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女人,也不知道是乞丐还是拾荒人,或者干脆是流浪汉,正围着一个用砖头垒起的灶台在做饭。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襁褓,一边在太阳下轻轻摇晃着,一边唱着儿歌。
文丽以为她抱的是个孩子,走近一看,她怀里搂着的,居然是一个空枕头。
看见生人走近,那女人也不怕,反倒敞开衣襟,露出半边白白的胸脯,做出给孩子喂奶的样子。
旁边一个老妪对文丽说:“别看了,她是一个疯子,她儿子被人贩子拐跑了,她男人跟她离了婚,她就疯了。”
文丽瞧这女人,虽然蓬头垢面衣衫邋遢,但眉目清秀,模样周正,相信她变成疯子之前,应该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她在心里暗叫一声可惜。
秦汉川一眼望过去,四个窄窄的涵洞里,有的铺着棉被,有的铺着杂草,看起来都像有人居住。
他拿出烂鼻头的照片,问那几个做饭的人:“你们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吗?”
一个老头一面把乞讨来的剩饭剩菜往锅里倒,一面说:“认识,这不是烂鼻头吗?听说前几天已经死了。”
秦汉川问:“他是不是住在这里?”
老头用手指了一下:“最右边那个单间,就是他的。”
文丽听他把涵洞叫作「单间」,不禁暗自好笑。
老头解释说:“他那个确实是「单间」。别人都是三四个人挤在一个涵洞里,唯独他最霸道,一个人住了一个涵洞,那不是单间是什么?”
秦汉川弓着腰走进那个「单间」,里面放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儿童席梦思床垫,「床」上还扔着一条脏兮兮的旧毛毯,相较其他几个涵洞而言,这里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豪华单间了。
涵洞低矮而狭小,每当高速公路上有车驶过,头顶就嗡嗡作响,顶壁的灰尘扑簌簌落下来。
秦汉川在「单间」里仔细搜查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等他从「单间」走出来时,外面几个男人已经席地而坐,正等着开餐。
秦汉川看见几个头上裹着头巾的妇女仍在灶台前忙碌,估计晚饭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做好,便也一屁股坐在几个男人中间,掏出烟盒,甩出几支烟。
流浪汉们高兴地伸手接过。
秦汉川又拿出打火机,帮他们把烟一一点燃。
几个男人就坐在一起,吞云吐雾起来。
“死了的那个烂鼻头,他是哪儿人啊?”
秦汉川吐了一个烟圈,漫不经心地问一句。
一个额头上有疤痕的男人随口答道:“听他自己说,他是河南信阳的。”
另一个年纪更大,满脸愁苦的男人补充说:“他这人很霸道,平时我们都不怎么敢惹他,对他的事,知道得也少。”
秦汉川心中一动,问道:“他这么霸道,是不是经常跟别人发生争执,或者打架?”
愁苦男人说:“以前倒是经常跟别人打架,他的鼻子不就是被人打烂的吗?后来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去惹他,也就好了。”
“4月17日,也就是他死的那天早上,他有跟别人打架吗?”
几个男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摇头说:“好像没有吧。”
疤痕男人说:“因为没有工作,我们一般都睡得很迟才起床,有时一觉睡到中午也不奇怪。但烂鼻头因为要去菜市场「上班」,所以平时一般都比我们起得早,估计7点多就起床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还在睡觉,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
不过那天早上,我在睡梦中还真听到了几声呼喝,听起来像是烂鼻头的声音。
他有时早上起床后,会大声吼几句跑了调的歌词,故意吵醒别人。所以当时我也没有注意听。”
“也就是说,你不能确定,他当时是在唱歌,还是在跟别人吵架,对吧?”
“对头。”疤痕男子说的是四川话。
“那你听到声音的时候,大概是早上几点钟?”
“不知道,我又没有手表,哪里知道时间。不过我估计,应该是早上7点多钟吧。”
秦汉川环视众人一眼:“你们其他人,有听到声音吗?”
其他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他又问:“7点多的时候,你们全都在睡觉吗?”
