的时候。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更多的老鼠到来。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估计已经到了后半夜,可是外面除了猫头鹰的怪叫,却听不到半点声响。
又不知等了多久,猫头鹰的叫声渐渐隐去,鸟儿们欢快的鸣叫声再次响起,已经是第六天早上了,仍然没有老鼠再来。
他的心又沉了下去:难道是我算计错了?难道那些老鼠一去不返,再也不会回来了?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把那五只老鼠抓住饱食一顿,不管怎么样,总比做个饿死鬼强。
正自懊悔不已,忽然听得棺材壁洞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吱吱」叫声。
他那颗几乎已经停止跳动的心,就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猛然跳动起来——
他忽然明白过来,猫头鹰专吃老鼠,也算得上是鼠辈们的天敌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有猫头鹰在外面叫着,再大胆的老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来活动呀。
又有几片木屑掉了进来,棺材壁上的那个鼠洞又被咬大了一圈,哗啦啦一下,钻进来一大群老鼠,在前带路的,正是昨天来过的那五只小仓鼠,后面跟着二三十个同伴,小的只有鸡蛋大小,大的却足有一尺余长。
虽然棺材里一团漆黑,但马十七却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阵暗喜,不待老鼠来咬他,便突然翻身坐起,叭叭叭,抡起巴掌,双掌上下翻飞,只几下功夫,就将跑在最前面的五只小仓鼠打死在地,总算报了昨日毁脸之仇。
剩下的二十多只老鼠见他突然活了过来,大惊之下,纷纷窜向洞口,想要趁乱逃走。
可那鼠洞距离棺材底部约有两尺余高,如果马十七平躺在棺材里,它们踩在他身上,尚能爬得上去,此时马十七坐了起来,它们没了垫脚石,哪里还爬得上去?
马十七二话不说,脱下两只布鞋拎在手里,噼里啪啦一阵追打,棺材里空间逼仄,鼠辈们无处躲藏,只有挨打的份儿。
没费多大工夫,棺材里便尸横遍地,二十几只老鼠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三只身长超过一尺的大仓鼠,也都吓得蜷缩成一团,挤在角落里,栗栗危惧,不敢乱动。
马十七抡起鞋子,作势欲打。三只硕鼠无处走避,「吱吱」惨叫,只待一死。
马十七凝招不发,猛然喝道:“你们三个鼠辈,若是乖乖听我的话,便饶尔不死。”他以驯鼠为生,这话说来,对一众鼠辈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威慑气势。
三只仓鼠浑身一颤,直吓得骨软筋酥,一齐俯低身子,不敢动弹。
马十七略一颔首,伸出双手,往三只仓鼠头顶抓去。忽听「吱」的一声怪叫,一只不甘臣服的仓鼠猛然蹿起,龇牙咧嘴,直往他手背咬来。
马十七深知鼠性,早有防备,拿起鞋子,果断地往那仓鼠头顶拍落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只仓鼠立时脑浆迸流,倒毙在地。剩下的两只硕鼠直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一齐拜伏在地,哪里还敢存半点反抗之心?
