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实中真正能够既挑衅警方又最终逍遥法外的完美罪犯并不多见,自负是他们的特点,却也是他们最致命的弱点。这方面最令人啼笑皆非的例子就是美国连环杀手丹尼斯·雷德。从1974年到1991年间,雷德在堪萨斯州的威奇托杀害了至少10个人,被害人均被他捆绑、折磨并杀害,案件一时令大众极度关注,警方也束手无策,雷德着实享受了一阵自负和自信心爆棚的“名人”日子。可是当媒体逐渐对他失去兴趣时,他却因为无法承受被冷落,主动写了许多信给电视台,故意提供了一些关于他身份的线索。可笑的是他提供的线索实在太多了,美国的警方毕竟不是傻子,终于在2005年逮捕了他。
“恶绅士PRADA”显然就是个自负型的罪犯。不过他感兴趣的似乎不是警察,不仅如此,他好像对警察心存鄙视,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媒体,换句话说,他渴望对话的是公众!他希望人们知道他,关注他,甚至赞美他,哪怕是因为他的存在而恐慌,他都乐于见到。这一点跟雷德很相似,只是现阶段他对暴露自己的程度还非常警惕和小心,这也许是因为他还不够“出名”,但如果让他遇到一位同样精明并懂得利用其弱点的强劲对手,说不定他很快便会漏洞百出,一败涂地。
其次,也是邢星认为自己对凶手的心理剖析出的最深刻的一点就是,他无疑是这个喧嚣纷乱的大都市中的一员,却与这热闹的都市形成鲜明对比,他内心感到自己是被遗弃和孤立的。他似乎很喜欢邢星给他的“精英”的定位。或许他正是地铁里某个衣着正经的上班族;或许曾穿梭在某个繁华街市的汹涌人潮中;或许还是某家不错的餐厅的常客……总之他看上去应该很正常,甚至活跃健谈,具有魅力。但同时他也是这个都市人群中相当孤独的一个,他无法毫无掩饰地在人们面前展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每天都游离在需要伪装的现实世界和充斥着极端想法的个人世界之间,疲于角色转换,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呐喊。他需要朋友,或者确切地说,是需要能够追捧他那些疯狂想法的人,这些人不仅不需要有他那样的行动力,头脑也一定要不如他,只要能够愚蠢地崇拜他就足够了。他的生活应该舒适富足,这一点从目前掌握到的一切信息都不难看出,但出于某种原因,这样的生活令他窒息。
“他找上自己,不过是希望让更多人能够看到他做了什么样的‘好事’,让他自封的这个‘总导演’多一些观众,这分明就是一种可笑又悲哀的小丑心理!”邢星心中愤然地这样想,“可是那些被杀害的女孩子,却是实实在在地死去了呀!不管她们曾经有多美丽,这样的死亡方式只能让她们曾经的美丽成为世界上可悲又多余的事。”
此外还有一点,从他的作案模式不难推断,他应该对美丽的年轻女性有着不为人知的恨意。许多连环杀手案例中的受害者都是因为有着共同的特征才把凶手“招惹”来的,而这一特征正是凶手所最不能容忍的,如有时受害者皆是妓女,有时受害者全部拥有齐腰的直发,而有时仅仅是因为她们在深夜的漆黑街道上穿了一条同样的红色裙子。他选择她们,然后杀害她们,恐怕那些女孩子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恶魔选中。
等等,又有谁遇害了吗?“恶绅士PRADA”的来信中的确是那样说的。
会是谁呢?什么叫“死的是我关心的人”?邢星此时才开始注意这句话。
“我关心的人……”不知这里所指的是怎样的“关心”,有时人们对放在心上的某些事也可以称作为“关心”。邢星此时迅速在心中勾画出可能与自己又同时与“恶绅士PRADA”产生交集的女人,难道是自己的某个女性朋友?这种可能性似乎是目前最容易得出的结论,但她着实不愿这样去想,邢星安慰自己,朋友们都是具有聪慧头脑的女性,不太会随随便便陷入危险;也不会是小美,那个正义可爱的女店员,自己才跟她分开几个小时,即便是恶魔,动作也不可能这样快;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抛尸者,不知为何,邢星从一开始就有种直觉,认为抛尸者跟真凶根本就是两个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个女人。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地铁里做什么小动作似乎都更容易得逞。
等等……怎么会忽略了交集中最显眼的那个人呢?虽然他不是女人,但却的的确确是自己“关心”的人。想到这里,邢星只感到心跳加速,头脑发胀。
“爸爸……”
她为自己突然产生的这可怕的设想感到既震惊又自嘲。“怎么可能是爸爸?这未免太高估那个轻狂的真凶了。”她又立刻安慰着自己。对了,邮件中提到的那个叫郝佳薇的高中生,她一定目击了什么!