几个流浪汉相互看了一下,都点头说:“是的。”
秦汉川回头看了文丽一眼:“你赶紧打电话叫老曹过来,把这几个人的指甲模型提取回去,跟烂鼻头身上的抓痕比对一下。”
文丽跟随师父办案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案发当日早上,有人听到的声音不是烂鼻头的歌声,而是他与人争吵时发出的呼喝声,那么烂鼻头很有可能就是在这场争吵中,被人用毒指甲抓伤的。
涵洞位于荒凉的河道下,一般的人,不会一大早跑到这里来跟一个乞丐吵架,所以跟烂鼻头发生争吵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住在涵洞里的这帮人。
换句话说,凶手也就在这几个人之中。
只要老曹过来提取这些人的指甲模型,跟烂鼻头身上的抓痕一比对,就可以锁定凶手了。
文丽打电话到法医中心,把情况跟曹超说了。
老曹马上带着两名年轻助手过来,把正在涵洞外面吃饭的三名老妪和五个男人的指甲模型都提取了。
秦汉川问老曹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老曹一边脱手套一边说:“咱们加一下班,估计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出结果。”
秦汉川点点头说:“那就辛苦你们了。”
待老曹走后,他又对文丽说,“你得辛苦一下,打电话再叫两个兄弟过来,你们一起监视这几个人,在明天中午之前,谁也不准离开这里。”
文丽感觉到这个案子的真相,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了,顿时兴奋起来,立即打电话回局里调人过来。
正在吃饭的几个流浪者听说已经被警方监视住,都一脸茫然。
——5——
秦汉川离开后,天就渐渐黑下来,重案二组增援过来的两名男刑警很快就到了。
文丽指派二人守住涵洞前后出入口,自己则蹲守在河堤边。
入夜之后,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洒下一片清辉,河床上虽然没有路灯,但眼前的景物却也还能勉强看清楚。
任何人想翻越河堤走到外面,都逃不过文丽的眼睛。
半夜时分,她忽然听到一阵轻轻哼唱出来的歌声,仔细一听,竟然是那个疯女人在唱着摇篮曲,歌声如泣如诉,听来让人心碎。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中午,秦汉川打电话过来,说可以解除监视了。
文丽问结果如何?
秦汉川说:“刚才老曹打电话给我,那群流浪者中,没有一个指甲与死者身上的抓痕对得上号的。”
文丽「哦」了一声,浑身竟有一种虚脱之感,顺势躺在了草丛中。
回到单位,一夜未眠的她再也撑不住,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下午,李鸣回来向秦汉川报告,说自己已经查到,因为争夺青龙咀菜市场这块地盘而跟烂鼻头发生冲突的,一共有五个乞丐。
最先将烂鼻头的鼻子打伤的两个老乞丐,因为曾经在求助中心待过,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他们的身份资料。
两人都是广西人,一年前已经回家乡养老,经当地派出所确认,二人最近没有出过远门。
后面三个乞丐,都是烂鼻头占领青龙咀菜市场后,想从他嘴里虎口夺食,而被他赶走的同行。
其中一个,今年年初出了车祸,被汽车撞死了。另外两个,都是四川籍的,而且现在还跟烂鼻头一起住在涵洞里。
“等一下我就去找这两个人核实一下情况。”最后,李鸣喘了口气说。
秦汉川摆摆手说:“不用了,那两个川籍乞丐我已经见过了,并且已经让老曹提取了他们的指甲模型跟死者身上的抓痕比对过,他们不是凶手。”
接着重案二组收到一份传真,是河南信阳警方发来的。
受青阳警方委托,他们正在协查烂鼻头的身份。
现在信阳警方已经查明,烂鼻头确系河南信阳人,本名叫吴民生,今年39岁,自小父母双亡,离开老家已经十余年,在老家已经没有至亲的亲戚。
秦汉川把李鸣侦查到的情况,以及信阳警方反馈回来的信息,跟大家说了。
重案二组的人都沉默了。
大家明白,从目前警方掌握的情况来看,乞丐烂鼻头吴民生的命案,很有可能会跟前面何庆国和杨如诚两桩命案一样,线索中断,陷入绝境,完全找不到明确的侦查方向。
正在大家深感沮丧之际,秦汉川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一接听,是市局蒋局长打来的。
蒋局长叫他马上到局长办公室去一趟。
秦汉川不敢耽搁,挂了电话抓起办公桌上的警帽,一边往头上扣,一边快步走出去。
来到局机关大楼,乘电梯上到四楼,在局长办公室门前,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屋里有人说话,是蒋局长的声音。
秦汉川听出领导的声音有点生硬,不由心里一沉,推门进去,办公室的气氛果然有些凝重。
年过五十、头发花白的蒋局长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后面,面沉似水,沙发上还坐着一个黑脸汉子,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
蒋局长问:“老秦,毒指甲杀人案,已经死了三个人,现在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破案?”