马十七瞧着这两只臣服在脚下的大仓鼠,却仍有些不放心。
因为自己的逃生大计全都要着落在这两只仓鼠身上,假若不慎被其走脱,那自己便连最后一丝逃生的机会也失去了。
便自长衫下摆处扯下两块布条,将两只仓鼠的脖颈分别系住,布条的另一头则拴在自己的裤腰上。
忙完这些,正要松口气,忽觉脑中一阵眩晕,手脚一软,竟「扑通」一声,像只死老鼠一样,趴在了棺材里。
他心中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三四天没吃过东西了,刚才虽然一鼓作气聚歼了这些老鼠,但这时一旦松懈下来,身体便再也撑不住了。
他忙抓过一只死老鼠,一口咬住,使劲吮吸起来,一股鼠血流入咽喉,虽然带着一股腥臊的味道,但对于渴得已经快要脱水的他来说,却无异于琼浆玉液。
吮干鼠血,又用牙齿撕开鼠皮,吃起里面的鼠肉来。如此茹毛饮血,喝了四只老鼠的血,吃了四只老鼠的肉,才觉得浑身上下恢复了些力气。
他仔细数了一下,地上一共还有二十八只死老鼠,够他吃几天了。
但是老鼠死后,身上的血液就会渐渐凝固,时间一长,他再想喝鼠血解渴,可就难了。
于是便趁着老鼠刚死不久,把它们身上的血全都吮吸干净,吐进水壶,竟也有小半壶,再用自己的尿液稀释一下,免得放久了会凝固起来,然后密封装好,以备饮用。
同时他也感觉到,自打棺材里有老鼠进出之后,似乎连空气都没原先那么憋闷了,想必是棺材壁上的鼠洞一直通到了坟墓外边,因有新鲜空气源源;
不断地透进来,所以才会感觉舒服许多。
饮食齐备,一切准备妥当,马十七便开始着手驯化和训练那两只已经被他收服的大仓鼠。
他首先教会它们听一些简单的口令,比如他说「走」,两只老鼠便朝前走,再比如他说「咬」,两只老鼠便开始张开嘴巴咬他指定的东西,假如不听口令,轻则头上吃个栗暴,重则要挨上一鞋板。
然后又将它们饿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将二十余只死老鼠堆在棺壁鼠洞下作台阶,叫两只大仓鼠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去啃咬棺壁,将那鼠洞进一步扩大。哪只仓鼠咬得快,便赏一小团白嫩嫩的鼠肉给它吃。
但是这种做法收效并不明显,两只仓鼠已经饿了一整天,干起活儿来显得有气无力,无论他怎样呼喝惩戒,都无法令其打起精神来。忙活了大半夜,也只不过将那鼠洞扩大了一两圈而已。
马十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将一大团鼠肉扔出洞外,然后脱下长衫揉成一团,将鼠洞堵住一半,让两只仓鼠去抢洞外的鼠肉吃,抢到的先吃,抢不到的又要饿肚子。
这一招果然大奏奇效,两只仓鼠见外面有一大团鼠肉可吃,都争先恐后,拼命地往洞里钻。
可那鼠洞已经塞住一大半,两只仓鼠硕大的身子要想顺利钻出去,就得拼命地往旁边将鼠洞咬大。
如此三番几次,那只鼠洞就比原来扩大了两三倍,已经像碗口那么大了。
到了第七天,马十七喝了些鼠血,吃了些鼠肉,自己填饱了肚子,却让那两只大仓鼠一直饿着肚子。
估摸着到了下午时分,才如法炮制,将一坨鼠肉丢到用衣服堵塞了一大半的洞口外。
两只仓鼠饿极了,为了能抢先吃到鼠肉,都拼命咬着棺材,想把那洞口咬得更大些,好让自己钻过去。
细碎的木屑像雪片似的飞落下来,鼠洞又扩大了些。两只仓鼠谁也不肯落后,同时钻进洞去,不想却一齐卡在了洞口,吱吱叫着,进退两难。
为了能钻出去,只得又回过头来拼命咬着棺材壁上的木板。
过不多时,终于有一只仓鼠抢得先机,率先钻出洞去,吃到了鼠肉。
而那鼠洞,自然又扩大了不少。马十七上前试了一下,已足可钻出一个人头去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天工夫,他就可以破棺而出,再世为人了。
——5——
倦鸟还林,鸟声嘈杂,又到了傍晚时分。
两只仓鼠忙活了一下午,马十七让它们退到一边休息,他自己却拿着从棺盖缝隙间掉下的两口大铁钉,使劲往棺材壁上扎着,只几下功夫,尖利的铁钉便戳下来几大块木片,那只鼠洞又向外扩展了小半圈。
他心头一阵暗喜,想不到这大铁钉掏起洞来,竟是事半功倍,比老鼠牙还好使。
正在这时,忽然隐约听得坟墓外边传来一阵异响。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停手,侧耳听去,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往他坟墓这边走来。
自打他被埋进地底下以来,不但眼睛适应了周围环境,能在黑暗中视物,就连耳朵也变得特别灵敏起来。
坟墓外面有什么响动,他总是能机警地感觉到。过了一阵儿,那脚步声果然在他的坟墓前停了下来。
“师父,徒儿来看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坟墓外边响起。
马十七听出正是他的好徒弟姚瓦全的声音,不禁心头一阵狂跳,又是惊喜,又是恼火,惊喜的是徒弟到底还是来救他了,恼怒的是这小子竟然拖了这么久才来救他,要不是他福大命大,早就活活饿死在棺材里了。
他正要用手里的大铁钉敲击棺壁向外传递信息,却忽然听得姚瓦全阴森森地冷笑了一声,换了一种语气对他直呼其名地说:“马十七呀马十七,你一定死不瞑目吧?你一定做梦也没想到,你的好徒弟竟会假戏真做,将你活活饿死在棺材里吧?