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叶鹏打来的电话。邢星这才记起刚才联系过他,还没有告知对方小美所说的事,这才是当务之急,于是她赶紧将手机贴上耳畔。
“舅舅出事了!”几乎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叶鹏便劈头盖脸说出这句话,邢星感到身体仿佛在直线下坠,恨不得将手机摔出去。


第七章
狐狸尾巴
电脑上打开的文档空空如也,邢星呆呆望着闪烁的小光标,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大脑里惊讶、疑惑、愤怒、屈辱、憎恨、担忧……充斥着太多想法和情绪,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手一触到键盘,指尖就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耳边仿佛响起犹如动画片里电子变声器中传出的那种扭捏尖细的声音,带着嘲笑和不屑在说:“快写吧,给我好好地写,让更多人知道我的存在,议论我、害怕我、崇拜我,哈哈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邢星觉得自己就像个帮凶,因为从自己手中打出的每一个字,都被赋予了一种叫作“传播”的天分。这倒不全是因为她文章写得多好,而是在人们传统的观念中,报纸上的消息都是官方的、经过证实的,甚至毋庸置疑的。虽然在刚刚当上新闻记者的时候,也有相识的长辈开玩笑说“没想到报纸就是一群像邢星这样的小孩儿写出来的,以后可不敢再相信了”。可是当需要为某个当下谈论得正热的消息证实真伪时,公众又会自然而然地以宣判似的口吻这样强调:“你就别怀疑了,这件事是真的,报纸上都登了!”
人们的确是这样一种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的群体,如果没有强烈到自己都不能左右的喜恶,就会很轻易地被他人的言语所淹没。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人云亦云,人云亦云已经不是当今这个讲求个性的时代里大家所愿意去做的事了,现在的人们需要有在前一个人的版本上进行改良的基本能力,但是改良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你也被淹没了。毕竟会添油加醋地改编一个热门故事并不代表你没有忠实于传播人们在谈论这个故事时所共同认可的某些价值观。
在当今这个浮躁的社会,人们的喜恶很自然便会与金钱、地位、权力挂钩,这些因素决定了一则消息是否可以得到迅速而广泛的流传。光歌颂美德、抒情感人已经远远不够“狗血”了,现实是,人们反而对那些在物欲横流的环境下不得不欺凌弱小、不得不狐假虎威、不得不忍受官场职场上的虚伪推脱,或是不得不吃力地面对有气无力的人生的工薪阶层以及精神萎靡的青少年所偶尔迸发出的愤怒更容易产生认可,如果再出现一些富二代的跋扈、草根的逆袭、精英间的恶斗、美女与野兽的童话……说不定哪个就戳中了人们饥渴的传播欲。凌乱空虚的社会信仰的结果就是会出现这样复杂无主旨的价值观。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相互传播一个故事时,往往已经搞不懂自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样的价值观了,那是听故事的人的事,天知道下一个人会怎样理解?而可悲的是,很少有人能真正从人们普遍认可的价值理念中跳脱出来,即使这些理念那么俗不可耐。
邢星意识到,“恶绅士PRADA”正是在试探着人们在固有价值观上的创新能力。其实现在的他比谁都想看看在这样一宗案件里,人们关注的到底都有些什么。年轻女性的安全隐患?地铁系统的运营漏洞?都市人群的潜在邪念?连环杀手的犯罪艺术?甚至对奢侈品的过分膜拜?……对各种价值观的收集可能不在他本身的计划之内,却意外地成为这起犯罪事件中可以令他获得更大成就感的一点。如今,与抛尸所用的同款PRADA皮包的热销就足以使他自我膨胀,从他的上封来信中就能读出,他似乎痛恨和不屑人们对奢侈品的过度关注,却对人们因为奢侈品而更关注他和这起案件的事实甘之如饴。
显然连他也矛盾了。