“这个……”
秦汉川一紧张,额头上的汗珠就冒了出来,求救似的看看旁边的大队长范泽天。
范泽天跟他虽是上下级同事,也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范泽天故意板着脸说:“你别看我,我已经把详细案情跟蒋局长说了。”
秦汉川只好实话实说:“这三个案子,作案手法相同,看起来像是连环杀人案,可从细节上看,又找不出什么关联,目前侦破工作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我们重案二组正在全力侦办。”
“全力侦办?全力侦办?”
蒋局长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范泽天还没见蒋局长发过这么大火,赶紧也跟着站起来。
蒋局长问:“难道你们没有看报纸,没有上网,没有看新闻?”
秦汉川怔了一下,这段时间为了这个案子,他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心思看报纸网络新闻。
他看看蒋局长,又看看范泽天,迟疑着问:“新闻里说什么了?”
范泽天踱到他跟前,说:“现在社会上谣言四起,网络新闻里说,咱们青阳市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杀人狂魔,凡是被他抓伤的人,一个小时之内必定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这个杀人狂魔每天都化装成不同的模样,在大街上游荡,随时都有可能在你身上抓出几道血痕,最要命的是,整个青阳城里已经有好几十人死在他的毒爪之下,就连警方也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哪有这么夸张……”秦汉川愤怒地道,“这纯属造谣!”
蒋局长说:“如果不尽快破案,早日抓到凶手,更离谱的谣言都会出现。现在全城上下,已经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今天早上,有个小伙子上街,突然被几个商场保安和过路群众摁在地上一顿猛揍,究其原因,竟然是这小伙子留着长指甲,旁人觉得他可能就是那个用毒指甲杀人的魔头……”
秦汉川这才意识到,这起毒指甲连环杀人案的影响,已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
蒋局长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知道,你们很辛苦,为了这个案子,加班加点,东奔西走,可以说是没日没夜地干,可是人民群众要的不是这些,他们要的是破案,要的是早日抓到凶手,要的是安全安宁的生活环境。”
秦汉川和范泽天不敢说话,只能是垂手而立,低头挨训。
“今天中午,市领导给我打电话,问我案情进展如何,说是他们已经接到大量市民投诉,这个案子已经成了市政府挂牌督办的重大案件。市领导希望我们能尽快破案。”
范泽天和秦汉川同时挺了挺胸脯,说:“是,请局长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侦办,争取尽早破案,还咱们青阳人民一个安宁和谐的生活环境。”
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秦汉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大队长范泽天甩给他一支烟说:“蒋局长刚刚在电话里挨了市领导的批评,说话的语气难免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秦汉川叹口气说:“不往心里去那是不可能的。局长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这案子要是再破不了,我也无颜见青阳父老了。”
范泽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有这个想法是对的。但千万不要因为行政领导发了话,就因此乱了阵脚。咱们要的是破案,要的是抓到真凶,而不是因为咱们忙中出错,抓错好人,制造冤案。所以我对你的要求是,可以急,但千万不能乱。”
他二人都是老刑警,彼此间又是好朋友,秦汉川在调到重案二组之前,还跟范泽天搭档,破过不少大案,他当然明白大队长的意思,用力点了一下头,说:“你放心,我知道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第六章
——1——
回到重案二组,秦汉川向组员们传达了局领导的指示精神。
文丽和李鸣他们一听这案子惊动了市领导,而且已经成了上面重点督办的案子,顿时感到肩上的压力又重了许多。
可是一想到这案子,已经死了三个人,目前案情却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不由又觉得有些气馁。
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案子破不了,谁也不敢担保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死在那神秘的毒指甲之下。
如果凶手有恃无恐,接连作案,肯定会在全市引起更大的恐慌。
秦汉川仿佛看穿了大家的心思,但他知道作为重案二组的组长,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
他扫了大家一眼,说:“这三个案子的侦查工作,目前都进入了死胡同,这一点,我承认。但我想说的是,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案子。”
文丽说:“话虽如此,可是目前已经接连死了三个人,三个案子好像约好了一样,咱们查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失去了侦查方向,陷入绝境,这无论如何都不是偶然啊。”
秦汉川说:“案子查不下去,并不是没有线索,这么大的案子,三个活生生的人被人用毒指甲抓死,再厉害的凶手,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现在警方查不到,只能说明咱们做的工作还不够细致,还不够深入。”
李鸣问:“那接下来咱们的侦查工作,该怎样展开?”