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得到你那只「鼠王」,更重要的是,如果你这老家伙不死,像婉妹这样心高气傲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又怎么会落到我手里,乖乖答应做我的老婆呢?”
马十七听得这话,脑中轰然一声响,顿时僵住。原来自己被活埋之后,姚瓦全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来救自己,他是想让自己活活饿死在这棺材里。
他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这狗日的,用心可真是险恶呀!
他蹲在棺材里,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吭声,生怕一不小心弄出点声响来,让姚瓦全知道自己还没死,再想出什么毒计来对付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只听得姚瓦全又在外面说:“师父,今天是你老人家的头七,按理说得由孝子来给你圆坟,但你没有儿子,徒儿只好委屈一下,给你当一回孝子了。
这些寿签,我都替你拔了吧。当初插这些竹竿的时候,我本不想给你留通气孔的,让你活活闷死在棺材里,岂不省事许多?
但那时送葬的人太多,假如你临死之前豁出去了,拼命在棺材里大喊大叫,乱打乱踢,被外面的人听见,我的计划就落空了。
所以只好拿几根空心竹子给你留了透气孔……不过留不留都无所谓,空气不能当饭吃,到头来你还不是一样活活饿死在棺材里了……”
马十七越听越气,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蹲在棺材里吭哧吭哧直喘粗气。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姚瓦全为了霸占自己的女儿和一只老鼠,竟会趁着朱大鹏上门寻仇之机设计陷害自己。
他咬紧牙关,暗骂了一声:“畜生!”真恨不得能马上破棺而出,把手里的两枚大铁钉插进他的喉咙。
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冲动的时候。他将那两枚大铁钉紧紧扣在掌心里,将心头一股怒气强行忍下。
“师父,你就好好安息吧,每年清明我都会带婉妹来拜祭你的。哈哈哈!”
一阵得意忘形地狂笑过后,姚瓦全圆坟完毕,取了寿签,又踢踏踢踏地走了。
“畜生!”马十七听得他已离开,再也忍耐不住,攥着两枚大铁钉狠狠地往棺壁上扎去,只听「咔」的一声,竟将鼠洞旁边的一大块柏木撬了下来,那鼠洞又扩大了几分。
他双目通红,两手各持一枚铁钉,发疯似的扎着棺壁,心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快点破棺而出,好去找这姓姚的畜生报仇雪恨。
那两只仓鼠似乎也明白了主人急迫的心情,竟一齐跑上前来,露出尖利的牙齿,围着鼠洞旁边的木屑使劲啃咬起来……
第八天上午,在人鼠合力牙咬钉戳之下,棺壁上的洞口已扩大至尺余方圆,已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马十七顾不得喘口气,又把手伸出棺材,去挖覆盖在外面的泥土。
因为是新坟,泥土尚松,挖起来并不费事。他将挖松的泥土扒进棺材,空出地方,然后再往外挖。
因为挖得太急,十个手指头早已磨破了皮,流出血来,却也顾不得了。
等到他终于依靠双手挖通了由棺壁洞口通向坟墓外面的通道,满身是泥地钻出坟墓时,已经是第八天夜里半夜时分了。
天上无星无月,大地黑沉沉的一片,但马十七却能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坟墓原来处在绣林山东面山腰的一片树林里。
这里是一片坟场,几乎每一棵大树下都堆着一座坟,埋着一个人。
那只猫头鹰不知躲在哪棵树上,像厉鬼一样怪叫着,虽然他也是刚刚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但此时此际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下,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浑身上下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