可是他的矛盾却令邢星感到恐惧。因为果真如此,那么社会对这件案子的一切超常反应都将促使凶手偏离其预定的犯罪轨道,换句话说,这个变态杀人狂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将取决于社会与他的互动。接下来还会不会杀人、杀几个人、杀什么人,可能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想好。
这是一个可怕的局面。
人们即将为自己混乱的价值观负责,埋单的或许将是更多年轻女性的生命,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更恶心的事,因为正是人们在价值观上的不确定造就了他后续的犯罪道路。虽然用在这里不合适,却没有比“拭目以待”更贴切的词语来描述当下的情状了。
邢星为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所能扮演的角色感到悲哀。比起推波助澜,再怎样努力在报道中试图去唤起人们对正义的诉求都显得功不抵过。这时她突然讽刺地意识到,反而像“恶绅士PRADA”要求的那样,写一篇生动淋漓、有血有肉的叙事性报道应该更易激发人们的正义感,或许可以试试“口述纪实”的写作方式,那样更鲜明直接。
其实要把郝佳薇所受到的惊吓原封不动地“口述纪实”出来并不难。邢星在采访她的过程中发现,这个腼腆的高中女生是一个做事稳重有原则的孩子,即使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头脑也依然很有条理,并且充满单纯的正义感。她也是目前案件中除邢星本人以外唯一一个与凶手有过接触的人,仅为这一点,邢星就对她有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邢星甚至觉得郝佳薇的坚强胜过自己,谈到凶手时她的眼神是那么有力,仿佛可以喷出怒火,并且邢星在其中看到了坚定,那样子就好像哪怕需要追寻一辈子,她也不会动摇凶手总有一天会被绳之以法的信念。
案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林潇潇遇害了。新出现的被害者就是承担了抛尸任务的“同谋”,这一点邢星之前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生命还那么年轻:她只是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这让她又一次感到恐惧,“恶绅士PRADA”仿佛要故意将罪恶演绎到极致,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一针见血地意识到:不让人们看到沉痛的代价,就换不来痛定思痛的真理。
望着郝佳薇的脸庞,邢星很难在这个看上去还明显带着浓厚的象牙塔气息的高中女学生身上想象出她口中那个异类的朋友曾经是怎样“单纯并危险”的存在。这是郝佳薇给林潇潇下的定义。在她心里,林潇潇似乎是因为太单纯才会招来危险。“没有人教过她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有危险,不能去做。她只看到了社会最单纯的一面,想当然地以为社会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而已,所以她总把自己放在危险的情况里,还觉得很好玩。”郝佳薇像个小大人一样,用责怪的口吻回忆已死去的朋友。
邢星从这段话中敏感地捕捉到,像林潇潇这样的少女,或者说有着成为林潇潇这种类型倾向的少女当下应该不在少数,反而是像郝佳薇这样看似有一点儿呆板的女孩子越来越少了。作为一个已经拥有了一定社会经验的成年人,邢星回过头去审视时,感觉完全可以理解林潇潇的所作所为,这个女孩子显然在她的年龄犯了“出圈儿”的错误,在自己无法掌控的情况下对社会过度地涉足了。这也不禁让她想起自己上高中时那种对社会朦胧的向往,那时自己也是个徘徊在所谓的“圈儿”的边缘的孩子,越靠近边缘的孩子越早熟和敏感。