秦汉川抱着两个胳膊肘,在办公室来回踱几步,凝神想了一下说:“我想咱们在调查的过程中,一定遗漏了什么,所以导致咱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既然这个案子没办法往前查了,那咱们就往后退吧。”
“往后退?”大家都愣住了。
“是的,退回去,退到最初的起点。从现在开始,咱们把这三宗命案的所有卷宗都拿出来,从第一个死者何庆国家里着火开始查起,把所有线索和细节,都重新梳理一遍。
以往的办案经验告诉我,最重要的线索,往往就隐藏在那些警方视而不见的细节里。”
大家听后,都暗自点头。
既然已经失去了前进的方向,退回去重新梳理已经掌握的情况,重新审视案情,重新寻找突破口,肯定比硬着头皮继续做无用功要好得多。
秦汉川刚给组员们布置完任务,手机就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打来电话的,居然是前妻姬萍萍。
他怔了一下,按下了挂断键。但手机铃声很快又再次响起。
他犹豫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是我。”
电话里,姬萍萍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有事吗?”
秦汉川一直走到外面走廊,才开始说话。
“汉川,我想见见你。”
秦汉川回头看了办公室里忙碌的同事一眼,摇头说:“我在上班,没有时间出去。”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秦汉川一怔,问:“什么事?”
“电话里不方便说。”姬萍萍仿佛是在压着嗓子说话,“我在衣铺街铁桥子老树咖啡屋等你,你一定要来。”
“我现在没时……”
秦汉川还没有来得及拒绝,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姬萍萍已经挂断电话。
秦汉川握着手机站在走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自从女儿出事之后,这是姬萍萍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怎么了,师父?”
文丽从后面走过来。她看见秦汉川的脸色有些凝重。
“刚才,姬萍萍给我打电话,约我到衣铺街老树咖啡屋见面,说是有重要事情找我。”
秦汉川看了文丽一眼,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商业步行街,她当着姬萍萍的面亲吻自己的场景。
“她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她说电话里不方便说。我估计她是在家里给我打电话,可能她丈夫也在家里。”
文丽说:“那你赶紧去吧。”
秦汉川面露为难之色:“我这里还有一堆事呢。”
文丽笑了:“没事,这里不是还有我们吗?”
秦汉川想了一下说:“那好吧,我过去看看,马上回来。”
衣铺街是青阳城一条老街,街道的一边靠近长江大堤,在衣铺街与江堤之间,有一座钢铁桥相连,当地人把这座桥叫作「铁桥子」。
老树咖啡屋就在铁桥子旁边,这是去年才开始营业的一家连锁咖啡店。
秦汉川把车停在铁桥子下面,拉上夹克外套拉链,走进咖啡屋。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咖啡屋里的客人并不多,他一眼就看见了姬萍萍。
姬萍萍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身上穿着一件玫红色毛呢短外套,脸上化着淡妆,却掩饰不住满脸的忧郁与憔悴。
秦汉川在她面前坐下,问:“萍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姬萍萍问:“你知道秦颖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秦汉川说:“我知道,我听颖颖说过。可是她出事之后,我们并没有找到她的日记本。”
“前几天,我到她房里收拾她的电脑,才发现她的日记不是写在日记本上的,她写的是电子日记,是在电脑文档里写的。
她的电子日记设了密码,我试了很多次都打不开,最后用你的生日组成六位数密码试了一下,居然打开了。”
秦汉川皱起眉头说:“孩子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我们做大人的还是应该尊重她的隐私,不能随便去看孩子的日记。”
“这个我知道。”姬萍萍说,“但这个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看了秦颖精神崩溃前最后一天的日记,发现了一些事情。
我把她的日记用U盘拷贝了一份,这家咖啡屋有电脑供客人使用,你自己去看看吧。”
她说话时,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压抑心中的某种情绪。
这让秦汉川有些疑惑,难道女儿的日记里还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姬萍萍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他。
秦汉川接过U盘起身问服务员,哪里有电脑?