不管什么年代的青少年都会面临这样的阶段。在象牙塔里怀着无比的好奇之心,社会仿佛永远被封闭在校门之外,这对于青少年而言与其说是一种保护,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怂恿。就像已经被讨论了多年的青春期性教育问题,到底是该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禁果的滋味,还是明知有禁果的诱惑,却依然愿意相信所有孩子都会听话到不敢去尝?其实欲盖弥彰恰恰显示出了对暴露后无力拯救的软弱。总是会有“出圈儿”的孩子的,而这个“度”的掌握对于心智还不够坚定的青少年来说太难了,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而与性诱惑相比,“社会”则令他们更加难以抗拒,因为它就在那里,随时可以走进。这个风险没有理由让青少年们来承担。
指针已经划过晚间11点30分,此刻正是喧闹都市洗尽一日铅华的交替时段,绝大多数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应该正准备或已经进入梦乡。心中有了对报道基调的构思,邢星站起身,准备煮一杯咖啡来应对接下来艰苦的“夜战”。夹杂着机器研磨咖啡豆的声音,电话响起。
“就知道你肯定还没睡,大记者。”
“时间还早嘛,”邢星微笑回答,“我跟你一样,一忙起来过的就是美国时间。”
“女人熬夜可容易变老哦,什么时候能有个男人来管管你呀!”
打来电话的朋友叫钟欣,定居美国弗吉尼亚州,与邢星是大学同学,虽然本科学了新闻,但为了毕业后好找工作,赴美国攻读研究生时改读了IT专业,如今就职于美国一家大型的IT企业,是弗吉尼亚总部的一名普通职员。照邢星的话说,就是“勤勤恳恳一心为美国人民做着贡献的中国好人,中国的高等教育在她身上算是白搭了”。不过钟欣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老公,当初两人是手牵着手一起奔向“美国梦”的,如今他们的小家算是基本在异国他乡实现了小资小康,还育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夫妻和睦,家庭稳定。所以每次两人通话,钟欣都不免对邢星的感情问题大催特催。
“又来又来,”邢星满心无奈,不耐烦地抱怨,“咱今天打住,不说这个。还是说说我上次拜托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嗯,查到了。”钟欣似乎察觉了邢星的急切,于是也正色起来,“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啊……”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邢星的注意:“什么很奇怪?”
钟欣停顿了片刻,想来是在组织语言,看怎样解释才能让自己这个外行朋友听懂:“你别急呀,听我慢慢说,是这样的。我把你提供的邮箱地址拿到我们的数据库中查询,很快就查到了,地址没问题,是AOL公司旗下的免费公共邮箱,谁都可以注册。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这个AOL,这个公司在美国的IT界算是个元老级别的了,曾经辉煌过一阵,那时连谷歌都还在起步阶段呢,不过近些年AOL一直在走下坡路,毕竟IT界的更新换代太快了,后起之秀又那么多,像这种老公司如果没什么新的作为,用户肯定会越来越少,现在基本上就是在勉强维持而已了。当初AOL风靡一时的时候,中国的互联网产业才刚萌芽,后来雅虎、谷歌之类的便开始崛起,率先打入了中国网民的视野,所以国内知道AOL的人本就特别少,你刚拿来这个邮箱地址时我还觉得挺纳闷呢,心想这个人能知道注册AOL的邮箱,应该有一定的IT常识。事实上AOL的邮箱非常便捷好用,服务器相当稳定,许多真正懂行的人反而会刻意挑选AOL的邮箱来注册和使用。”
“嗯,之前我还真没注意过这个邮箱地址,让你这么一说,现在想想AOL的邮箱是很少见,起码我是从来没听说过。”邢星回想起自己此前只是对“恶绅士PRADA”发来的邮件内容特别关注,根本没有留意到邮箱地址是否有什么独特之处。“可是既然是免费的公共邮箱,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你到底觉得哪一点很奇怪了?”即使邮箱地址与众不同,对锁定真凶还是太过笼统,邢星不免心急,催促着朋友赶紧说下去。
“接下来才是我要说的重点,”钟欣似乎也急于将自己的发现尽快告知朋友,可能直觉到事关重大,“你不是让我根据邮箱地址查出注册时使用的IP所在地嘛,我查了,但是居然无法显示,就是这一点很奇怪!”