服务员朝服务台那边指了一下说:“就在那边。”
秦汉川走过去一看,服务台旁边的一张长桌上,果然摆放着五六台电脑,有两个年轻顾客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在上网,另外的电脑都空着。
他坐过去,打开一台电脑,插上U盘。U盘里果然有一个电子日记的文档,点开时提示要输入密码,秦汉川输入自己的生日后,文档果然打开了。
他看了一下前面的日记,都是记录着女儿花季年龄里的一些快乐与忧伤,尤其是与他在一起时的快乐场景,女儿记录得特别详细。
“看最后一篇吧。”姬萍萍在后面说。
秦汉川移动鼠标,把日记翻到最后一页。
这是去年5月16日的日记,正是秦颖精神失常前一天写的。
——5月16日星期四雨——
已是深夜,下好大的雨,老妈在学校值班没有回家。我躺在床上,刚迷迷糊糊睡着,忽然感觉到有人把手伸进了我的睡衣,睁开眼睛,床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不是老妈,是一个男人。
我听到粗重的呼吸声,还闻到了浓重的酒气。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恶魔般的男人就扑到床上,扯开了我的睡衣。
我张嘴欲叫,嘴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我拼命挣扎,恶魔却像山一样压下来。
没有灯光,我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恶魔的脸,竟然是他……
极度的惊吓和钻心的疼痛,让我晕厥过去。等我清醒过来,恶魔已经消失,身上只剩下鲜红的血迹,还有刺骨的痛。
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啊,可是不是。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啊?
老天爷啊,就让我这个被玷污了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姬萍萍说:“那天晚上,我在学校女生宿舍楼值班,晚上下大雨,就没有回家,在宿舍住了一晚。那天夜里,家里只有秦颖和……”
秦汉川明白过来:“只有颖颖和欧阳昭是不是?”
姬萍萍默默地点头:“那天晚上,他是去陪几个同学喝酒后回来的。你也知道,自从生了秦颖,我就落下病根,没办法过夫妻生活,以前他就经常出去鬼混,我都忍了,谁叫我自己身体这么差,不中用呢。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把魔爪伸向了秦颖……”
“这个畜生,那也是他女儿呀!”
秦汉川的心脏猛然抽搐起来,双手攥紧拳头,猛烈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他恨自己为什么在女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有在她身边陪伴她,保护她。
姬萍萍浑身轻颤,流着泪说:“我也是看了这篇日记,才知道秦颖根本不是因为高考压力太大而精神崩溃的,她完全是因为、因为被那个畜生……
才会精神失常,才会离家出走,才会变成疯子在外面被人欺侮,染上重病,才会死的呀!”
“这个畜生,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秦汉川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怒目圆睁,额角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一鼓一胀,“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姬萍萍担忧地说:“事情已经过去快一年了,秦颖也已经不在了,你们警察也不可能仅凭一篇电子日记就可以抓他坐牢吧?”
“不,逮捕他,让他坐牢,太便宜他了。”秦汉川在电脑前来回走动,极度的愤怒和心痛,使他双手哆嗦,浑身发颤,“这个畜生,我要亲手宰了他!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你想怎么办?”
姬萍萍用柔弱无助的眼神望着他。
秦汉川右手拳头重重打在左手掌心里,忽然看到咖啡屋的人都在望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合。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稍微冷静下来,压低声音说:“萍萍,你先回去,在那个畜生面前要不动声色,不要让他察觉到你已经知道真相,否则你会有危险。
至于怎么对付他,我自有办法。你放心,他害死了咱们的女儿,我一定要为颖颖报仇!”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他紧咬的牙帮里挤出来的。
姬萍萍看着他充满杀气的坚毅眼神,已隐然明白他的想法。她说:“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会的。”秦汉川点点头。
姬萍萍没再说话,拿着自己的手提包,默默地走了。
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屋门口,秦汉川才重新坐下,删除掉电脑里的痕迹,然后关掉电脑,结账离开。
也许是愤怒的情绪使他失去了作为一个老刑警应有的警觉,咖啡屋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台长焦相机,借着两盆假花的掩护,一直在朝秦汉川和姬萍萍偷拍,甚至连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秦颖日记中的文字,也被他清清楚楚地拍下来了,但秦汉川一点也没有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