“无法显示?”邢星重复道,显然不明就里。
钟欣耐心地解释起来:“你跟我说过这事之后,我立马就拜托了如今在AOL工作的美国同学,他们自己公司的邮箱,他应该很轻松就能调出注册时的相关信息,但是他最终只能查出这个邮箱肯定是在中国境内注册的,具体的IP地址却无法显示,也就是说对方在注册时通过某种技术手段隐藏了自己的IP。像这种情况就算是AOL这样的大公司也并不会经常遇到,我那个同学查到这一情况时还吃了一惊呢!因为AOL在制作邮箱服务器时也设置了比较完善的保护系统,隐藏IP一类的事按理说在注册时就该被察觉,可是要不是你给我这个邮箱地址去查,AOL那边对此还一无所知呢。所以直白一点儿说吧,你给我那个邮箱的注册者应该是个电脑高手,或者根本就是黑客!”
“黑客?”邢星惊讶地轻呼道,“难道有这种可能吗?”她一时还无法将“恶绅士PRADA”与“黑客”联系到一起,总觉得这样的推测未免跳跃性太强了。
钟欣似乎听出了邢星语气中的怀疑,电话里随即传出她难得的一本正经的声音:“我说‘黑客’只是打个比方,那只是一种可能而已。虽然你没明说,但我想你一个专喜欢写那些犯罪事件的新闻记者对一个邮箱地址这么关心,肯定还是跟什么案件有关,恐怕还是个挺难缠的案子。总之我查到的结果就是这样,照我推测,不管这个注册邮箱的人在案件里是什么角色,他都应该非常擅长使用电脑,具备网络和编程的一流水准,起码是个IT从业者,不然很难想象外行人可以达到这个水平。”
“是这样啊……”邢星喃喃低语,脑中却在竭力认同着朋友的观点。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我AOL的同学还说,这个邮箱只在注册次日被使用过一次,似乎是发出过一封邮件,此外就没有其他的收发记录了,也就是说之后都没有再被启用过。”钟欣好像觉得这也是一个重要信息,有点儿神秘兮兮地说。
“我明白了,你真是帮了大忙。”邢星认真地向朋友道谢,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彼此的近况,钟欣说自己还有个会要开,不能多聊,一再叮嘱邢星报道罪案时要注意安全。邢星觉得她自从当了母亲后话语间总能自然流露出一种母性特有的关爱,于是无奈地叫对方放心,便草草结束了通话。
“恶绅士PRADA”是个电脑高手,并且很有可能是IT从业者、网络精英!这样的推测正符合邢星对凶手的职业定位,这一发现着实鼓舞人心。或许“恶绅士PRADA”注册AOL邮箱只是出于行业内的共识,他也许完全没留意到大多数普通的中国网络用户压根儿就不知道AOL邮箱的存在。至于隐藏IP的行为,没准儿只是他一贯的习惯,当然也不排除他怕被警方追查到才做了这样的防护措施,但这反而暴露了他的重要特征。
邢星仿佛看到了一只迅速窜入草丛中的狐狸,被锋利的野草尖刮掉了尾巴上的一撮白毛。
带着略有些兴奋的心情,邢星花去了大半宿时间精心完成了关于林潇潇事件的报道。她有义务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谁又在经历着些什么,而人们又即将面临些什么。她感到精疲力竭,从来没有因为写报道而这么疲惫。她现在很想把稿纸一把摔到“恶绅士PRADA”丑恶的脸上,想象着凶手如愿以偿的笑容,然后听见自己恶狠狠的诅咒:“这下你满意了吧!”
但是她时刻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战斗才刚刚开始。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狡猾对手,即使是爸爸也难免先败下几个回合。但对手越骄傲,己方的胜算反而越大,况且她预感到自己已经离凶手的真面目越来越近了,钟欣的电话就是证明,她相信时间会带来更多的线索和转机。
冬日的阳光穿过乌突突的云层,在天空中形成一个亮白色的斑点,软绵绵地撒将下来。整个城市正在逐渐步入色彩单调的冬季,不飘雪的时候,一切都仿佛是灰色的。
市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住院部前挤满了车,这里跟众多三甲医院一样,人满为患,停车位一位难求。邢星步行穿梭在杂乱的等候停车位的车辆间,不时听到汽笛声争相鸣响,机械的声音中流露出强烈的怨气。
邢远征在案情分析会中途病发晕倒,随即便被收治入院留观,目前已经是第三天了。邢星揣测父亲现在一定非常恼火,“恶绅士PRADA”在外面气焰嚣张,可是作为革命本钱的身体却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这对于向来把抓住罪犯看得比一切都重的父亲来说,当真可算是最不堪忍受的局面。
癌症病区在整个住院部的最顶层,邢远征所在的1501病房处在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比较僻静,采光良好。邢星迈入病房的时候,邢远征正斜着身子半倚在病床上与叶鹏交谈,看见女儿进门,邢远征脸上先是略过了一丝诧异和兴奋交杂的神情,但很快便恢复起一贯的警惕眼神。
“你来啦!”叶鹏立刻露出笑容。他身旁平摊着一张今早新鲜出炉的《荣京日报》,正打开的社会新闻版,头条便是关于郝佳薇的口述专访,几乎占了四分之三个版面。邢星瞥见自己为稿件拟的标题格外醒目:《抛尸少女惨遭毒手,生前挚友真情回忆:与恶魔争夺生命的24小时》,但印成铅字后竟感觉很陌生,完全不像自己以往那些罪案报道的风格。
打量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邢星故作漫不经心地说:“看上去没有多严重啊,也不用打吊瓶,监测心跳什么的。”事实上,她一进门就察觉到,虽然仅仅过了几日,可病床上的父亲比上一次见面时仿佛又小了一圈,记忆中还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瘦小,竟然让她有种面前的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老人了的感觉,只有眼神还那般冷静锐利。不过看到父亲这种一如既往的眼神,本来充满担忧的她又略微感到一丝心安。
“舅舅每天下午要打吊瓶的,现在时间还早。医生刚才已经来过了,说今天要做的检查也都已经做完了。”叶鹏详细地向邢星解释道,看得出这几天来他一直在医院和重案组之间两头跑,神色有些憔悴。
“放心吧,还死不了。”这时邢远征用低沉的嗓音淡淡说道。他已经从病床上坐直身体,摆出一副正常人的姿态。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父女才能明白,这样的一句话几乎包含了所有必要的以及多余的言语,基本上,父亲的这句话就等于是在宣告:“关于病情的事情就不必再讨论了。”
“我今天来是想说说案子的事。”邢星知道现在只有说这个才能够让父亲打起精神。果不其然,邢远征听后马上用热切的目光望过来,连叶鹏也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等待着下文。
邢星除了要将最近自己探知的情况向重案组陈述,当然也希望从警方这边获得新的调查进展。不过作为媒体,警方的消息可不是那么容易打探到的,所以自己不能率先把底牌都亮出来,即使面对的是父亲和表弟,她也必须先卖个关子。于是她狡猾地一笑,先发制人地问道:“重案组这边有什么进展吗?”
邢远征似乎早已看透邢星的心思,不动声色地问:“林潇潇的事你知道了?”
邢星重重地“嗯”了一声。
“具体的尸检报告可以让小鹏拿给你看看。”邢远征语气沉稳。